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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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旧事- 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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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后日长恭自雍州回来的时候情形没有变好反而更糟,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身后还跟着郑家人。幽幽隔着人群看到郑氏嫡女戴着轻纱毡帽翩翩立在长恭身旁,人群中恰好又有人在说“听说这次回来是奉着太后旨意成亲的,”又有个人小声问道,“那周国的公主呢?”,另一个人又开口,“不能生的女子凭她是公主又怎样?”
  她刚听完这句,又看见长恭笑着对那个姑娘说话,她听不见,可是辨认出了口型,”静姝,我们回来了。”
  这话一出,幽幽即刻便提着裙摆跑出城门。
  延宗找到幽幽的时候,她在东山山顶,漆黑的夜晚,没有一点月光,一场大雨浇在了幽幽的身上,夹杂着凄厉的风朔朔作响,她没有回头,却兀自说着,“延宗,我很难过,我好想回家……”
  脚下是无尽的黑暗,只要轻轻一落,可以预见的是粉身碎骨,她回头对高延宗苍白地笑了一笑,“我哥哥说女孩子长大了,心总是偏的厉害,原来我以为我偏的值得我为他那样,现在看来全是笑话,我想着自己过去像个小丑一样觉得好丢人,可我不懂,为什么要那样对我,因为我姓宇文?”
  高延宗半边身子在雨里,雨水滴在他的脸上,他张了张唇,半天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幽幽,你不要冻着。”他把油纸伞挡在她身前,装作看不见她眼底的伤心。
  幽幽却转过身,山崖边上有一块完整的青石,上面全是水渍,她却坐在上面,脚悬空在空中,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她想笑笑,却没有忍住,嗓音里都带着哽咽,“我不懂他们在想什么,如果他喜欢的是别人,跟我说一声就好了啊,我会走的远远的,现在算怎么回事呢?”她抬头看着深不见底的山崖,铃铛一直在响,从没有响地这样快,耳边始终回荡着长恭温和的声音,“静姝,我们回来了。”
  明明自己与他相遇的那样早,明明他陪在她身边有整整三年,故事的开始,在她还是南疆孟幽的时候,就已经错了。她一直以为,自己是高长恭生命里不可缺少的唯一,到现在才颓然的发现,只是个天大的误会,那是他们俩人的爱情,她始终是个过客。高长恭对幽幽,是师徒之意,却绝不是爱情,这个结论,多让人伤心。
  山间的雨总是透骨的寒,盖过了幽幽疯狂躁动的铃铛声,高延宗始终在她身后举着伞,这是一场滂沱大雨,幽幽终于忍不住,把头埋在膝盖上哭了出来。
  “延宗,”良久,幽幽才哽咽着声音,“你先回去,我一个人静静,好不好?”
  “可是。”高延宗立刻反驳道。
  幽幽少有的没有跟他顶嘴,声音有点柔弱,“我不会有事的,”她想了想,挤出一个笑,“我一个人静静,好了自己会回去的。”
  高延宗摇了摇头,站起身,“那我走了。”
  “嗯,”幽幽点点头,却又带着哭腔叫住他,“带了几把伞?要是两把留一把给我。”
  。。。。。
  高延宗气结,丢下一把伞走的很快。
  山顶的雨小了一点,却又刮起了狂风,传来阵阵忽声,像是鬼哭狼嚎一般。
  仿佛又是小时候,跟别人玩捉迷藏的时候,自己总是被忽视的一个,等到天黑也等不到别人来找自己。
  她闭上了双眼,看见了很久没有见过的外祖母,身边跟着孟行之找到躲在树上的自己,雪白的头发却慈祥地对她笑着,“小幽,快点下来,跟祖母一起回家。”那是很久都没有见过的亲人,有着血浓于水的感情,却不得不把她送回了长安,她几乎舍不得醒来。
  风太大了,湿透的衣服给吹得贴在身上,她冷的哆嗦,抱紧自己,却一点用都没有。
  四下无人,幽幽忽然想起小时候听的鬼故事,她很害怕。
  害怕山间的猛虎野兽,害怕林间的女鬼狐仙,害怕自己一个人被丢在这里,害怕,高长恭选择的是他的静姝。
  她觉得头有点晕,迷迷糊糊睁了眼,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风也慢慢止住了,虽是冬日,西边的林间种的松柏却滴着水滴,仿佛适才的暴怒都是假的。
  她终于还是没有等到他来接她。
  她不想再等了,跌跌撞撞地走到下山的路边,一不留神被枯落的树枝跘了一下,跌倒在石子上,头一把撞在青石上,她摸了上去,手心的血腥味传了过来,她吸吸气,忍住不哭,跟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说,“幽幽,你要快一点,不然长恭真的不是你的了。”
  身后是无边无尽的黑暗,忽然很后悔赶了高延宗回去,林中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像是鬼魅轻语,她吓得抬脚便奔下山,快到山腰的时候,前边的岔路上闪出了一个人影,她没刹住步伐,只能偏过身子摔在了路边,她没有适应现在的黑暗,警觉性却很高,按住腰间的匕首声音有点颤抖,“谁?”
  她只瞧见那人忽然走到她身前,蹲下身子的一瞬间,她闻到了熟悉的药草香味,“幽幽,”她听见了他有些颤抖的声音,“幽幽。”
  幽幽的声音有点沙哑,“你来了。”她想了想,”我并没有想到会有这样大的雨,我只是出来散散心。”
  淋了那样大的雨,又被寒风吹了一宿,她眼里有着模糊的笑意,“长恭,”喊得很认真,缓缓落下的温柔。
  长恭,我是这样不舍得你呢,你知道吗?
  她靠在他的肩上,觉得头有点晕,忍不住哭了出来,“我好难受。。。。”
  长恭看见了她额角的伤口,冰冷的手指抚摸上去,幽幽疼的嘶了一声,她开始只是小声地啜泣,却因为憋得太久,连呼吸声都带着嘶哑,“你不要后悔娶了我,不要后悔好不好?不要娶别人好不好?。。。好不好?”
  长恭皱了皱眉,微微叹气,看着紧紧抓住自己手臂的幽幽,心一下就变得很软很软,刚刚延宗一身水的跑到东山另一边上气不接下气说找到她的时候,隔着两个山头,赶到山腰的时候,便看见一个身影冲了出来,他知道是她,忽然就松了口气。
  他把幽幽打横抱在怀里,声音有些轻,却很清晰,“你让我很担心,”他低头看着微微阖上的双眼,加了一句,”我不后悔,是我要娶你的。”
  从他口中,听到近乎告白的话,多么困难,多么难得。
  若是还是两情相悦,错失机缘的时候不要想着就这样算了,如果还有机会,如果还有可能,回头看看对方,也许是峰回路转,也许一切还都来得及。只是可惜,幽幽听见了前面,却错过了后面,那么赤裸裸的坦诚。
  他说着,他不后悔,眉眼含笑。
作者有话要说:  

  ☆、岁岁中天

  两日后,幽幽还在高烧,未及他们细说郑氏女的事情的时候齐王室便出了大事。
  九月二十,正值初秋深夜,沉闷丧钟自齐宫响起,幽幽半睡半醒,长恭却换了衣服赶紧入宫,原是陛下崩了。
  高演自去年冬日身体便不大好,可近日并无消息传出,府内仆役慌忙在屋外询问接下行事,幽幽赶紧吩咐了管家闭上府门,一概不许外出,又吩咐诸仆备好丧衣等诸事,高演去时已拟好遗召,由高湛继位,虽国丧,但天下不禁嫁娶,百官除素服一月,诸事从简。
  天家原是忙着丧事,却没承想宫里有人触了新帝的忌讳,宫里小黄门只传着那夜自月华殿笔墨被新帝扔了一地,可出事的是谁也说不清,幽幽头昏昏沉沉的,唤来静言问出了何事,静言不敢不多,只道无事,幽幽脸庞苍白,对静言叹了口气,“不知为何,我这几日总是不安。”
  静言替她擦擦脸上的汗意,迟疑半晌才道,“听外面传的惹怒陛下的是郑家。”
  “那个郑家?”幽幽按住静言的手轻声问了一句。
  “是。”
  静言刚说完这句话,屋外忽然起了大风,稀稀落落的雨点全都打了下来,幽幽往床里边靠了靠,她又问了一句,声音却越发低了下来,“他去郑家了还是有别的事?”
  “王爷回来了,”静言猛地开口,一股脑全都说了出来,“我听他们说是郑家惹怒了陛下,王爷将郑家错处全都担了下来,被陛下责了四十军杖。”她顿了顿,剩下的话却在喉头堵住,良久才轻声道,“回来的时候是郑家小姐送回来的,如今郑家小姐还没走,就候在东苑。”
  话语刚毕一道惊雷几乎照亮了半边天空,幽幽怔怔看着静言,好像没有听清她刚刚说的是什么,等到明白过来,只蜷着身子一个劲地往被子里缩了缩,静言慌了,急的拉住幽幽衣袖道,“殿下若是心里不爽快说出来就好,不要这样吓我。”
  一道又一道的炸雷落了下来,幽幽却像是什么都听不见一样,只蜷缩在床角,浑身却因哭泣在不断颤抖,她没有一点力气去回答静言,只因她终于觉得,他离自己越来越远。
  情势变换十分迅速,太后的旨意十日之后下了王府,先帝旨意虽不禁嫁娶,但毕竟是亲身叔父,三月之后再行婚事。
  在高家这样皇帝更换频繁的王室,若是禁嫁娶,齐国怕是早就人口凋零国家灭亡了,众人接了旨,幽幽也终于隔了这么多天见着了长恭,她隔着人群盯着他,眼里骤然生出寒意。
  只因三日前她偷偷跑到东苑,远远见着一个素衣美人落座在凉亭之中悠悠对着身旁侍从说了句,“本是敌国公主,若不是她身上有着白泽…”美人停在这里,微微抬眼看着周遭树木郁郁葱葱,举起凝脂一般的右臂,落了一地日光。
  白泽,白泽,幽幽的铃铛响了一路,她低头看着脚腕,唇边勾出淡薄的笑意。
  十月二十,自孝昭帝驾崩已经过去整整一夜,长恭回了府中已是戌时,管家便来禀告说是王妃请王爷回来之后有事商量。
  长恭走进屋内的时候,幽幽便坐在帷幔之后,屋内并没有别人,只是空洒了一地朦胧月光,长恭径自绕起帷幔,幽幽便斜斜坐在椅子上,身上是简单的绯红云罗长裙,发未束起,散落在椅背上,成了一片流云,面上是不胜酒力的晕红,她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走到长恭身边,眼帘微微抬起,像是突然看见长恭一般,不紧不慢地行了礼,笑嘻嘻地问安,“你回来了。”
  这是自东山之后,他们久违的独处。
  长恭皱起眉,闻着满屋的酒气,冷了眉眼,淡淡开口,“谁让你喝酒的?”
  幽幽将手里的杯盏放在桌上,大约是喝多了的缘故,杯子没有放稳,滚了几下之后便是清脆啪地一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的清脆,西边的纱窗没有关严,一阵风吹来,燃烧着的红烛忽然晃了一下,幽幽抬眼愣愣盯着长恭,他眼里有细碎的光芒,像是深寒潭水在缓缓流动,她忽然就扬起长眉,得意地笑了出来,“我偷了酒窖里的酒,整整五坛,”她嘟嘟嘴,模样有些委屈,“可是怎么都喝不醉。”
  她忽然从椅子上蹦了下来,步伐踉跄几乎就要摔倒,长恭握住她的双臂抿紧唇沉声道,“你喝多了,快去睡觉。”
  “郑夷呢?”幽幽在他搀扶下忽然抬头盯着他开口问道,清醒的话语一闪而过,继而又带着醉意凑到长恭身边,将头紧紧埋进长恭的颈间,鼻中有淡淡的杜若混着药香,让人心定的香气,细细握住长恭的手指,越扣越紧,像是不忍再放开一样,等了好久,长恭并没有开口,却感到肩上的濡湿,他的小妻子,终于忍不住了,闷声在他颈间哭泣,泪水都润湿了他的衣服,自己却尤然不知,长恭弯了明艳动人的眼眸,轻轻拍打着幽幽的背,语气却缓和下来,轻声哄着说道,“幽幽,回床上去睡。”
  边说边横抱起幽幽向榻上走过去,幽幽突然睁开眼睛,睫毛上还挂着未干透的眼泪,似醒非醒的迷蒙,却是挣扎着从他怀中落在地上,踮起脚尖双手勾住长恭的脖子,烛光下泛着殷红的嘴不管不顾的自他高直的鼻梁下吻过去,她微微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长恭适才眼里的温柔神情,她到底有多爱他呢?她到底有多怨他呢?
  屋外水车的声音嘎吱嘎吱作响,有水流出的潺潺清声,长恭抱住幽幽的双手忽然停顿了下来,像是握住了一片虚无,眼睛睁着,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可是却并不是不在意,反而是太在意的表情。
  半晌,幽幽停了下来,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由着长恭将自己抱在床上,斜卧在床上,微微垂下眼眸,怔怔的看着地上的祥云绣纹的靴子,就像他们成婚那日,她盖着大红色的喜帕,入眼的只是一双绣着祥云的锦靴,听不出悲喜的语气慢慢响起,“我都知道了,你要娶郑夷,是不是?”她用手埋住自己的眼睛,不想再见他一面,可是却停不了的诘问,“你娶郑夷,是因为她立了大功,还是看中了她身后的郑家,还是你是真的喜欢她?”她抬头看住长恭一如往昔的表情,控制不住地眼泪滚落了下来,打在了自己脸上,刺得人生疼,她一脸的悲怆绝望,却始终不愿移开看住长恭的眼神,嘴里还有些许的酒味,真是奇怪的夫妻,都不知道自己要失去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
  长恭微微移开眼眸面上一副淡漠神情,幽幽此时却有些痛恨他一贯以来云淡风轻的表情,她赤足走到他身边,铃铛声音清脆地响起,她又扣住长恭修长的手指,有些悲怆的声音响在室内,“我多盼望我们可以白头到老,你不是要娶郑夷,都是别人骗我的,是不是?”她抬起眼眸,定定看着长恭,眼里有着深深期冀。
  “夜里风寒,不要冻着。”长恭避开她的眼神,微微偏过头,一下一下扳开她的手指,眉眼依旧平淡,可不细细看过去,根本发现不了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根本就不是平日里风雨不动的兰陵王。
  幽幽褪了长恭的手,一步步走到桌旁,她转过身,烛光笼罩出一片微亮光芒,她突地笑了一声,却背着长恭又给自己斟了杯酒,五十年的花雕味道散开,幽幽只低着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药沫进去,摇晃着酒杯,看不清神情,满不在意地开口,“心都伤着了,也不在乎再病了,”她忽然又笑出声,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神情温柔而又哀伤,“这样也好,喜欢上自己的师父,这原本就是我的报应,我不会再喜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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