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壁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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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 第15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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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在不负他所望,远方骏马疾疾驰来,遥遥便见一缕烟尘飞扬入天。
  不一刻,马嘶长鸣庐前,小厮眉开眼笑,忙上前牵住缰绳,低声说道:“总管,少主正在里面。”
  马背上的蓝袍男子眉目冷肃,下马后振了振衣袍上的灰尘,这才走入酒肆,左右环顾一眼,视线落在窗旁雅座的三人身上,面露喜色,大步走过去,躬身:“偃真见过少主,郡主。”抬起头,又对下首陪坐的人点头致意:“沐大哥。”
  沐宗微微一笑:“云阁的眼线愈发天罗地网、无所不在了。”说着,站起身,对郗彦二人道:“我先去照看一下马匹。”
  等沐宗离去,郗彦看一眼偃真,抬手:“偃叔坐吧。”
  偃真撩袍于下首坐定,看着二人,几次三番欲言又止。踌躇片刻,还是先将随身携来的数个密匣与一堆密封信帛放到郗彦面前,这才道:“这是半月来北方云阁密报,少主不在,无人敢动。”
  郗彦默然片刻,摇头道:“偃叔,我已不再是云阁少主了。”
  “少主此言何来?”偃真急道,“莫非少主还是怪主公在东朝扣压密函?主公也是迫不得已……”
  “偃叔,你多虑了,”夭绍轻言打断他,微笑着递上一盏茶汤,“阿彦怎会怪云伯父,他只是担心如若仍与云阁牵扯,怕会给云伯父增添无谓的猜忌和烦恼。”
  “若主公怕这些麻烦,九年前就袖手红尘外了,何至于今日?”偃真劝道,“再者,云阁密报机制为少主一手所建,当初花了那么多心血,如今弃而不用,岂非可惜?我北上之前受主公之命,继续跟随少主。主公还让我转告少主,先前在东朝所为只为令少主辟嫌于朝局变动,能及早脱身。他也知少主北上后为助鲜卑必然要筹措粮草军备诸事,此事若无云阁佐助,怕是寸步难行。”言罢,偃真离席跪地,恳求道:“主公良苦用心,还请少主勿再推辞。”
  见他如此,郗彦和夭绍不禁都站起身。郗彦俯身将他扶起,低声道:“姨父待我之恩,我早无以为报。只是这次北方战局水深莫测,一个不慎,只怕又如九年前一般牵连满族的厄运。你可以留在我身边,至于云阁密报,今后不必管,我自有其他途径知晓各方动静,粮草诸事云中华伯父能够解决,我只需辅助尚争池夺地便是。”
  “这……”偃真犹在迟疑。
  “就这样罢,”郗彦一笑定夺,又道,“今后也不能再称呼我为‘少主’了,阿憬迟早归名云氏,偃叔以后称我‘公子’即可。”
  “是……公子。”偃真抱揖应下。
  沐宗适时回来,四人再坐下闲聊了数句,便联袂上路。
  夭绍坐在马车中,就着车帘薄纱观望沿途山色,似随意问道:“阿彦,我们是取道谯郡,西行菱册道,直奔渭水与尚会合么?”
  “不,”郗彦道,“我们西行许昌,再去洛都。”
  “洛都?”夭绍闻言便知他的心意,转过头望着他,眼波澄澄处满是惊喜,“我大哥他……”
  “谢澈不仅是你大哥,他现在也是我的兄长,”郗彦拉着她坐到身旁,柔声道,“若不先救他,你不能安心,我便也无法安心。”
  “阿彦……”夭绍眉梢上扬,难抑温柔笑意,又问,“为何要先去许昌?”
  郗彦目望车外森森山峦,缓缓道:“北帝极为聪明,虽拿下大哥却并不公开问罪,更不向天下表明他的身份,如此阿公就不能向北帝讨人,更不能轻动落人口实。北帝如今以大哥为棋子,明则牵制阿公以控东朝局势,暗则以阿公挟持鲜卑,如此一来各方动静皆难,独他进退从容。且如今大哥被困北朝深宫大牢,任谁都难以进出自如,更不论救人。”
  夭绍疑惑道:“可是子野之前却将晋阳救出来了。似乎是裴行的人帮的忙。”
  郗彦道:“幽剑使再来去无影,裴行也无能耐从深宫救人,纵使他与尚另有密约,但以裴行处事之谨慎,鲜卑与乌桓一朝未分胜负,他便不会提前表明立场,送子野夫妇南归,不过顺手之劳罢了。”
  夭绍不解:“那是谁助子野救了晋阳?”
  郗彦淡淡扬唇:“北帝至今对晋阳的离去怒而不问,那必然是裴太后动了恻隐之心。”
  “裴太后?”夭绍默默想了会,目中一亮,“憬哥哥曾和我说过,康王司马坚久居许昌行宫。”
  郗彦望着她,轻轻抚摸她的长发,微笑:“孺子可教。”
  然而事情并没有预想中的顺利。翌日傍晚,车行许昌城外广袤竹林,落日红霞映着漫山青绿,不觉暖意,只觉素寒荫目,秋凉侵体。晚风吹拂飞叶簌簌而动,山野寂静中,忽起一缕呜呜咽咽的箫声。夭绍听着一怔,忙探头车外,果见那袭白衣洒脱无忌,轻飘飘落在道旁树冠上。
  “伊哥哥!”夭绍满心欢喜,让沐宗停车,走下来朝树上那人招手。
  那人放下暖玉箫,眉眼疏朗,含笑望着她:“小夭。”飞身而下,看到自她身后慢步下车的郗彦,脸上笑意更浓了几分:“阿彦,许久不见了,还未祝你新婚大喜。”
  郗彦一笑不语,看着沈伊,目中温暖依旧。
  偃真在旁凉凉道:“几日不见,沈公子风采日盛,这站到树上吹箫,是想让方圆百里的鸟兽都不能安生么。”
  “偃叔缪赞了,”沈伊笑得坦荡,转而又见过沐宗,道,“鲜见宗叔离开太傅身边,今日在北朝相逢,倒是难得。”
  沐宗对他浅浅颔首:“沈公子虽是一向神出鬼没,但今日在许昌得见,沐某也很意外。”他话中有话,沈伊一笑置之,对郗彦道:“阿彦,能否借一步说话?”
  “自然,”郗彦应下,对夭绍笑了笑,“你在此处稍等片刻,我去去便回。”转身,与沈伊往林中深处而去。
  不辨走了多长的路,直到回头时确信茂密竹叶挡住了那女子困惑不安的目光,沈伊这才停下步伐,望着郗彦,轻叹道:“阿彦,康王一个时辰前已被送回洛都,他的随身侍卫我也已说服北帝更换了人,你与尚之前于此的布局已无用了。”
  “如此,”郗彦却无丝毫惊讶,神色波澜不兴,点点头,“多谢你来告知,免得我们白行一趟。”
  沈伊道:“事已至此,我会尽力保谢澈周全。”
  郗彦淡淡一笑,不语。
  沈伊却疑心他做了孤身入虎穴的打算,皱眉道:“洛都如今早已是天罗地网,你若去夺人,只怕是有去无回。”
  “我并不曾想去洛都硬夺人,北帝为稳战局,会千方百计地让大哥活着,我不担心他的生死,我只担心夭绍的牵挂从此难解,”郗彦平心静气地看着他,“倒是你,如今与狼为友,却是要小心。”
  沈伊苦笑一声:“你不问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自有你的立场和你的理由,”郗彦言词缓缓,西天落日透过竹叶射在他的眸中,流转之间是异样晦深的颜色,“但我希望这个理由不是因为我,更不是因为雪魂花。那不值得。”
  沈伊沉默良久,摇摇头:“并非如此。”
  “那便好。”郗彦轻叹一声。此情此景下,两人心事各异,已难成往日畅谈之欢,相对再无可叙,郗彦说了声“珍重”,便转身出了竹林。
  ?
  由此也无北上洛都的必要了,再启程上路,便是自许昌城外直奔西方。夭绍并没有多问缘由,听说康王司马坚已不在许昌行宫,只愣了一刻,便道:“既如此,我们先去与尚会合,再从长计议。”她一丝也没流露出失望与伤感,郗彦却明白,她的担忧已备胜以往,如此淡然,只是唯恐牵连自己心生愧疚。
  过了谯郡,郗彦与夭绍弃车骑马,日夜疾奔,两日后便穿过菱册道,抵达函谷关下。出此关外便是北朝军队屯营连绵的地方,守关将士戒备森严,许出不许进,因而沿途皆是背井离乡东逃的百姓,独郗彦一行径自往西,倒是惹人注目。且过此关后便是雍州府军精锐所驻的潼关,郗彦四人难以冒险,只得绕开函谷关,沿华山山脉往西南而去。一路夜行日歇,尽挑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中赶路,纵是如此,仍是越往西越难行。
  千方百计绕过了武关,前去的路上密林受阻、山前无路,四人面对数千北军把守的青泥隘口,接连数日徘徊难出。
  这夜偃真终于按耐不住,瞒着郗彦发出云阁烈焰烟火,想孤注一掷召集北朝云阁剑士,大不了拼死血战夺下隘口,岂料烟火刚腾升入空,便被沐宗的玄铁长箭一把射了下来。
  火光落入密林外的溪涧,红焰擦着青岩坠入水中,将正在岸边煮着羹汤的夭绍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见偃真惊讶着横眉冷目瞪过来,沐宗却先怒道,“还不至于到了那个地步。”
  偃真冷笑:“沐大哥难道有更好的办法?”
  沐宗沉着脸,望向高崖。崖上那人青袍飞动,仍朝着西北方向伫立不动,似丝毫不曾注意崖下的动静。
  偃真只当他无言以对,便放缓了神色,劝道:“沐大哥,过了这个关口便是平原,我们只需疾驰一日,渡过渭水,便能到达鲜卑军营。你我如今困在这里进退不得,何不拼死一搏?这青泥隘口虽险,却常年失修,便是赵王司马徽也不曾对此地有过关注,且北朝云阁的剑士我当初就已布置妥当,只需一夜,明晨他们便会齐集于此。那几千守兵并不是我们的对手。”
  “难道你的焰火只能云阁的人才能看到?”沐宗忍不住盯了他一眼,“若是近在咫尺的武关守军赶过来,面对数万大军,云阁剑士可能挡?云阁纵有倾国的财富,怕也没有倾国的兵力罢。”
  偃真面色泛青,咬着牙道:“请教大哥的计策。”
  沐宗从袖中取出一卷帛书,丢给偃真,叹息:“就算我有通关的文书,奈何郗公子却置之不顾。当前不是我与你较劲争执,而是郗公子心甘情愿被困在这里的。”
  偃真仔细看过帛书上所写,惊道:“这样混乱的时候,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沐宗目色有些复杂,慢慢道:“这封帛书出自何处,只怕正是郗公子忌讳的地方。”留下偃真在怔愣中若有所思,他转身走到夭绍的身边,询问要不要帮忙。
  “羹汤快好了,”夭绍微笑,“宗叔帮我叫阿彦下来吧。”
  沐宗应下,正待离开,却觉脚下猛起奔雷轰地,寂静的山林也在瞬间被骤然而至躁动气息点燃,惊得漫山休憩的飞鸟走禽在夜色下慌乱奔走。
  “什么动静?”沐宗震惊,“难道青泥隘口有战事?”
  夭绍望着重又沸腾不止的羹汤,豁然站起,飘身直掠崖顶。郗彦此刻的目光早从西北转向西南,夭绍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但见平原上火把飞动似龙蛇疯舞,映照着奔腾铁骑犹如墨色泱泱无界的潮水,带着惊天动地的撼人气势,瞬间淹没青泥隘口。
  闪电般的突袭引发漫野狼烟,无月的夜色于此彻底燃烧。夭绍吃惊地看着青泥隘口下骁勇张扬得不可一世的军队,即便他们打着“独孤”的旗帜,身着鲜卑军的铠甲,她还是一眼望穿他们的身份,不敢置信:“风云骑?”
  此前一路因郗彦决意不肯查阅云阁密报,即便有谢昶飞鸽自东朝送来的几封密函,得知的消息却也因南北来回的周转而晚了几分。虽则身在险境,西行经过的却都是战火未曾波及的地方,外界战事如何郗彦并不曾刻意打听,谁都不知道中原战事如今究竟胶着到什么地步,更不提一丝风闻风云骑北上的动静。
  此刻望着身边那人毫不动容的面色,夭绍恍然的同时却是心起酸涩,轻声问:“原来你事前一切就安排好了?”
  郗彦关注着崖下战事,不曾发现她的异常,颔首道:“是。”
  夭绍垂首望了会烽火燎腾的战场,转身,独自下了山崖。
  她并不知道,于她和郗彦北上的同时,风云骑也自荆州北上,过鲜卑军已占领的梁州,沿汉中直奔祁连山脉,占子午谷,夺蓝田,十日间攻下渭南大片平原,与鲜卑军会合后,在此夜直奔青泥隘口。
  正如偃真所说,青泥隘口虽险,却常年失修,军需装备陈旧,且守在此处的多为残老病弱,怎敌身经百战的风云骑?不过三个时辰,青泥隘口便夺下。郗彦四人到达隘口关门前,风云骑大将褚绥正守在此处,望见郗彦忙单膝跪地,将青泥隘口守将的人头扔在一旁。
  “起来罢。”郗彦下马道。
  “谢主公,”褚绥起身,禀道,“北上车舟在关外皆备,鲜卑前锋营的人已在蓝田等候。”又将一封密函递给他,道,“自荆州送来的。”
  郗彦看过密报,皱了皱眉,将其揉碎,对褚绥道:“你领着风云骑固守此处,若武关北军来夺,据守不出,等鲜卑军过来接城,再到泾阳见我。”
  “是。”褚绥应下,引诸人出了关隘。
  登车之后,北上一路不闻夭绍言语,郗彦这才发现她异常的沉默,与她说话,也不过短短数言就将他应付过去,而后便又紧闭红唇,不再搭理他。郗彦思前想后,不明所以,只得低声下问:“你是在生我的气么?”
  “不敢,”夭绍嫣然一笑,“主公手握重兵,更能神通天下任意驰骋南北疆土。我岂敢生您的气。”
  郗彦终于明白是风云骑一事的隐瞒让她有了别的顾虑,只得道:“我并不是故意瞒着你的。”
  “难道是有意的么?”夭绍含笑问。
  眼见她昔日对付萧少卿的犀利言词此刻都用在自己身上,郗彦才觉出萧少卿此前苦不堪言下忍受的刁蛮,轻轻叹息道:“夭绍,我只是习惯了。”
  夭绍默然一刻,收了唇边笑意,静静望着他:“我也不是无理取闹,我只是想为你分担。阿彦,此前要救大哥时,你说我的事便是你的事,为什么到你身上,你的事我却一点都不知道呢?”她忽然伸手,摸着他的额头,柔声道:“你一人想着那么多事,不累吗?若不分出一点让别人承担,脑中满满的都是算计和烦恼,还能装得下我吗?”
  “能装下,”郗彦莞尔一笑,将她的手牵到心口处,按紧,“但是在这里。”
  。
  小小的不快在他的温言软语下轻易散去,精神懈怠下来,便觉连日赶路的疲惫漫身袭来,夭绍放任自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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