《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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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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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陈初猜中了萧渝的意图,他的确已经决定要离开。
  陈初此时却一挥袖,退后了几步,看着他冷冷地笑:“你要走了,是因为你无法再与顾惜相处下去了吧?你身上流淌着的是让她家破人亡的仇人的血液,是倾覆了整个萧家的罪魁祸首的骨肉,你无法直面故去的萧涟,更无法面对朝夕相处的顾惜,你的负罪感将你裹挟得日夜难以动弹,我说的可有假?”
  风就在这时猛然刮起,背风而立的陈初一下就在风中被吹乱了头发,黑白混杂的色泽霎时间将他包围,苍老无力的发丝漫天飞舞,他站在风中,毫无停顿地将这一段话脱口而出,不经思索,没有踌躇,像是日日夜夜都挂在嘴边终于一吐为快了一般,这一席话也不仅说得萧渝哑口无言,陈徵,管家,在场的所有人,甚至连陈初,都滞在了原地。
  世界瞬间停止,只有呼啸的风声宣告着时间的依然流逝。因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他那话里,还包含着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笙箫青冢水云间

  
  他当然,一语中的。萧渝嘴角的笑被雪渣染上了苦涩,在与顾惜相处的这短暂时光里,他没有一日不被内疚负罪所折磨,尤其是当他们来到萧涟的坟前,来到人去楼空的萧府,萧渝的感觉,就如同万箭穿心。
  他多想自己仍旧是那个肩负报仇重任的萧家后人,一心为父昭雪,为家报仇,一身流淌着堂堂正正的萧家血液,但他万万没想到,命运竟将他送上了这条路,一夜之间他不仅与萧家瓜葛全无,更是罪无可赦地成为了仇人的骨肉,顾惜的呜咽声和萧涟坟前的风声,都比他手中的剑,来得锐利。
  他曾无数次地幻想过与母亲重逢的场景,可这段时日里恍若隔世的京城小居,却让他终于明白,骨血内的一刀两断注定了他们就此殊途,他看着顾惜,却连一声娘都叫不出声。
  萧渝苦笑了一声,“想必这就是你二十多年前的如意算盘吧,打得真是精巧。”陈徵蓦地变了脸色,作为那场狸猫换太子的实施者,她对这个话题太过敏感,二十多年前,当陈初向她坦白这个阴谋之时,尚处在对萧涟心存恨意的阶段的陈徵,只有大快人心的畅爽感,而当她真正看着那个被她瞒天过海掉包换回的襁褓婴孩,她却久久地失了神。
  她最终选择了离开京城,愧疚感也随之淡去,不可一世的清傲卷土重来,她又成了一场又一场悲剧的始作俑者。陈徵突然动了动嘴角,像是抽搐着,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有打算活着回去吗?”陈初避开了萧渝的苦涩嘲讽,而是挑眉问了这个问题,忽地,萧渝脸上的苦笑消失了,他唇角一抿,视线刹那聚焦成点,投射在陈初脸上,脸部两颊的肌肉绷得紧紧的,“当然。”他说,他当然不能死,他还有为萧家平反昭雪的重担,还有将陈家的罪行昭示天下的使命,他萧渝怎么能如此轻易而亡。
  “那你又凭什么认为你能够活着回去?”陈初用眼神将陈家扫了一圈,示意他,“这里可有十面埋伏。”
  “我既然选择了只身前往,自然不惧怕你陈家的这些忠实打手。”说这话的时候萧渝脑内闪过在南城陈昀临死前说的那番话,陈初养了一帮没有思想,没有挂念,一心愚忠的猛兽,他也亲眼见过了他们的凶狠,这也是为什么萧渝要将陈徵也作为他的筹码,他的习惯,向来都只是单枪匹马。
  “把你身上的东西交出来,救了陈徵,我可以放你走。”陈初突然厉声道,“你别不知天高地厚。”显然他在极力表现着他的耐心正在被逐渐耗尽。
  萧渝冷冷地看着他的眼睛,他几乎在陈初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模样,毫无惧色,他只是一字一顿地重复此行的目的,“放过顾惜。”不相上下的气势让场面瞬间僵持,身后的陈府管家似乎蠢蠢欲动地想要放出猛兽,一场大战看来难以避免。两个时辰的最后期限也指向了中点,陈徵体内不断发酵的不适感最终在她热流涌动的唇角上体现出来,她伸手拭去成股的血液,她看到了一抹刺目的腥红。
  “萧渝,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双拳紧握,身体由于过度绷紧而稍稍抬起,陈初的怒气难以掩饰,“别说是你,哪怕是你师父,也没有这个实力孤身一人与我陈家抗衡。今日最终的结果,不过是血洗陈府,而这血液里,你自然占了数。”
  风声一过,草木皆兵。窸窸窣窣的叶动像是刀枪出库的整齐脚步声,远处清脆相碰的珠帘也化作了器刃相碰的声响,在场的所有人都屏住呼吸,远处厢房客房打扫的下人再也做不到事不关己,
  纷纷停下动作屏息而待,每一个人骨子里的血液都开始叫嚣。
  只有一个人,在这一刻,心如止水。
  没有人注意到顾惜款步迈入陈府的模样是何等风雅,没有人察觉到顾惜由内而外散发的气场是何等刚烈,更没有人想得到柔弱的顾惜心中的想法是何等决绝。她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来到所有人的跟前,在瞠目结舌的注目下,她缓缓地放下衣帽,将凌乱的发丝一捋,两颊微微发红。
  萧渝看着跟前顾惜的背影,单薄柔弱,在大风中忽动忽动地如同蝉翼。他有些失了神,双目放空了片刻,而此时的陈初更是双目圆睁地盯着顾惜,失声难语,事情的发展彻底脱离了他预料的轨迹。
  他曾以为,顾惜至死,都不会再迈进陈家半步。
  陈初的双唇发白,无意识地上下颤动,紧握的双拳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所松开,轰地一声,他的耳边像是炸开了什么,嗡嗡嗡嗡地响个不停,他的眼皮过分地拉伸,显露出大片的眼白,狰狞而诧愕。
  顾惜看着此时的他,只是嘴角含笑。那个温婉淑静的江南女子,始终怀着如水婉约的性格本原。在肆虐的风雪里,她颤巍却坚定地站在原地,任北风将她的发丝吹乱,拂过泛红的容颜,留下了发白的雪痕,将她的唇红齿白衬托得淋漓尽致。顾惜的双手端放在腰际,依旧着萧夫人的风雅,只有那上扬的薄唇,好似在诉说着十年间的百转千回。
  陈初,顾惜,萧渝,陈徵。命运终究还是用了长达十年的时光,在这个风雪交加的隆冬,将他们重新凝集在了一起。只是这场故事里,缺席了一位必不可少的主角,也最终注定了难以圆满的结局。
  “你……”陈初紧紧盯着顾惜的眼神逐渐从惊诧转为了一种奇怪的纠结,他似乎想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无情模样,来遏止顾惜意图在萧渝这件事上牵制他的念头,但话一出口,他就被自己从咽喉中挤出的柔和声响所震慑,只得借着风声闭上了口。他动了动眼神,却自始至终都离不开顾惜。
  事态的发展彻底超出了萧渝的预料。来到陈府的这个想法自从师父将重任交托于他之手时就已在脑内成形,但在付诸实现之前他却是经过了长时间的深思熟虑,预设了所有可能出现的结果,也穷尽了一切的对策。只是在这一点上,他还是与陈初犯了一个相同的判断上的错误。那就是他们一致都小看了顾惜,小看了她看似脆弱的内心实则坚不可摧的力量,这一股可以化解却永远不会忘记仇恨的温柔,最终促使她来到了所有人都认为她绝不愿再踏步的这里。他手里的剑动了动,却好似失去了十足的控制力,萧渝的眼神有些放空地盯着前方的茫茫雪地,双目失神。
  而陈徵此时的状况也相当不容乐观,原本还能勉强自主站立的她眼下已发展为需要旁人的帮扶才能勉强立足,严寒的天气使得她的伤情急速恶化,双唇发紫,面色煞白,就如同被抽走了血色。她的双手搭在两名婢女的肘间,有气无力地悬挂着身体,伴随着微弱的呼吸声,她却正在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她体内的气息已经越来越虚弱,萧渝强行灌注进的那股强大力量,逼停了她体内正常运行的许多进程,内功中讲究贯通的气息也被迫阻塞,气与力在她的体内发生了致命的矛盾冲突,再加上她肩上的一处重伤,陈徵顷刻间,就已然奄奄一息。旁人被她急转直下的状况吓得面如土色,却又不得发声向陈初求助,一是迫于眼下形势的微妙,即便对那段过去的往事一知半解,他们也能从在场关键人物的脸上猜出不请自来的这位夫人特殊的地位,陈初的失控反应也坐实了这样的猜想,二是陈徵本人不让他们出声,即便命悬一线,但在下人看来她似乎对眼前即将发生的事十分重视,因为全身上下只有她的眼睛还有拼命向上抬起的气力,她在密切注视着局势的变化。
作者有话要说:  

  ☆、笙箫青冢水云间

  
  就在这时,顾惜突然毫无前兆地向她投来了一个温柔的眼神,四目相对的刹那,陈徵忽地愣住了,脸上的表情凝固在了狰狞的瞬间,颤抖的四肢也近乎强行地停顿下来。她的心跳蓦地漏了一拍。顾惜的那双眼睛里,荡着微光,却清澈得难以见底,她就那么缓缓定定地望向你,不卑不亢,不悲不喜,你仿佛被她全然看透却半点看不出她的所思所想,眼下的陈徵就有这种感觉,那一瞥实际相当短暂,但她觉得,顾惜如同一眼望穿了二十余年。当年的那个火光四起的夜晚,她易容成萧夫人贴身侍女,趁着少公子出世给萧府上下带来的喜悦与躁动混入夫人卧房,不动声响地换走了呱呱坠地的萧公子,那一夜陈徵记得分明,临走前尚处虚弱之中的顾惜微微地看了她一眼,使她当场就乱了手脚,险些露出破绽,因为那双眼睛,温柔却有力量。时隔二十余年,什么都变了,惟独她的这双能看向人心的眼没有变。陈徵在顾惜的注视下缓缓地低下了头颅。
  顾惜却微微侧身,看向了身后的萧渝,她并没有动身,萧渝见她有话要说便立即三两步上前到了她的跟前来。顾惜用眼神指向陈徵所在的方向,对着萧渝低语:“渝儿,快去救她吧。”她的语气十分平静,用余光扫了一眼蜷缩成团血色全无的陈徵,萧渝心底的倒数也逐渐接近了终点,时候快到了,他于是直起身子,直对陈初:“陈徵快要撑不住了,要她死活你尽快做决定。”不远处的陈徵听到了他们之间的对话,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的景象终于逐渐模糊甚至扭曲起来,她感到浑身阵阵剧痛涌来,体内像是潜伏着一颗即将炸开的巨雷。她疲倦地再次低下了头。
  陈初尚在失神中,冷不丁被萧渝这么一喊,蓦地回神,脸颊一晃,眼神即刻聚焦,似乎是将他的话又在脑内回放了一遍,他顿了一阵才回应,开口前他的目光又一次落在了顾惜的身上,顾惜就这么看着他,唇角含笑不起波澜,“留下你身上的东西,救了陈徵,萧渝,我可以放你走。”看起来是有些混乱了的,言语中虽说并没有让步的意思,但组织起来却少了极为关键甚至是决定生死的气势魄力,他也无心舌战,这短短一句话他都说得心不在焉,眼神四下游离。这恰恰表明了陈初波澜四起的内心仍旧平静不下来。
  萧渝当然将他此刻的处境一眼看穿,若是放在从前,这几乎可以敲定了两人最后的输赢,可放在眼下,萧渝自己的情况也不容乐观。权衡了敌我优势,他曾做过最坏的打算,此行无果,身受重伤,杀出一条生路,离开京城,反正他萧渝孤身一人,遍体鳞伤也是家常便饭,疗养几日便算不得什么。但顾惜的出现却无形中彻底扭转了这一切,如果说陈徵是他手中用来要挟陈初的一份筹码,那顾惜就更是陈初足以置他于死地的致命武器。萧渝看着顾惜头顶被雪染白的一块黑发,不由得在心底默默叹气。
  “我可以救了陈徵,但这是唯一的让步。你今日必须放我们走,并且从今往后不再惊扰顾惜。”萧渝的声音从顾惜的头顶飞驰而去,有些冬雪中的料峭意味,迷蒙的白气发散开来。萧渝的眉却是微微皱起的,他越发觉得自己错估形势的下场难以预料,连他自己都知道这样的请求在当下的处境不过是异想天开,但萧渝真的无法做出一丁点的让步。
  陈初的心头蓦地涌上一股无名火,不是由于萧渝的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是顾惜对他的恨意,反而恰恰是顾惜眼中那不起波澜的平静与对他不屑一顾的清傲激怒了他,二十多年了,顾惜对他的轻蔑一如初时,甚至在他亲手杀害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缔造了一场大悲剧之后,那个二十年前不屑多看他一眼的顾惜依旧没有变,没有恨,没有痛,只有蔑视与淡漠。他突然恨,恨她的不恨。
  当年的陈初乃重臣之后,家世显赫,却赢不到她的心,输给了清水起家的萧涟。二十年间他野心勃勃,机关算尽,换来了整片江山在手,天下山河在握,再见面时,他竟还是输了,输得彻底。
  陈初嘴角一酸,冷冷地笑。
  忽地,平静的风声中传来一阵噗声,三人齐齐向声源望去,都不由得一惊。只见陈徵已然跪倒在地,跟前一片绵白的大雪顷刻间已被染成腥红,她嘴角残留的血迹很快就被冻结成冰,她深深地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两侧的婢女吓得面色煞白,瞪大双眼望着陈徵,竟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先意识到情况危急的是萧渝,几乎就在侧目的同时,他就看出了陈徵的大限将至。但最快做出反应的却是顾惜,她转身看着萧渝的眼睛,“渝儿,救人要紧。”萧渝回头看了看她的眼睛,缓缓地点了头。他和顾惜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放弃在这个生死关头以陈徵的生死作为筹码相要挟,萧渝瞥了陈初一眼,而后在他的目光之下迅速绕过他来到陈徵的身边,他的靠近吓退了两侧已然花容失色的侍女。萧渝蹲下身子,伸手探了探陈徵的气息,不由得在心底叹了一声果然,她的生存迹象已经相当微弱。于是也不再耽搁,迅速出手将她扶起,此时的陈徵只有意识尚存,四肢早已僵硬得难以动弹,与此同时萧渝快速起身来到她的身后坐定。他回头语气凌厉地对着侍女大喊:“过来扶住她。”本就惊慌失措的侍女们被他这么一喝更是呆若木鸡,愣愣地看向他,不作反应,萧渝见状只得再喊了一次,她们这才回神,赶忙上前手忙脚乱地扶稳了陈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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