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匣中金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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匣中金刀-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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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华池没料到息虎会突然提这个话题,她仰首一怔,继而傲然道:“那又如何?”

息虎叹一口气:“其实你可以跟它们搞好关系的,世世代代友好相处……”
“你疯了!”姬华池喝止息虎,她眼眸沉静得骇人:“国不为刀,必为肉。”姬华池稍稍偏头,不再看息虎,而是望着自家的军营,望着不断来往备战的诸多将士,喃喃自语:“与其做一块肥肉等刀来割,孤会选择做一把金刀,内可护孤手无寸铁的子民,外科割食他人之肉,就算是其间遇着了别的刀,也能硬碰硬。” 

“疯的人是你啊……”息虎长叹,似乎还在意在姬华池的第一句话上:“护什么割什么碰什么,都不该你来干,你是女人。”

姬华池扭回头,闭着双唇,冷冷打量息虎。良久,她一字一句吐道:“孤、是、王。” 
姬华池又告诉息虎:“你不必过多担忧,孤这次前来,就是想找你要一队善马善藏且忠心的小校,越过秦赵,到最北之地传书燕王。我们与燕国结盟,让它们从后夹击,目前吃紧的战事定能稍缓。息郎,你看如何?”

息虎许久不做回应,他一直低着头,到后来才微微抬起了些,似看又不似在看姬华池:“华池啊,唉……其实你现在手中的疆域已经够大了,何苦非要争个最强呢?”

“不争最强?不争最强孤做王作甚么?”姬华池完全不能理解息虎,不知道他为什么竟有这种丧志的想法。她朗声质问息虎:“身为我楚三军统帅,你竟说出这般毫无斗志的话?”

姬华池的本意是想让息虎反省,谁知息虎回道:“我又不是楚人。”
他真的完全不在乎楚国怎么样,他做楚帅,这么舍命地给楚国卖命,那是因为姬华池是楚王。

姬华池眉锋渐横,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柔地执起息虎的一双糙手,妩媚诱道:“息郎,你以前做匪寇的时候……不是很喜欢打仗吗?”
“我以前打仗,那是因为日子闲得慌,心里没个念想,不打仗就空空的。”息虎言语诚恳,情不自禁反扣住姬华池的双手,眸光脉脉看着她:“但是后来不同了。华池,自从遇着了你,我的心就安定下来。我心里就想着,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不管是在哪一国,只要能跟你一起生活。我亲手搭两三句茅屋,屋前植两三株桑树,最好屋后再挖一方鱼塘,你织布,我养鱼,我们——”

“够了!”姬华池狠狠挣脱了息虎的双手。她气得禁不住身子发颤:这个时候了,危急存亡之时,息虎居然还想着他的归隐大计!

楚王兴冲冲前来犒军,结果却私下里跟统帅息虎不欢而散。

三日后,楚王姬华池离开楚军西北军营。

她坐在车里,内侍随行。车队行至一条岔口,候在车一侧的内侍通过车窗暗中观察姬华池的脸色,继而小心翼翼的问她:“大王,回宫否?”

“不回宫,去东面。”姬华池声音清脆:“东路军孤亦要犒劳。”
她身为君王,自要一碗水端平,不可叫人诟病,言她厚此薄彼,唯亲行事,同时亦凉了东路军众将士的心。

姬华池先去的东路军军营,犒赏三军,先会的柯孤云。君君臣臣之态,柯孤云一丝不苟向姬华池汇禀了军情,话过三巡,柯孤云递给姬华池一卷篾卷:“王上,这是汉阳君交予末将的一卷信。他说王上会来军中,却未必会去封城,因此便让末将转交给王上这封信,信中之事,他说务必得向王上告知。”

姬华池未解卷轴,就瞧见最上面一行俊秀篆体:燕王亲启。

“此信汉阳君已命亲信之人送及燕王,王上现今手中的这一卷,是逐字复刻。”柯孤云解释道。

姬华池悄然勾唇笑了笑:这个柳逸,先斩后奏啊!
她尚不知道信中刻的是什么,却也不恼,莫名有种安全感和信任感。

姬华池缓缓解开系紧卷轴的带子,逐句扫过……句句刻入她心。
尤其是那一句,“倘若楚亡,诸国只余燕,燕何存之?务必携楚制衡秦赵!”,姬华池不由击掌赞道:“好!”

本欲犒劳完东路军的姬华池,在阅完柳逸的这卷信后,改变计划,取道封城。

只有小校提前通知,姬华池的车队来到封城城外的时候,柳逸已站在城头上眺望多时。汉阳君柳逸下令开门,待姬华池的车队在城中停稳,柳逸已从城墙上下来,候在姬华池身旁。

“汉阳君,孤许久不曾见你了。”姬华池含笑道。她近年来同柳逸都是书信往来。柳逸功高,她特赦了祭祀礼典,柳逸都不用来郢都朝拜……除了那一次封王,两个人几乎没有打过照面。

柳逸淡淡一笑,弯腰拱手:“王上圣体安康。”

“到城内了,孤就不坐车了!”姬华池虽是大笑,这笑意却浮于表面:“孤同柳卿边走变话,顺道看看柳卿这座封城!”
柳逸再一弯腰:“臣恭敬不如从命。”

一君一臣,便边走边话,从城门口向着城中中军帐前行。

姬华池一身玄缟素衣,右手抚于左手指上,双手放置腹上,她冉冉缓步,左右环顾,带笑道:“汉阳君经营得一座好城池啊!”
“王上盛赞。”柳逸拱手谢道,他虽然姿态礼仪卑谦得体,步伐却始终与姬华池平齐,而不是跟在姬华池身后。

“孤刚才进城之前,见得郊外片片稻田皆是丰收。”姬华池不经意地提道,又感慨:“孤看得庶民们有食不饿,真是喜不自禁,恨不得褪了外袍,挽了裤脚,同他们一起在水中收稻。”
“王上咨体民情。”柳逸又将身子前倾了倾,他忽地旋高了嘴角:“封城一带历来富饶,不仅够上缴国库,够百姓吃饱,余粮还可以自给自足百万精卒。”
不等姬华池再旁敲侧击下去,柳逸自己主动交代,他那一百八十万私兵是怎么囤下来的。

柳逸继续交待:“这些士卒中,有主动投军的百姓,有附近收编的流寇……”
“汉阳君连流寇也收?”姬华池打断柳逸的话,质疑道:“不怕他们到时候反戈一击吗?”

柳逸本是目眺远方,这会闻得姬华池问话,他便转了头,坦然直视姬华池脸庞,淡漾笑意道:“这些流寇虽然以前作恶,但全部都是楚人,对大楚拳拳之心永不会变。臣曾援亢恩龙八十万兵,这八十万兵,无一人随亢恩龙投降。”柳逸收敛起笑意,肃然道:“亦如逸,生于斯长于斯,楚为我家,护国护家愿肝脑涂地。”

柳逸一番话正巧撞到姬华池的心口上,她忆起前几日某人的那场顶撞,不由缓缓吸了口气。

姬华池沉默了一会儿,快走到中央大营的时候,她突然说:“赵国屡次大动,孤疑心尤太后身后暗藏着某些心机颇深的谋士。孤已派人去查,只是查不出什么消息,汉阳君可知道一二?”

“逸亦有此怀疑,也正在追查,若寻出蛛丝马迹,定及时报知王上。”
“那就好。”

……

君臣两两无话,直走到中军大营。

姬华池之前在柯孤云那里,已见识了东路八十万大军的军风齐整,军纪严明,这会见着留守封城的二十万军风采,仍是禁不住眼前一亮!

二十万兵无论马步,皆着银盔银甲,各为数阵面貌抖擞,一眼望去,犹似望不见头的银河,粼粼浩浩之光。

姬华池正出神着,忽听柳逸在她耳边禀道:“王上且在此稍等,逸少顷便召将帅前来。”
“好。”姬华池下意识地答应:“柳卿速去速回。”

约莫一刻钟后,十数位将军拥簇主帅,十几人皆骑白马,也穿了跟士卒们颜色相仿的盔甲,远远望着如一片银云,朝姬华池的方向驰骋而来。

主帅近到姬华池身前勒住马缰,千里马嘶鸣,他亦英姿飒爽,一色银色重盔重甲,坐于白马银鞍之上,手持一把丈八长枪,枪头锃亮。

姬华池由上至下,由下至上将这主帅狠狠打量了三趟来回,才敢确信立马在她眼前的肝胆儿郎是汉阳君柳逸。

“柳汉阳,你会武艺?”姬华池失声问出来。
柳逸在马上一笑:“恕臣欺瞒,臣骑射枪技实不输柯将军,只是自幼体弱,便大多时候只做文臣。”

姬华池心潮万千翻滚,形容不出来自己此时此刻的滋味。

柳逸却一直跨在马上朝姬华池笑,笑得眉眼弯弯如月,一管俊逸的鼻梁挺拔,唇角的弧度从来没有过这么灿烂……像绵绵不断和煦的风吹向姬华池。
萧瑟秋日胜春朝。 

柳逸的马贴着姬华池,近得无须再近了,他不用再打马,只需稍稍弓身弯腰,一只修长的手臂便伸到了姬华池眼前。柳逸的掌心摊开向着姬华池,口中温柔道:“吾主华池,且请随逸上马。” 
我的主公姬华池,请随您的臣子柳逸上马,一起共骋一骑。

是年秋,亢恩龙骤然降赵,亲自打开清城,迎接浩荡赵军入城。他先是雷厉肃整清城城内不平之士,只耗半日,接着亲率一股赵军,齐力攻楚。

一日不到巨变,楚军守将猝不及防,东线连连失利,只七日就失却国土近百万里。

赵军步步逼近,眼看要打到封城。

就在这个时候,西北又突然放出一个消息,犹如惊天炸雷,普天皆震——赵太后尤氏神不知鬼不觉嫁予亲王为妻,秦赵两国并成一国!

新国国号“秦赵”。

“秦赵!”姬华池将急报怒掷于地上,血涌上头:她万事料到,却没料到秦赵居然会并成一国,破天荒啊破天荒!并且秦赵联韩,三国一齐向楚发起攻击。西、北、东、三面夹击,再加上亢恩龙的叛军,楚军要面临的劲敌已增至四路。

目前东路由柯孤云领兵迎战,柳逸为帷幄文股,坐镇封城。西北两面则由息虎一力己抗。

“备车!”姬华池伫立殿上俯瞰,下令道:“孤欲御西北犒军!” 

“大王,不可啊……”殿下听候差遣的内侍急忙劝阻:“现今前线战硝纷飞,奴担心大王安危——”
“咄!”姬华池一声厉喝,虽是清音,却已全无娇媚态,反夹了雷霆万钧之势:“孤与大楚共存亡!”

无有内侍敢再劝阻,速速备车十辆,御马车夫昼夜换替,用最快的速度赶到西北楚军大营。

前线楚军见得楚王亲来,士气大振。军中一时肃整,不知道是由谁发起,但知到后来,三军将士竟皆情不自禁拳抚左衽,齐声高唱:“操吴戈兮被犀甲,车错毂兮短兵接。旌蔽日兮故若云,矢交坠兮士争先。凌余阵兮躐余行,左骖殪右刃……”

姬华池站于高台上俯瞰一众楚国儿郎,闻着楚歌慷慨,愈来愈血脉喷张,到最后一腔滚烫淌遍全身。她将右手亦捏成拳,慢慢叩在左肩偏下的地方,缓缓合道:“……出不入兮往不返,平原忽兮入超远……”

出不入兮往不返,出征以后就不打算生还。

“……带长剑兮狭秦弓,首身离兮心不惩……”

首身离兮心不惩,身首异处也壮心不改。

唱到最后,三军将士和姬华池均是眼中泛泪,她禁不住再次慨声向将士们鼓舞一番。

……

姬华池讲完了话,刚刚从高台上下来,一直随在她身后的息虎就把她一拉。他将她拉至偏僻处,两两私语,息虎责姬华池道:“你怎么来了?!”
“形势危危欲倾,孤理当来此地。”姬华池毫不犹豫答道。 

息虎却是深深锁起眉头,连一双唇也紧抿起来——比起什么危急的形势,他更担心姬华池的个人安危。他这么拼命打仗,就是想把她护在身后。
而不是让她到前线来。

“你回去。”息虎用命令的语气跟姬华池说话,又道:“我守得住。”
姬华池方才听楚国时的激迈情绪还没有缓和下来,不由对息虎脱口而出:“息将军辛苦了!”

息虎一听心一紧,他在意的,是她喊他“息将军”却没有喊“息郎”。
息虎破天荒的没有接口回应“不辛苦”,而是沉默。

少顷,他缓缓对姬华池开口:“华池,你有没有想过,秦赵韩联击,是因为已积郁满对你年年征伐它们的愤怒?”
姬华池没料到息虎会突然提这个话题,她仰首一怔,继而傲然道:“那又如何?”

息虎叹一口气:“其实你可以跟它们搞好关系的,世世代代友好相处……”
“你疯了!”姬华池喝止息虎,她眼眸沉静得骇人:“国不为刀,必为肉。”姬华池稍稍偏头,不再看息虎,而是望着自家的军营,望着不断来往备战的诸多将士,喃喃自语:“与其做一块肥肉等刀来割,孤会选择做一把金刀,内可护孤手无寸铁的子民,外科割食他人之肉,就算是其间遇着了别的刀,也能硬碰硬。” 

“疯的人是你啊……”息虎长叹,似乎还在意在姬华池的第一句话上:“护什么割什么碰什么,都不该你来干,你是女人。”

姬华池扭回头,闭着双唇,冷冷打量息虎。良久,她一字一句吐道:“孤、是、王。” 
姬华池又告诉息虎:“你不必过多担忧,孤这次前来,就是想找你要一队善马善藏且忠心的小校,越过秦赵,到最北之地传书燕王。我们与燕国结盟,让它们从后夹击,目前吃紧的战事定能稍缓。息郎,你看如何?”

息虎许久不做回应,他一直低着头,到后来才微微抬起了些,似看又不似在看姬华池:“华池啊,唉……其实你现在手中的疆域已经够大了,何苦非要争个最强呢?”

“不争最强?不争最强孤做王作甚么?”姬华池完全不能理解息虎,不知道他为什么竟有这种丧志的想法。她朗声质问息虎:“身为我楚三军统帅,你竟说出这般毫无斗志的话?”

姬华池的本意是想让息虎反省,谁知息虎回道:“我又不是楚人。”
他真的完全不在乎楚国怎么样,他做楚帅,这么舍命地给楚国卖命,那是因为姬华池是楚王。

姬华池眉锋渐横,她努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轻柔地执起息虎的一双糙手,妩媚诱道:“息郎,你以前做匪寇的时候……不是很喜欢打仗吗?”
“我以前打仗,那是因为日子闲得慌,心里没个念想,不打仗就空空的。”息虎言语诚恳,情不自禁反扣住姬华池的双手,眸光脉脉看着她:“但是后来不同了。华池,自从遇着了你,我的心就安定下来。我心里就想着,找个好山好水的地方,不管是在哪一国,只要能跟你一起生活。我亲手搭两三句茅屋,屋前植两三株桑树,最好屋后再挖一方鱼塘,你织布,我养鱼,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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