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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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云天-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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姓萧,姓任,姓高,与姓赵!”
她一念完,满桌的人已经笑弯了腰。高皓天笑停了,瞪著依云说:“说老实话,黄毛丫
头,你这个歌谣作得还挺不错的,你一定生来就有文学天才!几句话,可以说把我们几个都
勾活了。”“好,好,好,”萧振风说:“皓天,你要承认自己是什么苍蝇啦,乌鸦啦,猴子啦,
狗熊啦……我并不反对,可别把我也拉进去!依云最大的天才就是会挖苦人,将来非嫁个磨
人老公不可!”“哥哥!”依云瞪著眼嚷。“你当心……”
“得了,得了,小妹,”萧振风慌忙投降:“我怕你,怕你!现在你是老师了,一定更凶
了!”
一句话提醒了萧家的人,只因为被高皓天的出现弄昏了头!都没有问问萧依云第一天上
课的情形,大家纷纷询问,可是,依云却避开了学校的问题。而高皓天是那样容易吸引人,
所以,一会儿,题目就又围绕著高皓天打转了。饭后,大家散坐在客厅内。佣人阿香抱来了
武武,那孩子正哭哭啼啼的找妈妈。依霞把孩子紧紧的揽在怀内,用小手帕拭著他的泪痕,
不住口的说:“啊啊,小武武乖,哦哦,妈妈疼,妈妈爱,武武不哭!武武是乖宝宝。”小文
文梳了两条小辫子,只是静悄悄的依偎在任仲禹的膝前,像一只依人的小鸟。任仲禹不住怜
爱的用手抚摸著文文的头发。高皓天看著这一切,轻叹了一口气。
“当父亲是什么滋味?仲禹?”他问。
任仲禹呆了呆,唇边浮起一个复杂的笑。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他说,注视著高皓天。“只有等你自己当了父亲,你才能了解
其中的滋味。”
萧依云望著那两个孩子,因为刚刚提到了她当老师的事情,又因为面前这两条小生命,
使她又勾起了对“生命”的怀疑,她呆著,愣著,忽然间默默的出起神来了。萧振风他们又
开始热心的谈话,从过去的时光,谈到离别的日子,谈到现在的工作,谈到未来的计划,谈
到世界大局,谈到美金贬值,谈到政治,谈到社会……话题越扯越大,越扯越远……时间是
越来越晚,夜色越来越浓,小武武躺在依霞怀里睡著了,小文文摇头晃脑的打瞌睡……高皓
天站起身来,说他必须回家了。任仲禹和依霞也乘机站起来,声称一起出去。于是,一阵混
乱,找文文的小大衣,找武武的小鞋子,文文丢了小手绢,武武刻不离身的小手枪也不见了……
于是,找东西的找东西,给孩子们穿衣服的穿衣服,大家告辞的告辞,叮嘱的叮嘱……高皓
天悄悄走到依云的身边,轻声说:碧云天5/50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是个很矛盾的人物?”
“怎么?”她怔了怔。“活泼的时候,你像一团跳跃的火焰,沉静的时候,你像一潭深
不见底的湖水。”她抬眼看他,于是,一瞬间,她在他眼底读出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有关怀,
有探测,有研究,有了解。她的心猛跳了两下,血液就往头里冲去,她的面颊发热了。
“没有人是火与水的组合。”她说。
“你正是火与水的组合!”他说。
她凝视他,于是,她明白了,整晚,他虽然在高谈阔论,他却也一直在观察著她——用
一种平等的眼光来观察,并非把她看成一个黄毛丫头!她垂下了眼帘,生平第一次,感到一
阵乍惊乍喜的浪潮,在她体内缓慢的冲激流荡,她低俯著头,不敢扬起眼睫来了。然后,客
人走了。深夜,依云仰躺在床上,用手枕著头,她张大了眼睛,了无睡意的望著天花板。当
母亲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时,她喊了一声:“妈妈!”萧太太走了进来,微笑的坐在床沿上,
望著她那满腹心事的小女儿。“什么事?依云?”她慈祥的问。
她想著俞碧菡,她想著李雅娟,她想著高皓天那急于抱孙子的母亲,她想著文文和武
武……。
“妈,假若你没生大哥,你会觉得很遗憾吗?”
萧太太愣了一下。“为什么单提你大哥?”她问。“没有生你们任何一个,对我都是遗
憾。”“你‘要’我们每一个吗?”
“当然!你怎么问出这样的傻问题?”
“可是,大哥是个儿子呢!”
萧太太噗嗤一笑。“对我,儿子和女儿完全一样。”
“并不是对每个人都如此,是吗?”她说,想著李雅娟,和那新出世的小女婴。“妈妈,
告诉我,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萧太太深深的望著依云,她沉思了。
“我不知道,依云,你问住了我。”她说。“对我而言,生命是一种喜悦。”“并不是对每
个人都如此,是吗?”她再说。
萧太太沉默了一会儿。
“对你呢?依云?”依云扬起睫毛,看著天花板,看著窗子,窗玻璃上有雨珠的反光,
夜色里有街灯的璀璨,她忽然笑了。坐起身来,她一把抱住了母亲的脖子,重重的吻她。
“妈妈,谢谢你给了我生命,我喜欢它,真的。”
萧太太的眼眶潮湿。“你是个小疯丫头,依云。”她感动的说:“你有个希奇古怪的小脑
袋,装满了希奇古怪的思想。我不见得很了解你,但是,我好爱好爱你。”“妈妈,我也好爱
好爱你!”
萧太太屏息片刻。“依云,”她沉思著说:“你刚刚问我生命的意义在那里?我答不出来,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在哪里?”“就在你这句话里:我好爱好爱你!就在这句话里,依云,就因为这句话,
生命才绵延不断,不是吗?”
是吗?依云不知道:有些生命在盼望中诞生,有些生命在诅咒中诞生,是不是每一条生
命都产生在爱里?滋养在爱里?她望著母亲,笑了。无论如何,母亲是个好母亲,天下最好
的!她不愿再给母亲增加问题了,她必须自己去想,自己去分析,用自己的生命去探索。
“我想是的。”她轻声说。
“好了,睡吧!”萧太太掖著她的棉被。
于是,她睡了。阖著眼睛,她不断想著:生命在爱里,生命在喜悦里,生命在笑里,生
命在希望里……明天,她要去找俞碧菡,告诉她这一点,不管她信不信!明天,希望不要下
雨,是个好天气!明天,那个“天好高”还会来吗?……她羞涩的把头埋进软软的枕头里,
睡著了。碧云天6/504
天还只有一些蒙蒙亮,俞碧菡就陡然从一个噩梦中惊醒了。翻身坐起来,她来不及去回
忆梦中的境况,就先扑向床边的小几,去看那带著夜光的小钟,天!五点过十分!她又起晚
了,有那么多事要做呢!她慌忙下了床,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一阵寒意从脚底向上冲,
忍不住就连打了几个寒战。摸黑穿著衣裳,她悄悄的,轻手轻脚的,别吵醒了同床的妹妹,
别吵醒了隔房的妈妈爸爸,别吵醒了那未满周岁的小弟弟……穿好了衣服,手脚已经冻得冰
冰冷。天,冬天什么时候才会过去呢?望望窗外,淅沥的雨声依旧没有停。天,这绵绵细雨
又要下到哪一天才为止?回过头来,她下意识的看看同床的大妹,那孩子正熟睡著,大概是
被太薄了,她不胜寒瑟的蜷著身子,俞碧菡俯下身去,轻轻的把自己的棉被加在她的身上。
就这样一个小小的惊动,那孩子已经惊觉似的翻了个身,呓语般的叫了一声:
“姐姐!”“嘘!”她低语,用手指轻按在大妹的唇上,抚慰的说:“睡吧,碧荷,还早呢!
到该起床的时候我会来叫你!睡吧!好好睡。”碧荷翻了个身,身子更深的蜷缩在棉被中,
嘴里却喃喃的说了一句:“我……我要起来……帮你……”
话没有说完,她就又陷入熟睡中了。碧菡心中一阵怛恻,才十一岁呢!十一岁只是个小
小孩,小小孩的世界里不该有负担,小小孩的世界里只有璀璨的星光和五彩缤纷的花束……
小说中都是这样写的,童年是人生最美丽的时光!昨天放学问家,她发现碧荷面颊上有著瘀
紫的青痕,她没有问,只是用手抚摸著碧荷的伤痕,于是,碧荷泪汪汪的把面颊埋进她的怀
里,抽泣著低唤:“姐姐!姐姐!”一时间,她搂紧了妹妹的头,只是想哭。可是,她不敢哭,
也不能哭。就这样,已经惹恼了母亲,原来她一直在窗口望著她们!“唿啦”一声,她拉开
窗子,一声怒吼:
“你们在装死呀?你们?碧菡!你捣什么鬼?一天到晚扮演被晚娘虐待的角色,现在还
要来教坏妹妹!难道我还对不起你们吗?你说你说!我们这种家庭的女儿,几个能念高中?
给你念多了书,你就会装神弄鬼了……”
小碧荷吓得在她怀里发抖,挣扎著从她怀中抬起头来,她发青的小脸上挤出了笑容:
“妈,姐姐只是抱著我玩!”她笑著说,那么小,已经精于撒谎和掩饰了。“玩!”母亲
的火气更大了。“你们姐妹俩倒有时间玩!我一天从早忙到晚,给你们做下女,做老妈子,
侍候你们这些少爷小姐!你们命好,你们命大,生来的小姐命!我呢?是生来的奴才命……
玩!你们放了学,下了课,念了书,在院子里玩!我呢?烧饭、洗衣、擦桌子、扫地、抱孩
子……我怎么这样倒霉!什么人不好嫁,要嫁到你们俞家来,我是前八百辈子欠下的债,这
辈子来还的吗?要还到什么时候为止?……”母亲的“抱怨”,是一打开话匣子就不会停的,
像一卷可以轮放的录音机,周而复始,周而复始,永远放不完。碧菡只好抛开了碧荷,赶快
逃进厨房里,去淘米煮饭,而身后,母亲那尖锐的嗓子,还一直在响著,昨天整晚,似乎这
嗓音就没有停过。可怜的小碧荷!可伶的小碧荷!她出世才两岁就失去了生母,难怪她常仰
著小脸问她:
“姐姐,我们亲生的妈妈是什么样子?”
“她是个非常美丽非常温柔的女人。”她会回答。
“我知道,”碧荷不住的点头。“你就像她!姐姐,你也是最美丽最温柔的女人!”她怔
了。每听到碧荷这样说,她就怔了。是的,自己长得像母亲。可是,在记忆中,母亲是那样
细致,那样温存,那样体贴!自己怎么能取母亲的地位而代之!怎能照顾好弟弟妹妹?轻叹
了一声,碧菡惊觉了过来,不能再想心事了,不能再发呆了,今天已经起得太晚,如果工作
做不完,上学又会迟到,再迟到几次,操行分数都该扣光了。前两天,吴教官已经把她训了
一顿:“俞碧菡!你怎么三天两头的迟到?你是不是不想念书了?!”不想念书了?不想念书
了?天知道她为了“念书”付出多大的代价!多少的挣扎!永远记得考中高中以后,她长跪
在继父继母的面前,请求“念书”的情况:
“如果你们让我念书,我会一生一世感激你们!下课之后,我会帮忙做家务,我会一清
早起来做事!请让我念下去!请你们!”“哎!”继母叹著气:“我们又不是百万富豪的家,也
不想出什么女博士,女状元。女孩子嘛,念多少书又有什么用呢?最后还不是结婚、嫁人、
抱孩子!”
“碧菡,”父亲的话却比较真实而实际:“我虽然不是你的生父,也算从小把你带大的,
我没有念过多少书,我只能在建筑公司当一名工头!我没有很多钱,却有一大堆儿女,我要
养活这一家人,没有多余的钱给你缴学费!不但如此,我还需要你出去工作,赚钱来贴补家
用呢!”
“爸爸,求你!求你!我会好好念书,我会申请清寒奖学金!我自己解决学费问题!等
我将来毕业了,我赚钱报答你们!爸爸,求您!求您!求您……”
她那样狂热,那样真诚,那样哀求……终于,父亲长叹了一声,点下了他那有一千斤重
般的头。于是,她念了高中,母亲的话却多了:“奇怪,她又不是你亲生的,一个拖油瓶!
你就这么宠著她!我看呀,你始终不能对你那个死鬼太太忘情!如果你还爱著她,为什么娶
我来呀?为什么?为什么?”“我是为了碧菡,”父亲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十五岁的小孩子,
不念书又能做什么事呢?”
“可做的事多著呢!只怕你舍不得!”继母叫著说:“隔壁阿兰开始做事的时候,还不是
只有十五岁!”
阿兰!阿兰的工作是什么?每晚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出去,凌晨再带著一脸的疲倦回来。
碧菡机伶伶的打了几个冷战,从此知道自己在家庭中的地位是岌岌可危的。念书,她加倍的
用功,加倍的努力,只因为她深深明白,对于许多同学而言,念书是对父母的一项“责任”,
可是,对她而言,“念书”却是父母对她的“格外施恩”。不想念书!吴教官居然问她是不是
不想念书了?唉!人与人之间,怎会有那么长那么大的距离?怎能让彼此间获得了解呢?
走进了厨房,第一步工作是淘米煮稀饭,把饭锅放在小火上煨著。乘煮饭的时间,她再
赶快去拿了脏衣服的篮子,坐到后院的水喉下搓洗著。一家八口,每天竟会换下这么多的脏
衣服,她拚命搓,拚命洗,要快!要快!她还要装弟妹们的便当呢!怎样能把一个人分作两
个或分作四个来用?肥皂泡在盆子里膨胀,在盆子里挤压,在盆子里破裂,冰冷的水刺痛了
她的皮肤。后院的水龙头虽在墙边,那窄窄的屋檐仍然挡不住风雨,雨水飘了过来,打湿了
她的头发,也打湿了她的面颊……她望著那盆脏衣服,手在机械化的搓揉,脑子里却像万马
奔腾般掠过了许许多多思想。她想起萧老师,那年轻的代课老师,前两天,她竟把她叫到教
员休息室里,那样热心的告诉她生命的意义:生命是喜悦,生命是爱,生命是光明,生命是
希望……萧依云用那样发著光彩的眼睛望著她,那样热烈而诚恳的述说著:生命!生命!生
命!生命是一切最美、最好、最可爱的形容词的堆积!她搓著那些衣服,用力的搓,死命的
搓,手在冷水中浸久了,不再觉得冷,只是热辣辣的刺痛。屋檐上有一滴雨珠,滑落下来,
跌进她的衣领里。同时,两滴泪珠也正轻悄的跌落进洗衣盆里。
“俞碧菡,你必须相信,不论你的出生多么苦,不论你的环境多么恶劣,你的生命必然
有你自己生命的意义!”萧依云的声音激动,眼光热烈,满脸都绽放著光彩:“你才十七岁,
你的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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