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宪名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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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宪名臣传- 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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嘴唇微动,只剩支离破碎的一声叹息。

江先生听得这一声叹息,只淡淡而笑:“达一,小月辟举贤士,想必你已有与君王相交的腹稿。为兄想问的,是你将从何处着手?”

慕容冽摇了摇竹扇,斜倚在矮几上,很是放纵不羁:“哎!此后达一若有命再活三十年,只怕还会记得今日山中放浪形骸的样子!那时须发皆白,手抖声震,回想今日,只怕又对未出山时的志筹意满叹一句,初出茅庐、小儿意气。此时彼时,大哥,我站在竹楼里看白云苍狗,亦会叹一句‘逝者如斯夫’!人生究竟太短!”

“或许方大人当日也是如此的念头,便急着建功立业。到底人生不过二三十年,却是载不动一个家国千秋。”,江先生叹道。

“募兵制盘根错节过多的利益,即便是当初的方大人亦未敢轻易触碰,反而剑走偏锋的让景怡王秘密练兵,今日西北势成,必可助益于国中革除募兵制。”,慕容冽舒服依着,分析道:“达一此次与陛下交往,必要言明利害,若陛下敢革太祖皇帝定下的万年家法,达一方才出山,否则,不免重蹈方老覆辙,那达一还不如老死山间,寂寂无闻。”

“陛下先打击曲家,而后借豆子遇袭,分化洛阳耆英会,逼得文氏谋逆,可谓谋中谋、算中算。达一,当今不简单……”江先生回道:“文氏谋逆,江南一处平静无波,陛下必疑心此处酝酿旁的大事。因此陛下此时派小月南下,可见陛下紧锣密鼓,丝毫无缓下脚步歇一歇的意思……”
慕容冽闭了眼,点头道:“大哥所言甚是。李侯爷家近年渐成江南首富,为西北故,陛下焉有不疑之理。不过,文氏谋逆,禁军附和者甚众,却是剪除募兵制的好时机。陛下仁明如此,达一从此入手,想必是会听得进去的。大哥,你且宽心,只需从蕴月身上交代旧事即可。”

两人正说着,又看见蕴月垂头丧气的慢慢踱了回来,却是一脸一身的汗。

慕容冽抬抬眉头,站起来拍了拍蕴月的肩,又向江先生拱手道:“大哥,不若请小相公在此用午饭?”
江先生点点头,那慕容冽便笑道:“小相公,山里有新鲜山货,那鲜嫩的竹笋、竹荪,配上上好的竹丝鸡,包管鲜得你连烦恼都没了!”,说罢转身在竹楼一侧戴了竹斗笠,背了背篓,拿了锄头,又朝蕴月两人笑笑便出门去了。
江先生回头看着蕴月,浅笑道:“田园野趣,小月见过?”,说罢伸出一条帕子递给蕴月。

蕴月撇撇嘴,低着头接过帕子,讷讷的擦着脸,不一会抬起头来:“先生……您姓江,您养了一个女儿么?”
江先生淡淡看着蕴月:“小月找人么?”
先生的语气极其的……蕴月形容不出那感受,反正在这位江先生跟前,不像在老爹跟前,他有再多的疑问和愤怒,都发不出来,只闷闷的说:“我、我找一位姑娘,她家里人也姓江,方才……”

江先生沉吟了一番,扶着蕴月的背,温和说道:“小月,若那位姑娘不想见你,你便找着她,也是无益。”
蕴月脑袋一空,阿繁会不愿见他么?为什么?他为她日夜牵挂,寝食难安,就怕她在宫变时出了事,为什么她还会不愿见他?他心乱如麻,讷讷低喃:“为什么……我连她是生是死也不知……好歹也该让我知道她是好是歹……我也没惹她生气……为什么不想见……”

江先生心中怆然,一股愧疚欲死的情绪蔓延全身,他勉强笑笑,竭力淡着声音:“傻孩子……”
江先生的话似断了线的风筝,而蕴月低头不语。竹楼里清风徐来,竹帘晃动拍打,发出清脆的声音。

许久,蕴月抬起头来,眸中复又清明:“先生,您也是慕容家的人?”
江先生站起走到竹帘边,双手扶着栏杆:“非也,只是与慕容达一素有交往。”
“先生也认得方严大人?”
江先生闻言便知蕴月醒神过来,只怕是起了疑心,但他还是坦然道:“我也曾投于方先生门下。”

蕴月皱皱眉头,慕容氏与李玉华是姻亲,瑛娘南下后必是得了李玉华的授意,故意引他到此,与慕容冽来一段竹楼清风,以期慕容东山再起。如此他南下岂非旁人处处安排授意?若江南世家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晦暗,那他将来岂非替罪羊?
还有,江先生是方严的门生……一想到此处,蕴月心中警铃大作:小皇帝多半是会有些革新举措的,但方严在前,可谓声名狼藉,若他在江南与方严门生走得太近,只怕又招来话柄。

蕴月凝眉暗思,皆不离江先生法眼。他思及旧事,那经二十年排解愈合的伤口又被眼前的小相公生生扯开,淋漓鲜血,淌了一地,“小相公来武夷,瑛娘的确有意相引。”
蕴月一愕,又听见江先生道:“若说是慕容氏授意,亦未尝不可。但,小相公聪明过人,只需想想,此举于你可有害?”
蕴月一抿嘴,有害无害的倒也不是大事,横竖他也是权衡过利弊才决定辟举慕容冽。只是……

蕴月未来得及想完,江先生又说:“江南二十年前曾也出了一位转运使,名动天下,可惜是恶名,小相公可知?”
“先生说的是崔瑾义?”
“不错!”
蕴月一愣,旋即有些明白江先生为何提及崔瑾义。在杭州时,王云随不就拿着崔瑾义对他耳提面命?只是崔瑾义贪污纳贿,他不见得也会贪污纳贿吧?

江先生却突然转身,眼中有了迫人的光芒,他盯着蕴月:“先帝元佑革新十余年,天下世家对革新的辱骂,炽炎滔天。时突夷人频繁掠边,先帝借机而上,景怡王剑指西北。然,打仗,打得是粮草,尤其北面荒漠草原,纵深几千里。崔瑾义正是那时是受命南下,与世家商贾交道,筹措粮草。”

“小相公,天下熙熙,皆为利往。这天下不是皇上的天下,是那些自开国便占了权势的世家的天下。天下世家在元佑革新中洗淘,剩下的均是根深树大的豪族。打仗,花钱如流水。朝廷要求世家遵从新法、又想低价购粮,实则都是割世家的肉!要他们如此勒紧裤腰带,支持景怡王北伐,缘木求鱼罢了。先帝上谕下,他们虎视眈眈,一面讨好崔瑾义,逃避先帝的雷霆震怒,一面挖空心思逃避朝廷一再申令的赋税钱粮……”

“崔瑾义贪污纳贿,确然。然,这纳贿背后,是方大人革新的弊病,是先帝决策的失误,是世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人情道理!凤元后,崔瑾义、景怡王失却先帝庇护,兵败如山倒。其实,输的何止是崔瑾义、景怡王这一辈子……连先帝也……更别提方严大人……”
“小相公南下江南,当今是何用意,想必你已心中有数。先生告诫你的是,你虽聪明,却难以以一人之力左右大局。但愿当今有了先帝的教训,有了达一二十年的经历思索,亦有你自己的时时警醒,你不会重蹈崔瑾义的覆辙。”

“只要此事不错,旁的,小相公又何须担忧?”
江先生一席话,有些儿慢条斯理,蕴月听得默然。

蕴月在京二十年,听闻的无外是对崔瑾义一面倒的恶评。他师傅每提及此事只有叹息,多一句的评价都不曾有。在江先生跟前,江蕴月第一次听闻了完整的有关崔瑾义谜案的分析。蕴月不得不承认,江先生句句在理。
他开始明白,当年崔瑾义谜案未必无解,只是世人只看到结果、只骂崔瑾义失节,却无心深究中间曲折。此刻江左江右,只怕都拿他与崔瑾义相比,等着他尾巴一翘,就拎着他的小尾巴,将他置于死地!但除了他师傅和他老爹,也只有眼前的江先生在拿他与崔瑾义相提并论的同时,还告诫他,他实则处于风口浪尖,并且提醒他最大的危险,是与世家的博弈,告诉他若他输了,将重蹈崔瑾义的覆辙。与之相比,别的,反而都不算什么危险……

他知道江先生身份倾向于方严,评判崔瑾义只怕有失公允。但此刻,他由衷的相信江先生的每一句话,即便那话里的结论与他素日接触的大相径庭。
可笑他往日只知道惜命自保,只知道南下不易,只吩咐王云随千万不要提及“革新”二字,却还是低估了南下的危险。江先生说的一点都没错,只要他遵从皇帝的想法,在江南触犯了世家的利益,他就是第二个崔瑾义!
此刻,他又想起京城里委屈的爹爹,那莫名其妙的崔瑾义,又记起无辜丧命的阿愉、阿爽。无力愤怒之余,蕴月感喟:“世人每每不看过程,只看结果。若当年爹爹得胜还朝,先帝又能多撑个五年十年,焉知那崔瑾义不是第一等的功臣。先生,多谢先生教诲,蕴月受教了。”

江先生未动,兀自凭栏眺望。蕴月仰望他的背——或许是山风鼓起了他的衣裳,或许是原本他便伟岸——竟觉得这位江先生有青山般的气息。
许久后,江先生点点头,轻轻道:“如此,甚好……”

……

“哈哈!小相公今日运气好!”去而复返的慕容冽哈哈大笑的进来,后面还跟了一个老仆人,手里拎着一个竹篓。
说着,慕容冽携着蕴月:“来来!小相公来看看。”
蕴月顺着慕容冽的指点,往老仆人手中的竹篓一看,哎呀!我的娘!几只硕大无朋的竹鼠到处乱窜!蕴月脚立即就软了,连连摆手道:“先生、先生!”

慕容冽一看蕴月窘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只大笑道:“哈!拿下去吧。那竹荪、竹笋找条肥鸡炖了,这好东西烤着吃,招待小相公。”
蕴月浑身一紧,仿佛就有数千只老鼠在他身上钻,满脸通红的差点站都站不住。

那边江先生见蕴月浑身乱战的样子,连忙过来扶着,关切道:“怎么怕竹鼠?你那豆子满山跑的人,他岂有不抓了烤给你吃?”
蕴月大口喘气,勉强挤出话来:“是!先生见笑,我独怕老鼠……”
江先生听了,连忙挽他坐下,又伸手给他掐了掐合谷穴,轻轻笑道:“老鼠有什么可怕的?”

蕴月笑笑,有点腼腆:“旁的也不怕,豆子陪着我,连蛇都敢捉。”,蕴月说罢,几乎是下意识的摸了摸肚子。
他不好意思说,他肚子上那道疤就那么来的。小时候他被他老爹宠的上天入地,小世子挑衅他两句,他就使坏捉了老鼠作弄小世子,结果没把赵恺吓了,倒把如夫人吓坏了,又气又怒间伤了他,闹得天翻地覆,此后他看见老鼠总是这副不争气的样子……

江先生摇摇头:“独怕老鼠?那你可没口福了!”
慕容冽大笑着几边坐下:“怕他作甚?竹鼠不比家鼠肮脏可厌,鲜甜肥美,小相公一会可要尝尝。不然……下山接收了平窑仓,满仓的老鼠,可怎么好?”
蕴月侧头,抚了抚鼻子,笑道:“慕容先生说的是……”

……


、小吏养成


蕴月握着筷子;筷子尖也在细细颤动。
闻得香气四溢;他咽了咽口水,忍不住,肚子直抽搐。

江先生看蕴月顿在那里,对着一盘红烧竹鼠;皮笑肉不笑的直犯难;是叹气又是摇头笑道:“王爷刚直大气;却怎么养出你这么个脾气,到底是娘胎带来的……”
蕴月挠头;话说,他怎么就总碰上这丢官威的事情!教的人人都知道他跟他老爹殊为大异。
“罢了,着实为难;便不吃吧。”,江先生一面夹了一块鼠肉,一面说:“吃点别的罢。”

“哎!这可不行!”慕容达一不由分说,笑嘻嘻的亲自把一块鼠肉夹进蕴月碗里:“山下平窑仓一仓的老鼠,还等着小相公收拾呢,这回不尝尝鼠肉还了得!”
呃~蕴月头皮一麻,忝着笑:“先生说的是、说的是……”
蕴月最后忍着肚皮抽搐,硬啃了一块肉,倒也觉得味道着实鲜美,只是饭后一直恶心,不过一个时辰就开始腹泻……

江先生觉察不妥,细细问了他小时候的事情,又坚持看了他腹上的伤口,才凝着脸给他把脉。
江先生把这脉把的够久,蕴月几乎就耐不住睡过去了,江先生才叹了口气撒了手。
这时蕴月已然渐入梦乡,朦胧间听见些许两人对话。

“如何?”
“无碍,不过是一桩心病罢了。”
“睡过去了?”
“是。”
……

蕴月迷迷糊糊,渐渐熟睡,只隐约听见飘飘忽忽的声音飘来……

“大哥何必伤心,达一看王爷照料的好。男娃娃,小时候没有不淘气的。慈母多败儿,他这脾气,真得王爷调、教着才有今天这番模样……姐姐未免过于宽和……”
“……大约天定如此缘分……王爷旧日便说清月的脾气不可多迁就……他的脾气倒确实颇似他娘……幼时只觉眉目似,只顾淘气罢了……”

清月?世上还有别人也叫清月么?

蕴月梦里迷糊,丝毫不懂纳罕,不一会又仿佛见榻前飘来一抹轻云,淡淡的荷叶托了一抹粉色,轻轻颤动。那形容,像极……阿繁……
“阿繁……”,蕴月呢喃一句,眼皮却重得抬不起来。轻云旋即一淡,似惊动般的让清风吹了去。顷刻间,蕴月眼前一空,便坠于黑甜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蕴月被摇醒:“小爷!小爷!”
蕴月睁开眼一看,瑛娘一脸着急的半坐在床榻边:“小爷快醒醒,豆子哥专门赶了来,山下出事了!”
蕴月一愣,一骨碌的坐起来:“什么?”
瑛娘端来了沐盆,拧了巾子给蕴月醒神,又拿给蕴月了漱口,才道:“豆子哥没与我细说,只是王先生要豆子哥立即接小爷回去,怕是山下出了变故了。”

蕴月三下五除二的收拾妥当,一出门,就看见豆子、江先生、慕容冽三人围坐一处。豆子一见他,立即就站起来:“小爷,先生让我快马加鞭给你送信!”
蕴月怕山下出变故,也没来得及问豆子他怎么知道他到了武夷山间,便拆了信阅读。
信是王云随来的,一则是皇帝有了旨意,二则是江南药茶两市有了新动向,但都是可从长计议的事。当务之急的,是杭州和姑苏城两家惹了风波,两城的豪户为一个绣女起了纷争,惹得双方出动家丁,大规模械斗。

蕴月皱皱眉,拿着信问豆子:“为一个绣女械斗?王先生还说什么了?”
豆子撇嘴:“他神神叨叨的,说什么我没细听,只记了句要紧的,王先生交代说这事儿连两城的知县都管不住,已经报到杭州知州来了。不过出城时候我打听了一下,是那绣女一家人吃两家茶礼,偏生长得好,因此两家都不服气,就打起来了。”
蕴月捏了捏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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