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化作短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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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恨化作短歌行-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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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可以再等,但光阴再也不会回头了。狸奴,你以为我还能等多久?在长安的时候我就明白,人算不如天算,不管如何穷尽心力,睿智如白石先生,也总有算不到的时候。”我警觉抓他的手,果然是凉的。“大汉之后,天下一直没有一次长久的统一,单这鼎立之势已是第三回了,你该明白,这种平衡维持不了多久。南朝皇帝久病,桓恒无人钳制,将来必是劲敌。成国李氏兄弟虽无大志,但四川仗势天险,又向来殷富,若再得西凉和大夏相助,也是大患。我今虽占据北方,地域最广,兵马最多,可是连番大战之后,已是人困马乏。国库是户部掌管的,见今还剩多少,你也清楚。机会可以有很多,桓恒和李氏兄弟都有将来可等,而代国的将来,或许……只有少主寡母。朕,不想做第二个曹丕,亦不想做第二个刘圭!”

第三章 披香殿小宴

春雨潜入夜,清早推窗,见千数万树开满梨花,一株株如高耸的幢幡。倏地一阵春风,无数雪白的花瓣旋落,又如纸钱飞飞扬扬。天未尽亮拓拔烈就上朝去了,我临窗叹息,赫连到底是一国之君,如今除了我为他哭一哭,尽一些哀思,却连一座衣冠冢都不曾有。
木犀拿了冰块来,用帕子包着递于我,“夫人,拿这个敷敷眼睛吧……皇上打了胜仗回来,总归是好事,凡事,都会过去的,也都会好的……”木犀嘴笨,如今已是宫里有资格的姑姑了,可说起话来还是讷讷的。大道至简,巧言令色的,都不长久。我点点头,凡事都会过去的,拓拔烈常叹光阴易逝,可这光阴,也是一剂最好的伤药了。
陆衣黄裳这两个不谙世情的丫头,还是青娥粉脸,笑靥相迎。她们拿了一篮新鲜的海棠来,说要与我簪花。我疑道:“海棠无香,为何此花不同?”
木犀答我:“听说是前些年汉王赋闲在家时培育出来的新种,原只在西府里有,皇上也觉得稀奇,就叫花匠移栽了几株在宫中。”
此花娇小可爱,未开处,花蕾艳红,似点点胭脂泪;尽开处,又由红转粉,如浓妆洗却。我淡笑,一春梳洗不簪花,便是辜负了韶华。左右见我心情稍好,都劝说我出门去走走。
太液池畔遇见永平,亲自端了茶盏往御书房去。我叫陆衣拦下他,问道:“皇上何处?散朝了?”
“已然散朝了。”他看了眼手中的茶碗,“皇上在御书房里歇息,咱家正要送茶去。”
送茶这等小事怎么会劳动永平亲自跑腿?我揭盖去看,果然是黑漆漆一碗药汤。他有些无措,圆说道:“百里先生加了些药材煮的,说是补身。”我也不为难他,合上盖子放他去了。
沿河漫步,满眼春花烂漫,可惜好景总不常在。昨日之日不可留,还是怜取眼前人。估摸着一柱香的功夫,我对木犀道:“去抱皇子来,带他去御书房请安。”
进门时,永平正端着茶托出来。拓拔烈见我和儿子同来,面生欣慰。“朕来抱。”他接了孩子去,遣了一干人等出去。孩子乖巧,见了父亲便道:“父皇万岁。”
拓拔烈一笑,也较昨日轻松许多,他抬头对我道:“这是谁教的?原先还叫爹爹的,这一叫倒生分了。”这话原不是我教的,想来周遭的宫人也没少费心思。他又道:“端儿还未开蒙,总该有些平常孩子的乐趣才好,不然将来……也实在可怜。”
他从案上抽了纸,随手蘸了朱批用的丹砂,边画边哄着孩子道:“画精神,画筋骨,一团旋风瞥灭没。仰秣如上贺兰山,低头欲饮长城窟。此马昂然独此群,阿爷是龙飞入云。”
寥寥数笔,便是一匹形神兼备的骏马。拓拔烈的左手书画俱佳,只是从不轻易示人。端儿兴高采烈地去拿,“马,红马。”
“叫爹爹就给你。”孩子好骗,才一下子就乖乖就范了。我怕他一阵乱抓要弄乱案头的折子,边哄边去抱他,才看见拓拔烈托着孩子的右手缠了几匝白布。
“让我看看,严不严重?”他看了看手,调笑道:“还真是个狸奴的性子,一个不称心就咬人,上回还有领子遮着,这回就只能拿白布缠起来。今早上朝,还有不知趣的要来问朕。”
我抿了一下嘴角,没有笑开。“你怎么答的?”
他故作不经意:“我还能怎么说,只好说……朕昨夜赶牛车,车辕太长,麈尾太短,不慎伤了手。”
那年我大伯背着伯母曹氏在王府外娶了一房小妾,伯母得知后,气冲冲往别馆问罪。彼时大伯正在临仙酒楼与人清谈,得了信便忙不迭赶着牛车去救火。情急之下拿手里的玉柄谈麈当了鞭子,可气车辕长,麈尾短,打也打不着。后来此事就成了同僚们的笑柄,当时的蔡司徒还取笑他说,将来皇上要给大伯加九锡,有两样东西是断断不能少的,一是短车辕,一是长麈尾。
我气恼他拿我王家的事出来说嘴,又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狠捶了他一下,啐道:“我不信你胡说,也不嫌丢人!”
他也朗笑起来,将我和儿子揽在怀里,“惧内有什么丢人的,朕又不是滥觞。能屈居一妇人之下,必然也能伸展于万夫之上。”
沉寂一冬,又迎来春归季节,万物复苏,芳菲次第,一家人到底是团圆了。帘外阳光和暖,我再也抵不过这样温柔的怀抱,恍惚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他轻轻抚着我的鬓发,柔声道:“海棠本无香,狸奴,人间处处都是憾事,也只有此花解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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拓拔烈是爱花,也是懂花之人。到了四月,金谷园里有人来报,皇帝喜欢的雪夫人就要开花了。此园奢华,历经刘圭、慕容两朝,皇帝们几乎年年都要前往避暑。我知道他们想问什么,只回说:“即如此,就将雪夫人搬来东宫吧。”心想着,一年如此之快,端儿也快周岁了。
儿子已经断奶,我撤换乳母,除了照顾起居的宫女太监,还特意问拓拔烈要了墨童和乌苏去。小小年纪养在深宫里,本就不及宫外孩子的见识,我不愿他再长于宦官和妇人之手。
礼部早早就将皇子周岁宴的事宜报到我这里,皇帝不喜铺张,都不肯给自己庆生,我便将此事压下了。只提前一月在披香殿里设下小宴,宴请各位诰命夫人,也不拘是不是正日子,不过找个由头热络一番。午后便有人陆续赴宴,三三两两,或打双陆,或玩藏勾,或品茗闲聊,还有几个胡人女子在院子里投壶,后宫清冷,久不这样热闹了。孩子一直在偏殿睡着,直到晚膳前才醒,梳洗了出来见人。离开宴还有些时辰,我无所准备,问众妇人,家中有小儿周岁都有些什么玩法。
有说抓周的,又有说不妥,皇子的将来早已定下,只怕抓乱了命盘。我道:“玩来也无妨。端儿只是皇子,并非皇嗣。孩子抓到什么不过是个玩笑,妄断圣意却是大不敬了。”众人无话,我又问:“只不知道要抓些什么好,各位夫人都来说说。”家家玩法不尽相同,不一会儿,各色玩意儿都罗列榻上。
木犀抱着孩子去看,他正匍匐在榻上东张西望,犹疑不决,忽听院子里永平的声音:“皇上驾到!”大家忙不迭出殿问安,拓拔烈还穿着前朝的衮服,笑道:“都平身吧,朕是不请自来,扰了你们了。”
进屋后便接过端儿抱在手里,问左右:“好不热闹啊,都玩些什么呢?”
“回皇上,正在抓周。”汉王夫人殷勤道,自统万城回来,拓拔烈对汉王又加重赏,连郭函家都沾了不少好处。“皇上也摆一个吧。”
拓拔烈笑着应道:“好啊。”这原本只是妇孺间的玩笑,因皇帝的加入变得意义非常。皇帝而立之年才得一子,在这之前,朝野内外多有传言,拓拔烈对佛佑偏爱有加,或将皇位传于汉王之子。拓拔冶素谙保身之道,偏这个夫人,不知韬光养晦。见今众人都看在眼里,不单想探试皇子将来的志向,也想看看拓拔烈对这个儿子是个什么态度。拓拔烈在身上摸了摸,取出随身私印摆在席上。此印与我的“凤血”一般大小,白玉为质,甪端为钮,装在象牙小匣里。端儿的名字便由此神兽而来。
我推开小匣取出玉印,白身红泥,是极雅致的物件。木犀再次抱着孩子坐在榻上,我道:“端儿,看看最喜欢什么?拿给娘亲看。”郭氏一早拿了匹小瓷马,五花为饰,我还诧异于这些人的心思,孩子还那么小,就已经被他们摸得透透的了。
本来无伤大雅的游戏,如今各自看在眼里,都想琢磨出个道道来。“看看喜欢什么?”我又问。端儿好像很中意陶马,拓拔烈忽然伸手道:“端儿,拿给父皇。”
孩子怔了一下,想也没想,便将玉印拿来给他。众人啧啧称赞。拓拔烈淡然一笑,“夫人,先伺候朕更衣吧。”
偏殿里,只有我和永平伺候。我私下问他:“阿烈,你怎知端儿要拿什么?”
他怡然道:“我满岁时,母后也和宫人们一起玩过。孩子的眼睛初能辨色,红色自然醒目。端儿聪慧,比别的孩子更能言语。素日里我常让他坐在案头陪我批改奏折,你与他说,把喜欢的捡出来时,他便犹豫了。我只说,拿给父皇,他便以为要将那印递给我。”
我睐他一眼,也便只有他能急中生智。又问:“那你儿时抓了什么?”
他却看着我,坏笑道:“周岁之事,朕怎么记得。”
“你自己自然记不得,母后也不曾和你说过?”他淡笑摇头,我直觉是在骗人,只是未再探究。母亲似乎说过,我周岁时抓了杆笔不肯撒手,如今左手空落落的,一点知觉也没有。可见,世事未必尽然。他柔声道:“狸奴,我知你贤德,只是别让人把你的贤德当成软弱,你退一步,便有人会进一步,不要太屈了自己和儿子。人人都在揣摩朕的心思,朕向着你们,他们便没有可乘之机,可是……你母子也不能总仗势着朕的宠爱。”
我偏受不了他的“远虑”,微愠道:“我母子有朝一日失宠,还劳您费什么心?”
披香殿中,最春深处,小宴初开。他拉着我就坐,才惊觉一路上相携的手不曾放开,还抓得那样紧。多日不见他这般畅怀,特旨今日只是夫人宴请,不必拘于常制,又拿出被我押下的户部折子,晓谕道,五月初九才是皇子满岁,届时宫中将有大宴,举国同庆。宴到夜深,众人们又争劝了几杯,才尽欢散去。

第四章 冲气以为和

四月维夏,帝城春暮,今年天气热得早,洛阳已是满城牡丹,只有皇帝钟爱的雪夫人不为所动,尤自凭栏,仿佛美人蹙眉不语。木犀倒出茶笼里的新茶,细细碾碎烹煮。今日休沐,我起晚了一个时辰,晓梦未醒,一瓯茶下肚,才驱除萦绕脑际的魇魔。
儿子一早被拓拔烈带去马场,难得半日清闲。陆衣开奁为我梳妆,今日挽了一个坠马髻,尤似碧云,又配以珍珠耳珰。我持镜自照,赞她性灵手巧,她腼腆笑道:“是姑姑教得好,奴婢练习了好几次,还怕夫人嫌我手笨。”
黄裳提了一篮花进门,“夫人,今儿有贡花进宫,这样式簪牡丹最好了。”陆衣应道:“是了,只有花王最配夫人。”粗粗估算,牡丹也有近百个品种,只是能进贡宫里的不过就是姚黄、魏花、鞓红三、两种,花蒂封蜡,用菜叶填实装在竹笼里,几天也不会凋落。我本不胜其妖娆,但实在是抵不过两个七嘴八舌的丫头,便在一篮鲜花中择了一支姚黄。
梳妆已毕,吩咐备轿去大盈库,皇帝既下旨操办皇子的周岁宴,总要准备妥帖才好。出东宫门,就见有一群宦官在廊下急奔,直觉出了大事,忙拦下一人来问。
那小太监结结巴巴说不清原委,只反复道:“皇上坠马堕地,受伤了,总管公公命我们前去伺候……”我急问伤在哪里,要不要紧,皇子可好,他也期期艾艾说不清楚,我急怒道:“皇上何处?皇儿何处?”那小太监指着一群廊下疾步的人,我忙命抬轿的跟上,一路追到不远处的徽音殿。
徽音殿里五间阁,正中一间门外已经候了不少人,两个宫娥端着铜盆出来,清水都染成了赤红。黄裳喘着粗气通报道:“夫人驾到”,中官们才四散让出一条路来。
进门见墨童抱着端儿,儿子眼睛红红的,抽抽搭搭停不下来。一见我来,忙挥着白藕一样的手臂要我去抱。我拉着他的小手上下打量,胡服革靴穿戴得整整齐齐的,不见有伤的样子,才稍感安心。
外厅正坐,胡太医正跪在拓拔烈一侧清理伤口,右臂窄袖被撕开至肩头,露出精壮的手臂,定睛去瞧,从手腕到肘部一片血肉模糊。我最见不得这个,双腿一软,合眼不忍再看。
“都出去!”拓拔烈皱眉低喝一声,永平忙领着周遭鱼贯而出,门外待命的太监也四散退去。端儿开始大哭,墨童一下子乱了手脚,陆衣帮忙去哄,也不见好。我上前安抚了几句,好在他是乖巧懂事的孩子,哭声渐渐止住,但一直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墨童。
“抱他去。”我说。墨童依命将端儿抱到拓拔烈近前,只见他对着父亲的手臂“呼呼”吹起气来,又学着我平日的样子念道:“呼呼就不疼了,呼呼就不疼了……”
拓拔烈目光渐柔,用未伤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好了,爹爹不疼。”他摆手叫墨童带儿子回宫,胡太医还在低头清洗伤口。“你也出去。”拓拔烈对他道,他犹疑片刻,似乎觉得还没尽到医家的本分,但也知道皇帝从不二话,只得起身将药瓶交在我手里,又嘱咐道:“皇上坠马时以手支地,只是皮肉伤,并无大碍,但务必请夫人将伤口清洗干净再上药,以免感染。”
不多时,徽音殿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人。此殿常年空置,听说前朝还有一位失宠的皇后在此悒郁而终,虽然每日都有宫人打扫,彼时又点了香木祛味,但好像总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腐气。我俯身想去帮他清洗伤口,他却自己用棉布沾了盐水擦拭起来。“你不敢看就别看了,还是我自己来吧。只是蹭了一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伤,本不想让你看见才没回宫的,你倒来得快。”
拓拔烈神色若常,那盐水沾着大片的挫伤,我看着都疼。我愠道:“那马场里的马不都是训练有素吗?什么人让敢让你骑还没有驯服的烈马?我这就去叫人去把那马杀掉,连着太仆都该问责!”
他轻勾嘴角,“一个吃斋念佛的人,倒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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