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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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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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咯血要不要紧?”
“咳嗽时痰中带血,不算很厉害,不过公主年纪尚小,身子未到最健旺的时候,臣亦不敢大意。”
乾隆点点头,好言慰勉太医用心施治,不可大意,回头却心里气恨,一股无名火在心头乱蹿,正好一个小太监服侍他更衣时居然拿错了他指定的花色,正好撒气,被一顿板子打得死去活来。身边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屏息凝神仔细服侍,乾隆推开身前厚厚堆着的折子,读了两卷书,心里才疏散了些,然而折子还是看不进去,又传值班的太医来问话,得知冰儿烧退之后,略略放下心来,命人传了话,到后面偏殿里去看望冰儿。
未曾进门,先闻一阵剧烈的咳嗽,里面乱哄哄一片嘈杂声,也听不清在说什么,只有冰儿尖锐的高声入耳分明:“我不要吃!拿走!”
苇儿略带哭音的哄劝声传来:“您看,痰里面又有不少血丝,太医说,这可不好,不服药,要是转了……”她怕说出来有忌讳,及时噤了声,冰儿却没什么好怕的:“还怕转了痨症不成?我才不怕,太医院这些混帐行子,开些吃不死人的药方子,你听他们鬼扯!——哎哟!”
乾隆不待通传,要紧推门进去:“怎么了?”
冰儿和一屋子人怔住没了声音,好一会儿冰儿说道:“刚才碰着伤的地方了。没事。”
乾隆到冰儿床前,见她脸色还是苍白没有血色,原想训斥几句,终究没有忍心,坐在她身边关心地问:“怎么?又咯血了?”冰儿虚弱地点点头,这时,苇儿捧来一碗汤药,边吹着气边放到冰儿枕边小几上,觑觑乾隆想说什么又没敢。乾隆不等她说,捧起药碗用小匙搅了搅,舀起一勺送到冰儿唇边。冰儿吓得一缩,乾隆奇怪地问道:“怎么了?”
冰儿闪闪眼看乾隆,有些吞吞吐吐地说:“做皇帝的,也会给人喂药么?”
乾隆一怔,一会儿才笑道:“朕是皇帝,可也是人,也是父亲,做父亲的给女儿喂药,有什么好奇怪的?少说话,会伤元气的。来,快把药喝了。”
“父亲……”冰儿小声念叨着,乾隆眼见她并没有挨骂,泪水还是一颗一颗从眼睛中滑落下来,大为惊诧:“你到底怎么了?”忙把药碗放下,紧张地盯着冰儿。
“我好后怕。”冰儿说,“当时我要是真死了,这会儿还会有父亲给我喂药的机会吗?”
乾隆原有示恩之意,可万没想到喂药竟会惹得冰儿如此伤感,心里莫名的一痛,道:“这有什么!你好好养伤,身子调养好了,朕自会再加恩赏。”
“我不要。”冰儿摇摇头,泪水还在她苍白而精致的小脸上流淌着,“我义父被抓前不到一个月时,我生了一场病,病中,就是义父一口一口喂我吃药……可是之后,就再也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她低了头说不下去了,乾隆听她又提慕容敬之,心虽不快,但也一下子了解了冰儿内心深处的渴望,也有些震动,他握住冰儿的手,道:“朕也是做父亲的,虽说平日里太忙,或许有顾不上你的地方,但朕的心里是真的疼爱你的。你放心,朕难道会不如慕容敬之么?——先把药喝了。”他又端起药碗,一口一口极为细心地送到冰儿口中,冰儿抽噎着喝药,一点脾气都没再犯,一碗药尽,已是满面泪痕:“皇阿玛,这会儿我就是立即死了,也没有遗憾了。”
“不要瞎说!”乾隆轻声斥道,又马上伸臂把冰儿瘦小的肩膀搂在自己怀里。他这稍加刻意的笼络和宠爱,已经让冰儿迷醉得依依不舍了,偎依在乾隆怀中不愿动弹。
作者有话要说:

、言笑晏晏宫闱事

乾隆出了暖阁,外头风朗朗吹来,神气倒是为之一爽。自孝贤皇后仙去,回顾种种,第一次对冰儿心生怜爱:她浑如璞玉,未经雕琢的天然纯粹,外人看来只是顽坚的石皮,横冲直闯,见人就顶,绝不退半步让人;又如一片火绒,毛毛糙糙,略着点火星就要烧成一片的架势,却是丝毫不藏水分。那双眼睛,有时倔强,有时倒是慧黠——虽然身处的环境大不相同,造就她一身梁山似的匪气,然而骨子里,到底有自己和孝贤皇后的血脉。想到早逝的皇后,心里不由一堵,于是晚间给太后请安时,太后又问起冰儿移宫的事情,乾隆道:“冰儿脾气古怪,不是一般宦家闺阁的文雅风格,以前孝贤皇后肚量大,倒是好好教着她绝不嫌弃,如今,朕何苦让她宫里四处去讨嫌?养心殿后面自有围房偏屋,大行皇后当年也住在那里侍奉儿子的汤药,深慰朕躬,不如就让冰儿先住下,等脾气性格好转些,再到哪宫里养育。”
太后半晌没有说话。乾隆这理由看似堂正,其实根本说不通,然而乾隆素来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倒也犯不着为这小事闹得不痛快。太后最后笑眯眯道:“我知道你疼女儿,要放在身边教导。这也是好的,不过别弄累着。后宫里头,你怕没有和五格儿合得来的?皇帝教导公主礼度自然是最好的,不过女红针黹、妇道人家将来打理家事之类的,还是女人家教得好!”
乾隆陪笑道:“皇额娘说得是。朕看冰儿一直苦,想着疼她一阵,也要后面人知道,将来也是要封固伦公主的,谁敢怠慢得她!”
刚升了皇贵妃的娴妃乌喇那拉氏,听着乾隆说话,心里一直不平:孝贤皇后肚量大,难道别的都是肚量小的么?孝贤皇后当年霸住养心殿后的几间耳房,天天和皇帝双宿双飞,不但不是违了祖宗家法,反而是“深慰朕躬”?看来皇帝,只要自己觉得有理,没理也是有理的。见乾隆和太后说笑,也不由插话道:“五格儿性子虽不好,不过我们还和小孩子计较不成?等过两年,五格儿及笄礼过了,就要指婚,我倒要和皇上讨这个差使,好好教出个光华贵气、文雅端重的公主来。”
娴皇贵妃话自然是好话,不过说得太漂亮,乾隆只是嘿然而已。争强好胜的娴皇贵妃,有了这个赌气的念头,却是为日后埋下的隐患。
过了几日,恰逢和敬公主回宫归宁,给太后、皇帝和娴贵妃请了安,又说要去看望受了伤的妹妹。
乾隆笑道:“冰儿进宫来,你怕也没和她一起几回,如今她一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不知你还认不认得了。”
和敬公主抿嘴儿笑道:“皇阿玛,她的样子我是记得不牢,可我只要想皇额娘的样子罢了。”乾隆不由道:“玲儿你也是!”和敬公主忙说:“皇阿玛,女儿错了!”
乾隆见和敬公主低头偷偷抬眼看自己的神情,娇俏中带着三分委屈,虽有点刻意撒娇的意思,还是让他心怀温存,也不说话,宠溺地伸手揉揉她的头发,见鬓边都有点毛了,才道:“去拿抿子抿一下头发吧。”和敬公主告了罪,自有身边服侍的宫女捧来公主随身带的小妆盒,伺候着用刨花水把头发抿好在鬓边。三公主理妆的样子,温柔低首,侧面柔和的弧线和清淡的笑颜,不由让乾隆思绪直飞到久远处——然而天人永隔,这股痛楚,还是能时时传到他心里。
娴贵妃见和敬公主整理好了头发,乌鸦鸦的两把头上,只簪了两枝小小的点翠镶珠的花钿,其余都只用通草宫花装饰,不由道:“公主还是新婚不久,这样打扮也太素雅了点。”转头吩咐韩嬷嬷:“我妆奁里正好有一副金累丝的凤钗,取来给三格儿。”韩嬷嬷含笑应了,转眼取了来,打开紫檀匣子一看,好一枝凤钗!虽然金累丝的金子用得不重,却极其工细,那凤凰姿态婉转,似乎要振翅而出,更妙的是凤上装饰的珠宝除了随常可见的珍珠宝石之外,嵌了很多近年来最时新的细巧金刚子(1),光线下折射变幻,直闪人眼。
和敬公主忙辞谢道:“这样贵重东西,必然是娴主子心爱的,女儿何德何能,敢承这样的赏赐?”
娴贵妃本就是要示好,当然不依和敬公主推辞,笑道:“自家人,说什么两家话,更论不到赏赐。公主喜欢,戴着玩,皇上瞧着高兴,就是我的心意到了。”
乾隆见娴贵妃这么说,倒对她刮目相看,向着和敬公主道:“等娴贵妃正位,你也该叫皇额娘,也算是赐给你的。长有赐,不敢辞,你也不必辞谢了。”和敬公主这才收下,心里暗暗盘算如何回这份大礼,当下跪倒向娴贵妃谢赏。
娴贵妃赶紧上前亲自扶住,边道:“三格儿要去看妹妹,我寻思着五格儿这阵受伤,我也没怎么看望过,这会子一起陪了三格儿去。”乾隆道:“冰儿既然住在我那里,我也随着一起去瞧瞧。不过这丫头不谙规矩礼数,病中娇气,尤其无礼,真真塌了朕的台。”娴贵妃笑道:“五格格性子直率,我们都知道,再教上两年,怕不是和三格格一样端庄贤淑、温柔知礼?”
这话说出来,没多久娴贵妃就觉得自己太抬举了冰儿。到涵元殿后的围房外,就听见冰儿正在大喊无聊。苇儿劝道:“这《内训》讲了也有半年多了,也没有多长,总是要背的。不如趁现在,又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闲得无聊也是无聊,花点心思背一背。”冰儿的声音正是那般不肯读书的顽皮小童的腔调:“不背!不背!无聊死也不背!”这话也就罢了,后面还要大放厥词:“什么狗屁玩意儿!贞静幽娴,慎言谨行……我一个都做不到,也没兴趣。好好的人,一定要弄得举手投足都一大堆规矩,和牵线木偶有什么不同?”
和敬公主瞥见乾隆脸色渐渐不那么好看,咳嗽了一声,问身边的太监:“怎么,现在皇上驾临,不用通传了吗?”
乾隆身边服侍的太监觑觑乾隆神色,陪着小心道:“回三公主的话,皇上说五公主那里,不用通传。”和敬公主只好惴惴不安随着乾隆进到内间,这时才有人通报了冰儿,里面的声音戛然而止。冰儿见乾隆、娴贵妃和和敬公主进来,声音一下子虚弱了许多:“女儿请皇阿玛圣安;请娴主子、三姐姐金安。”
乾隆冷笑道:“哟,身子骨还虚啊?”
冰儿自知刚才那番狂妄的大话被别人听到耳朵里了,既有些懊悔自己口不择言,又恼恨这宫里没有一点隐私可言,只好期期艾艾道:“精神一向还好。胳膊和腿只怕还得将息好一阵。”
乾隆见她胳膊上打着夹板,楚楚可怜的样子,有的三分气也消了,坐下道:“倒是这样还好,省得到处惹是生非。”过了一会儿又道:“舒赫德兆惠那里,已经练得差不多了,预备着过了正月十五,钦天监挑好日子就出发。”
冰儿眼睛一亮:“我能也去吗?”
“就你这断手折腿的?”
冰儿不吭气,心里腹诽:皇帝说话可真是难听!乾隆见她一不高兴,嘴又嘟起,眼睛又翻白,不服气的样子就跟写在脸上一样,便伸手在她头上重重敲了一记。冰儿捂着额头,只差要跳起来:“我又怎么了?”
乾隆道:“还消我说?你既然不愿意当‘牵线木偶’,只管肆意妄为下去,朕也不必天天着人教你,只多传几回板子捶你也就完了。”见冰儿一脸气馁,又道:“《内训》不过短短两千字,说得都是今古女人的至理,小门小户女子说不懂不学也就罢了,你难道将来也这副样子下嫁?”
冰儿的脸“腾”地通红。娴贵妃也道:“皇上说的极是!五格儿过年后就十三岁了,离着指婚也近了。你瞧三格格,年岁也不大,听说王府、公主府里,无人不真心膺服。老话说:其身正,不令而行。若不是自幼学得的品行气度,底下那起子人,又几个是正心诚意的?所以五格格学习这些,也当尽心,将来少不得觉着皇上是骨子里为你好。”
乾隆说点不中听的话,冰儿勉强还能听,见娴贵妃不过一个外人,又隐约知道因太后属意,娴贵妃乌喇那拉氏于孝贤皇后去世后不久,便晋位皇贵妃,代摄六宫事,很快就将正位中宫,心里觉得她是抢了母亲地位的人,冰儿打心眼里恼恨,脸上又掩不住,撇了嘴几乎要顶嘴。和敬公主见不是话,忙笑语打岔:“皇阿玛,娴主子把我夸得太过了!倒是娴主子代摄后宫事,我听到尽是夸赞,女儿将来和娴主子学的地方还多着呢!”
娴贵妃心中熨帖,自谦了几句,和敬公主这才把话转到冰儿身体状况上:“那日听说你从马上摔下来,可把我吓着了,我出嫁前倒也骑过马,那么矮的小马,都吓得两腿直打颤,你胆子倒是大,不过自己个儿身子,也不能不当心。”冰儿道:“也怪我经验不够,下次再骑这马我就明白了,任它疯跑疯跳,我只抱住一个宗旨:抱牢了马脖子,或者抓牢了缰绳,随它怎么蹦跶,也甭想把我再摔一次!”
和敬公主道:“阿弥陀佛!你还要再来一次!皇阿玛要批准了才怪!”和敬公主眼睛瞥向父亲,乾隆心里倒在暗道:“有何不可?冰儿勇敢大胆,颇有豪气,也不是坏事。”
娴贵妃知道刚才批评冰儿有些过头了,此时少不得拿话挽回:“三格格温柔贤淑,五格格也是性子爽朗的。怪道人家都说两位公主是皇上的玲珑玉。”
乾隆笑笑不言,看着两个公主的眼神却是少有的温柔慈爱。和敬公主笑道:“这可是娴皇贵妃的玩笑了。我们俩哪里当得起!”。冰儿此时只是转头向乾隆:“玉也罢了。姐姐当得起‘玲珑’二字,我可当不起。”
娴皇贵妃笑道:“大概五格格一向惯叫民间的小名儿了,难道你不知道,原来皇上和孝贤皇后给你起的名字,原是从你身上那块玉上得来的,就是一个‘珑’字。你们姐妹俩不就是‘玲珑’?玲珑人儿玲珑心肝儿,孝贤皇后有你们,不说胜过有儿,也至少膝下不虚了。”她说得有些轻率,和敬公主含笑而不语,冰儿心头对娴贵妃总有点敌意,听这话说得做作,就是一撇嘴,把头别了过去。娴皇贵妃虽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但见冰儿一副不买账的神情,心里也不由不快起来。只是此时,她还未曾正位,这气度风范好歹是要做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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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晚上,又是令嫔侍寝,其余散去的妃嫔们有一搭没一搭的说些笑语,终于扯到近来屡蒙恩宠的令嫔身上:“令嫔好福气,年纪还轻,当年一年一挑的秀女进宫,独独她已经升到了嫔位。”有人接语笑道:“自然,孝贤皇后身边服侍过的女子,进退礼仪,都入万岁爷的法眼。”那边脸上闪过冷冷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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