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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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中阙-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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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将军府的小公子去操练场比往日更勤了许多,武艺进境自然神速。

六岁时,乔饮羽和薛昙,第一次知道日后等待他们的会有一桩姻亲。

※※※※※※※※※※※※

斗转星移,春秋荏苒,很快便过了将近一载辰光。

正是春寒料峭时候,庭中的太湖石假山畔,却是置了一张东林石的曲水纹高案。

小小的浅霞色衫子女童,身姿端正地坐在案前,仪态娴静地执了紫毫湖颖,一撇一捺认真地悬腕而书。似乎已写了很久,她的指头冻得通红,偶尔会停笔,把粉团儿一般的小手,凑到嘴边呵一口气。

“笨阿昙,又被罚抄《南华经》了。”假山后,忽地就晃出一抹亮色,七岁的乔家小公子一袭华贵的银雪色狐裘,衬得那修眉凤目格外俊挺秀逸。他就这么站在了她对面一株白茶树下,唇角带笑地戏谑道。

“嗯。”玉雪可人的女童抬眸看了他一眼,轻轻垂睫点了下头,手中的湖笔却始终未停。

“这次又是因为把自己的午饭偷偷喂了鸟雀?”乔饮羽又问,一副了然的神色。

“嗯。”她又点头应道,垂了睫,声音有些低“结果不小心给三叔撞到,便被罚了。”

“给罚了那么多次,还总是学不乖,果真是笨!”七岁乔家小公子揶揄道,神色间却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但是……”七岁的女童忽然住了笔,紧紧咬了唇,看着他,眸子里有湿润的微微水光漾开“我少吃些东西,并不会怎么样。可那些小鸟小雀……没有吃的,它们会活活饿死的呀!”

唉……听到这里,乔饮羽心下长长叹了口气。

一个多月前,他们两个在园中玩耍时,无意在花坞残叶里,发现了几只冻馁而死的鸟雀,阿昙看到后,难过了好半天。于是,从那以后,便是日日省了自己的一半饭食,偷偷带到庭中投给冬日无处觅食的鸟儿。

就为这个,不知被罚过多少回。可仍是屡教不改,次次趁了家中大人不注意,便悄悄留了饭食带出来……这不,又被罚了!

真是……心比豆腐还软!

三岁开蒙,他当然明白五谷米粮,皆自田间长成,费尽农人一岁耕耘。精炊细脍的饭食被用来喂鸟,大人见了,自是不免生气的。

可……他心下也清楚,以阿昙的性子,做这种事情,简直是天经地义。

只是——居然又被抓到,真是太不小心了!

“这次被罚抄几遍?”看着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头,乔家小公子眸光凝了凝,问。

“五遍。”薛昙微微咬了唇,低声答。

“现在抄了多少?”他又问。

“快有两遍了。”七岁的女童看了看石案上高高摞起的一厚叠宣纸,说。

乔饮羽几步走近了东林石的高雕书案,拿起了最上面的一张。对着纸上略显稚气却隽秀清丽的字迹,他挑剔地皱了皱眉道:“才抄了这么一会儿,就已经有气无力了?这字……软趴趴的,写得真难看。”然后,又是一副实在看不过眼的样子,冲她道“算了,剩下的……还是我来罢。”

闻言,七岁的稚气女童并不意外,只是清透莹澈的明眸子里一瞬漾开了笑意。然后立时敛衣起身,动作利索地把位置腾了出来。

因为她常常被罚抄书,而他又每次都会看不过眼,然后替她捉刀。所以……日子一久,她的一笔簪花小楷他可以仿得以假乱真,竟连她爹爹都辨不出来。

“还有这个,”在弦纹高雕椅上落座后,乔家小公子从自己宽大的狐裘袍袖里,摸出了一只苏木雕漆的精致小食匣,一脸随意地递了过去“这些点心都是我朝食剩的,反正没人吃也会坏掉。”

她接过雕漆食匣,打开了漂亮的嵌玉匣盖儿。瞬时间,糕点的甜香扑面散开,原来匣中琳琅满目地分格置了莲心百合酥、丹桂花糕、藕粉圆子、珍珠玉心卷……尽是她平日顶喜欢的小食。

原来……连她未吃午饭,还饿着肚子他也知道呢。所以特意从家里带了她喜欢的点心来……

看了看眼前头正、手稳、身直、臂曲,坐姿十二分标准,眼下已平铺了宣纸,濡了紫毫,开始悬腕落墨的俊逸稚童。七岁的薛昙,眸间的笑意一直深漾到心底里……


作者有话要说:很萌青梅竹马,这两只目前是温馨滴段子O(∩_∩)O~~




、番外一:唯念优昙花(2)

“阿羽,如果以后,我是说以后……等我们两个住在了一起,若我拿午饭去喂雀儿的话,你也会罚我么?”早已饥肠辘辘。但七岁的女童,却仍是文静矜雅地小口小口地咀嚼着点心,未发出一丝微响。

只是,进食的间隙,她竟未谨守平日里“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略咬了下唇瓣,问。

话落了音,玉雪可爱的稚女,一双明澈清透的眸子便这么凝向他。

“不会。”正在聚神书写的孩子头也未抬,下意识地答。

等下一刻,反应了过来,七岁的乔饮羽一时又有些微懊恼——不该这么轻易松口的。爹爹说过,对女人俯首贴耳的男人,最没志气了!

于是,自认为很有志气的乔家小公子,顿了手中湖笔,心思略一转,即刻开口补救道:“日后,待我长大了,自然会像爷爷、爹爹还有三叔、五叔他们那样去做武将,凭我的身手,肯定能立下了不得的战功。然后呢,也一定会封个很威风的大将军,圣上大概还会御赐宅邸,赏数不清的奇珍宝贝……只区区几碗米而已,本公子才不看在眼里呢!”

“对嗳!”听到这里,薛昙却是眼前蓦然一亮“等以后长大,我们两个就会有自己的宅子。嗯……不用像我家这么大的,只要一个临水的小院子就够了,院子里要有三间屋子,你一间,我一间,剩下一间可以放书,噢……还有琴和画!”

“然后呢,要种满满一院子的果木,石榴树、樱桃树、枣子树、沙杏树、水梨树……对了,葡萄也很好吃……”

“——尽想着这些,没出息!”乔家小公子没好气地打断了她,既而修眉一皱,忍不住道“一个小院子怎么够我们两个住?三间屋子太少了,我的武器和兵甲要搁哪儿?”

“噢,差点忘了,还有马厩!‘飒露紫’得有个舒服的地方安顿才行,它跟了我三年,可从没受过委屈……”

“嗯……好罢。”七岁的娇稚女童认真听完,胖乎乎的粉嫩小手托着腮,仔细考虑了一小会儿方郑重地点了头“可以在西边另盖一间屋子做兵器室,然后南墙边儿上修一个结实又宽敞的马厩。”接着,她又说道“院子东北角上朝阳的地方,还要辟两块地,一块种花,一块种庄稼……”

“嗯……这个也行罢。”乔饮羽偏头想了想,没有反对。然后,他忽地一拍脑袋,猛然记起了什么似的赶忙补充道“还有,顶要紧的,院子里必须得有个敞亮的练武场,至少二十丈见方,能置柳靶能跑马,我的骑射可一日都荒废不得……”

“好罢。”这次她答应得干脆,瞬时后眸子又亮了亮“那,后院里再修一个小池塘好不好?池面养莲,水底养上一群红尾白鳍的凤鲚,夏天的时候莲叶碧郁,鱼儿游来游去最好看了……”

“嗯,好。还有,饭厅放在南边儿还是北边儿?”

“呃……北边罢,冬日暖和些。逢了雪霁初晴,我们两个可以就近搬张食案到石榴树下,一边儿晒着太阳一边儿吃东西。”

“好主意!……”

“……”

…………

七岁的乔饮羽和薛昙,在薛府的后花园中,仰着两张同样稚气的小脸儿,第一次开始构想他们日后的家。

彼时,春寒犹盛,但暖意已渐。

※※※※※※※※※※※※

金乌西沉,玉兔东升,流澜漂月般的光阴,匆匆已漾过了两载年华。

又是长安三月天,毓华庭中春。色正好,百卉争妍、蜂蝶逐香,一派旖旎风光。

但太湖石的假山畔,那个端娴静坐于案前,凝神冥思的女童却是浑然不觉。

她一身素淡的莲青曲裾,缦带佩玉,虽仍梳着冲龄孩童惯常的丱发,但原本稚气圆腴的眉目间,却已显出几分少女的清婉娟好来。

薛昙素指纤皙,正拈了一枚温洁润白的云石棋子,微微凝了眉,清透的眸光静静落向案上那一局珍珑,久久不动……

“喂!”一贯志气扬扬的乔家小公子又是陡然自她眼底冒了出来,伴着高调的一声招呼。但,鉴于同样的戏码已上演了无数遍,是以尚书府的小千金连眼皮也未抬,仍是凝眸冥想着眼底的棋局。

居然被无视得如此彻底,乔饮羽心头升起一股无名火——他可是刚刚随圣驾自骊山春猎回来,连家门儿也没进,就匆匆赶着来看她的!

“怎么,还是解不开这一局棋?”九岁的乔家小公子,已稍微学会了克制自己的霸王脾气。所以,此刻他没有怒目相向,而是有些了然地开口问道。

“嗯。”这个问题果然成功转移了薛昙的注意,她神色略略动了一下。既而,终于抬起了头,目光落向了他,然后眸间就带了微微的讶异。

乔饮羽今日穿着一身骁劲的猎装,软铠金漆的明光甲泛着熠熠光华,精致的小小银盔上白缨拂扬,长枪在握,足蹬铁靴。竟连那一副修眉凤目的俊逸相貌,此刻也给衬出了十二分的英武之气。

春日浅金色的昀光,映着他生机盎然的脸庞,朝气洋溢,端的一个风姿俊健、飒爽无俦的翩翩少年。

……当然,这是在忽略了他的个头仍矮了薛昙一点点的前提下。

看着她微微发了怔的目光,乔家小公子的神色,几分得意几分兴奋——之所以这么急赶了来,就是想要她看看他穿猎装的样子!

果然,他这个模样还是很神气的罢,可以想见,待日后真正穿了铠甲戎装,绝对不比家中的爹爹还有叔叔们逊色。

况且,他可不是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四岁学武,五载勤习,到了而今,论到弓马骑射,乔氏一族同辈子弟,谁堪争锋?

至于诗书文赋,在国子监的一众望族子弟里,将军府的乔小公子,亦是翘楚人物。

所以……虽然他没有多少闲暇习琴学画,也不懂弈棋。但,阿昙她应当……也不会怎么介意罢。

呸呸!……这个乱七八糟的念头冒出来的一瞬,就被乔家小公子狠狠地唾弃了。

——哼,笨笨呆呆的阿昙有什么好介意的,他不嫌弃她就已经很不错了!

九岁的孩子在脑海中拼命巩固着这个念头,好像这样,就能掩住自己心中生起的那一丝丝惶然。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发现她已谙于琴瑟,雅擅丹青,连精深博奥的弈术……造诣也已不凡。

他眼中一惯笨笨呆呆的阿昙,其实灵慧颖悟,是薛伯父引以为傲的掌上明珠。


作者有话要说:抱歉,今天有一点儿发烧,更不了了,明天一定补上!!!O(∩_∩)O~~




、番外一:唯念优昙花(3)

她一天天长大了,心思变灵巧了,模样更好看了,他心中自然是欢喜的……可是看着她渐渐地会了那么多他不懂的东西,他同时竟也会有些无所适从。就像眼下,看着她对着一局棋皱眉冥想,却发现……自己根本帮不了她分毫。

似乎……已不是以往那个娇娇稚稚,粉团儿一般,需要他为她撑起一片天的阿昙了呢。

“阿羽,你怎么啦?”发现他神色陡然有些低落的模样,她的眸光里带了些不解——明明方才还是眉目飞扬,一派神气呀。

“没甚么!”收回了神思的乔饮羽,瞬时脱口道,而下一刻,便已是欲盖弥彰地对她不客气了“我只是在想,整整一个月了,某个拙丫头居然还没解开这局棋,真是够笨!”

薛昙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却瞬后又落回了案上那局棋,只是眸光扑闪了一下,低低垂睫,微微咬了唇瓣。

“好了好了,既是解不开,那就干脆别费心思啦!”乔家小公子不想承认,自己私心里,其实对那局难解的棋有着不小的怨念。因为最近一段日子,每每来找阿昙,皆是见她在对着棋枰凝了眉头发怔,根本没有多少心思放在他身上!

既而么,乔家小公子便兴致极高地开了口:“你今次都没有随着薛伯父去骊山狩猎,不知道那场面有多热闹呢。韩相国都快七十岁了,居然还亲自上马,挽弓射了一箭,虽然么箭法不怎么高明,但周遭那些人还是奉承了好一会儿。还有英国公兰大人,阿昙你知道么?他居然把家里的小孙女儿都带来了,粉嘟嘟的小娃娃,才四岁大,却硬抓着一支雁翎箭不放手,谁也夺不下来,最后只好由她去了,听说在家里就给宠得上了天……”

“那,阿羽你呢?”听了半晌后,薛昙抬了一双清透眸子看着他,有些期待地问。

闻言,九岁的乔饮羽,俊逸的小脸儿上一刹绽开了明亮的笑意。他不着边际地说了半天,就是一直在等她这一句呢一不待人问,一来就平白说自己当时多威风,太不懂谦虚了!

于是,此时她一问,乔家小公子终于有机会‘谦虚’地开了口:“我么,自然是最了不得的那一个!六十多个同辈子弟比试骑射,其中我年纪最小,但却拨了头筹,把杨家、李家还有秦家的那些人通通比了下去,爹爹他得意得胡子都翘起来啦!”然后,又自豪地拍了拍自己身上神气的猎装“喏,这个,就是昨日得的赏赐,还有其他一堆宝贝呢。”

“嗯,阿羽真了不起!”看着乔饮羽这般高兴,薛昙眸间漾开大大的笑意,显然也很为他开心。

“对了!还有东西给你看。”就在此时,乔家小公子忽地一拍脑袋,然后急急几步窜到假山后面。很快,他便抱着一件绵厚的玄色大氅了出来了。

“这个是……”薛昙有些疑惑地看着他轻手轻脚打开了半裹着的柔暖的氅衣,里面竟静静地卧着三只小小的紫貂,显然还是没出窝的幼崽。此刻,它们毛茸茸的身子蜷在一起,身上覆了浅紫色的细绒,乌豆一般黑亮的眼溜溜地转着,十二分的招人喜爱。

“是秦侍郎家里那个不长眼的小子,乱箭射死了一只母貂。”他解释似的向她说道,既而,九岁的孩子神色间却露出了几分忿色——春季,本是山中鸟兽繁衍生息的时侯。所以与秋猎不同,春猎历来皆是形式为重,朝中文武随驾骊山,而后各家子弟比比弓马,试试骑射也就罢了。

谁想那姓秦的小子比试时输给了他,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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