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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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旧事- 第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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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她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轻轻开口,“你为什么还要来齐国呢?”她重复了一句,思绪飞的有些遥远,她虽长于皇室,真正利用过自己的权力只有一次,对象便是面前的周国公主。
  盛安偏过头悠悠看着宇文昔,她不是不记得,四年前,宇文昔便是用这幅眼神瞅着自己,大抵轻蔑。
  她那时也跟现在一样端坐在方席上,端起桌上的酒杯递给宇文昔,一字一句说道,“谢偃在我府中,但若是让旁人知晓杀了齐国千万将士的人还没死,我也保不住他,你喝了这杯酒,我便让他重新活在齐国,如何?”
  “我若是不喝呢?”宇文昔明明白白地问了出来。
  “呵,”她笑了出来,眼里眸光一转,说出的话却冰冷至极,“我能救了他,也能杀了他,豫川公主,你莫是忘了你脚下的土地姓的是高。”
  宇文昔闻言,安静接过高茗悠手中的杯盏,安静的喝了下去,盛安便是那时心里有些害怕,她见过很多美人,却从来没有在谁身上瞧见过这样沉静雍容的气质,明明赢得是她,可她还是心慌,四年过去了,宇文昔说的不错,她是怕她,忍不住地怕。
  即便她不愿意承认,但谢以渐宇文昔大约真的是佳偶天成,以至于谢以渐成了她的夫君,她却始终在看到谢以渐的时候忍不住去想到那个女人。
  落地宫灯发出微黄的光芒,盛安偏过头瞅着宇文昔,她忽然点点头,兀自笑出了声,强装的气势散去,“对啊,我一看到你便会害怕,”她的目光变得温和了一些,敛了敛裙裾,看着袖口被茶水打湿的痕迹,嗓音有些许倦怠,“说出来也许你不信,从小到大,只要我想要便没有得不到的,可到今天,我唯一想要的却从来不曾得到过。”她从容端起茶安静喝了一口,认真地盯着宇文昔,“我若是真的杀了你,我跟沈恪大概真的完了。”
  盛安在她对面坐下了,宇文昔便由她打量着自己。
  盛安只见过宇文昔一面,但四年过去,宇文昔与过去已然不大一样,那时的她冷静自持,现在多了一份柔和,但未变的是凤眼漆黑如墨,只要遥遥瞧上一眼,仍会不由自主失神。
  “我听四嫂说过,你与沈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盛安眼里没有半分神采,她声音放的很轻,“可是我陪了他五年,这些都抵不过吗?”
  盛安说完这句话,眼眶一下红了起来,她吸吸气,不让泪落下,心底却知道,抵不过的,真的抵不过的。
  宇文昔就势坐在地上,脸上的表情反而有些苦涩,“你陪了他五年,可他忘了我,忘得干干净净,旁人觉得我疯了五年什么都不记得,可疯子也有清醒的时候,夜里醒来的时候想起他还在齐国平平安安地活着比什么都强,但心里还是难受,觉得自己还不如继续疯下去,好歹梦里他还跟我在一起,”她不顾盛安满脸诧异,面上浮起分不清意味的笑意,“总好过我看着南疆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谢以渐。”
  沈恪问她为何公主花费四年才治好,她那时没有回答,可这才是她的答案,非蛊师无能,实在是公主沉醉梦中不舍得醒来,醒来时的现实那么可怖,她怎么敢醒过来?
  “我一直都在想为什么不是我,可如今有点明白,”灯光陇在盛安身上,她的神情微微放空,“就算再来十次,没有你也不会是别人,”她摇摇头,话却停了下来,曳地长裙拖在地上,她蹲在宇文昔身旁,准备为她解开绳索,“走吧,回南疆去吧。”
  话音刚落,窗台忽然有了动静,夜里一阵凉风袭来,盛安被一只手拽到一旁,回过神来的时候,宇文昔已经被带走,侍卫赶过来跪了一地,她却忽然有些困倦,摆摆手,“不用追了,你们退下吧。”
  屋内一下静了下来,她执着火折子将屋内的灯全都点亮,若隐若现的木芙蓉香味终于消散,盛安却缓缓跪落在地,她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眼泪朔朔而下,心像被生生撕开,她等不到他了,可惜,明白的真晚。
  黑衣人拉着宇文昔出了山庄,到了山间竹林的时候停了下来,“你顺着这条路便可下山,山间无野兽,不用害怕,在下告辞。” 
  “你站住,”夜里山间风凉,宇文昔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黑衣人,微微扬起头,只开口问了一句,“六年之约可还算数?”话还未落,泪便朔朔流下。
  黑衣人猛地一怔,身姿有些凌乱,他转过身没敢看宇文昔一眼,极力平息急促的呼吸,没有回答宇文昔的问题,只指着右边的狭窄山道重复说了句,“姑娘沿着山路下去便可出山。”
  “六年之约可还算数?”宇文昔站在树下,身子单薄,一阵风似乎都能将她吹倒,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是执拗地带着哭腔又问了一遍,“六年之约可还算数?”大约是自己都对黑衣人的答案没有期待,声音越来越低,到了最后,已经听不大清楚,肩膀因为哭泣猛烈地颤动,却到底还是缓缓转过身,仿佛沧海桑田,世事轮转,她却没了等待的必要。
  “月欢,有时候我宁愿你忘了,”一阵疾步声,谢以渐双手从背后环住宇文昔,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在山间,“你若是忘了便不会痛苦,”他顿了顿,清晰而又温柔的声音响在宇文昔的耳畔,“我很想你。”
  宇文昔慢慢转过身,冰凉的指尖触在谢以渐遮面的黑布之上,待到自己将黑布摘下,冰凉指尖停在谢以渐的眉骨处,陈留谢氏,二子谢偃,这是她爱了这么久的人,然而来时路太过漫长,她忍不住以为是在梦中,泪水像是决堤洪水顺着脸颊流下,良久,她才哽咽道,“我真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一直在等你。”
  谢以渐揽宇文昔入怀,手不住地颤抖,像是拥着最为珍贵的宝,下巴抵在宇文昔的额头处,”我想过很久,都以为自己会没命去见你,”谢以渐的声音有些低沉,像是在极力克制情绪流动,岁月恍若白驹过隙,再相见时候,她已过了年少艾艾的最好年华,甚至她为了他受了那么多委屈,“月欢”他低低唤了一声,可接下来的话却堵在嗓子里,他不知如何开口,他如何再去开口让宇文昔等着自己。
  宇文昔伸出食指按在谢以渐的唇上,抬头冲他盈盈笑道,“我知道,你不必担心,我安心在家里等你,我不会再生病了,我跟阿胡在家里等你。”泪意未干,却是真心实意的笑容。
作者有话要说:  

  ☆、远梦侵晓

  可未等到宇文昔回到湖边小筑,宇文幽便找上门来,因长恭奉召前去了宫里尚未回来,延宗便随她来了半山庄园,府中侍从禀告盛安安德王与四王妃在屋外求见,盛安只垂首灭了手中烛火,徐徐走到花厅,美人团扇在手中扇了几下,可未等他们发话,她便回头盯着宇文幽,唇角带着讥笑,“周国公主可以是四哥妻子,为何陈留谢偃就不能是我夫君?”盛安冷冷瞧着大厅里的人,哧笑了一声。
  “茗悠你糊涂!”延宗看着自己从小乖巧懂事的妹妹变得这样,忍不住呵斥道,“四哥自有他的道理,你却是生生把人困在齐国,你就没有想过,若是谢以渐想起来,他会怎样对你?”
  “哦,”盛安顿了顿,抬眼看着延宗身后的幽幽,眉梢起了不悲不喜的笑意,“四哥有四哥的道理,五哥哥为何不想着妹妹也许也有自己的道理呢?”
  “你的道理?那是我跟你四哥的事,没碍到旁人什么事,也没让别人好生生的人得患病疯了那几年,”一直没说话的幽幽猛地抬头死死盯着盛安,声音竟然微微颤抖, “高茗悠,我只问你一句,我姐姐为何会得了癔症?”
  盛安闻言整个身子忽然僵硬,幽幽却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姐姐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喜欢谢以渐,可这样强求来的喜欢有什么意思?”
  盛安眨眨眼睛,使劲回下眼里泪意,她抬手从眼皮一拭而过,唇边颜色却由红变白,她微仰着头,目光落在才走进花厅的沈恪身上,突然笑了一下,“驸马刚刚去了哪里?”
  月色跟着沈恪一齐走进花厅,他见着看见黑压压一群人,不免有些诧异,却迅速恢复平静,神色淡然道,“一直在书房呆着,公主有什么事吗?”
  盛安听见这句话的时候身子几不可见地颤了颤,面上笑意却一下冻结,她冷眼瞅着沈恪,“我适才去了书房,可你不在。”
  沈恪怔怔看着盛安,月色落在他身后,他茫然道,“我一直在书房,公主去过了吗?”他话才落下,幽幽瞥了盛安一眼,转身只问了他一句,“驸马可曾在紫云山见过一白衣女子?”
  “不曾,”沈恪眉间微蹙,低声回道,“王妃问这个有何要事?”
  盛安今夜情绪一直不大对,此时目光扫过沈恪平静神情,似笑非笑道,“我四嫂的姐姐丢了,她觉得是我劫了她亲姐故来兴师问罪,驸马看着如何?”她低头玩着手中团扇,眼中爱恨太过明显,“哦,我差点忘了,我是请过一个姑娘来府中做客,可别人带走了,”她偏着头冷冷盯着沈恪,“这事驸马不知道吗?”
  沈恪还没开口,屋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谢以渐,”忽然传来一个清清冷冷的声音,只见一个穿着鹅黄裙裾的姑娘踏着月光信步走了进来,神情泠然,却着实是个美人,她指着高茗悠,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很是困惑,“这女子哪里值得你为她抛家这些年?你们谢家的风骨呢?”
  “不知姑娘是?”延宗拉住正欲发怒的高茗悠,欠身问道,却忽然愣住,喃喃道,“哥……”
  那个女子轻悄悄转过身,她身后站着突然出现的白衣僧人,她只仰头冲着僧人开口,眼底却像是深潭一般划过不经意的笑意,“琅琊王拂,”话音刚落,她便径直走到谢以渐身边,微微抬起眼眸,“王谢自古便是世亲,如今谢家有难,王家自然不会袖手旁观,只是,谢家的嫡子在齐国做了驸马,这事怎么一瞒便是四年,谢以渐,你存的是什么心呢?”
  时光像河流分流时被分成两段,一边流淌的是苦痛年华,可是却真真切切地存在过,一段却是被掩藏的这四年。谢以渐即使一直说前尘往事不记得分毫,但谢家人生来的出世淡然是刻进骨子里的,他将高茗悠护在身后,深深瞅了一眼王拂一眼,他比王拂高了一个头,却眼有惑色地盯着王拂,“王姑娘的意思是在下是谢以渐?”
  王拂目光对上他,突然粲然一笑,“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失忆了。”她的肤色极白,印着唇上的绯红,灯光下竟是耀眼的浓丽,王拂忽然疾步走到谢以渐身边,微微抬起头,紧紧盯着谢以渐右耳处,对着谢以渐身后的高茗悠厉声说道,“我原以为你不过是爱慕他,谁知你竟然自私狠毒至此,下毒留人,还真是你高家的风范!”
  幽幽闻言疾步走到沈恪身旁,双指按在谢以渐右耳后的红点处,转身对盛安厉色道,“你给我姐姐下毒让她在南疆那样子过了那么多年,还给谢以渐也下了毒,高茗悠,你疯了吗?!”
  盛安公主先前的气势一散而尽,她嫣红嘴唇颤的厉害,月光被浓云遮住,只余了屋内的幢幢烛火,她紧紧抓住谢以渐的衣袖,夜色这般浓密,仿佛再也看不见尽头了,她忽然死死拽住沈恪的衣袖问道,“你是要走了吗?你是要跟别人走了吗?”
  “公主,”谢以渐从未叫过盛安名字,他对着她,总是有那么多的疏离,总是那样相敬如宾,即使是此时略带安抚的呼声,他还是没有叫她茗悠。
  只此一声,盛安公主的身子便软了下来,她顺着沈恪的手,慢慢滑到在地,捂住脸不禁地抽噎,却始终落不下泪,她指着王拂声音很轻,“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的,这一天总是会来,可是人啊,哪能就那般容易地控制住自己的心。”高茗悠坐在地上,眼神空洞着,没有看谢以渐,可是每句话都是对着谢以渐说的,“夫君,她说的不错,从头到尾都是我在骗你,你不是沈恪,你是谢家丢在战场上的谢以渐,是我非要强求这几年,是我不好,”她紧紧扣住自己的掌心,连话都是断断续续的,“我明明知道你爱的是宇文昔,偏偏不甘心,可是我没有办法,没有办法。”
  抓住高茗悠的手无力垂落下来,谢以渐眉间有散不开的豫色,他沉了声,却还是温和着,”公主,”他抬头看着屋外的星空,许久,才又开口,“无论我是不是谢以渐,这条命总归是你救的,此恩此情,在下无以为报。”
  白衣僧人此时乘了夜风走到谢以渐身边,面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无以为报?施主可知人世嗔痴哀怨皆因得不到放不下所致,万事皆前世因今生果,施主还是速速离去为好。”
  幽幽先前只觉得和尚太眼熟,此时才全部想了起来,几年前清浮山口,有僧衣袂飞扬,放荡不羁,她听见延宗在她身后缓缓又叫了一声,“哥。”
  原来又是高家人。
  和尚走到屋内灯座处,就着随身的火折子点亮花厅内所有烛火,他缓缓抬头看着延宗,屋内灯火亮了很多,他抬头的一瞬间,幽幽才发现他竟然一直在笑,和尚溢满笑意的桃花目定定瞅着高茗悠,“悠儿随母亲礼佛多年,连空妄都参不透那便再回去念几年经。”
  “哗啦啦——”和尚话刚说完,绕起的珠帘忽然段落撒了一地,高茗悠瞅着一地的白珠,肩膀微微颤抖,缓缓转过身往内院走去,“哥哥说的话悠儿记下了,我不舒服,诸位自便。”
  盛安开的门落了一室月光,谢以渐瞅着盛安消失在回廊的身影,漆黑的云层忽然缠在满月前,他捏着手心,脑海中忽然回忆旧日对弈情景,竟轻声叹气转身也离了众人,屋内剩下的人看着相继离开的主人家面面相觑,倒是延宗悄悄问幽幽,“你姐姐怎么办?”
  幽幽侧头看着延宗,忽然就笑了一下,像是如释重负,低声对延宗说道,“我姐姐不会有事了,谢以渐耳背后的印记是画上去的,他的毒早应该已经解了,既然已经解了毒他不会让我姐姐有事。”她拍拍衣角,走到院中,恰逢紫薇花开,紫色花影渐渐落在她身后,延宗却没有跟来,她想,那大概又是另外一段往事,不属于她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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