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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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天-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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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母亲来说,接受这种事实是很困难的……所以,难怪……难怪她心情不好,难怪……她常
拿我来出气,我们谁都无法勉强别人爱自己,是不是?”
萧依云张大眼睛,那样惊愕的看著俞碧菡,她再也没想到这孩子会说出这么一篇话来!
她有怎样一颗灵慧而善良的心哪!这孩子将成为一块钢铁,有这种本质的孩子不能被糟蹋,
不能被摧毁!“你能这样想得通,真出乎我的意外,”她感动的说:“但是,答应我,如果你
发生了什么困难,来找我!”
俞碧菡的眼睛闪亮。“除了你,我不会再找第二个人!”她笑著说。
“我们一言为定!”她说,似乎已经预感,她有一天会来找她。“一定!”那孩子恳切的
点著头。
上课钟响了,俞碧菡再看了萧依云一眼,就羞羞怯怯的抛下了一句:“老师!你是最好
最好的老师!”
说完,她转身跑了出去,消失在走廊里了。萧依云却站在那儿,用手抚摸著胸前的坠子,
她对著那走廊,出了好久好久的神。
就这样,她结束了她那短短的一段教书生涯,就这样,她告别了“教员”的位置。当然,
她决不会料到,她以后的生命,竟和这段短短的日子,有了莫大的关联,她更不会料到,这
个“俞碧菡”将卷进她的生命,造成多少难解的恩怨牵缠!
穿上大衣,她深吸了一口气,有了“无事一身轻”的感觉。走出校门,她立刻被那冬日
的阳光所包围了。抬头看看天空,太阳明亮而刺眼,天上飘浮著几丝淡淡的云,云后面是澄
蓝色的天空。难得的阳光!雨季里的阳光!她深呼吸著,觉得浑身洋溢著一份难言的喜悦及
温柔。
一阵汽车喇叭声惊动了她,她回过头去,那辆熟悉的“野马”正停在她身边。高皓天的
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笑嘻嘻的说:“小姐,要不要计程车?不管你到什么地方,都打八折!”
她笑了,钻进高皓天的车子。
“好哦,”她说:“你又早退了!”
“并没有早退,”他笑著说:“已经是中午了,人总要吃中饭的。怎样?我们到什么地方
去吃中饭?庆祝你脱离苦海!”
“为什么是脱离苦海?”
“从此,不必再为学生烦心了,从此,不必去担心什么后母虐待前妻的孩子了,从此,
不用记挂什么俞碧菡了……这还不是脱离苦海吗?”他盯著她胸前。“你脖子上戴的是什么
东西?”“从苦海里飘来的花朵。”她甜蜜的笑著。“一朵勿忘我,学生们送的!”他深深的看
了她一眼。“你实在没有一点点老师样子,真不知道你怎么样子教人,你根本就像个小孩子!”
“不要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倚老卖老,”她说:“我早已不是当日那个黄毛丫头了!”“假若
在七年以前,”他一面驾驶著车子,一面微笑的说:“有人告诉我,你这个黄毛丫头有一天会
主宰了我的生命,我是决不会相信的!”她斜睨了他一眼。“主宰你的生命吗?”她挑了挑眉
毛。“像这种过分的话,我到现在也不会相信的。”
他猛的煞住了车子。“你最好相信!”他说。
“你要干嘛?”她问:“怎么在快车道上停车?”
“我要吻你!”他说,俯过身子来。
“你发疯了!”她叫:“还不开车?警察来了!”
“那么,你信我吗?”他笑嘻嘻的问。
“哎!”她叫:“我信,我信,我信!你要把交通都阻塞了,你这个人,我拿你真没办法!”
他重新发动了车子,笑吟吟的看著她。
“你必须相信我的每一句话!”他说:“彼此信任是夫妻间最重要的事!”“夫妻?”她惊
愕的瞪大眼睛。“谁和你是夫妻了?我可从没有答应过嫁给你呵!”他又是一个急煞车。他的
眼睛紧盯著她。碧云天13/50
“你嫁我吗?”他问。“喂,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她猛烈的摇著头。“你这算是什么?
求婚吗?”“是的,”他一脸的正经:“你嫁我吗?”
“你好好的开车!”她叫:“从没有听说有人用这种方式求婚的!你这人对一切事情都太
儿戏,我甚至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又俯过身子来,
眼睛紧紧的盯著她。“如果你再不好好的开车,我就要真的生气了!”她把腰挺得直直的,脸
上布满了不豫之色。“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人生,有许多事,你不能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处
理,该严肃的问题就不是玩笑。”他吸了口气,又发动了车子。一直开著车,他不再开口说
话。萧依云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就悄悄的看著他。他板著脸,眼光直望著前方,身
子挺直,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她有些担心,有些懊悔,有些烦恼,轻轻的,她伸手摸摸他
的手背,低语著问:“怎么?生气了?”他仍然直视著前方,仍然不语。半晌,他把车子停
在中山北路一家西餐厅的前面。熄了火,他说:
“我们下车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西餐,但是,这儿的情调很适合谈话。”她下了车,
望著他。他依然板著脸,一丝一毫的笑容都没有。这和他平日的谈笑风生那么迥然不同,竟
使她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她更加懊恼了。她想,她已经把一切都弄砸了!他生来就是那种玩
世不恭的人,她却偏偏要他“严肃”!她是没有权利来改变别人的个性的,如果她爱他,她
就应该迁就他!可是,难道他就不该迁就她吗?难道这样一句话就足以让他板脸了吗?难道
她应该看他的脸色而“随机应变”吗?一层强烈的不满从她心中升起,她觉得委屈,觉得伤
心,觉得沮丧……因此,当她在那幽暗的卡座上坐下来时,她已经泪光泫然了。“吃什么?”
他问。“随便。”她简短的回答,微微带著点哽塞。
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他代她点了沙拉和海鲜,他自己点了客通心粉,临时,他
又吩咐侍者,先送来两杯酒。
酒来了,他注视著她。
“喝酒吗?”他问。她端起酒杯来,赌气的把一杯酒一仰而尽,他伸过手来,一把握住
了她的手,她发现他的手指冰冷。
“你在干吗?”他问,紧盯著她。
“我不要看你的脸色!”她说,任性的抓起自己的皮包。“我不吃了,我要回家去了。”
他紧抓住她的手。“坐好!”他说,沉重的呼吸著,他的眼光怪异,一瞬也不瞬的直视著
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么?”她不解的,有点儿糊涂。
“你愿意嫁我吗?”他屏著气问。
她愕然的凝视他,还有一张脸比这张脸更“严肃”的吗?还有一种神情比这种神情更“郑
重”的吗?一时间,她觉得哭笑不得,然后,她又觉得又想哭又想笑。眼泪直在她眼眶里打
转,她闪著眼睫毛,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他的手指更紧了。他的神情紧张。
“你愿意嫁我吗?”他再一次问,声音低沉而有力。“回答我!”她含泪看他,仍然答不
出话来。
“回答我!”他迫切的说,声音里已夹带著一丝祈求的意味。“我告诉你,依云,我一生
没有认真过。你说得对,我爱开玩笑,我对什么事都开玩笑,但是,刚刚在街上,我却并没
有开玩笑,如果你觉得我在开玩笑,那是因为我太紧张。第一次,我面临我生命里最严重的
一个问题,我不知道选择什么时机来问才是最妥当的。让我坦白的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害怕
过,从来没有胆怯过,可是,在你面前,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却又害怕,又胆怯!所以,
依云,如果你是好人,如果你可怜我,请你答复我:你愿意嫁我吗?”
依云注视著他,他的声音那样恳切,他的面容那样庄重,他的脸色那样苍白,他的语气
那样可怜……她用手帕悄悄挥去睫毛上的泪珠。“你……你不觉得,你问这个问题问得太早
了吗?”她轻声说:“你看,我们才认识一个月!”
“你错了,依云,你的算术太坏。”他说:“我第一次到你家,是我读大学一年级那一年,
那是十二年前,如果认识十二年才求婚还算认识太短的话,要认识多久才算长呢?”
十二年前!居然那么久了?那时她才只有十岁呢!依稀彷佛,还记得那个大男孩子,骑
著提高了座垫的脚踏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谁知道,十二年后,他会坐在这儿向她求婚?
“依云!”他叫。“回答我吧!”
她再凝视他。“为什么选择我?”她问:“是因为你喜欢过依霞吗?可是,我和依霞是完
全不同的!”
“天!”他直翻白眼:“我告诉你,依云,不是我傲,不是我狂,如果当初我爱过依霞,
她就根本不可能嫁给任仲禹,你信吗?”她打量他,一直望进他的眼睛深处,于是,她明白
了,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他真爱过依霞,任仲禹决非他的对手!她吸了口气。“那么,为什
么选我?”
“我想,这是命中注定的,”他说:“命中注定我一直找不到对象,结不成婚,因为……
你还没有长大。”他紧握她的手,握得她发痛。“你一定要拖延时间吗?你一定要折磨我吗?
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吗?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她垂下了睫毛,终于低语了一句:“我不愿意。”
他惊跳。“再说一遍!”他命令的。
“我不愿意!”他的脸孔雪白,眼睛黝黑。
“你说真的?”他憋著气问。
“当然是假的!”她大声说,笑了,泪珠却滑落了下来。“你怎能不答应一个男人的求婚?
这个男人是你十五岁那年就爱上了的!”“依云!”他大声叫,握紧了她。他喊得那样大声,
使那端汤过来的侍者吓了好大的一跳,差点连汤带碗都摔到地上去了。碧云天14/508
婚礼是在五月间举行的。
对萧家来说、这个婚事是太仓促了一些,仓促得使他们全家连心理上的准备都不够,萧
太太不住的搂住依云,反反复复的说:“刚刚才大学毕业,我还想多留你两年呢!”
依云自己也不希望这么快结婚,她认为从“恋爱”到“结婚”这一段路未免太短,她自
称是“闪电式”。她说她还不想做个“妻子”,最好,是先订婚,过两年再结婚,但是,高皓
天却叫著说:“我不能够再等,我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不愿意再等!我已经等了十二年
把你等大,实在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
“十二年!”依云嗤之以鼻。“别胡扯了!你这十二年里大概从没有想到过我,现在居然
好意思吹牛等了我十二年?你何不干脆说你等了我三十年,打你一出娘胎就开始等起了!”
“一出娘胎就等起了?”高皓天用手抓抓头,恍然大悟的说:“真的!我一定是一出娘
胎就在等你了,月下老人把红线牵好,我就开始痴痴的等,虽然自己也不知道等的是谁,却
一直傻等下去,直到有一天,在电梯里被一个莽撞鬼一撞,撞开了我的窍,这才恍然大悟,
三十年来,我就在等这一撞呀!”
“哎哟!”依云又好气又好笑。“他真说他等了三十年了,也不害臊,顺著杆儿就往上爬,
前世准是一只猴子投胎的!”
“我前世是公猴子,你前世就准是母猴子!”
“胡扯八道!”全家人都忍不住笑了,萧太太看著这对小儿女,世间还有比爱情更甜蜜
的东西吗?还有比打情骂俏更动人的言语吗?
事实上,真正急于完成这个婚礼的还不止高皓天,比高皓天更急的是高皓天的父母。高
继善是个殷实的商人,自己有一家水泥公司,这些年,随著建筑业的发达和高楼大厦的兴建,
他的财产也与日俱增。事业越大,生意越发达,他就越感到家中人口的稀少。高皓天是独子,
迁延到三十岁不结婚,他已经不满达于极点。现在好不容易看中了一位小姐,他就巴不得他
们赶快结婚,以免夜长梦多。高太太却比丈夫还急,第一次拜访萧家,她就迫不及待的对萧
太太表示了:
“你放心,我家只有皓天一个儿子,将来依云来了我家,我会比亲生女儿还疼,如果皓
天敢欺侮她一丁丁一点点,我不找他算帐才怪!皓天已经三十岁了,早就该生儿育女了,我
们家实在希望他们能早一点结婚,就早一点结婚好!”
“可是,”萧太太微笑的说:“我这个女儿哦,从小被我们宠著惯著,虽然二十二岁了,
还是个小孩子一样的,我真担心她怎能胜任做个好妻子,假若一结婚就有孩子,她如何当母
亲呢!”“你放心,千万放心!”高太太一迭连声的说:“家里请了佣人,将来家务事,我不会
让依云动一动手的,我知道她一直是个好学主,从没做过家务事的。至于孩子吗?”这未来
的婆婆笑得好乐好甜。“我已经盼望了不知道多少年了,带孩子不是她的事,是我的事呢!”
于是,萧太太明白,这个婚事是真的不能再等了。人家老一辈的抱孙心切,小一辈的度
日如年。而她呢,总不能守著女儿不让她嫁人的!于是,好一阵忙乱,做衣服,买首饰,添
嫁妆,订酒席,印请帖……一连三四个月,忙得人仰马翻,等到忙完了,依云已经成为了高
家的新妇了。
新房是设在高继善的房子里的,高继善只有一个儿子,当然不愿意儿子搬出去住。高太
太本就嫌家里人丁太少,根本连想都没想过要和儿子儿媳妇分开。他们为了这婚事,特别装
修了一间豪华的套房给他们做新房,房里铺满了地毯,裱著红色的壁纸,全套崭新的、订做
的家具。高继善夫妇自己的房间都没有那么考究。依云对这一切,实在没有什么可挑的,虽
然,她也曾对高皓天担忧的说:
“我真怕,皓天。”“怕什么?”“怕我当不了一个成功的儿媳妇,怕两代间的距离,我
总觉得,还是分开住比较好些。”
“让我告诉你,依云,”高皓天说:“我自己在国外住了七年,看多了外国的婚姻和家庭
生活,我是很新派的年轻人,我和你一样怕和长辈住一起。但是……依云,”他握住她的手。
“别怕我的父母,他们或者思想陈旧一些,或者保守一些,但是,他们仍然是一对好父母,
他们太爱我,‘爱’是不会让人怕的,对不对?”
依云笑了,把头偎进高皓天的怀里,她轻声说:
“我会努力去做个好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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