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花月所听过最不可思议的事,她想不通一位老人在饥饿难忍的境况下为什么不曾动用求生本能?还有刘洪涛,在她的眼里他是个淳朴内敛的人,一点都不像有那般险恶心肠的人,她大抵是一个很容易被影响的人,便是再和善,听到这般残忍的事与他有关都让她心中一颤。
花城那两天去福满村也不敢离得刘家太近,他才进村就有人认出他来,笑着说:“这不是洪涛的大舅哥吗?来我们村子做事?”
豆腐大的村子估摸着自己几斤几两都给人摸清了,他来来回回转得人们都生疑了还没找出其中不妥之处,要说问题不是没有,最多就是婆媳不和睦,这搁哪家不是正常不过的事?就连自家娘都曾和奶奶闹过几次白脸,莫不是这陆良信口胡诌专门坏事吧?他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正打算回去,正好遇上嘴里衔着草赶羊回来的大正,打满补丁的衣衫懒懒地挂在身上,头一眼看着就不像个好人,花城以前与他打过几次交道为人甚是仗义,停下来和他打了声招呼。
大正说话都不正经,话里话外都带着调侃:“城子,你怎么不同意把你妹妹嫁给陆良?我这德行的都算得上是你的兄弟,陆良怎么就不成了?”
花城顿时变了脸,不痛快地说:“你诚心给我添堵?懒得和你说话,你和他好是你的事,别把我妹妹拉进去,我跟你没门。”
大正将嘴里的草根给吐了,嬉笑这说:“成,我不给你添堵,不过城子做人可得讲良心呐,当初你在镇上惹了事,你以为光靠我这个不算东西的能帮得了你?不然你现在躺在炕上和那半死不活的姚大山是一个德行。我知道你心高气傲,兄弟我就不说别的了,你这两天在我们村里什么也没听到吧?”
花城看他一脸料定的表情,轻咳一声:“难不成你知道?”
大正一脸得意,一本正经地说:“我自然知道,福满村什么事我不知道?不管它藏得多深,我都能掘地三尺挖出来,村里人不愿意惹事,我孤身一人怕它个鸟。不想你妹子日子过得不如人,最好离刘家远着些,那一家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大正正满意花城的一脸不解,嘿嘿一笑:“连自己老娘死活都不管的人能是什么好人?”说着神秘兮兮地走到他身边,附在他耳边说:“老婆子是活活被饿死的,前半年还见她拄着拐杖在外面晒太阳,突然就看不见人了,刘大志她婆娘说是得了病不能走动了,哪有那么快?说不能动就不能动了。还不是记恨当初刘婆子拦着刘大志不让娶她?同陆时的婆娘一个德行。”
花城依旧不信:“怎么可能,就是再过分也不能做这种天打雷劈的事,大正,你可别诓我,你跟陆良好那是你的事。”
大正挥着鞭子赶着羊群走,不以为然道:“这么个破事也值当陆哥使手段?随你信不信,要是想明白二十九那天来白莽山,我请你尝好东西,我往那里藏了两坛好酒,到时候喝个痛快。”
花城虽看不上他们手里那些来路不正的东西,可为着妹妹的一辈子他总得上点心。这才月中,还有阵日子。
花月攒着眉头问:“哥你真要去啊?村里人嘴碎,要是看到了指不定要说什么话。”
花城摇摇头,一颗一颗缓慢地解扣子,到了锁骨位置才开口:“你别管那么多,那天穿得简便些,去镇上玩痛快了再说这些糟心事。”他唯一没告诉花月的是他去找过陆良,有些事情该是由他亲口和陆良说的,这是他做为一个男人该有的度量,是是非非不能因为某一件事而一概而论。
花月心里却像是被压了个秤砣这般重,想不明白又觉得残忍,暗道人怎么这么丧尽天良,不说别的,单说刘洪涛是识文断字知晓大道理之人,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今天他说起自己奶奶的时候,脸上的神情看着也是尊重老人家的,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一直到去镇上的那天,她都是一头雾水。
花城起的很早,窸窸窣窣的声响将花月吵醒,她赶忙起身穿戴好才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灰蒙蒙的一片白,夜的踪迹尚在,她出去问:“哥,怎么这么早?”
花城笑得欢畅:“自然是被娘给发现,我们快些走,回来便是娘要骂有哥顶着,玩痛快了就不算亏。”
两人到了村口,三伯正蹲在树底下和外出的男人们聊天,远远见花城过来打了个招呼又忙着说话了。花城拉着妹子站在一边等人,一抬头便看到二妮急急地跑过来,昨天的狼狈已然不见,嫩脸绯红,气息微喘,眼睛里流动着含羞带怯的光。
花城看了眼眼睛看向别处的妹妹,嘴角勾起的微微笑意,看得出这事与她脱不了关系。
花月没想到她心里的那根藤蔓会在这一天突破心防,在无意中将她推向一个尴尬又陌生的境地,却有一股亮光钻进来让她的心豁然敞亮,自此再无退路。
第二十九章
驴脖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土路两边的大树被秋意席卷,落叶纷纷,没人清扫铺了厚厚一层。实在是多有不便,不然花月倒是想下去尽情地在上面踩上一通,咯吱咯吱的声音光听着就觉得好玩。
二妮坐在她旁边眼睛不时地往花城那里瞄,小女儿家的情思只消一眼便能看出来,花城错开眼只当看不见。他以为二妮能放得开哪知道竟是这般死缠烂打的人,被她这么一闹腾村里人都知道张家中意他,这般做法着实让他不喜,与陆良当时将花家放在火上烤有什么不一样?只是碍于张家在村里是体面人家,多数人乐见其成,更是羡慕不已。
甫南村离镇上不过半个时辰的路程,便是走着也只要一个时辰即可,花城不缺那点钱图着方便省力次次搭三伯的驴车。热闹的镇子被阳光所包拢,处处都显出一片温和,小吃摊热气滚滚,伙计叫卖着看一看瞧一瞧,花月的眼睛顺着声音四处看,脸上挂着笑,原来这就是古代的庙会,虽然摆放的并不是什么值钱的物什,却极有生活气息。
二妮走在她身边好笑道:“也就你稀罕着这些,等得了机会我带你到城里去我姑家住两天,那里不光地板宽人也多,比这里热闹多了。”
早上起的早没来得及垫饱肚子,花城带两人到常去的摊子要了三碗豆腐脑,几根油条,花月小口吃着,心想比自己在厂子边小吃摊上的量不知要多多少,也更好喝。这个摊子在一条街的巷口上,不至于拦了阔气门面的生意,几张桌子几个长条凳,这个走了那个来填上,络绎不绝,摊主乐得合不拢嘴,今儿是她赚得最多的一天了。
“哥,咱们去哪儿玩?街上这么多有趣的,我看得眼都花了。”
花城咬了口油条嚼了嚼,笑眯眯地说:“足够咱们玩一天,先在街上逛逛,再去面馆吃过打卤面,去娘娘庙拜拜烧柱香求个安心,你们女儿家不就喜欢做这个?今儿还能听大戏,正好镇上林老爷的老母亲同一天过寿,唱得是五女拜寿,娘最爱听戏,该是带她也来看看的。”
花月抿嘴乐了,沉思一阵说道:“娘最爱吃酸果子,要不带些回去?娘吃了说不定训得也轻些。”
花城瞪了她一眼,闷声闷气地说:“吃你的。”他不怕娘数落就怕她掐人的手劲,捏着一小块肉一转,揪心揪肺的疼。
二妮打小和花月玩得好,对婶子教训花城的手段她也是清楚的,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打小就喜欢他,看他痛呼着在院子里逃时的狼狈样,她都觉得好看的紧。
三人走在街上,花月盯着摊子上的小剪刀和针线,只听身后路过的两个人说:“这会儿娘娘庙最灵验,不管求什么都能成事,到了大中午娘娘都乏了,哪有精力管世间事?”
二妮一听心里顿时一阵急,拉着花月的手摇晃,眼睛却不时地看一眼花城:“月儿,咱们也先拜拜娘娘去吧,心想事成呢。你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说不定求过娘娘就能成了。”
花月不忍拒绝她那片心,深知人们烧香拜佛不过是个寄托让自己对以后得生活更有希望,转头看着大哥的眼睛满含水意,她也希望自己以后的日子能好过些,不要被烦心事缠身。
花城看着她的黑眸里复杂不已,他突然开始相信,也许人与人之间的合与散都是由缘分主导的,不管有多远都会赶着去碰面。
娘娘庙在镇子外占着一大块地,虽小却精致,院子里水流潺潺,树木郁葱,如伞盖的树冠遮挡着庙宇的一角,更添了一分幽深与肃穆。来往的都是穷苦人,身着打满补丁的单薄衣物,一脸虔诚地走进里面,待出来时脸上才见一点喜悦。风调雨顺,国泰明安,并不是为政者的愿望,更是这些底层艰苦人的最大念想。这两年虽稍稍有缓和,可人们的日子照旧难过的紧,吃不饱穿不暖,村里各家各户人口多,体面的就那么两三家,穷得像要饭的占了大多数。
花月看着二妮喜滋滋地双掌合在一起,闭眼将想忘在心里告知这位神仙,嘴角的微笑像是流淌的水轻柔又多情,一看便知求得是姻缘事,她求什么呢?求爹娘身体安康,家里一辈子无忧心事缠身,还有她自己身上的那笔烂账能早些了了才好。
她跪在蒲团上认真地拜了三拜,将自己的心思传达给神仙这才起身和二妮出去了。庙后面是一处小院子,方才大哥说会在后面等她们,花月便过去了,哪知这二妮事多,红着脸说自己身上不爽利让她先去,自己一会儿就来。花月笑了一声,摇摇头,径直走过那道月亮门,最多也只能容两人过。
后院比起前院要显得宽敞很多,也显得自在随意,树木花草也多了些秀气,绿水绕假山,叮叮咚咚清脆悦耳,在里面歇脚的人并不多,花月来回寻了几遍都没看见大哥,心里隐隐有些急,自己人生地不熟,人又多,要是走散了可怎么好?也不知道二妮好了没,她还是和二妮一块等罢。转身正要往出走,却不想撞上一堵如城墙般硬朗的胸膛,抬起头正对上那双清冷深邃的黑眸,凉薄的唇上扬,显出他此时甚为愉悦的心情。
花月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陆良,看他的样子想来在这里等了许久,这时才明白过来大哥那欲言又止地神情是何意,顿时气急,大哥这是做什么?当初不让她和陆良有来往,如今居然眼巴巴地往跟前送,脸上阴云密布,想要。绕开他,他却总是堵着她,只得冷冷地说:“你……让开。”
陆良如今心头不再担心陆大娘不同意的事,更是抿着嘴慵懒地陪着她耗时间,好一阵才笑着抬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像是两人本就有多亲昵般,柔声道:“你也别恼你哥,我和他保证过不会对你怎么样,难得出来玩一趟,我陪你去。再过两个月我就要去北疆,到时候有很长时间见不到你,平日里堵你甚是累人,倒不如趁着这会儿好说话。”
花月心里那种五味陈杂的感觉又升腾起来,一池搅乱的池水中,她像是在里面飘荡的浮叶,来来去去抓不住一个可以借力的地方,陆良是好人还是坏人她早已不像当初那般在意了,再加上刘家那不知真假的事,更将她的心推到偏僻角落处,像个局外人一样,万事在明镜中呈现,让她看清楚了心里那根粗壮的藤蔓到底是什么。
陆良没等她开口,就闲闲地将她可能说出口的话给堵了:“不用在我面前提刘家人了,他还不够格,一个酸腐秀才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我好不容易得了你大哥一句准话,先把旁得事撂在一边,我带你去耍去。”
花月叹了口气,这个浑人敢说刘洪涛不是个人物,他自己又是人物了?要是将来刘洪涛真中了功名,他不过是个山野中的野路子,最多吓吓人,还不是乖乖地去官府中蹲大牢去?只是这话说出来倒像是在抬杠,也没什么意思,只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大哥怎么好端端地帮着陆良来匡自己?这让她想不通,更不能轻易饶了他。
太阳光从枯黄的树叶缝隙中撒下来,像是一串温和的珠子柔柔地将眼前这个人包拢在其中,相貌俊挺,眉目深深,自有一股傲然于天地的气势。花月突然想到前世她也见过这么一个人,对谁都淡淡的,像是什么事都不能让他放在心上,直到有次她在厂门口看到他苦着脸和一个漂亮的女人说好话,急切又溺爱,这时她才明白他们只对心里看重的那个人才愿意表现出自己真实的一面。
她看惯了陆良的气急败坏和被她气得咬牙切齿的模样,却从没留意过他对别人是什么的态度,没有比较便没有办法发现其中所隐藏的东西,直到现在才觉得清醒过来,她冲到嘴边的倔强就这般在藤蔓的压迫下飞快咽下去,再说不出口什么,任由那股力量占据她的全部心神,这才是真实,与她来说最不愿正视的真实。
“时间过得快,用不了多久天就黑了,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带你去看看,方才拜神仙求了什么?当中可有我一份?”
陆良的语气变得更加轻快,压在他心上的乌云突然间散去,他是真的怕这位祖宗还和他拿脾气非要拼个你死我活才成。他看着性子稳当,骨子里却是个暴脾气,加之花月是他心尖尖上的人,一次一次的吵闹与她来说很是为难,他又何尝好受?每次都能在她跟前乱了阵脚,情当真是容易让人失去理智的东西。
后院的安静很快被他们抛在身后,走下百阶大石铺成的台阶,慢慢走进一片喧闹的尘世中,花月抿了抿唇突然问道:“陆良,如果有一天,当你发现我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我,你还会紧盯着我不放?”
她没有等陆良回答,像是急于寻求结果,抛出一串问题:“除了这张脸,脾气习惯都不一样,你还能说你喜欢的是我吗?万一哪一天你发现,你喜欢的那个花月已经不在了呢?”
陆良听完她的语无伦次,突然展颜一笑:“人不都在变吗?谁能说得准什么时候变?我没想过当坏人,可你看谁不说我坏?以前的你是被惯坏的孩子,心不定,我不怪你,现在既然站在我身边,便哪里也不许去。我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只要是我想要的花月就好。你是不是怪我不给姚大山一家子活路?那天你嘴上不说,眼里全是指责,我看得出来。”
这一段路很安静,没有多少人经过,花月抬头眼睛迷蒙地看着他,只听他低沉的声音淡而轻:“对人的好意一次就够了,更何况姚家并不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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