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也许是身为女人的直觉在警告自己,叶语莲的出现让她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尽管严梓棋肯出门总归是一件好事,但她在为他高兴之馀,心头也浮上一丝说不上来的忧虑。
胡心仪暗暗握紧了手,不愿朝另外一个方向想,可内心却隐隐不安起来。但愿这一切只是她多虑了……
恋久弥新 42
严文勋看见梓棋出现在自己办公室门口时,脸上的讶异神情再明显不过,这还是近三年来梓棋第一次「走」出家门……
这种惊讶与惊喜交集的情绪,直到午餐即将用毕,仍然盘桓在他心上,他不禁暗暗佩服起叶语莲来,对她说道:「语莲,我真没想到你居然把梓棋带出来了。」
胡心仪坐在一旁默默吃著叶语莲做的可口饭菜,听到他这麽说,不由得一愣──他刚刚……是直呼她的名字吗?
这麽多年一起工作下来,他依然是客套地叫自己胡小姐……那麽,他和叶语莲之间的关系到底是……
「呃,其实说是『押解』比较恰当。这小子一路上的抱怨可多了,走一点路也在喊累。」叶语莲实话实说,觉得他根本是欠缺锻鍊。
「你还好意思说!也不知道是谁奴役了我一整个早上,害我差点没有因为贫血而昏过去。」严梓棋说罢,狠狠地吃下一大口只有他的便当里才有的茶碗蒸。
「拜托!你是男孩子还贫什麽血?就是因为你平常太阳晒得太少,才会像林黛玉一样弱不禁风。」啐!贫血?这种烂藉口亏他想得出来!鬼才信他。
「你说谁是林黛玉啊!」严梓棋气恼得脸都涨红了。
「谁心虚就是说谁罗!不过,瞧你现在这样子,一点也不像是贫血的人。」难得逮著可以损他的机会,她乐得火上加油。
严文勋勉强忍住喷饭的冲动,替侄子解围:「语莲,梓棋小时候真的患有严重的贫血,他的身体是调养了一段日子才渐渐好起来的。」
「什麽?真的假的!」叶语莲惊呼一声,这下轮到她险些被噎到了。
「哼!你总算知道了吧,恶毒的巫婆!叔,你知道吗?她不但不信,居然还说等我昏倒的时候再来救我──」严梓棋向叔叔告状。
「我哪里晓得你会那麽弱不禁风啊!而且那已经是你『小时候』的事情了,没听说过『既往不咎』吗?」她咽下口中的食物,不当一回事地说道。
「叶、老、师!这句成语不是这样使用的好吗?」严梓棋没好气地说道。
「梓棋,不要再说话了,快点吃饭。」严文勋笑著制止他连珠炮似的埋怨,同时下意识地瞥了叶语莲一眼,眼角眉梢的笑意似乎又更浓了一些。
胡心仪大部分时间都只是静静聆听著他们的对话,尽管菜色再怎麽美味,她却愈来愈嚐不出原有的味道。
她留意到严文勋的表情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柔和,但真正令她介意的,却是他方才淡淡扫过叶语莲脸庞的那一眼,那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一眼。
就在那短暂的一瞬之中,胡心仪觉得自己被彻底排除在外了。
那种前所未有的、完全被当成隐形人的、饱受忽视的感觉,让她非常、非常不舒服,尤其是在另一个再寻常普通不过的女人面前。
因此,她放下了筷子,看似不经意地和梓棋攀谈起来:「梓棋,你和叶小姐早上在家都在做些什麽啊?为什麽你要说自己被『奴役』呢?」
「心仪姐,你问得太好了!」严梓棋彷佛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开始滔滔不绝地控诉叶语莲的「恶行恶状」:「就是这个蛮横霸道的女人啦!根本就是藉锄草之名,行虐待我之实!」
「是是是,我的良心被乌鸦叼走了,然後心狠手辣地虐待一个娇生惯养的大少爷,实在是罪该万死!这样总行了吧?」叶语莲不置可否地耸肩摊手,严重缺乏诚意地说道。
不过,严文勋听完却是语气轻淡地点点头,说:「这样也好,我们家前院的草坪确实该整理一下了。既然你们已经除过草,那我就不必再请钟点工来了。」
「叔!你应该站在我这边才对吧!」严梓棋不可思议地大喊。
「呵呵呵,和明理的大人沟通果然比较轻松省事。」叶语莲好像故意要气严梓棋似的,笑得更是惬意。
「语莲,你是第一次到我们家的古董店吧?」严文勋蓦地开口问她。
「对。这也是我第一次走进古董店,和我想像中的不太一样呢。我一直以为古董店是一个充满神秘氛围的地方,空气中或许还会有檀香味之类的……不过这里却很像是一间银楼,看上去很……呃,崭新亮丽。」她老实说出她的想法。
严文勋听到她的说法,笑了,对她说:「如果你有兴趣的话,下午我可以带你到处看看。」
「哦?可以吗?那真是太好了!」难得有大开眼界的机会,她可不愿错过。
胡心仪和严梓棋为之一愣──严文勋已经多久没有这麽兴致勃勃地主动向人邀约了?谁想得到对象竟然会是叶语莲!
「不过,这样不会妨碍到你的工作吗?」叶语莲忽然想到这一点。
而且重点是,她的眼角馀光似乎瞥见胡心仪的表情不是很开心,当下心中多少有些了然。
她之前也在办公室丛林打滚经年,这种神情她曾在和老板传出暧昧关系的秘书脸上看见过……
「没关系,早上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况且你也难得来这里一次。」严文勋对她说完,转头吩咐侄子:「梓棋,在回家之前,你可以待在店里帮胡小姐的忙,或是你想出去走走也行。」
「喔。」严梓棋依然有些呆愣,搞不懂叔叔怎麽会一时兴起……
「胡小姐,下午梓棋就麻烦你照看一下了。」
「好的,严先生。」胡心仪除了应允之外也别无他法。她望著叶语莲脸上带有新奇和兴奋的笑容,发现自己再也吃不下任何一口饭菜。
恋久弥新 43
弥新古董店其实不大,总共才两层楼。从外观看上去,它就跟一般店家差不多。除了那块已有不少年头的横匾昭告著它的身分,委实低调得可以。
在一楼,可以看见许多承载著不同历史的有趣玩意儿,有的放置在防弹玻璃制的透明橱柜内,有的随意摆设在厅堂一角,从小巧的茶杯到巨幅的屏风都有。
严文勋直接带著叶语莲来到古董店的二楼。
一般来说,古董店通常不会将真正价值连城的宝物放在众人一眼可见的地方。在对外公开陈列的店面中,往往是真品与仿制高明的赝品混杂并置,挑战著识货行家的眼光。
弥新古董店是家传四代、已经具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了,自然也不例外。
在通往二楼的楼梯尽头,有一扇坚固的铁门犹如门尉一般森严地伫立著。甚至还加装了好几道指纹密码锁,光是看这般严密保全的架势,就晓得里头肯定放著一些珍贵独特的极品。
叶语莲跟在严文勋身後进入这层极少向外人公开的藏宝室,仅仅投去一眼,便整个人怔住了。
──这里俨然就是一座袖珍型的故宫嘛!画轴、木雕、瓷器、玉器、漆器……任何你所想像得到的古董,在这儿应有尽有,入目皆是珍宝。
「天哪……」她忍不住惊呼出声,更是看到连路都不会走了,深怕一不小心碰坏了什麽宝贝,她就得十辈子给他们家做牛做马还偿还不了,只得格外小心翼翼地踩著他走过的步伐前进。
「呵,这里只是我们严家所有古董的极少一部份,其他宝贝都锁在各大银行的保险柜里。」严文勋笑笑地解释道。
「我想,就算只是一小部分,也一定价值不菲吧。可是,我好像没看见你有请警卫来站岗。」叶语莲疑惑地问道。
「如果有高明的小偷真要打这些东西的主意,请再多的警卫也没用,不是吗?而且,就这麽一间小店面却请警卫来,不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昭告天下这里有宝物等著他们来偷吗?」
「你难道不怕这些古董遗失吗?」
「对我来说,古董应该是可以随时触摸、把玩的亲腻物件。任何一件古董都是有生命、有历史的,它们承载了前人的智慧和故事,不应该老是关在密室里。其实,就算被小偷偷走了也无妨,我相信每一件古董自身都有灵性,机缘巧合之下,它会选择自己想跟随的主人。」
「听你说得这麽豁达,还真不像是我之前见过的那个用高价一口标下玉弥勒的有为商人。」叶语莲的心情因为他这麽一说而轻快不少,也跟他开起玩笑来。
「呵,我忘了说,弥新古董店的每一件古董都有投保相等价值的保险。」严文勋笑著补充道。
「哈!果然是精明的生意人。」她也笑了。
严文勋一一为她介绍各种古玩的来历。
边走边逛了一会儿,叶语莲突然有感而发:「你收藏的这些古董各个都有不小的来头,可是,不管它们背後的故事再怎麽传奇,一旦过去就成为历史,会铭记在心的人毕竟是少数。」
「语莲,你知道这间古董店为什麽取名为『弥新』吗?」严文勋望著神情有些落寞的她,总觉得应该说些什麽。
「是从『历久弥新』这句成语来的吗?」
「嗯。我们的生活每一天都在过去,可是怎样看待逝去的日子,将会关系到我们能不能更好地走向未来。就像这些古董,不管它们是源自哪个时代的产物,到了现在,还是有它们存在的理由和位置。」
「过去啊……我是能不想就不去想。毕竟古董之所以能成为古董,正是因为它们拥有辉煌的过去。而我从小到大,老是笼罩在一个了不起的姐姐的阴影下,想抛开都来不及了。」她不无自嘲地吐吐舌头。
如果把她的过去编成一本书,也只是一本乏善可陈的流水帐吧。
「原来你在家里也排行老二,跟我一样。但我从来都不觉得上头有哥哥姊姊是一件坏事,我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所以我等於是长我十岁的大哥一手带大的。」谈起过去,严文勋多少有些感概,一段不短的岁月就这麽不知不觉地过去了,而命运之神也从中带走了他的至亲……
「呵,也许我姐照顾我的方式比较另类吧。」她有些不以为然,说是压迫还比较贴切呢。毕竟这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话题,所以她就随口问他一句:「严大哥,你在接手经营这间古董店之前是从事什麽行业呢?」
「电脑工程师。」严文勋告诉她一个相当令人意外的答案。
「什麽?你看起来不像。」叶语莲不敢置信地摇摇头。
「你不是第一个这麽说的人。」他苦笑,「不过,人生就是有这麽多猝不及防的意外。以前的我也想像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变成一个古董店老板。」
是呀,人生中有太多太多的如果,而这些如果决定了一切。
──如果不是九年前他在大学里结识了小他三岁的艾筠……
──如果不是四年前那场悲惨的车祸夺走大哥和大嫂的生命……
──如果不是三年前他没赶上艾筠启程飞往奥地利的那班飞机,导致他与她永远的擦身而过……
「我才不管命运安排了多少意外在前面等著,我只想平平凡凡、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平安是福嘛。就算没钱、没男人也无所谓,一个人照样可以过得很快乐。」
叶语莲的话音将严文勋从恍惚状态中拉回现实。
这是一个很普通、很简单的想法。但就是这麽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想法,却震动了严文勋内心深处的某个角落。
没错,这就是他一直渴望的生活方式,尤其是在历经那麽多事情之後。
可是,就因为它太普通、太简单,反而让他很难认真看待,终於还是日复一日地忽略下去,以为自己从未想过……直到她说了出来,而且是这麽的理所当然。
「我姐就经常念我,她总说身为女人也要有志气,像我这样没有追求,以後肯定没前途。可是前途这种东西是一种永无止尽的想像,究竟要到达怎样的地步才算够了呢?」
说著说著,叶语莲看见墙边挂著一系列的国剧脸谱,顺手拿起其中一张丑角面具,遮住了自己的脸。
「明明就是她无法理解我的追求,却还反过头来批评我没有追求,这不是很矛盾吗?可是我就是不知道该怎麽让她认同我……但有一点我是很确定的,那就是我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谁都不能改变。」很像绕口令的、带著一点纯真孩子气的自我辩解。
但严文勋却听懂了,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下她遮住脸孔的面具,凝视她澄澈透明的双眸,说:「你跟某个我认识的人很像。」
「谁啊?」她即时反问。
「她……一个好朋友。」他轻描淡写带过,眼神也移开了,「话说回来,现在很少有人像你这样容易知足了。」
「那是因为我知道我需要的其实不多,追逐那些并不需要的东西太累了。」叶语莲突然玩心大起,又取下一张黑白脸谱,隔空在距离他的脸前十公分处摆弄著,「我觉得这个脸谱最适合你。」
「哦,为什麽?」他颇感兴趣地反问。
「该怎麽形容呢?你现在给我的感觉就是心情有点复杂,思绪深沉,有很多很多心事,而且还是让人不太开心的那种。」叶语莲如实说出她此刻的观感。
由於两人之间隔著一张面具,所以多多少少掩盖了他那渐趋犀利的目光,以及因沉重而愈发紧绷的面部线条。
自从艾筠离开之後,就再也没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她凭什麽……
就在这时候,严梓棋不满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叔!叶姐姐!我要回家啦!这里太无聊了――」
「这小子又来了……真是沉不住气。」叶语莲无奈地将面具放回原处,立即跑向楼梯。在下楼之前,她又回过头来,对仍然站立原处的严文勋展露微笑,「严大哥,刚刚那些话我是随口说说,你别当真。」
说罢,她轻灵的身影便消失在他的视线范围之外。
「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吗?」严文勋喃喃自语,站在原处若有所思。
恋久弥新 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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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送叶语莲带著严梓棋离开店门之後,胡心仪的心情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
整个下午,聪慧如她早已注意到,严文勋的神情比以往多了一分凝重,而这是他们俩共事这麽久以来前所未见的。
「严先生,是不是帐目出了什麽问题?需要我再重新整理一遍吗?」胡心仪照常为他泡了一杯温热的绿茶,藉著替他送茶的时候问道。
其实她也晓得经她之手的任何文件都不可能会出错,这麽问只是变相地委婉表达她对他的关心。
「喔,不,你做得很好。」严文勋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