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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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城日月-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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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收拾好了吗?我们动身吧。”泠苏听这话似是有些奇怪,凝了凝眉,不禁上下打量了萧渝一番,这才道:“浪迹天涯哪来的行李细软需要收拾?一把剑不就走了?”泠苏在他眼前挥了挥手里的剑,抬起步子迈过门槛,就往外而去。萧渝虽是有些莫名其妙,但也不去想太多,径直跟了上去。
  “你有什么打算?”走出小客栈,泠苏将马牵出,看着直挺挺地在客栈门外等候的萧渝,不由得叹了一口气,可能尚且年轻,一夜未眠的萧渝面容上除了那沉沉无光的双眼外并无明显的憔悴,但接连不断的打击也让他日渐消瘦,高高凸起的颧骨让这张脸失去了最初的清俊温秀。听到这样的问话,这张脸动了一动,薄唇紧抿,“你对这个朝廷是什么看法?”泠苏又问。
  这回萧渝不再沉默了,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整张脸都因为强忍着愤怒而显得稍稍有些扭曲,泠苏看得出来,那是一种不共戴天的仇恨,他的话几乎是一字一顿,“我对这个冷血的王朝早已无感,谁坐拥天下与我何干?呕心沥血为国为民又如何?我父亲一生清廉尽心最终也不过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这个王朝欠下了我血债,我苟活至今只是为了萧家上上下下数百口人报仇。”也许是情绪起伏过大使然,眩晕感猛然闪过,萧渝摇了摇头,想将这不适感驱走。
  “萧渝,我知道你武艺盖世无双,可那陈初身边的也绝非泛泛之辈,以一敌众不过是送命的蠢事……”泠苏见他说复仇时咬牙切齿的模样,知道在他心里仇恨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这片阴云已经挡去了他生命中的所有阳光,双眼也终于日渐黯淡下来。抬着头巴巴地望着他,眼里几乎都要噙上了泪,泠苏痛心疾首,“你的父亲绝不想看到你这一生都被仇恨左右……”萧渝干脆扭过头去不再看她,见他这样厌恶排斥,泠苏张着嘴,却再没有了声音。
  “你不是想知道我什么打算吗?”扭着头,双眼看着直立停驻的马蹄,眼神逐渐放空,口气却也是冰冰冷冷的,泠苏抬起头,看着他,“既然投靠赵翊无门,那我就孤军奋战,坦白告诉你,我要去京城……”
  “杀了陈初?”泠苏抢断了萧渝的话,他也任由她去打断他的话,只是不吭声,整个人维持着同样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觉得没了气力去驳斥些什么。“你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吗?单枪匹马于万军之中取陈初头颅为父报仇?萧渝你觉得这不是在意气用事?”
  赵翊的事的确再次刺激了萧渝,对官事一窍不通的他曾全心全意地信任着赵翊,将报仇雪恨的迫切心愿寄托在他身上,他曾想若赵翊能助他一臂之力为父报仇,那么他将此生为赵翊卖命,即便他效力的是杀害了亲生父亲的当今朝廷,只要赵翊一声令下,他萧渝定肝脑涂地,血战沙场。可泠苏带来的这个消息可谓是晴天霹雳,他开始觉得赵翊不过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披着忠诚的外衣做些勾结谋反的勾当,那些许重新在心底燃起的信任火苗彻底被这盆冷水浇灭。他逐渐失去了信任的能力。
  “这是我的事,不劳你费心……”面对泠苏的苦口婆心,萧渝不但不领情,连头都不回一个,侧着的脸棱角锐利如刀如剑,“我此去凶多吉少,你与我最好就此分别,”说到这里他终于肯回头看着泠苏了,这时她的眼里终于噙上了泪,这每一句话都扎在她的心口,却不见血,“你为我做的一切我很感激,所以眼下我唯一能够报答你的就是明确告诉你我这一去多半是有去无回,你不必也不能再跟着我了,今后我是死是活但请你无需惦念……”
  “她确实无需惦念你的生死,她已经自身难保了。”一个底气十足的女声从天而降,两人同时愣在原地,先反应过来的是泠苏,站在她跟前的萧渝明显感觉到她情绪巨大的变化,下唇由于被牙齿狠狠地钳住,从青紫逐渐转向了苍白,整张脸瞬间失去了血色,五官顷刻凝固,僵硬得难以动弹,仔细看还能察觉得出她颤抖的白齿,死拽着裙角的双手苍白一片,血管微起。泠苏的这些反应都只在声音响起的一刹那,因为几乎是同时,一个白色身影就应声而来,落在了离两人不远处。
  那是一个有些年纪了的女子,深皱已然盘踞在容,她很是消瘦,深深凹陷的两颊将那双凶光闪动的大眼衬得越发大得骇人,双唇极薄,微微一抿就如同剑刃般成线,看着两人的眼角带着讥诮的笑意。即便上了些年纪,但还是能够明显地看出她年轻时尚有些姿色,但在萧渝看来更为重要的是她娴熟的轻功和由内而发的强大内力,就在落地的那一霎,萧渝眉头微微一皱,不知从何而来的不适感涌上心头。
  “敢问阁下何许人也?方才这话怎讲?”见她有些仙风道骨的模样知道大抵是江湖前辈,萧渝少不了拿出些后生的敬畏来,眼角一瞥泠苏,她却好像被包裹进了深沉的阴影里,整个人都失去了光亮,半晌没有动静。
  “你问问她,”女子饶有兴趣地用剑指了指泠苏,眼角那丝嘲弄始终没有淡去,这让萧渝很是不舒服,两人都齐齐往她看去,泠苏这才从嗓子里挤出一个极其细小的声音,一听请其中的内容,萧渝登时脸色一变。
  “师父……”萧渝立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这是参与谋害萧涟的人……他还来不及继续往下想,一股愈来愈重的眩晕感几乎要让他站立不住,右手死死地握着直立在地的剑鞘才能勉强维持身体平衡。见他这副反应,女子的注意力从泠苏转到了萧渝身上,只见她右手执剑,左手端放腰间,步履无声地上前,微微弯身看着已然蹲下半个身子的萧渝,似乎对他的面容很感兴趣,女子啧啧有声地端详着他由于痛苦而扭曲在一起的脸。在这期间,身后的泠苏似乎也意识到了情况的不对,赶忙上前扶着萧渝,神色慌张,“你怎么了?”
  还不等萧渝做出反应,女子立即直起身子哈哈大笑,那笑声既尖锐又骇人,泠苏不禁打了个哆嗦。“泠苏,易容术我果然没有白教你,看来你自立门户也是绰绰有余的……”笑完声音立刻冷了下来,“把萧渝易容成沈怀奚,泠苏,真有你的。”泠苏没有对她的冷嘲热讽做出回应,而是从萧渝痛苦的症状中看出了端倪,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女子的眼睛,“你对他做了什么?”
  “呵,我能对他做什么,萧渝可是江湖的后起之秀……只不过,”女子翩然一笑,眼角的皱纹越发深了,“比起江湖失传已久的易容术,他还是远远不及我的,”突然低下身嘲讽地看着他的眼睛,此时的萧渝已经几近失力,半跪在地,“姜汤的味道还好吗?”
  就在泠苏凝眉不解什么姜汤的时候,萧渝低沉而压抑着痛苦的声音缓缓传来,“你真卑鄙。”女子却是不以为然,冷笑一声,“卑鄙?泠苏将你易容成沈怀奚躲避朝廷的追捕不算卑鄙,我易容成泠苏将你的风寒治愈就叫卑鄙了?”
  “你!”泠苏的脸由于愤怒涨得通红,而就在她的激愤达到顶点的时候,肩部猛然传来内力浑厚的一掌,陡然吃痛,她眉头紧锁,一个趔趄,跌坐在地。
  女子附身看着泠苏,眼神凶狠,“泠苏,我心知肚明,我们之间早晚有一天会有一个人死在另一个人的手上,自从我杀了沈怀奚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明白,我注定无法与你共存于世,既然如此,”女子突然运力,萧渝立刻在心里大喊一声不好,左手一动也想出力,却好似被掏空一般使不出来半点力气,试了几次都是徒劳无功。女子将他的反应过来都看在眼里,不禁冷笑:“萧渝,你也太小看我这蚀骨丸的力量了,别再白费力气了,你运不了功的,我们师徒的恩怨与你无关,你最好少管闲事。”说罢又看向仍站在原地毫无反应的泠苏,“怎么?你要不要也出一出力,你我师徒最后比试一番,让我费些功夫送你一程?”女子此时突然深吸了一口气,而后仿佛赴约一般地喃喃:“到时候了。”
  两人的距离不到两米,泠苏没有丝毫要动手的意思,而是看着她,没有了初时的躲闪,两道寒光直射,缓缓开口:“你我自怀奚死的那一刻起,师徒关系就已名存实亡了……你我不再有任何关系。”仿佛是在用气音低诉,泠苏的语调低沉。
作者有话要说:  

  ☆、明月昭昭

  
  “呵,”女子不禁冷笑,“你的武功全是我教的,要与我划清关系?绝不可能,除非你将你这一生的武艺交还给我,这才有两清的可能。”料准了直击对方要害,女子的样子趾高气昂。
  泠苏依然是面无表情,整张脸石化了一般僵硬,只有那一双薄唇微然启合,不起波澜,“那就全都交还与你吧。”
  女子和萧渝两人同时一愣,但还来不及反应,一股气流就扑面而来,下意识地朝来源看去,萧渝目瞪口呆。只见泠苏右手掌运力,迅速撑起一道圆形气圈,缓缓向上,光团自上而下随力移动,径直往头顶而去,她的表情极度平静,双眼静静地看向前方,嘴角几乎抿出了一丝笑意,这种宁和,带着满满的绝望和厌世。这一刻,他们都明白了她这个动作的意义,自废武功。
  萧渝想出手阻止,全身却瘫软得不受控制,半身的力都压在剑身之上,他只能如此苦苦地支撑着失去控制的身子不向下倒去。女子却是不动声色,抱剑观望,那抹讥诮直到此刻都还没有消失。
  气圈越来越大,泠苏出的力也越来越狠,从她颤抖的脸颊可以看得分明。两人眼睁睁地看着她将手举上头顶,接下来会发生的事一目了然,萧渝选择了别过头去,同为江湖后辈,他知道这其中的意义,他们都是从刀光剑影中活过来的人,一身武艺不仅是苦练的成果更是存在于世的证明,而自废武功对于江湖中人来说几近自刎,他不忍心往下看。而就在他回头的分秒间,一声凄厉钻心的呐喊声陡然响起,突兀的巨响惊飞了枝头的鸟群,慌乱地振翅而飞,那是一种锥心的疼痛和煎熬才能够催生的恸哭,这种声音能够直击人的心脏,产生一股难以抗衡的冲击力,萧渝蓦地心头一紧,闭了闭眼。
  一阵固液撞击的响声,石块被泠苏喷出的鲜血染得通红。眼下她半倒在地,双唇紫黑,双眼半启,长长的睫毛颤巍抖动,如同伤蝉的残翼虚弱地忽闪忽闪,她的全身颤抖,整个人蜷缩在一起,脸颊被直流不止的冷汗浸透,两侧山谷仍在不停地回荡着她凄苦的喊声。女子大概没料到泠苏下手如此之快之干脆,也是吃了一惊的模样,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但很快,她的愤怒就压过了震惊,剑指怒斥:“只有武功么?你忘了自小是我救了你,收留了你么?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这你如何说?!”女子说着愈发咄咄逼人,怒气冲冲地连续上前两步,俯视着蜷成团的泠苏。
  一种不祥的预感陡然涌上萧渝的心头,不禁在心底大喊一声糟糕,但药劲尚未过,纵使他无数次地使力起身,都皆以跌倒在地为终,最后他忍不住懊恼地喊了一声。泠苏这时也终于稍稍缓了缓,手足微动的她并没有理会跟前怒发冲冠的师父,而是转了个方向,手肘一前一后向前匍匐,
  往萧渝所在的方向而去,每一寸的挪动都看起来艰难且痛苦。
  尖锐的石棱很快将她的皮肤刺破,流出鲜红的血液来,紧咬着牙关,冷汗簌簌而下,脸部肌肉由于身体的巨大波动微微抽搐,她用尽了力气才终于来到了萧渝的面前。此时萧渝半趴着身子,自腹部以上借由手部力量与剑身支撑尚在空中,而泠苏却是整个人都贴在了地面,抬起脸正好能够与萧渝四目相对,或者说此刻在她眼里,他只是沈怀奚。
  泠苏这副狼狈虚弱的样子让萧渝心里咯噔一声,血色全失的面容仿若一张白纸,她开始说一些萧渝完全听不懂的话,“怀……奚……,”出声在眼下也似乎变得极为奢侈,短短两个字的间隔中,她差点吐出血来,“当初……如果不是我的意气,你也……不至死在冰冷的剑下……”说到这里她像是忆起什么往事,突然凄苦地笑了,嘴角的血液顺势流了出来,一滴一滴,淌在地上,“这无数个日日夜夜……直到如今,我闭上眼睛,依旧能够感受到周遭你的气息……”她的眼神开始放空,眼角弯成了月牙,浸透了血的双手抓上了萧渝的衣袖,萧渝没有反应,“怀奚,如果你还活着,想必也是名扬天下的侠客了吧?你那么有天赋又那么努力,当时我真是给你丢脸了……这些年为了配得上你我苦练武艺……我能配得上你吗?”说到这里突然自嘲似的一笑,泠苏艰难地摇了摇头,“现在哪还有资格说这些,我已经武功尽失,这副模样真是毫无颜面……怀奚,我为你多活了这么多年……够不够了?你怎么忍心……走得这么决绝……连一场梦都不愿意入……”一大滴眼泪从眼角滚落,正好滴落在萧渝的掌心,他蓦地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恣意扩散,看着泠苏的眼睛,无言以对。
  “萧渝,”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场盛大的阴阳对话倏地结束,好似重新恢复了理智,泠苏对他轻轻一笑,“我将你易容成怀奚一是为了了却我最后的念想,二也是为了彻底断了我的退路,”见萧渝微微凝眉,她又是一笑,这笑忽然让他想起在戏亭初见泠苏时的模样,温秀淑静,与世无争,“我也许不会帮萧渝,但我绝不会丢下沈怀奚,”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话锋一转,她又说:“不过我能做的,也就到此为止了,最后,我只能再跟你说一句话,不要让仇恨麻痹了你的一生,这也是怀奚临死前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仇恨已经让你失去了羽商,你再任由它发酵,只会失去更多珍贵的东西……”突然顿住了,她的双唇微微一扁,像是在忍着泪水的委屈孩童,呜呜咽咽,“但,这太难,我没有做到,但愿你可以……”最后这些字眼已然用上了气音,她放开了抓住萧渝的手,眼睛却仍旧痴痴地望着他,嘴里不停地重复喃喃:“让我最后再看看这张脸……再不看,都该忘了……”她的模样似笑似泣,眼角含笑却是泪水涟涟。
  萧渝像是陷入了泥潭,完全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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