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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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8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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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儿欲待试探些什么,但觉傅恒回答总是密不透风,找不到钻刺的地方,怕他起疑,只好颔首离开了。
深秋的山谷,过了半夜,但闻晚风回旋激荡,松涛阵阵,士卒们鼾声响亮,不时还传来营火“哔剥”的声响,余外,寂然无声。这支酒足饭饱的得胜之军疲乏得进入了梦乡,唯有躺在狼皮褥子上的冰儿两眼炯炯,忧心悄悄,怎么都不能入眠。凶横暴戾的穆老大,却与心目中和善体贴的业哥哥渐次幻化为一张面孔,每眨一次眼睛,那形象就愈发清晰一分。刚离开苏州府时,心里设想了千百遍与哥哥的见面情景,几乎就是靠着这些想象,挺过了初到极边苦寒之地的惨酷生活,接着辗转到打牲乌拉、到鄂尔泰家、到皇宫……时光如白驹过隙,不成想竟渐渐忘却了这些想象。
俟四下里没有什么动静了,冰儿悄悄起身,换了件深色行服,怕行动不便,连外头氅衣和斗篷都不曾加,只小心翻找了一条绛紫色汗巾,连头带脸蒙上。她抓起案头两把长剑,想了想又戴上义父留给自己的碧玉箫,最后摸了摸一直藏在腰间的喂毒匕首,小心地揭开营帐门。
外面的冷风卷着新雪呼呼地灌进来,一时激得她一哆嗦。
不知何时竟下雪了,仍是沙粒般的霰雪,抬头望来从无边无垠的高处撒将下来,扑面寒凉。先前记得是挺好的月色,连云彩都不见几片,不知何由竟下雪了?
冰儿的脚退了半步,是上天示警么?犹记得乾隆处置张广泗,不过因不谙圣意,延误日久,封疆大吏被剥去衣冠,如江洋大盗一般施以酷刑,最后亦不论口供,直接发有司定罪处死。倒没有问一问傅恒,如若有人胆敢放走凤凰山这占山为王的匪首,又算是什么罪名?值当什么刑罚?
犹疑间,忽然似闻人声,冰儿脚步一滞,屏息静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不过是环侍在周围营帐里的士兵的梦中呓语罢了。冰儿不由自己鄙夷自己:既然知恩,还怕什么罪名刑罚?纵是有一死,也不过就当是把命还给了义父慕容敬之罢了。于是,她顿起豪迈之心,轻轻放下门帘,小心朝关押山匪们的地方走去。
雪下得不小,各营帐前只剩下燃尽的篝火偶尔升起些许黑烟,连巡逻的人都很少,整个营地只是一片漆黑,除了山风吹树的呜呜声和各营帐士兵们响亮而安稳的鼾声,一切都显得那么静谧,一个巡夜的士兵打着呵欠经过,冰儿只是闪身在树后,他就完全没有发现。冰儿凭着一双敏锐的眼睛,在黑暗的营帐间轻快地穿梭,不一会儿就到了地方。
此时,这里尚且挂着几盏羊角明灯,一个守卫的士兵靠着被风吹得忽大忽小、哔剥有声的火堆,缩着脖子,搓着双手,嘴里还在骂娘。火堆上方,雪粒惨白中泛着荧荧的暖光,未到火旁已经融化了。旁边的营帐里灯火通明,还隐隐可以听见有划拳闹酒声,外面巡视的那个冲里头喊道:“几时了?该换我了吧?狗/日的外头冻死人了!”
里头人笑道:“你瓜啊!这时辰还真在外面看着?雪景漂亮不?山匪里可有你瞧得上想弄/屁股的?……”说话越发恶俗,外面那位狠狠向地啐了一口,里面诘诘呱呱一阵粗鲁的笑声。“直娘贼!看我不收拾你们!”外面那位跺着脚进了营帐。冰儿闪身过去,听见山匪和女眷们压抑的哭泣呻唤声,凭着先时的记忆,找到了慕容业被锁的木笼。
此刻,他正在木笼里闭目养神,听到外面的声音,眼睛霎时睁开,目光如电一般盯了过来,见外面这个矮小的蒙面男子正在研究门锁,不似是清兵,于是轻声道:“钥匙还在清妖手上。”冰儿一愣,转而明白了他的意思,掩身在暗处等待。
绿营积习,懒惰成性,半日都没有见看守的人出来,冰儿只穿着中毛的皮褂,在这样的寒天深夜里,一会儿就冻得手足冰凉麻木,又不敢闹出动静,一动都不敢动,几回目光瞥见慕容业盘膝端坐在矮小狭窄的木笼中,一身还打着补丁的棉袄,襟摆和裤腿上被自己的鞭子抽破的地方露着血肉,布片在风中翻飞起舞。木笼上方简单盖了层油布,早被风吹开一角,雪粒撒在慕容业头顶和肩膀上,那里均是雪白。额发簇起寸许,上面不知是否先时流的冷汗,在寒风中竟结了细小的冰凌。
冰儿心里一酸,轻声问:“你冷吗?”
慕容业问:“你是谁?”
冰儿不知怎么回答,张了张嘴没有做声,那边闭着眼睛,恍若也不在乎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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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半晌,换岗的人终于到了,一身熏天的酒气,打着饱嗝儿,步子里都有些错乱。他张着灯四处马马虎虎照了一下,便坐在火堆边烘手,腰间垂挂着一大串钥匙,在他坐下的时候叮当作响。
事起突然,冰儿没有准备江湖上常用的迷药,眼下要夺得钥匙而不被人发现,只有杀人一条路。可是毕竟是自己带的绿营兵,虽谈不上什么交情,心里不大忍心,又犹豫了好一会儿。只听旁边的木笼里一个囚徒哀声道:“军爷,赏口热水吧,冷得受不了了!”
那值守的士兵没好气道:“去你妈的!要不要老子赏你口热酒去去寒气?忍着!明儿进了县衙的牢房,管叫你喝个饱再上路!”
冰儿知道不能再犹豫,等进了县衙的牢房,凭自己一人之力想再解救就不大可能了。她摸出身上那把喂毒的匕首,蹑着步子如猫一般来到那士兵身后,捂着他的嘴在他脖颈处轻轻一划,紫黑色的血液流了下来,那士兵的声音被捂在喉咙里,先还抽搐,不过一小会儿就不再动弹了。冰儿轻轻把他的尸身放下,嚅嗫着念了句佛号,从他身上解下钥匙,小心比对了后面挂着的号牌半天,找出了锁慕容业的那把。
冰儿悉悉嗦嗦摸着钥匙慢慢对着打开门,慕容业的锁链一动一响,他也知自己莽撞,屏息静气直等冰儿小心地打开他腰上、颈上、腕上、脚上多重的锁链,才轻声问道:“好汉是谁?”冰儿此时冻得鼻子里瓮声瓮气的,压低声音道:“别问了,跟我走。”
周围木笼里好多人都没有睡熟,听见声音,有些就目光炯炯地坐起来,倒也不发声阻碍。慕容业道:“要救,就请你把我的弟兄们都救出去,我一个人是不偷生的!”
冰儿不得已道:“你想害我死么?!这么多人怎么救?!”
旁边一男子轻声道:“穆爷你走,将来再打到县衙来救我们!”
慕容业鼻子一酸,他流连地再看了他的弟兄们一眼,钻出木笼,走到栅栏外面。此时,天边微微有些发亮,地上积着的薄雪,恰好映着这微微的光。慕容业一把拖住冰儿的袖子,带着往前。冰儿被他他熟稔地带着,在谷地间穿行了一会儿,走进了一个小山坳里时她挣开来道:“此去保重。我要走了,不能让别人发现。”
“请慢!”慕容业拦住冰儿,“大恩不言谢,但我总得知道恩公的名字吧。”
“不必了。”冰儿回过头,避免看到慕容业的眼睛,“你赶快离开这儿,走得越远越好……”
慕容业却不是这番心思:“走?走到哪儿去?与其一辈子被追捕,还不如痛快地杀几个人赚几条命!你可知道那个什么‘金千总’住在哪个营帐?她一个丫头片子,竟然姓爱新觉罗,大约是个近支的皇族,杀掉她,好让皇帝老儿尝尝丧失亲人的心痛和羞辱!也为我的禧妹报仇雪恨。”
作者有话要说:(1)苏州话:老婆,媳妇。作者祖籍苏州,从小听爷爷奶奶说苏州话,氮素,其实我仅仅听得懂,一句都不会说。所有涉及方言部分一律依赖度娘。
(2)南方“吃茶”指定亲结婚。

这几章我自己写得也比较激荡,不过可能校对马虎,错误很多。见谅。嚯嚯~~


、滔天罪岂能顾及

冰儿一片赤心浇在泥炭上,顿时大怒,扯开面罩大声道:“好,那你就在这里杀了我好了!”
慕容业就着雪光看清冰儿,惊讶之色溢于言表,不过一瞬,他的脸骤然一冷,眼睛已经出现了杀气,冰儿欲待躲开已经来不及了,脖子被慕容业狠狠掐住,顿时透不过起来。她的双手徒劳地掰着慕容业的手,哪里能撼动分毫,正当她觉得眼前开始昏黑时,慕容业突然撒开了手,语气里带着疑惑:“好吧,我给你说清楚再杀你。你是谁?你到底想干什么?!”
冰儿扶着咽喉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半天才觉得肺里重新恢复了呼吸的功能,喘着气还是说不上话,伸手到腰间掏什么东西。“干什么?”慕容业眼疾手快捏住她的手腕摁在岩壁上,另一手毫不客气在冰儿腰间一摸,一杆硬滑而润泽的东西进到他的手中。慕容业一看,手中握着的是一支箫,借着薄薄的晨光,隐约可见绿莹莹的颜色,他不由脸色铁青,咬着牙根逼视着冰儿问:“这你是哪儿来的?”
冰儿眼中带着泪光,问:“你认识吗?”
“我们家的东西,我怎么不认识?”慕容业声音又阴刻了三分,“别再让我问第二遍,我会毫不容情一刀刀把你活剖的!”
冰儿的心莫名地一痛,颤抖着声音说:“慕容业,你就不记得冰遗了?!”
慕容业像被火烫了似的,拿玉箫的手一抖:“你……你认得冰遗?!她在哪儿?”
“她在这儿!”冰儿摁着自己的胸口,泪水终于走珠般滚落下来,“阿爷临走那天,是我送他的。救不下他,是我对不起他……”
慕容业早知父亲的死情,倒也没有特别悲恸的样子,他只是上下仔细端详着冰儿的脸,像,真像!小冰遗白白的皮肤,小冰遗大大的眼睛,小冰遗直硬的眉毛,小冰遗倔犟的小嘴……“你就是冰儿?!”可他还是觉得今天的这一切太不可思议,原地推磨般转了两圈,定身站住,死死盯着冰儿。
“我也怎么都想不到!”冰儿没有看他,抬手拭了拭腮边的泪,“自从我到了京城,有许许多多意想不到的事情,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的亲生父亲就是皇帝。可就是这样,我也没能救得了阿爷!”
慕容业脸上拧出一个可怕的笑:“人世间竟有这种相逢!我的妹妹成了我的对头,成了亲手抓住我的人,成了我们慕容家的仇人的女儿!阿爷那时为什么要救你!”
“我欠阿爷的,我偿还你!”
“你不欠我!我不要你救!我不受你的恩!”慕容业转身就要回去,“让傅恒海兰察杀我,让皇帝杀我!我受你的恩,我将来死的时候都不会瞑目!”
“你这个混蛋!”冰儿急得一把拖住他,带着哭腔道,“我为什么要救你?不过因着你是慕容家最后一支骨血!你不珍重自己,你对得起阿爷和姆妈吗?!”
慕容业甩开她的手,急转回头,两眼瞪得血红,抖着唇似乎要说什么难听的话,然而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冰儿脸上乱滚的珠泪,从那么美丽的大眼睛中不断地流淌下来,带着哀求和为难,带着痛苦与绝望,他那冷硬的心在这寒意浓重的天气里,竟似被热泪融化了一般,他怔了怔,伸出手指似要为冰儿拭泪,冰儿刚感觉到他粗糙的指尖,突然手指离开,胳膊被他粗鲁地一拽,身体贴到了岩壁上。
冰儿不知他要干什么,手不由往后去摸匕首,耳边听见慕容业“嘘”了一声,抬头望去,他和自己一样紧紧贴身在岩壁上,双目炯炯,正对着东方天际一抹隐青的灰白。冰儿凝神听到嘈杂的人声马声,眼角余光也能看到不远处闪烁的火光,这么快,慕容业逃走就被发现了!
“你快走!”冰儿轻推慕容业,“这里你比我熟,总容易走出去的!”
慕容业的双眸闪着复杂的光,冰儿再三催促后,他竟然道:“我不走。我走,你怎么办?你孤身一人呆在这里,脱得了干系?”
“你管我!”冰儿道,“你这会儿怎么这么蠢了呢?官兵来了,要么抓一个,要么抓两个,你以为你在这儿,我就脱得了干系?!”
慕容业转念一想也有道理,可是他们都太小看了海兰察布置的防守,几道烟火一亮,便觉山前山后影幢幢的都是人马,加之这块谷地白天遭了火攻,现今连可以躲一躲的丰茂树木和草丛都没有。慕容业向山左走了几步,却又退了回来,往右望,也是人声鼎沸。两个人在光秃秃的山间地上显得非常醒目,便听见有人大喊:“海游击!我看见了!穆老大在这儿!有两个!”
冰儿暗叫“不好”,忙着把汗巾重新裹在脸上,拉着慕容业向人少的一边冲,没走几步,迎面便是一小队官兵,刀枪剑斧就砍了过来。冰儿递了把一把剑给慕容业,把另一把甩掉剑鞘,冲着最前面一个士兵杀了过去,那个不仅莽撞,而且无用,小小一个剑花就叫他找不着抵挡处,一招之下脖子上鲜血喷涌,瞬间毙命。这些驻防的绿营兵甚是无用,一见两人杀人不眨眼地前冲,他们反倒后退了,只有嘴里还在骂:“奶奶的叫你跑得快!”……
“快走!”冰儿急忙拽了慕容业往前冲。不料前面人竟不少,堵着路径,虽然不敢冲上来打,但冰儿他们也不得不警惕慢行,这里道路狭窄,两边俱是高高的悬崖岩壁,正是当关难开的局面。慕容业觉得那只攥着自己衣袖的手越捏越紧,心下惨然。
“还想往哪儿跑!”身后传来洪钟般的声音。
冰儿听出是海兰察的声音,心知这下真不妙了,欲待往前冲,前路尽是明晃晃的火光,把东方的薄霞反衬得无比昏暗。看来已被包围,海兰察不过是瓮中捉鳖,稳健地慢慢从后而来:“我就说今天心跳得紧,果然后半夜里起来就不见了你穆老大。”一会儿傅恒也赶到了,见贼首还在眼前,暗暗松了口气,上前道:“你是逃不出这天罗地网的!快快缴械!旁边一个也一样。”
冰儿、慕容业转身向着傅恒、海兰察,冰儿看见他们两个还有点怯懦,却听慕容业在她耳边轻声道:“不要怕!”声音沧桑喑哑,语气语调却和当年一样。冰儿心里一热,轻声道:“业哥哥,我今天一定要让你出去!”
海兰察哪有那么好的耐心慢慢等待,见两人没有投降的意思,大喝道:“给我拿下!”
官兵们冲了上来,冰儿慕容业舞着长剑回击过去,一般的士兵哪是对手,碰着没碰着的纷纷倒地,“哎哟”成一片。官兵好逸恶劳、贪生怕死的积习难改,士气立刻低落,虽不敢后退,但也就不用心去打了,只听得喊声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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