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涯提起酒坛子站起来:“这好办,我来替你教训他。”说罢笑着按住龙晟,便将酒坛子向他嘴里灌过去。龙晟趁势抱住酒坛,咕噜噜又是几大口下肚,喝完美滋滋地一咂嘴:“哈哈,这教训真是不错。谢了啊——往后您可要多教训我几次!”
这时,只见万人围绕的篝火当中腾起了一座彩色的台子,耀眼而夺目,仿若天上七色祥云一般。唱歌跳舞的所有冥族人都停下步子,屏气凝神地看着中央,仿佛在静静地等待什么的降临。
龙晟见状也站起身来。一个士官突然悄悄地跑过来,小声地对龙晟说:“太子,太子啊,这可怎么办。今晚的舞姬突然出了状况,上不了台了啊……”
龙晟却笑了起来:“那太好了。”
“……太好了?”士官显然觉得不知所指。每次篝火之夜的火舞都是最受瞩目的节目,现在连舞姬都没了,哪里能好?
龙晟突然笑着看一眼夕若,问:“你会跳舞的吧?”
“啊?”夕若显然没有反应过来。
沐涯道:“九天神女哪个不会跳舞?更何况夕若?”
龙晟大笑:“那好极了!”说罢猛吹了一声口哨,立即有一只玄鸟从火中的彩色光芒里飞出来,直落到夕若的面前,“那就请神女献舞一曲,也算是帮我一个忙怎样?”
玄鸟展平了翅膀等待夕若上去,夕若有些犹豫地看了看破天。破天却只是微微一笑,当然,这主意他定然要她自己拿的。
夕若笑着坐上去,玄鸟立刻飞身而起。黑色的鸟儿驮着雪色的她,如同天山之上静洁的雪莲,更似那惊鸿一瞥的幽昙花。她刚一落到那火上的彩色台子上,地下立刻想起了一阵阵欢呼呐喊声——
那是一种如梦一般迷人的景象。红色的烈火,彩色的光台,黑翼的玄鸟,还有那个如雪一样存在的女子。她美丽得让人心惊,仅仅只是站在那里,就让漫天的繁星都黯然失色了。微微一笑,耀若星子。一切都美轮美奂,让人连呼吸都要忘却。
沐涯合上双手,吹奏起那一支他们曾经共同的曲子。只可惜物是人非,那曲子只能令人徒增伤感罢了。
熟悉的调子响起来,玄鸟振翅飞起。夕若站在火中,挥袖起舞,步履从容。真如一朵轻盈的雪花飘零在尘世,清冷而孤傲。然而烈火之光又让她周身多了一份异样的明媚,每一个举手投足都显得格外夺目。她仿佛是一只鸟,一只存在于传说中的鸟。踏着凤凰之舞的步子,如涅槃时的绝美。看着这支舞便能忘却一切,哀愁、痛苦、战争、仇恨……统统都没有了。只剩下飞舞的雪、清冷的白,影月相合,冰火相融。
破天和龙晟都怔怔地看着那个飞舞的女子。时光仿佛停滞了一般。
只是每个人的时光停在不同的时刻——
于沐涯,仿佛又回到了幼时初见,小小的女童为落魄小皇子演奏菩提之音。
于龙晟,似乎她还静静躺在他的怀里答应做他的太子妃,就算是虚与委蛇,他也有过那须臾的欢乐。
于破天,那便是现在,她是他的圣妃。明明如月,踏着烈火而舞,如一只翩然绽放的蝶。
曲未终。歌未落。舞未休。
却似乎有什么东西,恍然已经到了尽头。
***************************************************
今天的一支舞真的累了。夕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这么卖力,似乎那时连底下的欢呼听不到,沐涯吹奏的曲子也听不到……只记得自己的步子,在火中忘情地舞。仿佛只有旋转才可以暂时忘记一切。
夕若正要推开房门,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叫她:“夕若,是我。”
她回头,原来是龙晟。此时的他显然已经带了醉意,月色笼罩着他,看起来竟然有些沉默和黯然。他走到她的门边,坐下来:“你陪我坐会儿吧,一会儿就好。”语气与方才的他简直判若两人。
夕若点点头,在他身旁坐下。
龙晟低着头,似乎是含着笑:“你刚才跳得真好——我觉得好熟悉,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跳舞……好像那时候我们就认识一样。”
夕若不说话,只是笑一笑。
龙晟也笑:“当然,你一定觉得我在说痴话。大概吧,大概就是做梦梦见的。”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些颠三倒四的话来了?”
“没……怎么。只是回房间的时候突然觉得难过,你别笑我,虽说有些矫情,但真的是难过。”他顿了一顿,苦笑:“其实和破天沐涯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总是在想,他们两个是哪里让你喜欢了?我和他们相比到底差在哪里了?为什么他们都或多或少地得到过你的爱,而我,什么也没有得到?”
“龙晟……” “你不要说话,你听我说。我想了很久,如果有一天我们三个必须有人要死,你会保全哪一个。想来想去,我都是最没有指望的——你当然不希望看到任何一个死。可倘若必须牺牲掉一个、那个人会不会就是我?应该是吧。毕竟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而你对我的感情最淡……不对,不是最淡,是根本就没有。”
他仰起头来,笑了笑,眸中有星子一样的璀璨:“如果我不是魔,你不是神,或许就有机会了。那样我就不必要什么鬼汤,你也不会因此而讨厌我。我便可以和破天沐涯一直做兄弟,然后光明正大地凭实力同他们去争取你。现在办不到,我和他们并不在公平的位置上——可笑吧?我居然也会这样在意所谓‘公平’。所以这次我才发了战帖,自己都觉得好笑。”
龙晟看向夕若,声音有些喑哑:“夕若,你简直善良得让我觉得心疼。认识你之前我真的很难想像……会有人为了救素不相识的人以身犯险。和你相比我就是不折不扣的魔鬼,我之前杀人取血从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是你让我觉得自己罪不可赦……只要我还活着,三界苍生就不得安宁。我知道你明白的,我自己也明白。也许解决这一切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我死……”
“不要再说了!”夕若猛地起身打断他的话,她的肩膀因恐惧而颤抖不止,“不要再说这样的话!谁都不可以死!你也不行!”
龙晟看着她,突然想要去握住她的手,然而手伸出去,又猛地缩回来——他的手上都是鲜血,太脏了,不能亵渎她的圣洁。
“夕若,下一世。如果下一世还能相遇,我一定会以最干净的样子去见你。”他笑了起来,酸楚里带着些许平日的桀骜,“你说我要怎么见你最好呢?骑着白马?还是骑着骆驼?要不骑着独角兽……还是,驴子?”
夕若也被他逗得笑起来,可那笑容又莫名地带出了一些眼泪。
龙晟叹着站起身来,装作洒脱地大笑:“哈哈。我走啦!”他走出了很远,而后回头,叫起来,“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龙晟。龙凤的‘龙’,上日下成的‘晟’,你记住——”
她大声地喊过去:“我记住了!日成夕,若天涯!”
龙晟只将背影留在了月色里,笑容一点点在夜幕中凝结成泪——
日成夕,若天涯。
日成夕,若天涯。
那是他们四个人的名字。多么伤感的寓意……当盛日衰败成夕阳,岁月古旧成伤,他们便只能相隔于世,相忘于天涯。
如果盛日永不落,永远没有夕阳西下和魂归天涯,多好。
玲珑骰子安红豆 前传之《若天涯》·贰叁
第二天。
龙晟、破天和沐涯三个人早早地出去狩猎。侍女们也早早地为夕若梳洗打扮好,说是太子他们已经在围猎场设了酒席,让夕若过去好好尝尝他们的战利品。
夕若梳洗完毕之后便被侍从们簇拥着出了门,到了门口有一辆青色的马车,她不禁愣了一愣:“怎么?围场还要坐马车么?”
侍女赶紧答:“这是太子的吩咐,说昨儿个晚上圣妃献舞累着了,所以……”
夕若笑了笑:“我知道了。”说罢抬脚上了马车,马夫立刻“驾”地一声向前走去。
路上并不好走,偶尔有些细小的颠簸。似乎行了好一会,原本还晴朗的天色也忽然变得阴沉沉的。夕若掀开帘子向外面看了一看,这条路并不太熟悉。她问马夫道:“这是去围场的路么?”
马夫赶紧道:“不是先前那个,是另一个围场。”
“另一个?”夕若“哦”了一声,才又重新落下帘子。
听得见外面闷雷滚滚,然而却只是打雷,并没有一点雨落下来。那雷打得让人心慌,她只得静下心来调整自己的脉息。
可是,居然怎么也静不下来。
这是怎么了?
一闭上眼睛便能看见昨晚龙晟那样的神色,耳边一直回响着他说过的话:我叫龙晟。龙凤的‘龙’,上日下成的‘晟’,你记住……我叫龙晟,你记住……你记住……
然后是她的声音,仿佛一直伴着他的声音在回应:日成夕,若天涯……日成夕,若天涯!
夕若猛地发现自己的错误,昨晚居然说出这样不吉利的话来。
突然,天边猛一个惊雷,将她心里的不安挑到极点——不对!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马车外此时一阵疾驰的马蹄声,朝着她来时的方向飞奔着。夕若立刻掀开车帘,她认得出奔在最前面的两个女子——东鸢和南砚。难道……她心里一惊!
我叫龙晟,你记住……你记住……你记住……
夕若惊呼一声:“南砚——”
南砚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勒马。夕若飞快地跑下马车,焦急地问她:“你们要去哪里?是不是龙晟出什么事了?”
南砚显然是哭过很久,眼睛红红肿肿的:“太子今日红羽传书……立下了,遗令。”
遗令?!夕若心中一阵剧痛。龙晟真的有心寻死!所以昨天才对她说出那些话啊!
东鸢恨恨地瞪了夕若一眼,她认定了是她害他至此,她厉声道:“南砚!还不快走!非等太子死了你才安心么!”她说罢立即带人继续前冲。
南砚闻言赶紧拭干眼泪,一抽马鞭也要随上,却被夕若猛地拉住马头。夕若道:“南砚你带我去!”她一点头,将夕若拉上马背。
天边又有几声闷雷响起,似乎要击破那道天幕。马儿飞速地奔驰着,朝着那个生命即将陨落的方向。
****************************************************
可还是晚了。
“龙晟啊——”
夕若几乎是滚落下马的!直到这一刻她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破天握着带血的寒剑。龙晟已经倒在地上,他琉璃色的眼睛已经紧闭,褐色的头发散乱沾染了鲜血,他的身下是一片血泊。他的手仍然向前伸着,似乎临死前还想抓住什么,可到死也还是没有抓住。
但昨天他还在跟她说话的啊。他说下一世还能相遇,他一定会以最干净的样子去见她。他问她骑着什么好呢?是白马骆驼还是驴子?可转眼就变成这样了……再也没有一点声息。
她怎么没有早些发现?在他说着那些奇怪的话时她就应该发觉的,他是要寻死,用他的性命换她想要的和平。她为什么早没发现?
他曾说“我的性命都是你的。你随时都可以取了去”,他一丝一毫也没有骗他。如今真是以这样惨绝的方式兑现了他的诺言。
她欠他的几生几世都无法再还清……
龙晟啊!
此时,沐涯的斩云刀已经要在小龙魄的脖子上落下。这个亲眼目睹了哥哥死亡的小小少年,此时眼中只有灼灼燃烧的仇恨,红得像火。
“沐涯!你住手!!!”夕若奋力跑过去,用身体护住龙魄。她没有护住龙晟,不能再让他的弟弟遭到这样的厄运。
东鸢、南砚等人已经被眼前的情景惊得失语——他们太子已经死了。那个仿佛天一样的男子此时正以死亡的姿态倒在这里,天塌了……冥界的天塌了……
沐涯放下了斩云,看着夕若紧紧抱着那个少年:“我不想杀他,可为了以后……”
“够了!已经够了!”夕若哭喊着抱紧龙魄,“一个龙晟就已经够了,不要再杀他了。他还只是个孩子!”
“这孩子以后也会成魔的,更何况他看见了他哥哥的死。”
东鸢持剑便要上前为龙晟报仇,然而刚一上前便会巨大的结界反弹了回来——该死!他们居然布了结界,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龙魄被他们杀死?
南砚哭着上前:“你们放了小龙吧!太子有过遗命——不会为难于你们,那是他与你们的约定。小龙……小龙的记忆会被消除,这之前一切他都不会记得的。你们放过他吧……”
东鸢狠狠扯过南砚:“你这是做什么!龙魄必须要为太子报仇,不可以消除他的记忆!”
“东鸢姐,那是太子的意思……太子是为了保全小龙,保全冥界……求你不要再坚持下去了……一切都按太子的意思办?好不好?”
东鸢抓紧长剑,眸子里是恨,嘴唇都要被咬出血来,那些害死太子的人,她都要叫他们血债血偿!
南砚焦急地看着结界内身处危险中的小龙魄,急道:“东鸢姐,我会灵体分离术啊!太子也许还有救!我也许能够救活太子的!”
东鸢立刻看她:“真的?”
“也许……可以!只是现在救龙魄要紧,去除龙魄的记忆,一切都遵照太子的意思。行么?”
“好。”东鸢丢下长剑。
“好。”沐涯也放下斩云。
“好……”夕若终于支撑不住,她抱着小龙魄,缓缓地瘫倒在地上。然而红衣少年却直直地站着,冷漠看着她倒地,倨傲得像极了那个已经死去的冥太子。
众人这才注意到夕若的异常:她的额上渗着冷汗,腹部——有血汩汩冒出!那上面正插着一把短柄的匕首。匕首末端有一个字:晟。
血!染红了她素色的衣裳。小龙魄猛地俯身将匕首抽出,红色瞳子里泛着残冷的凶光。那是害死他哥哥的女人,他要杀了她!
“夕若——”
“阿若——”
模糊中看着那两个男人同时朝她奔过来……而后眼前一片模糊,这世界陡然间变黑了下来。她只来得及再说一句话:“不要……为难龙魄……”
龙晟闭上眼睛的时候是不是也如这样?没有知觉、没有力气,只是眼睛沉沉地随着世界黑下去,仿佛是忘了自己是谁、自己又究竟在哪里。光明终于消失不见。她仿佛听见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仿佛看见一道诡异的金光,奇怪,有人在叫着——“凰儿,活下去……”
“凰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