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雪雨万里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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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雪雨万里风-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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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岛上究竟贫乏,若哪位邻居病了,或是生产,请大夫产婆的都来不及。所以他人可以守着,有老人孩子和孕妇的还是到便利的地方好些。”
继续无言。
俞靖知道她听进去了,而一旦听进去就必然会认真考虑。尤其是孕妇的存在,俞靖看得出来她很惶恐,生怕来个短长的一尸两命。另外,俞老伯的情形也很不好,倒不见咳嗽发热,但精神胃口明显变差,人也在消瘦。俞贞稍微懂点诊脉,他的结论是老人家老了、疲了,气血整个垮下了,且不大能恢复,但他没敢同里芳直说。只提醒道,“明早要不要请个大夫去岛上看下俞老伯?”
里芳明显一惊,“对对!我怎么给忘了!可今天……是来不及了。”
归整了下这次收的大小铜钱和碎银,还清掉玻璃瓶子钱,剩下约莫十两,虽够全岛过一多个月的,但眼下请大夫最要紧。
“明早,我们再出来吧。”俞靖拉过船橹,以非常不熟练的姿态和慢速度往回摇。里芳则戴上小巧的铜指甲帽,低头剥着卖剩下的一些鸡头米。
回家了。
第二天,为昏睡中的俞老伯看过诊的大夫在离开老人屋子后直摇头,在问清里芳等人与老人其实没有任何血缘、却相互扶持十几年以后,叹息着写方子。
俞靖和俞贞都看了方子,然后与大夫谈了几句,最终还是面色凝重地由里芳送大夫回去。
都是续命的药,也都不贵,看来大夫是个有良心的。他们耐心地向里芳解释其中好几味药的药性,去掉天书一样的大夫说法,讲起来简单易懂,也彻底凉了里芳的心:大夫的意思是,老伯早已到头,不过安稳地受着照料而拖了太久、太久,现在,日子终于到了。她明白老人的好几个病根是在她出生之前就有的,但……不甘也不忍哪!
一夜过后,里芳招来所有人,讲了买地的事,甚至细细分配了岛上原有房子的分配——自然是把她家的东西全分给其他人,再将老弱孕妇接走——同时也默许她娘把这几年节省攒下来的、属于娘自己的几十两私房钱拿出来,只提一个要求:必须有婚书媒聘。
她娘亲以及全村的人对她的决定一致点头应是。其他的“大人”们额头略冒冷汗:为什么会由个小姑娘来全盘指点,一言九鼎呢?!
接着是地皮契约的事,无不是由里芳在边上盯着。她的娘亲这辈子没有做过这样大的买卖,可她对着几百两的大事面不改色,照样喷得几个卖主灰头土脸,让她的继父高兴坏了:有女如此,真是比十个儿子还顶用哪,将来老了完全不愁,还有准招女婿在呢!
里芳陆上岛上两头忙乎之余,把大家的肚皮也照样照料得舒舒服服,她甚至还将一大块肉变成了纤细如丝、入口即化的肉茸茸。
这就是他第一次踏上这个岛时,里芳搅在粥里给他吃的东西!那时自己许久未进水米,已然快去地府与父母团聚,就是这个东西让他慢慢活过来——
“别看,这个是给病人、老人和孕妇吃的。”里芳狠瞪一眼,活生生将他的口水瞪了回去。她已经在灶火边料理了两个时辰,早就累得不行,粘湿的汗沾在身上十分难受。
“明早的粥我来做,不行找你娘,或者村里其他人,你就好好休息。”俞靖准备好第二天一早要用的东西,再翻整好因为天气潮湿而放在石屋里晾干的绿叶。
“等天再凉些我们就上路?南方的冬天比这里暖和多了。”他决定了来回都走海路,但究竟不是大商家,还不如干脆直接摇了船走河道去港口码头,再找船只。回程到时再雇条船回来。这一趟他不打算做多大生意,只想让里芳多见识。至于以后,那就是组个商队的事了,他一个人还真做不来。
里芳犹豫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俞老伯在昏睡中去世了。新买的地皮可以眺望小岛,而靠近山顶处有几间旧屋、,大家已经打算改建为小司庙……和墓地。如今,不必如以前极端艰难时进行水葬,逝者终能在神佛照拂到的地方入土为安。
待简单的丧事办完,里芳就跟了俞靖上路,将休整房子的事情扔给几个壮劳力。人生苦短,何必想得太多呢?活着的时候,有机会看看世间不同的风景,自然是好的。里芳娘和新丈夫立刻答应,事实上村里人没一个习惯违背里芳的;俞贞还详详细细讲了那锅的样子,生怕买回来的东西不能赚大钱似的。
河道走起来还算简单,在码头附近清洗休整一晚、订好船以后的二十四个时辰里,里芳才知道,原来这世上有样了不得到令人无比畏惧的东西——
大海。

第 8 章

里芳在客栈里病恹恹地休息了四天,到第五天才勉强开始吃饭,可惜饭菜非常不合口味,直到第六天终于有力气到附近的沿河商铺里去付帐——还是在中午吃了几条掌柜的老婆帮忙一起做的烤鱼之后,由于她忍不住出手当了回主厨、一批水鲜菜肴卖得很好,所以那天他们两人的吃食带住宿一文钱都不用付。
听说战争前这里的商贾是现在的两倍不止,但在里芳看来已是极致繁荣。头发和眼睛有各种颜色的番人看得人见怪不怪,他们强调怪异的话、以及各地来的商人的口音她也只能听明白一小部分,但与银钱相关的话可是每个字都搞得清清楚楚的。
最终她还是买了个明显比自家好得多的花露锅,以及一堆让人看得目不转睛的精致玻璃小瓶子,以及全村人可以吃上十年有余的做菜香料。
俞贞的提议其实很有道理,虽然本意目的恐怕不一定有多好,因为靠她一人死干活干,不如做大些雇人赚得更多。
“想什么呐?”
一碗依然温热的姜奶递到她面前。唉,本地的美食她大多都难以下咽,但喝的东西几乎来者不拒。
里芳高高兴兴地接过碗,小口喝光。舔舔嘴巴,想了下,对着一路上对她真的非常照顾的俞靖道:“在想我的继父大人的提议。兴许明年来的时候,得买个四五个锅回去开作坊,买两车香料回去开馆子。”
“钱够用就好,不要太累。”俞靖并非同意、也不是反对,只是就事论事。
“我现在也很累,但只能做到如此。要是病了或是什么大灾小难的,就立刻不行了。”里芳被风灾和俞老伯的去世吓到。这世间的事,永远不可能平稳地一成不变。
“里芳,随你高兴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家伙直接叫自己名字了。不过里芳不介意,事实上如果他继续唤自己一声“俞姑娘”,会太生疏了。何况这一路上他们是以兄妹名义同行,当然不可能叫某某姑娘。“对了,你本名叫什么?”
俞靖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住,过了会才回答:“俞靖,靖康之耻的靖。”
“……算了,都一样,你还是继续叫俞康吧,省得被认出来。”
这姑娘很聪明,但不像多数女人又好奇又大嘴巴——如他的原配……是个极好的伴侣人选。俞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她唯一不知道的,大概就是自己曾有过妻子吧?而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于是干脆不说。
南方常年湿热,里芳非常不耐这种的天气、吃得又少,身体眼看要吃不消,俞靖只得早早订了船、雇两个脚力就走人。
因为陆路不太安全——这时倒指望起这些挺剽悍的蛮族骑兵能把陆路上的盗匪群寇全数摆平——里芳不得不继续乘海船折腾半月,她这回经验老到地买了一批干粮和几包成药丸子,免得像来时那样无法吃不能睡还晕船呕吐的惨状。
“你这样以后如何领商队走南北西东的?”俞靖必须告诉她事实,“有些商路比着艰险困难得多。”
“……多练练不就得了!”里芳开始孩子气起来。
“你会骑马吗?”
“……可以学啊!”
“如果骑在马上整整两个月,或者拉着马在穿山越岭的,你受得了吗?”
“……你就可以?”
“我走过一趟之后就立誓再也不走了。”
“那怎么办?”
“行万里路的事交给别人去做,或者训练我们的儿子去做。当然,女儿也成,只是总不能让女孩子吃这样不必要的苦,对不对?”
里芳一开始也只是这样听听,接着就瞪大眼,慢慢地脸红,变赤红,终于扛不住掉头走开。
俞靖很高兴,因为她没反对。
接下来……大概得去和准岳父去谈条件了,不过他不担心,因为岛上里芳最大,他只要乖乖听里芳的话就行,其他人都得闪边去!
***
阔别家乡一个半月,回来时里芳的娘差点哭出来。女儿瘦掉一大圈,精神与体力皆严重不济,足足休养了十几天才恢复生气,而且居然还带了身虱子、臭烘烘地回来。
“我再也不想跑这样远的路了!”里芳宣布完毕,接着就一头钻进石屋与新锅子拼起命来。
大雪节气,北方多数已雪花纷飞,贫苦的人不得不钻入干稻草中取暖,且已经会有人冻死。而这里,大家干活时穿着夹衣都满头大汗,冻死饿死的还真是少之又少。
新家园做成了几个大合院,外表刻意被弄得很便宜,可里头可是货真价实的石料,屋顶则是用椽子密密嵌牢、除了瓦片压根什么都别想吹走,洗浴和厨房的设计则比岛上的石屋巧妙得多;岛上原本的房子虽然大,但大多用来堆放农具杂物,住的地方反倒少,而现在杂物全放进买地时就有的旧屋。
最后,山丘顶将有座小庙。和尚庙。
里芳大体明白俞贞这样安排的用意。但出钱最多的人说了算,而且,她娘有孕了。
里芳不在乎母亲生的是儿子还是女儿,反正孩子都姓俞,想来俞贞自己也不怎么介意。倒是同村其他人,有的想留在原地、有的想离开,最后里芳拍桌定案:两边都留人,而且两边都有男丁。两位想出家的男丁本来想反对,结果被里芳一句佛像要塑个一年半载而生生噎住,何况他们的吃穿要靠大家扶持,哪怕他们兜里有自己的钱也都被抢来修庙。
“要剃度也得是明年交丁税之前。”里芳说出这话,惹来所有人的无奈。“别吵,今天我试着做素面,两位师傅也一起来学着吧。”
不许吵,干活!
岛上的大当家仍然是她俞里芳。
大寒之前,下了场不大不小的雪,可惜不久就变成雨,地上一片泥泞不说,还冷得刺骨。
从广州回来后,俞靖依然住自己原来的屋,但在新地方就大大方方地占去里芳屋子西侧的那一间,有张书桌,还有俞老伯留下的满箱子的书——俞贞现在充当两个孩子的教书先生,那人上课不用书、只先让孩子们练字,写得比较能看了、全部背熟了才开始讲解内容,而且背书都是在干活的时候背的,由里芳和俞靖他们监督着,真是又省钱又有效。
“外头很多人都去考试了,之前是秀才的可以直接乡试去。”里芳沉下脸的时候,是孩子们念书最勤奋的时候。“你看他们两个现在能去考县试吗?”
“能。”俞靖连一丝犹豫都没有,“考童生很简单的,你念个半年就能去考。”
里芳挑眉,看他,“我去考试,家里又不能免去税,花这个心思做什么。”
俞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得摇头,继续手头清理茶田的活计。这姑娘只想一件事:钱。
但有一回男人们去县里回来后,头发都剃得和蛮族一样了。而岛上留着的那两位在同一天去附近小寺中付钱剃度,还多了几个戒疤。
里芳事前并不知道他们这回是去剃发,但也听说不剃就会吃官司,带头闹事还会被抓起来甚至杀头,另两位出家的本意也和这个有关吧。她几乎肯定俞靖绝不会在蛮族的朝中考科举,所以认命地打算明年为他交税去;不过邻居的那两个孩子,以及未来的孩子们……
“明年初就让他们去考试,考不上揍一顿屁股第二年继续去考。说什么也得一人一个秀才捧回来,好免我们的税。”就此决定,连孩子们的母亲非但不会反对,还将彻底执行里芳的赏罚决定。
俞靖换了发型,但也把有些乱的胡茬全部清理光,甚至刚回来时还穿了身价钱便宜得几乎是半送的有外族气概的长褂。他长相称不上顶秀美漂亮,但非常端正,五官较南方人来得深刻,如今一副异族打扮倒非常合适。至于继父俞贞,那身衣服怎么看都不太顺眼;而另一位快当父亲的俞嘉因为身材高壮,百来文就“买”来的衣服居然有绣花镶边外带一顶毛皮帽子,可谓赚了一笔。
里芳的娘倒是很高兴,因为他们易了服就说明想真心过日子。
只是男人们的神情像是死了远亲。
所以,晚上里芳把俩和尚一起叫来,吃了顿看着好吃、尝着也过得去的素斋。到第二天才拉了俞靖回岛上继续清理茶园。
天真的冷了。留守岛上冻得发抖的女人们被里芳拉来新居。日夜留着的灶火不但供应热水和栗子白果糕点,还能让各个屋子暖和不少;用有屋顶的房子养着的禽畜精神很好地猛吃东西,乐得大家找个乔迁的名目,抓了两只鸡杀来吃。这块地茶田果树并不多,房子也旧,所以卖的价钱便宜,可真对着里芳他们的胃口。在和俞贞争论好几天,里芳才大致定下剩余的山坡土地种什么:他们要种花。当然,俞靖他们全没意见,完全由她做主。
然后,要过年了。
以往岛上小村,只有当里芳从外头带回银钱和货品时才像过年。现今也是这样,一来女人们不以为过年有什么特别的、尤其是粮价涨了、住处换了、心里发慌,二来男人们少了头发,本就跟服丧差不多,自然也没心思。
里芳才不管别的男女怎么想,她只做该做的事:呼喝所有人顶着西北风出门收获湖鲜水产和柴木,该腌制的腌制,该喝药的喝药,顺便把最后一批茶叶都制出来。
大年三十的年夜饭,人人帮手,弄出满桌各地风味都有、好吃难吃俱全的冷热菜饭汤羹。大家通宵守岁,以茶代酒、点心吃食不断,天南地北胡诌乱侃,到了年初一清晨,扒一口长寿面后回去补眠。
十五了。里芳在午后醒来,不知怎么,头一个反应就是自己的年纪。那些有点家底的小姐们在这个年纪时一定还在绣花扑蝶,顺便学习与婆婆妯娌姬妾们相处的手腕,而她则学了身养家糊口的本事,不算大的大脚,有力气的胳膊,外加满手的烫疤薄茧。守岁时喝的茶是俞靖和俞嘉炒的,勉强过得去,但就凭他们的手艺根本不可能维持多出来的男人和孩子们的饱足生活。
所以,她得担起更多的责任。
也所以,她必须找个诚心与她们一起生活的勤奋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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