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宪名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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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宪名臣传-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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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江相公初出江湖,却是手握屠龙刀,战神般冲入战圈,见神杀神,遇佛屠佛。一挥手,一封《风闻言事疏》将御史台诸位高官、老官挥下马来,自此江湖成名。

御史台的巨变落在各人心里都是不小的震动。孙继云直接成了炮仗,一点就着。文书稍不合心意,兜头就丢,江蕴月首当其冲,常被砸的抱头鼠窜。

但祝酋英更加稳重了,乃至于孙驴子都挑不到错来喷他。只是他也疏远了江蕴月,看着江蕴月的眼神有一摸深思。

不过也不只是祝酋英如此,余者方大同、慕容凌等幸存的监察御史都没再敢把江蕴月当晚辈来对待,见了面,正正经经的一拱手:“江大人!”

小江相公似乎没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照样的吃喝拉撒睡。说他没心肝,也不对,他敏锐的感觉到了祝酋英的态度,却也只是耸耸肩,不近不远,淡的像水。对慕容凌等人的一句“江大人”,却又是赶紧弯腰低头笑容可掬:“岂敢、岂敢。”。

这副样子,也基本算江小爷宠辱不惊吧,但也只能到基本这个程度而已了。因为实际上他小心小肝的的确是想要趁机落个罪名辞职回家呆着,但皇帝这番安排,江小爷不仅如意算盘打不响,还被犟驴子照足一天三顿的饭量来骂,让他郁闷的想找面墙撞撞。

赵怡对江蕴月那副小肚肠摸得一清二楚,与萧子轩一合计,某天月黑风高杀人夜把他提溜到书房开打。

这幅阵仗,恁得熟悉,江小爷一进门就抱着脑袋直嚷:“早就说过小爷的刀不长眼睛的,你们支开豆子,又想打我!”

赵怡看见他这副不争气的熊样,反倒好笑:“你什么没长,这脾气倒是见长。这回要不是邓老,那封折子足够你流放到岭南去和林老做伴!你不怕死?别让我说中你想乘机辞官!”

“所以我当时问老爹嘛,要是直接递给皇帝,他不高兴可以留着不发嘛!谁让你不管我!”,江蕴月理直气壮回敬回去,然后话头一转:“不过话说回来,老爹,刑不上士大夫,小爷我研究过刑典的,去岭南我也没什么意见,听说那边荔枝好吃……”

“啪……”蕴月后脑勺华丽丽的被萧子轩一掌挥了个狗j□j。

“你怎么不想想为什么邓老要出来给你收拾烂摊子!就凭你那封奏疏,邓老若是……袁天良、柴郁林能放过你去?!王爷这要是帮你递了这折子,古光能不知道?你脑子进水了?”

江蕴月撇着嘴,那脸上的不服气也同样华丽丽:“就说嘛,没事让豆子去打酒……”

“小子,你拿了我的颜料涂竹签,你说说你都看见什么,说好了,今晚我再不打你。”赵怡翻出一把竹签,在手里把玩。

“又考我……”蕴月嘟囔了一句,满脸的不屑:“早看出来了,方大同和章淳就一对炸过头的老鹌鹑,硬的能磕崩牙。小样的没事就煽风点火,不知道想干嘛。柴郁林肯定和邓老儿不对盘,再加上个孙结巴!什么鬼风宪之地,比小时候看豆子打架还乱。还有朝中那些人,古老儿比墨还黑,从头到尾愣是没说一句实在话,看不懂他要搞什么勾当。黄澄倒是好像和袁天良不大对头……哎哟,总之就是那个乱!还有,早先是祝酋英吃了火药,现在成了孙驴子点炮仗,没把我轰死!老爹,您手眼通天,疼疼我这挂名儿子,给我挪个地儿吧?”

赵怡一笑,不说话,看着萧子轩。萧子轩坐到蕴月身边,掰开他的手,摸着他的头:“没打疼?”

蕴月翻白眼:“什么把戏,打一把,塞颗糖……老头,疼疼我这没爹娘要的娃吧?”

萧子轩一声冷笑:“你看到邓老与柴郁林、袁天良不对,眼下皇上又把这两人连同章淳一并扫走,可明白这意思?”

“嘶~~~~”蕴月捏着下巴假装深思:“前段思虑过度,没想过……好像也对啊,难道……哦~~~~邓老儿是故意的吧?”

“你就给我装吧!”赵怡似笑非笑。

蕴月坐直,认真道:“我真是装的,我瞧不出来邓老儿与老爹真有一腿……哎哟!别打嘛!我只管试试看,因为邓老儿对付祝小儿的手段,我都瞧不上……老爹当时那表情……而且万一邓老儿和老爹真没有一腿,反倒是他和袁天良有一腿,那邓老儿肯定得把我和祝小儿弄死,所以把心一横,下手辣了一点,嘿嘿……”

“风闻言事……‘据说’?!邓老和柴郁林勾连……什么下三滥的手段……”赵怡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

蕴月直勾勾的盯着赵怡,忽然嘻嘻一笑:“老爹,这回,好像儿子猜对了,对不对啊?老爹心里高兴着呢,嘿嘿,儿子瞧出来了。”

赵怡抬眉,闭眼,手指一点一点。旁边萧子轩忍着笑意揭晓谜底:“大理寺少卿柴郁林是我朝有名的酷吏,身兼监察御史,每打击异己,却又是古光大人的学生;袁天良,兵部右侍郎,多年赅管禁厢两军之花销,却又兼任监察御史,以致兵部泼水不入。此两人却都与古光大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我朝御史台奉太宗‘曲从中制’的家法,实为监督限制执宰权力而设,今御史台四分五裂各自为政,就是邓老耳聪目明,也难保得陛下政令畅行。”说着萧子轩摇摇头,整容道:“蕴月,你不明白?邓老,国士无双!当之无愧。小月,在这样的臣子面前,你那明哲保身,不害臊?”

蕴月深吸一口气,一拍大腿:“怪道他这样!可他怎么知道柴郁林会上当?我瞧章淳啊、柴郁林啊都奸到家了……”

赵怡睨着蕴月,悠然道:“不是他们上当,是祝酋英或者你上当,不料你真就是榆木疙瘩,连人的眼色都不会看……”

“邓老与古光的恩怨由来已久,古光谋算再深,他身边的党羽却不见得耐得住,势必置之死地而后快!只要你两小的……这回御史台干干净净,小月你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认真给陛下办差,知道了么?”

我的天,冤死了!蕴月心里大叫,郁闷道:“全在这等着呢!老爹,是个人都明白那个坑不能跳的嘛!有您这么教儿子的?看起来恨不得推我去死……”

“蕴月,你这回有办得好也有办得不好!邓老想必不曾料想,本该他自己说的话竟由你先说了,他一辈子的名声!萧先生评一句‘国士无双’,你细细体会着。

“只是你聪明反被聪明误,若你能同祝酋英商量着,那日后波诡云谲,你们两携手,也容易些,可惜了。爹爹不能护着你一辈子,这回扶着你走,也只到这里,往后的路,还是那句,你自己掂量着。这里是一份朝中诸人的履历,明后两日休沐,你到东郊的般若寺静心;面壁去吧!”赵怡难得的语重心长,不觉间带了寂然。听的蕴月心里升起一股怅罔。

勉强提起一点精气神,江蕴月不怕死的又皮:“老爹!儿子猜对了还要面壁?……”。

赵怡恨铁不成钢,一脚踹在江蕴月的屁股上:“臭小子!不知道的人评你一句‘崖壁千仞,无欲则刚’,你爹我,死人堆里爬过来的,就知道你想辞官同豆子鬼混。你趁早死心,再有下次,乱葬岗里,我当没养你这儿子!滚!”

江蕴月小媳妇状摸着自己的屁股,乖乖闪人,这回他也已经是正正经经爬上虎背,再也下不来喽!捧着一大叠的文书,咱们的绿衣小吏江蕴月正式开启了他的官宦生涯。

看着蕴月离开,赵怡蓦然觉得自己老得老气横秋,略叹一口气,又从书案抽出一画轴。

旁边萧子轩一笑,忙秉了烛台,凑了上去。

画轴展开,只见画中线条纤细若丝,却力透纸背;萱草芳逸娟然,玉瓶端凝庄重,正是皇帝赵恪的《瓶纳萱草图》。

“润而不腻,谑而不佞,谋而不私,器也!”萧子轩一遍又一遍轻声念着,末了抬头,笑的安慰:“王爷,咱们蕴月当得起这句话。”

这辈子,谋国不成反见谤,哺育辛苦终成器。

到底还算安慰……


、阿繁明道

京城东郊,十里驿。

春雨邑轻尘,驿边柳色青。
亭阶凝碧痕,空遗丝履新。

十里驿亭边一顶小轿,几个灰衣仆从待立在侧。
邓焕端坐在亭内石凳上,垂手静默。

不多时,微润的官道上渐渐传来阵阵马蹄声。
邓焕抬起头来,双手撑着石桌,缓缓站了起来。

过一会,两道人影,一白一青,兔起鹄落,闯入眼帘。骏马仍在奔驰,只是稍稍缓了来势,白衣人却已经一翻身,落在地上,紧接着手中缰绳一抛,丢给了身后的青衣人,自己只疾步上前,远远的便唤开来:“老师!”

邓焕向前一步,正要行礼,白衣人却上前紧紧挽着:“老师!”
邓焕微微笑,语气却是严厉:“陛下身系天下,怎可如此行动不端!”
赵恪一笑:“老师教训的是!六郎记得了!”

邓焕听见赵恪自称乳名,十分严肃,软了七分,剩下三分变成唠叨:“陛下乳名,如何能对臣下宣讲。”

“小时候老师也这样唤六郎……”赵恪一面说一面把邓焕扶到桌边,却又皱了眉:“老师,你的身体……”

邓焕摆摆手,只细细端详着赵恪。高堂明镜悲白发,原来这年轻鲜活的生命便是那镜子,感慨间语重心长一一吩咐:“老臣老了,走前能见六郎一面,就满足了。方才坐在这驿亭中,仿佛把这几十年的光阴又看了一遍,哎!真是老了!”

“老师!”赵恪皱皱眉:“六郎交代了州府,您尽享儿孙满堂的福气……”

邓焕点点头,坐了下来,别过头去,官道边一溜的柳树,也不知道是谁裁的,这样碧绿整齐,早已经不是寒鸦不住啼的深秋苦寒了!回过头来,又是人间新颜换白头。

“臣僭越了……”邓焕不觉间握着赵恪的手,有片刻的恍惚:“六郎小时候,老臣也曾这样牵着你的手,那会儿六郎的手才那么一点大小,软软的……曲妃娘娘也总是六儿、六儿的唤……

“老臣与获罪流放的林泓林大人奉召教导废帝与六郎,两人都聪慧绝伦,只是废帝心高气傲,六郎灵透明睿……一眨眼,臣这就要走了,老臣这心里……”

“老师,”赵恪低着声音,想起惨烈的凤元党争,那时他也才记事。一夜之间,血流成河,三哥哥的外祖一族被残杀殆尽,而他的三哥哥,才九岁就被太皇太后废弃。他这个先帝的遗腹子,因此意外得以登极。从那时开始的残酷岁月里,邓焕的严苛与用尽心力的保护,成了他人生里奇异记忆,宛如虎毒不食子般充满血色妖娆却又萱草般馨香温暖:“老师大约不曾料想六郎最后竟成了……”

邓焕略点头:“朝堂风云变幻莫测……半是人事,半由天命……”说着警醒,肃了脸:“陛下已是授冠之君,然朝堂之上……陛下任重道远,切不可掉以轻心,这可是身家性命,国家社稷!”
赵恪恭敬回答:“六郎总记得老师的教诲!”

“陛下,老臣……先帝突然薨逝,后事多有仓促不及……然先帝怀着的志向,老臣却是能知道。先时先帝锐意革新,景怡王也收复西夏,奈何这场突变。陛下,个中曲折,老臣只觉惊心动魄……”

“老师……”咋闻先帝旧事,赵恪只觉得浑身如针刺一般,急欲了解,却又怕人窥视,犹豫间还是问:“当年……”

邓焕颓然摇头:“老臣……当初风声鹤唳,老臣只是御史台中卑微的监察御史……心中疑惑却不得而知。只是此番大变,也着实动了朝廷根本,这才引致凤元三年到五年的党争。”说着又抬头,满脸忧切:“六郎!切记保重,万不可将万金之躯置于危墙之下,此社稷之根本!”

赵恪失望,却紧接着一肃,眼中暗涌着杀机,拳头握起来,直至指节发白。

邓焕看着赵恪露出情绪,却又觉得释然:“老臣啰嗦了……六郎的秉性……六郎与废帝,老臣私心却更爱六郎忍于一时之气,精于观人面色,察于时势差异。虽忧虑叹息废帝落此下场,但为江山社稷计,更喜六郎手握乾坤……曲妃娘娘明达如此,她去时,对六郎也是极放心的。陛下,老臣于乡野浮萍之间静候陛下扭转乾坤迎盛世的佳音……只是”

整了整神色,邓焕挺直了腰杆:“有几句话,老臣不吐不快。”

“老师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赵恪洗耳恭听。

“御史台,纠风督宪,百官震慑之地,却耽于党争,正途偏废。朝野形势越加逼人,且柴郁林、袁天良心存门户之见,对老臣争取六郎亲政心怀不满,势必时时生事。老臣老矣,有心辅助陛下,却树敌太多。无奈之余,出此两败俱伤之下策……

“御史台中,孙继云耿直,却失于审时度势,臣令他为立门将军,可当万夫之勇;张挺忠厚,却不足以成大事,臣令他收拾细务,可宽解诸人不和;慕容凌,诚臣,才具堪用;方大同,私心不足以废公,陛下宜临机决断;余祝酋英,出身寒门,忠心可表,才情亦佳,但陛下尤应警惕其为自身计依附权贵;江蕴月……此人亦庄亦谐,不具功名利禄心,行事别出机杼,陛下时时警醒,可堪大用。

“陛下之所以能绕过前面两位王子,实乃曲妃娘娘呕心沥血之所为。然,帝王无家事,外戚不应摄政,权相岂能专横!前途多艰,臣清扫御史台,陛下当善用之。

“国中禁厢两军日成冗重毒瘤,佃农为避徭役四处流散,国弱民疲,外伺虎狼,内忧外患之际,陛下当励精图治,肃清吏治,休养万民。臣老了,有心无力,退出此地,更留大器能臣,辅佐陛下翻云覆雨。只盼着有生之年,能看见陛下完成先帝未竟之事业……”

……

“天边半晨曦
“春困早早起
“罗里去耍戏
“漫游单凭你
“晴空鹤排一
“眼媚心儿喜” 

……

说话间,出谷黄莺般的桐城小调一低一高的远远传过来。调子俏皮活泼,正是豆蔻般的翠绿丹红。

听唱新翻杨柳枝,莫过于此。

邓焕、赵恪两人话到一半不禁停下,侧了耳朵,细听那亦有亦无的珠玉落盘、疏鹤排空。不一会同时笑开,邓焕叹道:“词儿媚,全是小女儿家的淘气,偏偏一副好嗓子。”

赵恪也赞同的点点头,正要再听下去,小调偏停了下来,如翠鸟只在芦苇轻轻一落旋即盘开去,徒惹一身颤抖摇晃、苇花簌簌而落。惆怅间,又听见“滴滴答答”的调子传来,似笛非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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