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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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唐烟云- 第1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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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唐人,先前还唯恐抢不到功劳,此刻怎么认定了自己一定会死在唐营里?!”大相白沙尔一把将穆阳仁扶住,目光里充满了怀疑。

“小人,小人!”穆阳仁先是冲白沙尔讪讪施了礼,然后低着头回应,“小人先前,的确,的确是想抢功来着。可经过大相您的提醒,小人忽然就明白了,唐军在城外,十有八九是挖了个陷阱想让咱们往里边跳。所以,所以小人才想,豁出这一条命去……”

“行了!”白沙尔厌恶地摆摆手,打断了穆阳仁的表白。法哈德和费迪勒带回来的军情固然破绽无数,而眼前这唐人道士亦未必安着什么好心。“说重点,我刚才只是觉得法哈德和费迪勒从唐营逃出来得太轻松,你怎么认定了外边是陷阱?”

“小人,小人也是受了大相您的提醒么?”穆阳仁抹了抹眼角,满脸委屈,“他们两个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不可能是从唐营闯出来的。而如果说是个人都能轻松逃出来,被俘的弟兄们多了,怎么没见到第三个?”

“对啊。怎么没见到第三个?这两家伙运气也忒好了!”听完穆阳仁的话,即便最急于立功的将领,心里也认定了法哈德和费迪勒带回的是一条假情报。出城决战的话再也没人愿意提,反倒纷纷用目光瞪向加亚西,看他还如何袒护两个废物。

被大伙看得心里直冒火,加亚西又追上半步,一把拉住穆阳仁的领口,“别人逃不出来,难道他们两个就一定逃不出来么?如果唐军人手不足,当然巡夜的时候会出现疏漏!”

这话,已经是在强词夺理了。闻者无不轻皱眉头。穆阳仁却不跟对方硬顶,伸出手去,先慢慢将加亚西的手指从自己的衣襟上扒开,然后整了整长衫,朗声说道:“兵法有云,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虚实实,实实虚虚,善兵者,必以我之实,击彼之虚,如破竹压卵,无不摧矣!”

几句中原茶馆里说书的瞎子个个都能倒背如流的套话。却听得在场诸人两眼发直,视线中的穆阳仁立刻变得无比高大。

穆阳仁却不知道见好就收,倒背着手,继续朗声念诵,“或虚示之以实,或实而示之以虚,或虚而虚之,使敌转疑我为实,或实而实之,使敌转疑我为虚……”

饶是俱车鼻施的唐言功底再好,也被彻底给说晕了。嚅嗫了半天,才低声打断,“穆,那个穆,你的意思是,唐军故意通过这两个家伙的手泄露消息给我,骗我出去跟他们决战?!”

“那倒不一定!”骗人的关键在于掌握火候,对于捞偏门出身的穆阳仁来说,简直是驾轻就熟,“兵无定式,水无常形。万般变化,存于一心。敌人可能是兵多,故意示弱,哄骗大汗出营决战。但也有可能是兵力不足,故意告诉大汗实情,误导大汗,让大汗以为他们在城外布下了陷阱。”

“这不是废话么?”加亚西晕头转向,冲过来,对着穆阳仁怒吼。“什么都被你说了,却什么都没说清楚。你这卡菲尔,到底想干什么?”

“我只是想把水搅浑!”穆阳仁心里暗骂,嘴上却继续信口掰扯,“不然。至少我们可以推断出,所谓六百唐军这个数字,肯定是虚!这两位将军,也是唐营故意放回来的。”说着话,他把手向法哈德和费迪勒废物身上一指,“不信你问问他们,逃回来的路上,是不是没遇到任何拦阻?!”

“是,的确没遇到任何拦阻!”不待别人发问,法哈德和费迪勒两个就先招认了,以免彻底激怒了俱车鼻施,到最后连小命而都保不住。

“那你们,是不是偷听到唐军兵力不足的消息,而不是像先前说得那样,从看守口中套问出来的?”穆阳仁心里猛然打了个突,蹲下身去,和颜悦色地继续询问。

“是,是这样的。先生真,真高明!”此刻在法哈德和费迪勒眼里,管家大人就是个活神仙,无论如何都不敢用谎言来欺骗。

“看看……”穆阳仁站起身来,冲着众人轻轻摊手。

众将领彻底心服口服,再也不敢提出城二字。只有左帅加亚西还不甘心,咬了咬牙,低声道:“那也没法证明唐人的确挖了个陷阱给我等钻。姓穆的,你刚才不是还主动请缨去探营么?现在还敢不敢跟我一起去?!”

“当然敢!”穆阳仁现在也有些吃不准外边的唐军到底想干什么了,皱了皱眉头,硬着头皮回应。“但穆某现在又想出了一个更稳妥的主意。可以不出城就知道答案!”

“那你还不说出来!”唯恐加亚西继续胡搅蛮缠,大相白沙尔抢先一步,沉着脸喝令。

“这……”穆阳仁扭头去望俱车鼻施,看上去非常不情愿。

“大相的命令就是本汗的命令!”俱车鼻施心里非常不痛快,嘴上却表现得颇为大度。“说罢,这里没外人。如果你的计策有用的话,本汗就赏你一个官职当!”

“谢大汗抬爱。给您做管家,小人已经心满意足!”穆阳仁不骄不躁,先谢了俱车鼻施的赏识,然后才慢吞吞地说道,“其实道理很简单。如果外边有埋伏的话,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咱们不妨先到城墙上观望一番,然后再决定是否出城!”

“嗯,这倒是一个办法。反正大伙已经都起来了,不如跟本汗一道去城墙上走走!”俱车鼻施觉得有必要给穆阳仁撑一次腰,点点头,抢先开口。

既然大汗都发了话,众人只能遵从。当即,亲兵们牵来战马,簇拥着一干文武来到东面的城楼上,挑起灯笼火把来回乱照。直把眼睛都看酸了,外面依旧是一座静悄悄的大营,仿佛泥塑的一般,没有丝毫变化。

“这就是你献的妙计,到底能看出什么来?”左帅加亚西立刻又来了劲儿,冲着穆阳仁低声嚷嚷。

穆阳仁心里也直犯嘀咕。不知道自己今天到底是给外边的唐军帮了忙,还是误打误撞真的戳破了对方的计谋。皱着眉头犹豫了好半天,终是把心一横,决定先保全自己在俱车鼻施面前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高大形象,“如果不是故意骗咱们上当,而是真的走漏了军情的话。他们发现两位将军逃离,一定会连夜撤走。届时,咱们策马去追,也肯定来得及。况且……”

一句圆场面的话还没说完,天空中突然噪声大作。数以千计的寒鸦,惨叫着从城南、城西、城北三个方向飞来,掠过柘折城上空,一头向民居间扎去。

除非受到突然惊吓,鸟雀才不会在夜里乱飞。而能在三个方向同时惊动这么多寒鸦,肯定是大批敌军在潜行。登时,所有将领脸色雪白,脑门上齐刷刷冒了一层冷汗。

如果刚刚大伙真的出城劫营的话,恐怕十有八九回不来了。

再看左帅加亚西,简直臊得连头都没法抬了。抽出腰间弯刀,奋力劈向自家的大舅子费迪勒:“你这废物,活着有什么用……”

“啊!”费迪勒来不及躲闪,登时身首异处。血淋漓的脑袋瓜子顺着马道滚落,圆圆的眼睛瞪了一路。

“还有你这废料,吃我一刀!”左帅加亚西一不做,二不休,继续挥刀追着法哈德乱砍。右帅查比尔见状,赶紧扑上去抱住他的胳膊,“够了,该怎么处置他们,自有大汗来做决定!你忙着动刀子干什么?”

“让开,让我杀了这个废物!”左帅加亚西来回挣扎,不依不饶。如果费迪勒已经将大汗藏宝的消息泄露给了唐人,法哈德想必当时也在场。所以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再活下去,否则,一旦唐军动手抢了宝藏,自己肯定会受到牵连。

可这些理由只能在心里想,却无法宣之于口。眨眼间,小伯克阿里依、艾敏等将领也纷纷上前,硬生生将刀子从加亚西手中夺了下来。

“还不赶紧向大汗请罪?”白沙尔恨铁不成钢,上前踢了加压西几脚,用眼神悄悄暗示。

左帅加亚西仿佛做了场噩梦般,猛然回神。挣脱众人,快步走向俱车鼻施,“大汗,末将刚才一时……”

“杀就杀了!”俱车鼻施看了他一眼,冷笑着回应,“你不杀,本汗也不会让他活过今晚。去,把另外一个也给我砍了。省得在这里碍眼!”说罢,一甩衣袖,扬长而去。

左帅加亚西被说得站也不是,走也不是,红着脸愣在了当场。半晌,才又回过身来,冲着自己的亲信吼道,“愣在干什么,去,把法哈德给我宰了。把脑袋挑在城墙上示众。敢不战而降者,就是这个下场!”

“是!”亲卫们有气无力地答应了一声,转身去执行命令。已经吓瘫了的法哈德自知在劫难逃,立即扯开嗓子高声控诉,“冤枉,我冤枉。是费亦勒将大汗的藏,啊!”

没等他将事实说出来,喉咙就已经被抢上前的加亚西亲手割断。做完了这一切,后者兀自觉得不解恨,转头又想找假道士穆阳仁的麻烦。谁料在人群中看了半晌,却连假道士的影子都没瞧见。正恼怒间,又听大相白沙尔低声骂道,“你这吃草的蠢货。还找什么?人家早就跟着大汗回王宫去了。从今往后后,你记得给我少惹他。否则,别怪我护不住你!”

“这……”加亚西再度愣在了当场,好半天,也没弄明白大相到底为什么不准自己再找穆阳仁的麻烦。还是右帅查比尔聪明,看加亚西满头雾水的模样可怜,凑上前,低声提醒道:“过了今晚,那唐人在大汗眼里,肯定会红得发紫。你越急着将他拉下来,恐怕越适得其反。不如先缓一缓,待大汗把眼前的危机对付过去再说。到那时,他一个没有任何根基的外来户,还能斗得过我们这些老人么?”

“嗯。”明知道右帅查比尔未必安着什么好心,加亚西却只能点头。然后将双手搭在城墙上,目光盯着王宫所在不停地看,心中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卡菲尔到底使了什么妖法,居然把所有一切都能料得清清楚楚?

不光是他心里犯迷糊,今晚目睹了整个事情经过的所有人,此刻看向假道士的目光当中,都充满了崇敬之意。特别是俱车鼻施身边的亲卫,简直把穆阳仁当成了神仙,骑马时都不敢跟其并排,只敢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假道士穆阳仁却不管背后有多少崇拜的眼神,他现在,最希望的是自己没有误打误撞坏了唐军的大事。不过,只是短短半柱香时间,他心里便释然了。第一,城外的唐军肯定不知道是自己干的。第二,如果唐军打不下柘折城,凭着今晚的功劳,自己在俱车鼻施面前也能博得一席之地,比原来做山大王强了百倍。

想到这儿,他磕打坐骑的动作越发小心,唯恐稍有不慎,便被俱车鼻施丢下,忘了今晚封官的承诺。

俱车鼻施当然不会忘记穆阳仁今晚立了多大的“功劳”,只是心里被加亚西等人的表现刺激得很不舒服,一时间懒得想其他事情而已。默默走了一会儿,他忽然拉了拉马缰绳,回过头,低声问道:“你今天晚上,真的曾经想出城打探敌情?”

“啊!”穆阳仁来不及放缓马速,差点一头从坐骑上栽下来。挣扎了几下,才气喘吁吁地回应道:“禀大汗。小人对大汗的忠心,天上的日月都可以照见!”

“当真?”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俱车鼻施停住坐骑,死盯着穆阳仁的眼睛确认。

“十足十的真!小的可以对着任何神明发誓!”这回,穆阳仁有了准备,回答得迅速而郑重。

俱车鼻施的眼睛一眨不眨,直到把穆阳仁的头皮都看得发麻了,才收回目光,喟然长叹:“想不到,想不到你一个唐人,居然是对我最忠诚的。唉,本汗纵横半生,没想到,真没想到……”

“正因为属下是唐人,才会对大汗忠贞不二!”猜到俱车鼻施没说出赖的话想表达什么意思,穆阳仁挺直了胸脯回应。

“哦?”俱车鼻施眼神忽地一闪,轻轻磕了磕马肚子,继续前行,“跟上,跟我走一起!”

“属下不敢!”穆阳仁低声回应,策动坐骑,跟俱车鼻施保持了半个马头的差距。

这个动作,又上俱车鼻施好生感慨。摇着头叹息了半晌,才又侧过头来,笑着问道:“为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复杂。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楚!”

“说说?反正今晚本汗也没法睡了!”

“这……”奈不住俱车鼻施的追问,穆阳仁很为难地总结,“我们唐人,未必信哪个神明,也未必遵从哪家的教义。心里却把自己的人格看得很重。讲究的是‘人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大汗不嫌我是马贼出身,赏我做您的管家,就等于,就等于把我当了人看。我当然,当然要像个人一样……”

几句话,半文半白,却听得俱车鼻施频频点头。作为一国之主,最近这两年来令他最寝食难安的,不是随时可能杀回来的唐军,而是柘折城中越来越膨大的宗教势力。这股势力如同一座山,越来越近地压向了他的头顶。让他无法呼吸,无法移动,甚至连站直了身体说话,都越来越艰难。

如果一定要做傀儡的话,做哪家的傀儡又有什么关系?至少,给大唐做傀儡还能活得更有尊严,更像人一些!

想到这儿,俱车鼻施忍不住放声大笑,如同突然顿悟了什么一般,长笑着纵马冲过半夜的街道。

笑声如哭,吓得刚刚落下的寒鸦再度飞起,“嘎嘎嘎嘎”,飞满整个夜空。

注1:卡菲尔,异教徒。

第四章 破军 (一 上)

接下来小半个月,俱车鼻施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军政诸事彻底推给大相白沙尔,自己躲在王宫中终日饮酒作乐,对城外的战事问都不问一声。

城外的唐军也不客气,继续以每天一座营垒的速度,扫荡那些存放粮食、辎重、牲畜、草料的据点。各据点的守军开始还燃起狼烟向城内求援,后来发现城中的公子王孙们根本不管自己的死活,索性连狼烟都不点了。心思坚韧者则象征性地抵抗一番,然后弃营而逃。心思不坚韧者,见到唐军的旗号便打开营门,将账簿和武器双手奉上。然后乖乖地等待对方发落。

眼看着两年多来的积蓄一仓库一仓库地落入“盗匪”之手,大相白沙尔急得脑瓜门儿一片青紫。有心带队出城与唐军一拼,怎奈连续两次放弃主动出战的机会之后,非但将领们的心气都疲了,底下的兵卒士气也低落到了极点,无论他怎么鼓动,都提不起半分斗志来。带着这种队伍出去跟唐军决战,无异于自寻死路。白沙尔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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