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刻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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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刻时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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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4。 谈话
长子因日御而名羲和、长女因月御而名望舒,当时被燕大的老教师们称为钱家的太阳、月亮,这是钱教授最为津津乐道的。谁知计划外支出了小三,于是索性因云师之名唤作“屏翳”。

东儿控制住嘴角的笑容,尽力不去打量方知晓那一身略显滑稽的装扮。尽管每年燕大来报到的新生不乏一些装扮各异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装扮再配上方知晓充满朝气的面庞,还是有些不忍猝睹。
男孩有些害羞地笑了笑,开口便是一口浓重的湖南口音普通话,东儿虽然会一些吴侬软语,可是湘方言与吴方言在发音语调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她没有立即能懂:“你能再说一遍吗?”
于是男孩的脸色更红了,他一字一顿问道:“东、门、怎么、走……请问?”
东儿有些明白了:“你是新生,要是问东门对吗?”男孩连忙点头,东儿看了看他们所处的方位,用尽量缓慢的语速说道:“你要是愿意走路的话,一直向前走,看见一个湖,沿着湖边白玉栏杆走过去,就能看见东门了。不过这段路有些长,你要是不愿走得话,从这里向后走回南门出去,过马路看见一个车牌,在那里坐两站车,下车就是东门。”
男孩显然是懂了,点点头道谢,向前指了指表示要走过去。东儿也笑了,正想说自己也要过去报道的话,突然冒出一个人来:“妞妞!这么早就来报道了?”
循声望去,一位中年男子正站在不远处,东儿开心地笑着唤了一声“钱叔叔”,又指了指树林里面,悄声说:“钱爷爷在里面呢!”中年人很没有面子地伸了伸舌头、做个鬼脸,拉起东儿道:“妞妞,快和我逃难去!”
东儿于是笑着和适才问路的男孩摆了摆手,伙同“钱叔叔”向后跑去逃难了。
来人名唤钱报国,在燕大校园内可谓大名鼎鼎,是开放后较早派送出国又游回来出任燕大教务处长的一只老牌海龟,也是东儿等燕大教师子弟们喜爱的大活宝。如今人早已过了不惑之年,却仍想着如何找乐子逗闷子。
钱报国平生最不得意的便是名字,家中族谱上的名字都是依照辈分排字,有经籍可考的文雅名字,而他的名字太大众化了,一抓一大把。钱报国年轻时曾经为了更名事件和父亲闹过几次,老教授钱唐风挥舞着胳膊、梗着脖子——这要感谢那个特殊岁月让这位书香门第出身的老先生练就了工农的身板——一双豹眼拼命瞪大:“想换名?下辈子!你这名字多好,报国报国报效祖国,亭林先生教诲,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难道你要变节吗?”
搞得钱报国连声称不敢,钱老先生仍不买账,豹眼也依旧瞪着:“这是性质问题,去给我写一份万言检查书,立意要深刻言辞要恳切,不许有错别字,不许夹带洋文!”说得钱报国涕泪涟涟,哀告:“爹呀,您老就饶了我吧。”
钱老教授方才缓和下来,眼睛也由铜铃形变幻成了鸭蛋形:“不想写也可以,去把小屏翳从幼儿园接回来,给我玩两天。”钱小教授连忙打个千儿,“嗻”一声。得到老人许可,跪安逃跑。
几次下来,更名风波被制服了。
东儿和钱叔叔又走回南门附近的严楼,进入教务处的办公室。
钱报国仍然对适才和东儿交谈的小男生有些不放心:“妞妞,刚才那个男生在和你说什么?”
“他好像走迷路了,我指给他东门的方向。”若不是钱报国提醒,东儿已经忘了方知晓这个人。
钱教授至此方才舒了一口气:“哦,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乱搭讪的小兔崽子呢!妞妞,叔叔告诉你,大学——尤其是燕大——就是一个缩微的社会,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已经没有高中那么简单,所以作为女孩子,你要记住了千万不要轻易恋爱!”
“啊?”东儿一时没有理解,钱叔叔响应那个特定年代“学会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号召,攻读生化学,后来远渡重洋,在资本主义的摇篮美国整整生活学习了八年之久,获麻省理工学院二博一硕的学位,毕业后又工作了两年,若不是钱唐风老教授十八道金牌电报叫魂一般发送过去,恐怕人已经拿了绿卡了。
按理说这样的教育背景出来的人应该是开化明朗的长辈,怎么只因为路上一个问路的男孩就开始不放心起来了?
看出了东儿的疑惑,钱报国温和地笑了:“令先祖当年在昆明讲学之时,曾亲授女学生诗三百,开篇第一你知道是哪一篇吗?”
“毛氏序称,关雎为后妃之德,且为国风首篇之首,自然是关雎了!”【注①】“妞妞你错了,是《氓》。只因其中有一闺中之箴: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男女之间本就不同,这个世界也没有公平可说,你现在已经是大姑娘了,如果有相爱的男孩,那么叔叔祝福你,但是在恋爱之前,你一定要考虑清楚,你能否为这段恋情负责。我想这些话你父母也会告诉你,只不过他们不在国内,鞭长莫及,我们这些叔叔阿姨既然受你父母之托,自然要提醒你。”【注②】东儿只得陪笑:“原来曾祖父曾经有这样的训诫,我父母倒是没和我提过。”她想到了鸣佩姐姐的事情,不由心中一动:“难道恋爱真的那么麻烦吗?我听说,有很多学生在大四的时候分手,那不是很难受吗?”
“你听什么人说的?”钱教授笑问道。
“是……我哥哥。”
“哥哥怎么会告诉妹妹这种话呢?再说沧海为人,不会为此伤情的!”钱报国皱眉,他感到东儿有些难言之隐,语重心长道:“妞妞,任何事情都是需要投入的,尤其是感情,如果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段注定没有结局的恋情,那么叔叔劝你就干脆放弃。现在的大学很不像话,学生们再也没有我们那个时代求知的激情,相反的整天吟诵一些软绵绵的诗、唱些春花秋月,都没有斗志了!叔叔劝你不要和那些孩子学,大学阶段或许是你在国内最后的求知阶段了,你更应该趁这个时候努力思考自己今后的人生,如何安排才有可能发挥最大的意义。”
东儿低下头去,心里有些不高兴了。钱叔叔一向开明,所以一直是孩子王,怎么今日说话像个老学究?虽然知道钱叔叔是为了自己好,可是东儿还是不喜欢叔叔的论调。人生掌握在自己手中,而眼下正值青春,为什么要听“过来人”的摆布呢?
“钱叔叔,三哥回国了没有?”东儿趁钱报国说话间隙忙岔开话题“这周末回来。”提到儿子,钱报国嘿然一笑,“你可别跟你屏翳哥哥学,他不如沧海有志气,我也不打算苛求。已经在国内给他找好工作了,他偏说什么不适合朝九晚五的生活,我们不都是从那时候过来的吗!”
“那屏翳哥有没有说回来具体做什么?”
“还没呢,做什么由他去吧,只要不干违纪的事情,我也不打算管他了!”
钱屏翳是钱教授最小的儿子,比东儿大了四岁。前面说过,钱教授最不满意的就是自己的名字,跟老父争闹几回未果,拼命要在自己儿女们身上找回心灵的缺失。长子因日御而名羲和、长女因月御而名望舒,当时被燕大的老教师们称为钱家的太阳、月亮,这是钱教授最为津津乐道的。谁知计划外支出了小三,于是索性因云师之名唤作“屏翳”,没想到因这“翳”字比较生僻,那个年月许多小学老师甚至常常不知读音,钱屏翳便拾起老子当年丢在人生路上的大旗,开始了改名风波。当然,同乃父钱报国一样,被制服了。
如今,太阳、月亮双双考古去了,而云彩却在大学毕业之后,趁着出国热的高潮,飘出了国门。
“太好了,三哥这周末回来!我们已经好几年没见了。”
“正好我这周末要和你阿姨去天津讲学,要不你去接机?”
“好啊好啊!”东儿连连点头表示同意,“我再叫上几个伙伴,上次见三哥还是两年前呢!”
钱教授原本是想让自家小子和东儿青梅竹马长大,如今都已成人,年龄也最是恰当。私下里也曾经和东儿父母谈过,只是林氏夫妇推说女儿还小,又加之人在国外,思想开化,早说过一切听东儿自己安排的话。如今看东儿确实是小孩心性,情窦未开,钱教授心里只得苦笑而已。
时候不早,东儿辞别钱叔叔,要前往东门报道了。人刚刚走出办公室,身后钱教授似乎想到什么,打开办公室的门探出半个身子:“妞妞,录取你的院系是不是社院中文系?”
东儿人已经走到下一层楼梯,猛然听到喊声,人吓了一跳,忙又向上走了半截楼梯,仰起头来刚好看见钱叔叔:“是社院中文系呀,我不是早就说要报考燕大中文系吗?钱叔叔,怎么了?”
“没什么”,钱报国嘴上仍然在笑,可是眉头已经拧了起来,“系里前几年来了一位讲师,叫楚梓,可能要教你们大一大二的文学史课程。你……离他远些。”
“啊?”东儿下意识感到惊讶,但随即反应过来,以为这是钱叔叔犯老学究病症的又一症状,所以也没有太过上心,只是仍然保持她惯有的乖乖女的做派,“我知道了,钱叔,我会小心的。”
东儿笑着扬了扬手,转身下楼。钱报国忧心地望着东儿的背影,许久才掩门回去。
注①解:《关雎》,后妃之德也。语见《毛诗序》。旧说《关雎》写后妃事,指周文王妃太姒。感兴趣的亲可以去查,当然旧说并不准确,明代就遭到质疑了,《牡丹亭》里也曾对此质疑。本文下面会涉及一些文学史的内容,不感兴趣的亲可以止步,感兴趣的请收藏,星星眼O(∩_∩)O~
注②解:《氓》选自《诗经?国风?卫风》,读蒙音。是说一名女子从爱恋到结婚到被虐到被抛弃的一个悲惨历程,写得很凄惨,全文录下: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
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于嗟鸠兮!无食桑葚。于嗟女兮!无与士耽。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桑之落兮,其黄而陨。自我徂尔,三岁食贫。淇水汤汤,渐车帷裳。女也不爽,士贰其行。士也罔极,二三其德。
三岁为妇,靡室劳矣。夙兴夜寐,靡有朝矣。言既遂矣,至于暴矣。兄弟不知,咥其笑矣。静言思之,躬自悼矣。及尔偕老,老使我怨。淇则有岸,隰则有泮。总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05。 楚梓
经历过风雨打击的成熟男人,对于不通世事的少女而言,自然有一份神秘感和成熟意味。但是很多年后,女孩才能明白才能明白,她永远不可能替代他的初恋,而一味坚持下来,自己同时也错过了将男生转变成男人的时候。

东儿到达东门报名点的时候,已经快到上午十一点了。上午十一点对于燕大的师生们,这个时间点是值得兴奋激动的,因为——开饭的时候到了。
果然,东门一条宽大的柏油路上,密布着各个院系的迎新展位。而此时展位上负责迎新的学生会部长干事已经十去七八。东儿笑着走到相对清静的社院展位前,仍然同往年一样,社院展位正中的位置由左到右依次排列的是中文系、历史系、哲学系,中文系和历史系的展位上各自还留有一个学生,而哲学系这边,可谓是“人才济济”:哲学系讲师严克己一脸不甘地坐在站台后面,身穿白底色上写“燕然大学”四个红色大字的校衫,眼下正坐在正中间的位置,气势可以说是……睨俾四方。左右各陪坐两名学生,眼下正一脸认真状敬聆师训。
东儿忙紧走两步,从远处就能听到严克己的演讲:“……时运不齐呀!早几十年,燕大就是我们社院的天地。哲学系、中文系、历史系,这些才应该是燕大的主题,看看近代史现代史上多上事情,只要关系到我们燕大,我们社院就绕不开!你们再看看现在,学生们都往经院、电子工程学院那边跑,哼,急功近利!你们这样才对,年轻人要把眼光放长远,今后在社会上才不会吃亏。”
“二伯好!”东儿走到跟前,打断了严老师的满腹牢骚,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严二伯大概已经做了一个上午的批评活动了!
“妞妞?你怎么跑来了?是不是想看看燕大各院系的招生规模,为高考未雨绸缪呀?我告诉你,要报的话就报我们社院,这可是林老教授执鞭执教的宝地!”
东儿撅起小嘴:“二伯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今天是来报到的!您忘了吗?现在是公元1999年,我今年七月份刚刚参加的高考!年初我还到您府上请子悦姐给我讲的高考政治呢!”
“看我这脑子!忙糊涂了。对对对,妞妞你报的是哪个院系呀?”
东儿拿出录取通知书:“自然是听从二伯的建议,报考的社院中文系啦。二伯劝我进来,怎么自己倒忘了?我是不是要后悔听您的话了?”
东儿把话说到这里,严克己方才真正想起当初的话来,爽朗地笑了,他的笑声一直很响亮,这说明他很高兴,严老师常说,悲喜发于胸膈之中,岂可逆气而顺应世人目光,所以他喜也罢、悲也罢,都要酣畅淋漓地表现出来。苦笑如此,平日说话也如此,因此上他很得罪了一些人,如今年已近不惑,而职称上只是区区“讲师”而已。
严克己的年龄原本比东儿的父亲小许多,之所以称为“二伯”,是顺应严家老大“大伯”的称呼,习惯上就称为“二伯”了,多少年都没有改变过来。东儿的父亲以严二伯为至交,对沧海兄妹言说此人有魏晋风骨。甚至于先前打回电话,都要着意嘱咐东儿遇事多多请教严二伯——当然,东儿报考中文系,并非出于严二伯的建议,而是她的自我主张。
严克己略微有些尴尬地笑道:“报考中文系好呀,林东韵同学,欢迎你进入燕大校园,开始大学阶段的深造学习!”随即郑重其事地伸出手来。
东儿握住严克己的手轻轻摇动:“那我可说好了,以后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可是随时都会来麻烦二伯的!”
“那还用说!”严克己心中很喜欢东儿的隽秀灵巧,众多教师子弟中,对于东儿尤其青眼有加,“你是我们看着长大的,就和自家孩子一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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