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文字出现在屏幕上。东儿偏过头去，有些不忍心看屏幕。
钱屏翳默默地将宽大的手掌附上东儿微微颤抖的左手——虽是夏天，女孩的手边却是一片凉意，他有些揪心地看着东儿：“还是关掉吧……”
“不！……楚梓，你过来！”东儿将网页一点点下拉，不堪的往事随着她指尖的速度，缓缓拉开。不知何时，楚梓已经站在了东儿身后，直直地望向当年的照片，那些文字，虽然与事实不甚符合，但是殊途同归，他所造成的伤害，仍然刻印在每个当事者的心里。
“中文系讲师楚梓，原为经济系研究生楚凌霜，对好友林沧海之女友、校花徐展眉产生不轨之心，数次纠缠，因其不允，遂纠结四名男生，将徐展眉……”东儿声音哽咽，她再也念不下去了，根本无法想象，嫂子曾经经历过怎样的遭遇！
“楚梓，这些描述属实吗？”东儿狠狠攥住手中已经洇湿的纸巾，努力维持着声音的平静——其实此时此刻，她还能说出话来，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在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女孩没有看向楚梓，反而是瞟了一眼钱屏翳，发现对方欲言又止。此时楚梓已经说话了：“有照片为证，当然属实！”
“你撒谎！”东儿豁然起身，和楚梓面面相对，指着他问道：“你不是说过吗？你真的以为我会因为生气而失去判断能力吗？你和我说过，你们才是一对恋人，你为了她此生不娶。难道当日你说过的话都不成立了吗？既然你的话可以不用去相信，那今天你所说的，我更不会信了！”
说到最后，女孩已是声嘶力竭，虽然浑身战栗，但是她仍然紧紧盯住楚梓，希图对方能告诉他那一切都是虚假的，若他解释，她便相信！
可惜楚梓再一次让她失望了，男人只是微微低头，许久才挤出一句“对不起”，如同费劲了全身的力气。
钱屏翳终于看不下去了，他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女孩：“妞妞，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再纠缠于当年的真相也是于事无补，我们现在最要紧的是……”
“对不起，是我失态了。”东儿任由屏翳扶着她坐下，语气绵软无力，“我只再问最后一句话：当年的事，我父母知道吗？”
屏翳忙说道：“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还没有互联网这东西，即便是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也都是燕大老师，而且应你哥哥请求，消息立即封锁住，林叔叔和阿姨远在国外，应该是不会知道才是。”
“那就好……”东儿淡淡点头。
楚梓找出一包湿巾递给钱屏翳，屏翳撕开后亲自为东儿擦脸。楚梓突然开口：“妞妞，我知道你是很保守的女孩，可是发生这种事，错全在我，请求你以后不要看不起眉毛，也不要在她面前有所表露。”
几乎是楚梓每说一句话，东儿都在冷笑，但是女孩仍然容忍楚梓说完，闭目道：“原来自始至终你都这么看我！你当我是什么？罪恶方明明是你——或者说表面上是你，我嫂子何错之有？我为什么要看不起她？”东儿顿了顿，一个上午的奔波劳顿，已经让她筋疲力尽，“屏翳哥，你说这件事，当年只有几个校内人员知情？”
钱屏翳听懂了东儿的弦外之音，忙连连点头，正要说话的时候，自己的手机突兀地响起。来电显示，竟是他父亲钱报国！
屏翳当然不敢怠慢，忙按下通话键：“喂，爸爸，是我，什么事？……什么？！”
原来刚刚学生处已经看到那条帖子，因为事关重大，学生处不敢专擅，忙将电话打到了严楼，并请示是否报告尊楼。身处严楼的钱报国立即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打电话要钱屏翳快找东儿，以免将事情闹大。
“是，是，……嗯，妞妞现在就在我身边……有些生气，是的！……我？我和妞妞都在楚凌霜家里……”说了不超过十句，屏翳便放下电话，平静地通报：“我家老爷子一会儿就到，妞妞，我爸爸要和你谈。你静一静，想想待会儿要说些什么吧。”
半个小时之后，燕大教务处处长钱报国已经坐在了楚梓家厅堂，和东儿面对面坐着。钱屏翳坐在了父亲的侧首，而楚梓干脆站到阳台上，不去参与他们之间的讨论，也不去关心自己的去留问题。
“妞妞，首先叔叔很感谢你没有将这件事情闹到随校长那里，也没有通知你的父亲和三叔。钱叔叔没有想到，你小小的年龄竟有如此胸襟！你这样的选择是对的，相信叔叔，你家的事就是我家的事，有什么事，都可以坐下来慢慢谈。要相信学校！”钱报国语重心长地说着。
东儿微微欠了欠身子：“钱叔叔，我当然相信燕大，毕竟这里孕育了我家族三代人。对燕大的感情，想必早已溶于骨血之中。不过有一点要提前告诉钱叔叔，我父母知不知道当年的事情，我也不敢确定。但是以我三叔的性格，我想该知道的，他分毫不差地都知道了！我之所以这样说，是想告诉钱叔叔，如果事情不能顺利解决的话，若三叔出面，恐怕是两败俱伤。”
钱报国眨了眨眼睛，打个哈哈：“小丫头，你学会谈判了！好吧，妞妞，请你告诉我，这件事要怎样解决。”
听到这句话，屏翳不安地看了一眼阳台上正翻着杂志的楚梓，又别有意味地望向东儿，可惜女孩自始至终都低着头，把弄桌上的笔记本：“刚才我看见帖子已经没有了，这是不是就看不到原始IP了？”
“不是，相关数据我们已做保留，IP已经查到了，正在调动当时当地的视频监控，来确定是何人所为。”钱报国清清嗓子，不满于自家儿子的左顾右盼。果然屏翳听到声音，老实地垂下头去。
“很好”，东儿点点头，“钱叔叔，我希望查到谁是发帖人之后，校方能采取行动，让此人给我一个说法，林家究竟怎么得罪他了，让他发出毁我家门的帖子！至于处理办法，我想看他给的这个理由够不够充分。如果我的父兄真的做出过丧尽天良的事情……”
“妞妞，你言重了！”平日悠闲自适的钱报国终于听不下去了，他微微探起身子，紧锁眉头不安地看着东儿：“这样说话太不像了！”
没想到东儿只是轻轻一笑：“我是说如果，真的有这种事情的发生，那么我原谅他，如果没有……他自求多福吧！”
东儿站起身来：“我要说的就这些了，我会等事情解决。”
“楚老师呢？”钱报国指了指阳台上独立的男人；“对他，你没有想要说的吗？你想怎么解决？要学校开除掉这个人吗？”
东儿顺着钱报国的话，轻轻飘飘地看向楚梓，眼下他竟含笑看向自己，眼眸中是阅尽千帆的沧桑，女孩突然情难自抑地摇头：“不，他不能走。既然惹下了这场事端，楚梓必须留下来！他没有资格逃避！”
“好，听你的，我留下来。”楚梓近前两步，郑重承诺。
20。演戏
望着楚梓郑重其事的允诺，东儿莫名之间竟生出几许心疼。她想相信他，可是他自始至终不做任何解释，又该让她如何去信任呢？
此时已近正午，钱屏翳接收到自家老爷子的一个眼神，遂走到东儿身边：“妞妞，你看都这时候了，我们先去吃饭吧！你下午有没有考试安排？”
听到这句话，林东韵方才将投注到楚梓身上的目光收回，缓缓低头，仔细想了想才回答：“下午还有一门考试，是……必修《古代文学史》的考试。”
钱氏父子不约而同望向了楚梓，楚梓会意，淡淡点头：“不错，试卷早已封存好，我等下作为任课老师也要去巡场。”
钱报国抬腕看表：“那就好，无论遇到什么麻烦，本职工作都不许耽误！楚老师，妞妞下午还有考试，我和屏翳要先带她出去吃饭，你自便吧。”平日和颜悦色的钱报国，在面对楚梓的时候，竟是令人胆寒的严厉。说完这话，他意有所指地瞥了瞥屏翳，率先走出了楚梓的家。
钱屏翳手脚利索地关闭东儿的电脑，收拾好一切站起身，却看见东儿和楚梓仍然是长久对望，不发一语。他不耐烦地站在二人中间：“你们两个这样看着累不累？有话就快说！要是没话可说就散了！”
东儿恍若未闻，她一直在想，这条帖子虽然被学生处删除，可是张剑南能看到，钱屏翳能看到，也就意味着有更多早起而关注校园BBS的师生已经浏览了帖子内容。那么此时楚梓走出去，会不会被人指认？遭人白眼呢？可是这些关心，她没有立场说出来。眼下，她本应该是恨他的，可是这……该死的心疼，却又缘何而起呢？
终于，还是楚梓受不住女孩长久的凝视，若她目光亦如世人一般——充满了不屑和怨恨，则他楚凌霜可以回以一笑。但是在女孩的眼眸中，他寻找不到怨恨，相反，那双清亮的眸子此时充满了疑惑以及……同情。
楚梓不禁苦笑，他向前迈了两步，但看到钱屏翳充满威胁的瞪视，随即停住脚步，柔声道：“妞妞，听话吧，跟屏翳出去吃饭。你不好好吃饭，下午考不好，老师可是要给你不及格的！”连他自己都不自知，为何声音中满是宠溺。
谁知女孩并不领情，她近乎叫喊地说出一句：“你只会说这些！”而后转身离去，只是在走出门的一刻，楚梓看到她狠狠地抹了一下眼角，原来，还是哭了。
屋子里就只剩下楚梓和钱屏翳了。昔日的好友，在经历过一次友情破裂后，此时再重新审视当年的那道裂痕，任何一方都不会好过。
“中午用不用给你带饭？”走出两步，快到门口的屏翳突然开口。
楚梓干笑两声：“不用了，谢谢！”屏翳也不再多言，点点头出去了。
客厅中又只剩下楚梓一人，他终于无力地坐在地板上。原来，自以为游刃有余的人前做戏，竟有今日的捉襟见肘。
卧室中电话铃声响起，楚梓却无力地瘫坐在地上——他知道是谁打来的电话，可是他真的很累，不想再这样演下去了！
中午那餐饭，虽然难以下咽，但是在钱叔叔温言劝解以及三哥的频繁布菜中，东儿还是很艰难地吃下了一小碗米饭。而下午的考试，她是被钱家父子亲自送到考场去的。
乍然见到教务处长亲临考场，几位主考、巡考老师及临时部主任都是惶恐不安，主任更是将开考后所有作弊学生的名册都预备好呈上。钱报国摆摆手，笑道：“你们就别闹动了，作弊学生名册等全校考试周结束再送到我办公室去。我今天不请自到，可不是来做不速之客的！我只在这里坐坐就走。”说完他将儿子叫到身边吩咐道，“屏翳，你去附近的考场走动走动，我要在这里等视频。”说完他操作电脑，熟练地打开邮箱。
屏翳连忙答是，正要出去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开了，仍是一身中山装、面容肃整的楚梓推门而入。在看见钱家父子的时候，他愣了愣，随即不着痕迹地点点头：“钱处长、钱老师也在。”
钱氏父子微微点头，屏翳发现楚梓面容苍白，正要发问的时候，电脑里传出提示音。钱报国双眉微挑，既有终于盼来的释然，同时眉间也少不得一丝担忧——他担心这件事情越是临近解决，越是闹出更多的纷扰。当然，事实证明，钱处长的思虑是不无道理的！
随着几声“滴滴”的提示音，视频传输成功。钱报国将鼠标挪到播放按钮，深吸一口气，稳稳地按下了“播放”。一段不是很清晰，但足以辨认人物五官的视频在电脑中呈现，钱报国惊讶不已，他看向屏翳：“是个女孩子？年纪不大，她不可能知道呀。屏翳，你认识这孩子吗？”
自始至终，钱屏翳都在盯着视频看，并且竭力搜索自己的记忆。视频里的人，他感到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此人是谁，在哪里见过。回忆无果后他回答道：“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但是不认识！”
不知何时，楚梓已经无声地移动到钱报国身后，他等视频完整放过，才语气坚定：“这个女生，叫王小西。”
“是不是本校学生？哪个系哪个班的？”钱报国关闭视频，随即退出邮箱，起身望向楚梓，“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楚梓一一回答：“是中文系的学生，和林东韵一个班、一个寝室。至于她为什么这样做，以及……她从何处知道的这些陈谷子烂芝麻，我觉得……校安保处有办法问出来！”
钱报国一拍桌子：“这样正好！通知安保处，立即将这个女生带离考场，事情不弄清楚，不准离校！”
“是，我知道应该怎么做。”钱屏翳持起电话，立即通知校安保处。
开考不到十分钟，王小西被几名保安带离考场。在看到小西明显地拒绝几句之后，才乖乖地和保安离去。东儿脑海中，似乎有一根弦被拨动了。她觉得异常蹊跷——蹊跷的不是小西在背后暗算她，而是……楚梓！仿若明白了什么，但是仔细一想，她还是不懂。东儿索性放下笔，趴在桌子上皱眉冥思。
站在教室前排、亲眼目睹小西被带走的楚梓有些不放心，他迟疑了一下，向林东韵走去。可是教室的后门被推开，冒充巡考老师进来的钱屏翳警告地看了他一眼，快步走到东儿身边蹲下：“妞妞，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还能坚持吗？”
林东韵反而被他吓了一跳，她忙坐起身来：“三哥，是小西吗？”
钱屏翳躲避着她的目光：“快答卷吧，考完了三哥再告诉你！”
东儿撇撇嘴，拾起扔在一边的笔，心不在焉地写着。钱屏翳看了一会儿，方才转身原路由后门退出。待到他的狗熊身材移动，女孩从桌子的一角，看到了一条黑色长裤、一双黑色皮鞋。她没有抬头，直到皮鞋声音响起、远去，恍然之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一滴泪水缓缓华夏、滴落在试卷上。东儿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楚老师！”
楚梓闻声停步：“卷子上有问题吗？”
“不是，我交卷。”将卷子交给楚梓，东儿迅速收拾好东西，快步离开了考场。
楚梓低下头，看着试卷上隽秀的字迹，第一眼便看见了滴上女孩泪水的一行字“援琴鸣弦发清商”，其中“鸣”和“弦”字各半边，因为那滴泪水，已经晕染开来。
“楚老师，有什么问题吗？”另一位监考老师见他站在那里迟疑不前，以为试卷上发生了什么问题。
楚梓抿唇一笑，却说不出的苦涩：“没，什么问题都没有。”
王小西被带离考场后，当晚就没有回来。
东儿吃晚饭前又被屏翳叫走，此时她已经从一整天的阴郁中走出来，开始理智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