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异境三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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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林异境三部曲- 第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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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似朝阳又照君》。

噢,海明威。他是我最喜欢的作家之一。你知道吗?我仍然相信即使在这里,我们也能创造出伟大的艺术。所以,我将钢琴家赫克特,盖瑟也带来了,还有几个有名的作家、画家在中止柜里,也有诗人。而且我们也在学校发掘有天份的孩子,加以栽培。班恩在艺术课表现得很棒呢!

伊森对碧尔雀提到他儿子很不舒服,但他只说:松林镇的居民没有创造艺术的心情。

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伊森?

碧尔雀问这句话的口气和心理医师很像,只有理性的好奇,不带私人的情绪。

他们活在持续的监视下,他们知道自己无法离开;在被压抑的社会怎么有动机去创造什么艺术?

碧尔雀露出微笑:伊森,光听你说的话,我想知道你到底是不是真心想加入我的团队、是不是真的相信我们在做的事。

我当然相信。

你当然得相信。我今天刚收到一份侦查员的出勤报告,他刚完成为期两周的任务,他发现有两千多只畸人在松林镇外;十英里处出没,它们在山东边的平原追着一大群水牛移动。每一天,都有事情提醒我,我们这个山谷有多脆弱。我们的存在多么不容易。而你却坐在那,看着我,好像我是东德或赤柬的头头。你不喜欢,我尊重你的看法。事实上,我也希望情况不是这样。可是我所做的事都是有理由的,都是为了保住我们的生命,我们的物种。

不管是谁都有理由。

你是一个有良知的人。我很欣赏这一点。碧尔雀说,我不会让任何没有良知的人坐上你这个位子。我的所有资源,我的每个雇员,全部的心力都只投注在一件事上,就是保护山谷里四百六十一个人的安全。这四百六十一个人里,包括了你的太太和小孩。

那么,真相怎么办?伊森问;

在某些环境里,安全和真相注定是天敌。我相信身为联邦探员,你应该能明白这个道理。

伊森望向荧幕墙。左下角的其中一个荧幕出现了他太太的身影。

她坐在大街的办公室里。

动也不动。

极端无聊。

她旁边的荧幕出现伊森从未看过的画面,看起来是从离地面一百尺处迅速飞过浓密森林的鸟瞰图。

那个荧幕上的是什么东西?伊森指着墙问。

哪一个?

荧幕的影像已经换成戏院的内部。

现在不见了,不过看起来像是什么东西飞在树顶上。

喔,那只是我『无人机』中的一架。

无人机?

无人侦查机,那架是MQ…9收割者无人机。我们有时会派它们出去巡查,大概可以涵盖到一千英里的范围。今天它应该是往南侦测大盐湖区域。

发现过什么东西吗?

还没?听好,伊森,我不要求你必须喜欢一切,毕竟连我自己都不喜欢。

我们的未来呢?伊森看着他太太的影像消失,变成两个小男孩在沙坑堆城堡。我的意思是,我们这个物种的未来呢?他把视线转回碧尔雀身上。我明白你在这儿做的努力,知道你在演化过程中将我们原本该绝种的时间往后拖延了非常久。可是难道就只是这样吗?就为了一小部分的纯种人类能在山谷中无时无刻被监视着活下来吗?对真相一无所知?偶尔还要被迫残杀自己的同类?这不是生活,大卫,这是在服刑。而你让我当的是狱卒,不是警长。我想让这些人过得更好。让我的家人过得更好。

碧尔雀将旋转椅从书桌后滑开,转了半个圈,看着玻璃罩下他一手打遥的小镇模型。

我们已经在这儿住了十四年了,伊森。数目上来说,我们不足一千人,它们却有好几亿。有时候我们所能做到最好的事,不过就是活着。

伪装成石块的隧道入口在他身后关上。

伊森独自站在树林里。

他从大石块处往马路走去。

太阳已经沉到西侧岩壁后。

晴朗的金色天空。

预告夜晚即将降临的一丝寒意。

返回松林镇的马路空荡荡的,伊森走在路中央的双黄线上,回家。

伊森家是幢漂亮的维多利亚式楼房,第六街一千O四十号,离大街不远。黄色墙面,白色缀边,虽然不少地方会嘎吱作响,但不失为一个舒服的住处。伊森踏着前院的石板小径,走上前廊。

他拉开纱门,打开实木大门。

走进屋里。

大叫:亲爱的,我回来了!

没人回答。

只有空房子沉默的压迫感。

他将牛仔帽放上外套挂勾,在梯背椅坐下,脱掉靴子。

他穿着袜子走过厨房。牛奶送来了,他拉开冰箱的门,四罐玻璃瓶互相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他拿出一瓶,穿过走廊,进到书房,这是整幢屋子里伊森最喜欢的地方。他很享受坐在窗户旁的大沙发椅,知道监视器看不到他在做什么的快感。松林镇的每个建筑物难免都有一、两个摄影死角。他第三次遥访秘密基地时,想办法找到了他家的监视器施工简图,将每支摄影机的位子全默记在脑子里。他问过碧尔雀他能不能拆掉屋里的监视器,可是被否决了。碧尔雀坚持伊森应该活在持续的监视之下,不然他就无法和他负责管辖的居民有相同感受。

知道此时此刻没有人看得到他,带给他极大的慰藉。当然,因为大腿内的晶片,他们一定晓得他现在身在何处。伊森没有笨到去问碧尔雀他能不能取出晶片,不接受追踪。

伊森拉开玻璃瓶封口,灌下一大口牛奶。

他一直觉得在松林镇的艰涩生活,没有隐私、没有自由、生命随时受到威胁的环境中,这瓶每天从山谷东南方牧场送来的牛奶,真是一大亮点。当然他不会对泰瑞莎这么说,因为他晓得真的是隔墙有耳。

冰凉的牛奶既香醇又新鲜,还带着一点青草的甜味。

透过窗户,他可以看到隔壁邻居的后院。珍妮佛,罗彻斯特跪在已经冒出芽的花床前,双手从一辆红色小拉车上掬起满满的栽培土。在能阻止自己之前,他已经在脑子里调出她的档案。到松林镇前,她是华盛顿州立大学的教育系教授;到这儿后,她一星期四天在啤酒花园餐厅当服务生。她的整合异常顺利,一般常见的激烈反抗几乎都没发生过,之后也一直是个模范镇民。

停止!

他不愿想起工作上的事,也不愿想起他邻居的私生活。

他们私底下一定对他很不齿吧?

他为自己的生活感到恐惧和恶心。

绝望的情绪偶尔还是会浮现心头,没有任何解套的办法,为了保护家人的安全,他只能乖乖当个被操控的警长。

碧尔雀对这点经常耳提面命,再三强调。

伊森知道他应该读麦克柯尔的报告,可是他却拉开身边茶几的抽屉,拿出一本诗集。

罗伯·佛洛斯特(RobertFrost)。

描写大自然美景的抒情短诗选。

虽然今天早上的海明威让他痛苦不堪,但佛洛斯特的诗却真的抚慰了伊森的心。

他读了一个小时。

残破的土墙、覆雪的森林、人迹罕至的小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他听到他太太走上前廊的脚步声。

伊森走到大门迎接她。

你今天过得好吗?他问。

泰瑞莎的双眼似乎正低语着—我坐在桌子后,无所事事八个小时,连个可以说话的人都没有。

但是她强迫自己微笑,然后说:过得很棒。你呢?

我和始作俑者碰了面,这座我们称之为『家』的监狱的始作俑者,而且还带回一份关于邻居的秘密报告。

我今天也过得不错。

她用一只手轻抚过他的胸膛:很高兴你还没换衣服。你穿制服的样子真性感。

伊森拥抱他的太太。

闻着她的体香。

手指滑过她长长的金发。

我在想……她说。

想什么?

班恩还有一个小时才会从马修家回来。

是这样吗?

她牵住伊森的手,将他拉向楼梯。

你确定吗?他问。自从他们团圆后,这两个星期,他们只作了两次。两次都是在伊森书房他最喜欢的那张椅子,泰瑞莎坐在他的大腿上,他的双手支撑着她的臀部。不用说,姿势很是怪异。

我想要你。她说。

那么我们去书房。

不。她说:去我们的床。

他跟着她走上楼梯,穿过二楼走廊。硬木地板在他们的脚步下嘎吱作响。

他们一边蹒跚走进卧室,一边接吻。两个人激渴地互相抚摸。伊森想让自己百分之百投入,可是他没办法将监视器的存在踢出脑海。

一个藏在浴室门旁的恒温器后面。

一个藏在天花板的顶灯,直接对着他们的床。

他很犹豫,内心交战。泰瑞莎感觉到了。

怎么了,亲爱的?她问。

没事。

他们站在床边。

窗户外头,松林镇的灯慢慢亮了起来。街灯、前廊的灯、屋里的灯。

蟋蟀开始鸣唱,歌声从打开的窗户传进来。

平静夜晚的经典之声。

可惜它是假的,世界上再也没有蟋蟀了,那声音是从灌木里一个小音箱传出来的。他想着他太太知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她到底已经对多少事情起了疑心。

你想要我吗?泰瑞莎问。她认真的口气和他们初次相遇时一模一样,当时他一听就为之倾倒。

当然我想要你。

那就别杵在那儿发呆啊!

他慢慢解开她白色薄洋装背后的扣子。手指因缺乏练习变得十分笨拙,但这种忐忑反而让他更加兴奋。不完全像高中生初尝禁果,可是也相去不远了。他无法控制自己,甚至在他们跌跌撞撞走进卧室前,他就已经硬了。

他试着想用被单盖住他们,但她不肯,她想享受窗外吹入的凉风轻拂过肌肤的感觉。

他们有一张老式的舒适大床,和屋子其他的部分一样,嘎吱作响的声音极大。

泰瑞莎呻吟,床垫的弹簧跟着叽叽嘎嘎叫,伊森则努力地想将头上摄影机的存在推出脑海。碧尔雀向他保证偷看夫妻作爱是严格禁止的,只要衣服一脱,摄影机便会立刻关掉。

可是伊森对他的说法心存怀疑。

在他压在太太身上时,也许就有个监视人员正睁大眼睛欣赏;一边研究伊森的光屁股,一边评论泰瑞莎弯曲夹在他腰间的双腿线条。

之前的那两次,伊森都比泰瑞莎先高潮。现在,想到头顶上的监视器他就无法专心。于是,他利用这股怒气来拉长自己持久的时间。

泰瑞莎高潮后将他夹得更紧,这让伊森回想起他们两人以前极为融洽的鱼水之欢。

他跟着解放,然后两个人都放空,动也不动。上气不接下气中,他感觉到她的心脏抵着他的肋骨,狂乱而用力地跳动着。窗外吹进来的风轻拂过他满是汗水的皮肤,已经稍微带着寒意。这本来应该是个美好的时刻,可是所有不相干的事还是在他的脑海里挣扎,不肯离去。将来会有一天,他能像关上开关似的将这些事全抛诸脑后吗?只享受表面生活的美丽,而不理会藏匿其中的恐怖吗?那些已经住在这里好几年而没发疯的人,是不是都这么做呢?

所以,我们还是做得到嘛!他说。两个人一起大笑。

下一次,我们应该想办法把床垫的声音弄掉。她说。

不用麻烦了!我觉得它的伴奏还不错。

他从她身上翻下来。泰瑞莎移动身体,钻进他的臂弯。

伊森小心观察,确定她的眼睛已经闭上了。

然后他直视着天花板,微笑,俐落地对着镜头竖起中指。

伊森和泰瑞莎一起煮晚饭,肩并肩在厚木台面的流理台上切菜。

现在正好是社区农场的蔬果成熟期,冰箱里塞满了他们分到的新鲜蔬菜和水果。这段时间毫无疑问是松林镇一年之中吃得最好的几个月。一旦开始下霜,叶子转红掉落,山上的降雪线便会迅速下移,没有多久整个山谷都将被白雪覆盖;到时能吃的就只剩可怜兮兮的冷冻食品了。从十月到隔年三月,长达六个月的时间他们只能靠着事先包装的脱水食物过活。泰瑞莎已经警告过伊森,十二月时走进镇上的杂货店会产生你是为出太空任务作准备的错觉:除了一柜又一柜闪着金属光泽的料理包外,什么都没有。料理包上贴的物品名称更是你想都想不到的:法式焦糖布丁、香烤起司三明治、菲力牛排,甚至是龙虾。泰瑞莎就曾开玩笑,耶诞大餐要给他吃还没解冻的脱水牛排加龙虾。

就在他们将丰富的洋葱、甜菜、覆盆子、盖在一堆菠菜和红生菜上时,满脸通红、一身是汗、还带着户外气息的班恩从大门冲了进来。

还没脱离男孩,却也还没长成男人的尴尬时期。

泰瑞莎走向儿子,亲亲他,问他今天过得好吗?

伊森转开老式菲利浦收音机的开关。这个一九五〇年代的真空管收音机仍是全新状态,只要是有人住的屋子里,碧尔雀全细心地装了一个。

只有一个电台,所以也没什么可以选的。收音机在大多数时候都只有静电的噪音,不过偶尔也有一、两个谈话节目;但晚上七点到八点之间,一定播放着《与赫克特共进晚餐》。

赫克特·盖瑟到松林镇之前是个小有名气的钢琴演奏家。

在松林镇,他教每一个肯学的人弹钢琴;每天晚上,则表演给全镇的人听。

伊森调高音量,一边听着赫克特的声音从收音机里传出来,一边走向餐桌。

晚安,松林镇。我是赫克特·盖瑟。

他站在桌子前,动手分装沙拉。

我正坐在我的波士顿史坦威牌小型三角钢琴前。

先递给他太太。

今晚,我要为大家弹奏《郭德堡变奏曲》(GoldbergVariation)。它原本是约翰·塞巴斯坦·巴哈(JohannSebastianBach)写给大键琴的演奏曲。

再给他儿子。

这个创作的结构是在一个主题之后,发展出三十种不同的变奏。希望你们喜欢。

伊森为自己也盛好一盘,就座时,他听到收音机传来的美丽琴音。

吃过晚饭后,布尔克一家人端着自制冰淇淋坐在前廊乘凉。

他们坐在摇椅上。

静静地边吃边听。

透过邻居敞开的窗户,伊森可以听到赫克特的琴声。

在山谷中回荡。

精确明亮的音符在被晚霞染红的峭壁之间轻快地弹跳飘扬。

他们在外头坐到很晚。

一千多年没有空气一污染和光害让夜晚的天空黑如墨汁。

星星再也不只是出现。

它们无比耀眼。

宛如黑丝绒上的钻石。

灿烂到让你舍不得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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