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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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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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女子在他深思间率先开口:“敢问这位公子?”她的一言一行都是端庄稳重的,音量的大小与举止神态都那么恰到好处,这样尊贵的气质反而将她的老态藏得无影无踪了,想来这该是位富家夫人,萧渝身体微倾,刚想礼貌回应一声别来无恙,忽地隐隐地从她的眼中看到自己的样貌,动作僵在了原地,他意识到了自己沈怀奚的身份,不由得呼了一口气,这么久了,脸上的不适感彻底消失,即便时常忘了容颜的不同,他却也逐渐习惯了这张全然陌生的脸,有时他甚至会盯着水面出神,遥想着与它有关的过去的故事。
  沈怀奚的身份也并不妨碍他与这位陌生夫人的交流,毕竟,即便是曾经的萧渝,也不过就与她有过两面之缘罢了。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蓦然在心底响起,看起来这位夫人是在萧府周遭生活着的,那么对萧家的情况想必了解一二,也许对萧夫人的行踪能有些头绪,如此想着,他便话锋一转,询问道:“敢问夫人可与萧家相识?”
  那女子听罢浅浅一笑,嘴角微微的梨涡低陷,眼角的笑意一深,却也将淡淡的细纹勾勒出形了,她朱唇一动,“是了。”这样的回应似有些奇怪,但萧渝听罢便着急起来,也顾不得去思忖什么,上前一小步,急问:“那么夫人可曾耳闻过萧家夫人?”
  只剩下风声了。大雪渐渐飘停,只有碎小的雪渣从檐顶掉落,噗噗地砸在雪层上,垂悬的重雪将枯老的枝桠压成了弧形,晃晃悠悠着不肯落下,只有那千年古树依旧挺立在院落中央,裹上了一袭银装,迎风而立。远处的山峦被厚实素裹,山顶氤氲着冰凉的冬雪寒气,偶尔有飞鸟停驻,身子必得往雪里陷去大半。风呼啸着独奏,卷起耳边的黑发。
  女子的眉发上都覆上了浅薄的白雪,那绒绒的雪花,一朵一朵,或大或小地与眉发的浓黑彼此映衬,她看着萧渝的空当儿,浓密睫毛上也沾了雪朵,惹得那眼睛忽闪忽闪。只是这一切,萧渝都未看在眼里,他一动不动地站着,浑身更是落满了雪尘,修长的黑裘衣上眼下覆上一层薄薄的雪渣,黑与白的缓缓交融将彼此都褪去了几分。像是一尊耸立的冰雕,仍由寒风与残留在容的冰雪放肆拍打,他只如失去了知觉一般地,岿然不动。耳边只不停回旋着呼呼的风声和那一句让他从头至足浑身冰凉的话,说得那么婉柔,和风而来。
  “我,名叫顾惜。”
  风声瞬间而止。时间消失了,他们的眼神彼此交汇着,仿佛穿越过长长的隧道,往那二十余年前而去,然后她看着他,嘴角一点点笑起来,她的双唇在深冬里不仅不发白,反而越显朱红,却又不俗艳,像是不施胭脂,与生俱来的色彩。
  “渝儿,好久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因重做兴亡梦

  
  顾惜把萧渝带到了萧府斜对的二楼房屋内,当年萧家被灭门时他就躲在这里亲眼目睹了一切,如今故地重游,他还是忍不住地握住双拳,紧咬牙关。
  这是一间朴素却不失干净整洁的房屋,没有冗杂的华丽装饰,显得超乎寻常的脱俗,书案上鲜艳的几支红梅尤为醒目,看得出,女主人是个有心的人。
  “这些年,你就一直住在这里?”萧渝四下看了看,很多用具都看得出是有些年头了。
  顾惜正在为他煮一壶热茶,水雾氤氲在她的四周,将脸上肩上的雪渣都融去,她在温热的气息中抬眼,五官瞬间立体起来,先前萧渝心中的那抹恍惚感消失了,他终于开始相信,出现在眼前的是真实存在的人,紧握的双拳也渐渐松了下去。
  只听顾惜微微一笑,道:“不错,你父亲这些年都把我安顿在这。你注意到了吗,”顾惜含笑地用眼指了指萧府的方向,“这里能将萧家的一切都尽收眼底,却又是萧府的视觉死角。”
  “就是说,这些年,你都在无声地注视萧家的一切?”他的心突然被一种温暖的东西融化。顾惜不置可否,甚至是略带得意地一笑,将壶中的热茶倒入桌上的瓷杯中,扑面而来的热气瞬间驱走了寒气,萧渝为之一振,茶水穿肠过时她的音韵也娓娓而来。
  “关于你成长的每一个细节我都没有漏下。即便后来你远离京城前往江南,我也与你父亲一样,在这里默默地等候你的归期。亲眼看着你从不谙世事的小小少年长成正直善良的侠士,是我这二十余年来,最欣慰的事。”
  她站在桌角,默默地端详着坐在一侧的萧渝,过去的每一个年头里,她无数次地幻想过与他同案而坐的场景,在他年幼时,她幻想将他抱在怀里,以温柔的曲调将他哄睡,长大成人后,她又幻想能够上前,缓缓将他脸上的风尘拭去,这些数不尽的幻想本都是一个母亲自然而然的权力,但对于她顾惜来说,二十余年,都只能是幻想。
  “这张脸还是没有原来的适合你。”顾惜上上下下地看了他良久,发出这句有些玩笑意味的评价来,一下就把压抑的气氛驱散了,萧渝也轻松地笑了,“刚见到的时候我也惊呆了,易容术在江湖失传很多年了,想不到,”出神地盯着杯中晃晃的茶水,他喃喃自语,“还能发生在我的身上来……不过,你怎么能一开始就认出来我?”萧渝有些诧异,泠苏的易容术连他自己都看不出一丝破绽,怎么就能轻而易举地被顾惜识破。
  “易容术只能骗过一般人,你全身上下除了这张脸外都烙着萧渝的印记,我说过,这些年我一直在暗中注视着你,哪怕是你不经意的小动作我都如数家珍,要认出你,太容易了……”说着她不可思议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岁月似乎在上面,留下了行走过的痕迹,“一晃眼,就二十多年了。”她喃喃的模样如同呓语。
  “当年陈初栽赃陷害,意图置萧涟于死地,当时的萧涟入仕不久,尚未站稳脚跟,身为名门之后的陈初趁机出招。我父亲……不忍见萧涟命丧黄泉,并出面当下了过错,最终落得满门抄斩……”如今旧事重提,顾惜已然十分冷静,语调始终如此轻缓,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随着她这柔和的讲述,萧渝也进入了恍恍的沉思中,往事历历在目,“萧涟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但当时的他尚无力挽狂澜之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暗中将我救了下来,并且安置在这里,陈初一直坚信我尚在人间,这些年来始终在打探我的踪迹,只是他大概料不到,萧涟会把我放在萧家附近这么危险的地方,机关算尽的他只会自作聪明。”她微笑着摇了摇头,萧渝收起长长放出的目光,又转到她的身上,她那笑和那叙述的语气神情始终那么淡然,没有恨,没有波澜,那双灵澈的眼睛好似看穿了所有的一切。
  “这么多年来,你都未曾跟萧家联系过?”萧渝有些难以置信,日思夜想的人在如此近的距离内竟能形同陌路二十余年。
  “不错,陈初是个城府极深的人,要想骗过他谈何容易。我并常不出门,尤其是在白日里,这附近过去住着人家,自耕些蔬果,我便以此果腹。”
  萧渝从老旧的门窗望出去,白雪将这附近统统掩盖,低矮的屋顶如同盖上了雪瓦,院子里也积满了雪,一点都没有人烟的迹象,倒像是被荒废了许多年似的,看不出来半点植物的生机。看出了他的疑惑,顾惜也将目光投过去,雪光映在眼里,变得透亮起来,她看了一看,道:“只是如今,这片区域自萧家覆灭后在京城越发落魄,这些人家都悉数搬走了。”蓦然地,她回过了头,对尚在凝视窗外的萧渝道,“你知道我的模样吗?”
  萧渝愣住了,呆呆地看过去,她睁着眼睛,正满脸期待地看着他,从微微抿起的双唇里甚至还能看出点紧张,萧渝想起萧涟书房里的那幅画卷。只是现在的顾惜与画上的模样相去甚远,这也是为何相见两次萧渝都全然没有认出的缘故。但他还是回答了:“书房的小室内悬着一幅你的画像,我小时常常去看……”
  顾惜突然流露出悲伤的神情来,一双杏眼似眨非眨的,惹得眼睫不知所措地乱扑,她咬着下唇,唇角轻轻下垂,头也微微地向下低去。萧渝有些张皇失措,嘴唇动了动前却说不出安慰她的话来,四周一下就安静下来,炉火上的茶水传来咕噜咕噜的沸腾声。
  杯中的茶很快凉了,但萧渝还是一饮而尽,这杯茶下肚与方才不同,涌上来一股苦涩的回味。顾惜也在这个时候恢复了冷静,“你此次来京城是为寻我?”一提起这个话题,萧渝的心陡然就沉寂起来,面对顾惜的目光,他有些闪躲,身世的阴云再次将他的上空笼罩。
  “你……知道我的身世吗?”从方才到现在,他一直极力回避这个话题,只在谈到陈初与萧涟时心中隐隐闪过不安,在顾惜叙述那段陈年旧事时,他的心里五味杂陈,直到现在他都不肯相信,自己身上流着的,竟是杀害了萧涟的仇人的血液。这也是为什么,他始终都还没有称呼顾惜为母亲的原因,即便这一刻,他曾想象了千千万万遍。
  相较之萧渝的沉默,顾惜却是直视着他,神情又恢复到了先前的风轻云淡,这一切几乎都在她的预料之中,“我知道。”微微点头下她连双眼都不曾眨一眨。
  萧渝最终还是从顾惜这里得知了陈昀的真实身世。
  “对不起……是我害死了他。”他低下了头,却几乎是同时听到了顾惜缓缓的声音,“生死自有定数,事已至此,也怪不得你。”她的语气听起来,有一种超脱生死的豁然。萧渝忽地心生一件十分悲凉的事来,他试探着问:“你……见过陈昀吗?”她看向远方,萧渝从她的眼中看到了火苗摇曳,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似的,顾惜呆了好久才几番踌躇地道:“大概……是见过的吧……陈初先前也带过陈昀去萧府,远远地,我是见过他的模样的,只是他,就没见过我了,在萧府,是见不到这里的。”
  萧渝无言以对,只能闷闷地又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这茶变得越来越难以下咽了,萧渝突然想自己为什么没能把陈昀的尸体带回来,哪怕是只有骨灰都好,脖颈一扬,茶水就这么直流而下,他的心里越发焦躁起来,放下瓷杯的动作都稍显急躁,震出了不小的动静,顾惜却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知道你此次京城之行全在陈初的掌控之中吗?”顾惜冷不丁地道,却把萧渝惊了个寒颤,茶水泼出去大半,顾惜笑了,一个扬唇就把笑意勾了起来,“你的一举一动陈初都密切注视着,萧渝,这里是陈初的地盘,京城每时每刻发生的事他都了如指掌。”见萧渝吃惊地瞪大了双眼,顾惜又是无奈又是怜惜,有些哭笑不得地嗔怪他,“渝儿,你还是这么意气用事。”
  “那你?”萧渝没有笑,神情蓦然严肃起来,目光熠熠地看着顾惜,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心里猛然咯噔一声。顾惜也在此时做出了反应,她当然知道他在想什么。
  “他一直都跟踪着你,自然包括方才你的萧府之行。”萧渝由于饮了热茶而温暖起来的身体霎时间就冰凉了,他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穿身而过,半启的木窗被风吹得呯呯作响,一定是突然刮起的寒风的,他想。
  “我的行踪,暴露了。”顾惜没有停顿地回答了萧渝用神情问出的为什么,“是时候了,我该现身了,有一个人的处境很危险,我要去救。”
  他们同时说出了一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不因重做兴亡梦

  
  “泠苏。”听到对方的回答,他们齐齐愣了片刻。说到处境危急,萧渝心上最放不下的就是泠苏,她的杳无音信在他看来恰恰表达了尚在人世的讯息,他赶来京城首要目的是要见到顾惜,而后的事,萧渝一直深深地藏在心底,却被顾惜一眼洞穿。
  “你救不了她的,即便你单枪匹马闯进陈府,陈初也绝不会因你身上流动着陈家的血液而放你一马,他会在泠苏面前杀了你,连同归于尽的机会都不会给。”顾惜终于在萧渝的跟前坐了下来,将右手轻轻地拂在他的手上,她的手心是温暖的,萧渝出神地看着重叠的手,蓦地觉得这话有些耳熟,陈昀临死前也这样规劝过他,“这就是为什么,今日我一定要现身的原因。”
  “泠苏一定要救,她是萧家的骨肉,也……”顾惜欲言又止,抿起了嘴,萧渝推断得出被她咽回去的这句话应当是“也是萧家唯一的血脉了”,但他没有点破,用沉默给了顾惜足够的时间平复心情,继续下去,“我去救她。”
  萧渝正欲起身,手脚猛地一阵麻痹,一种真切的无力感迅速席卷了他全身,这样的感觉迫使他的动作停在了半空,只见他双手蓦地紧抓案角,以支撑沉重的身体,瓷杯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叮当乱响,浑身由于剧烈的使力而颤抖,他正大口地喘着气,气声起起伏伏,额头沁出了一层虚汗,眼睛疑惑地看着顾惜。他意识到顾惜在他的茶水中动了手脚。
  “你……”愣了半天的萧渝最终只发出了这急急的一个字,尾音都被他收了回来。他甚至在想,到底从何时开始,他的江湖嗅觉迟钝到了这步田地,大概是面对这样极度亲密或是熟悉的人,他实在难以生疑。
  顾惜却是眼角含笑,端着身子凝视着他,此刻她正站在门前,房门微开,苍茫的雪景倾泻而来,把一身白衣的她吞噬进了无尽的雪国里,北风吹得紧,将她的衣摆疯狂吹起,这样的顾惜就如同悬浮于半空一般,几乎要被这冬风席卷而走,显得渺小而脆弱。
  “你,就在这里好生歇着吧,一觉醒来,就结束了。”她柔声细语地抚慰着萧渝,满是愧疚与无奈的神情,她逆着风向他而来,萧渝明显地看出她趔趄了几步,这风太大了,萧渝想,但不一会儿,他又凝着眉注视着顾惜前进的模样,她低着头,左手虚扶桌案以稳住身子,右手轻轻提着裙边,迈着细碎的步子。他的心口猛地像是被一颗大石子堵住,喘不过气来。
  顾惜来到他的身边,将毫无气力的萧渝艰难而缓慢地扶到了一侧的木床上,掖上被角,似乎是感觉到了突如其来的凉意,她抬头看了看虚掩着的木窗,三两步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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