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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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2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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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夫问道:“夫人是去进香?京里也有好庙宇,为什么找那个地方?”
冰儿说:“还愿去,哪里在乎庙宇的大小、气派与否,只要灵验就好。”
那车夫闲着也是闲着,问:“那里真的灵验?求什么最灵?我也要去拜拜呢!”
冰儿笑道:“我能求什么?求儿女家人平安罢了。”
车夫道:“呵呵,求平安也值当还愿?不过霄二爷真真一飞冲天啊,若是弥勒佛保佑的,真该去还愿呢!”
到了地方,太阳已经有些炎热了,找了半天、问了好些人,才找到一间小小的弥勒庙,冰儿歉疚地对老黄说:“对不住,我记性不好,忘了地方,得亏你肯帮我问,不然都不知道上哪儿找去!”从腰里摸出一串亮闪闪的铜哥儿塞过去:“这旁边我看到有家茶酒铺子,你拿着钱要点酒、要点菜,消消闲。我自己进去便是。”
车夫一脸的笑,推脱两句就接下了钱,乐滋滋拴了骡子在草料槽前,手搭着凉棚找到了不远处的铺子,憨憨道:“谢夫人的赏。那我就到那里,夫人出来可以直接找我。”
冰儿点了点头,看了看这座小庙的山门,脸色凝重起来,犹豫了一小会儿,提了裙子跨进门槛。
和京城里面的那些庙宇相比,这座庙小得简直是只麻雀,进了山门不足四十步距离,就到了后殿——说是后殿,也简陋得很,殿顶用的青瓦,墙上垩着泥黄色,柱子的朱漆都剥落了大半。冰儿对着后殿供奉的菩萨稽首一拜,再抬头时,瞥眼看见了墙壁上嵌着的一扇木门,轻轻闩着。她轻轻走过去,拨开门闩,门后是下山的台阶,弯弯曲曲不知道绕向哪里,石阶粗糙的缝隙里生着茸茸的青草,曲折蜿蜒地扒着泥土,在已然酷烈的午时光线下晒得油亮。顺着石阶往下走,好半天才能到山底下,那里绿树掩映,是几间荒陋的民宅,瓦片散碎,木柱倾侧,但是门面很宽,进深似乎也不小,幽幽静静地杵在那里,随着脚下软鞋踩过碎石时轻微的“啵啵”声,余外几乎不闻一丝声响。
门“吱呀”一声被她推开了。门房里干净,是有人住的痕迹,里头果然很深,还带着影壁,大约曾也是乡间有些钱的人家居住的,不知怎么竟破落成这副样子,一个人正拿蒲扇盖在脸上打中觉,突然听见门响,一激灵猛地竖起来,眼神还有些迷糊,扯着嗓子问:“你找谁?”
冰儿伸出手轻轻按在唇上“嘘”了一声,柔和笑着问:“刚刚在上头上香,突然有些内急,荒村野路的,不知小兄弟可否行个方便?”
那人揉揉眼睛,似乎清醒过来,上下死命打量了几眼,才道:“走走走!”转而突然又说:“别走!”疾步上前闩了大门,回身道:“不对!你是哪路的神仙?”
冰儿压根没有要走的意思,身子一旋,已经拦到了那人前头,那人只觉得脖子一凉,耳边传来轻轻而冷静清楚的声音:“别动。我找你们少教主。”
这个人明显没有什么对抗的经验,已然慌了,哆哆嗦嗦道:“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冰儿听着他明显的山东口音,冷笑道:“骗来骗去多没意思!放心,我不是官军。我找少教主,或是博奕雯,随便谁。你带我过去。”
那人还待抵赖,冰儿一把捂住他的嘴,用刀在他脖子侧面的血管处画了浅浅一路血痕,湿漉漉的感觉大约是让那人难受、紧张起来,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你是什么人?总要告诉我,我才好告诉里头的二当家吧?”
冰儿心思一动,问道:“你先告诉我二当家是什么人?”
那人说:“少教主年岁小,如果没有二当家的照应,早被官军拿去杀掉了。我们上下,自然都听二当家的话。二当家名讳叫林清,江湖上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不少江湖奇士,冲着清水教白莲圣母的神力和二当家虚怀纳贤的名头,都来襄助我们夺取天下呢!”
冰儿道:“我是博奕雯的母亲,我不用你通报,你直接带我进去。”
被顶着脖子,除非不怕死,否则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那个人无奈,只能歪着脖子任由刀顶着,一步步带着冰儿走进里面。
通过影壁,后面是一座穿堂,里面有几个人坐着,看到这副情景,都惊诧得站起来,横眉立目地喝道:“你是什么人?”
冰儿虽是以寡对众的形势,但她素来勇气卓绝,并没有丝毫怯色,笑笑道:“我是博奕雯的母亲。你们杀我容易,可是我身上带来的消息,你们二当家的也不想知道?耽误了消息,我固然活不成,你们以为自己又能活下来?”
这些人面面相觑,转而一人吼道:“等着!”返身到里面找人去了。冰儿估量了一下形势,拿刀架着这个门房再无意义,撒开手放开他,见此时剑拔弩张的气氛,她反而松弛下来,在穿堂下首一张空椅子上坐下,那把解手刀也随意放在一边茶几上,摆出了一副“全无威胁”的姿态。
不过片刻功夫,里面传出杂乱的脚步声,冰儿抬眼一望,穿堂北边走进来几个人,中间簇拥着一名男子:不高,但健硕,皮肤黝黑,一身青布短打,乍一看就是一名农夫,但他不大出彩的脸上,偏有一双极为出彩的眼睛——长得倒也一般,但是眸子中神采奕奕,望向谁时就是死死地盯住,哪怕脸上笑容可掬,眼睛里也一点笑意都没有。冰儿心存警惕,起身道:“您就是二当家的?”
那人下死地看着冰儿,不是那种一般人见到美色时的神色,而是满目惕厉,随即笑着拱手道:“听说是奕雯姑娘的母亲,未能迎接,反而让这帮子粗人吓到了您!在下林清,听奕雯姑娘多次说起您,实在是不让须眉的巾帼,我这里久仰了!”
冰儿笑道:“听林当家的谈吐,看来是读过书的人。那咱们也不用盘马弯弓,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的好。奕雯在你们这里,多蒙照顾,我实在不好意思,今日终于寻了过来,请林当家的给个方便,成全我对女儿的念想。”
林清笑道:“好说好说!我不过年幼时跟父亲认了几个字,实在算不上读书人。但是‘忠孝节义’四个字是怎么写的还是明白的。奕雯是您的女儿,理应孝顺父母,我也劝过她多次,无奈不是我劝就有用的。”
冰儿忖度:他自然不会那么便宜就让奕雯跟着自己随便离开。因而也不做妄想,说:“谢谢林当家的体贴!奕雯这孩子不懂事,少不得我亲自来劝她!”见周围人都是一脸冷峻,想想干脆把话说透:“我也知道,大家顾忌奕雯的哥哥在朝为官。其实呢,也不是坏事,奕雯跟我回去,我少不得要回报诸位。能得消息寻条活路,总强过在这里没头苍蝇一般躲着,是不是呢?”
林清笑道:“自然要让你们母女见面的。不过,我这里能撑到现在,自是因为大家都相信白莲圣母,秉承上天的启示,要给我们汉人一条天道,反清复明是大业伟业,我们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博夫人若真有心,倒不妨听听奕雯姑娘自己怎么想。”
冰儿心道:你还想说服我一起反清是怎么的?笑笑不言语。林清并不相强,冷冷一笑,说:“对了,除却奕雯,我们这里还有人特想见见博夫人,还请夫人不要推辞。”
既然进了虎穴,就不指望一切按自己的想法走。冰儿有充足的心理准备,点点头说:“好。见见就见见。”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轻得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心想穿堂中间那么宽的道路不走,这个人怎么尽走人家背后?扭头一看,却怔住了,半晌道:“是你!”
作者有话要说:

、救女身入不归途

来人留着长须,头发和胡须都已经近乎全白,然而虽是鹤发,竟还有童颜,脸上红润饱满,几乎不见皱纹——长皱纹的地方在眉心和鼻侧嘴角,深深地折下去,是平素不苟言笑,常常皱眉撇嘴才生出来的痕迹。虽然隔了二十多年没有见,冰儿还是对这人的形象不能忘怀,怔了一会儿,站起身执礼甚恭:“师父!”
那人扯扯唇角,连笑容都挤不出来,神色如当年一样淡漠,挥挥手道:“你如今出息了,不用这么叫我。”
冰儿心里惨然: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如果他是清水教的人,那么他们也知道自己是什么人了。这在计划之外,却不能不面对。她低头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冰儿身世起伏,可只把自己当普通人。师父当年救命大恩,不敢忘怀!”
那里“哼”了一声,许久才道:“真不敢忘怀?那么当年那封信可送到了?”
冰儿低着头,别人看不见她的目光猛然跳动——此日见面,不是论亲近来的,而是追究往事来的!那封信,封面上是傅恒的名字,里面是空白的毒笺,自己入宫后遇到的第一个灾难便是由他带来的。冰儿重新抬头,直视着眼前这人:谭青培,人称“圣手药王”,却常年带着妻子的骨灰罐子藏匿在深山。如今重新出山,却在清水教中,掩身于京畿要地,到底有何目的?
谭青培见她不答话,冷笑道:“自然是误了,否则,那个人不可能还风光地活到现在!”
冰儿冷冷说:“你和他有仇,我和他有亲。不过,我今日过来是为奕雯,也是为救清水教诸位的。若是纠缠于往事,正经事都不必办了是么?”
谭青培又“哼”了一声:“没想到你如今能说会道。不过你是什么人?我们怎么能信你?”
冰儿觉得心底里一脉冰凉,扭头瞥视林清,他眯缝着眼,似乎早有所知,见他们俩说僵了,这才打圆场道:“不谈这些不快的事了。既然你们母女想见面,见就是了。”一脸笑,却是目光狠戾地看着冰儿。
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在没有撕破脸,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如若轮不到亲谊,也可以论利害。冰儿平了平心思,听见这位二当家的林清对旁边人喊道:“请少教主和奕雯姑娘过来吧。”
院子不很大,少顷就见两个少年远远地过来,冰儿捏着拳头,极力克制着自己不站起身。两个人影渐渐近了,那个穿翡色上衣和天青色裙子的果然是奕雯,几乎有半年没有见到她了,小丫头个子长高了些,眉目舒展,眸子如以往一样顾盼灵活,粉嫩嫩的一张脸,显得滋润而饱满。她素来是自由自在的性子,看到冰儿,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提起裙子飞奔过来,叫着“娘”,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
冰儿霎时眼前模糊,心里那些对奕雯的埋怨和愤怒转瞬消逝不见,只余下满满的思念和关爱,虽然看女儿的形容可知她的清水教里应该还是舒心的,但是忍不住还是要搂着她问:“这么久了,在外面过得好不好?”
“好!”奕雯幸福的泪水抹在母亲的衣领上,脸贴着冰儿的脖子,湿湿的感觉传上来,声音也变得瓮瓮的,“我一切都好。只是想起爹娘和哥哥,会舍不得。”
“傻孩子,舍不得,为什么不回来呢?”
奕雯抬脸看看冰儿,犹豫了一会儿说:“我知道这回错误犯大了,如果回来,不知道要遭遇什么。我不敢。”眼泪汪汪的,终至啜泣。
说到底她还是个缺乏勇气的小女孩,有离家出走的胆量,有不管不顾的叛逆心,但却没有直面挫折的勇气。冰儿不知道该不该怪她的不懂事:父母是亲生的,和子女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可是自己当年离开皇宫,也是一样的明明知道可以回头,却没有回头的魄力,因而在外面蹉跎了那么多年,倔强得自己现在都想不通。也许应对苦难远比应对未知来得容易吧。冰儿叹了口气,说:“娘明白你。你放心,这次和我回去,我和你爹爹一定都不怪你。”
奕雯闪闪眼睛,未置可否,离开母亲的怀抱,“噔噔噔”几步到王硕祯面前,牵着他的手拉到冰儿面前,含羞娇笑道:“娘,这就是清水教的少教主——王硕祯。”回眸瞥了他一眼,眼睛里是饱饱的热情。
冰儿的目光这才转到王硕祯身上,这个小男孩和奕雯差不多年龄,乍一看长得憨厚而普通,细看也算得上英俊,但缺乏那种让人一见忘俗的气度,若是淹没在人群中决不会被发现。冰儿实在不明白女儿怎么会看上这样一个不起眼的男孩子,扯扯唇角算是笑了笑,对王硕祯道:“这段日子谢谢你照顾奕雯。你是清水教的少教主,自然位高权重,也懂得道理。奕雯半年没有回家了,想必如若奕雯和我回去,你不会不肯,对吗?”
王硕祯愣着神儿,瞥眼去看林清,手不自觉地过来牵奕雯的手。奕雯拉住他的手,嚷嚷道:“你放心,我就是和娘回去看看家里人。”她摇了摇王硕祯的手,带着些娇声:“好不好嘛?”
平素奕雯一撒娇,英祥就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什么事都能答应,现在王硕祯也是类似的情形,眼看他在点头,林清踏上来道:“少教主,这事儿还是要三思吧?”他犀利地瞅了一眼冰儿,冷冷道:“奕雯姑娘回去了,还能不能再来,是不可知的事;二来,我们这里若是落了官府的眼,大家伙儿能不能活下去就成疑问了。”他似乎是征询,但语气间带着不容争辩的笃定和强势。王硕祯摇摆不定,亦不敢正眼看冰儿,低着头偷瞄着奕雯,说:“再看吧……”
奕雯娇气跋扈的脾气顿时发作,一把甩开王硕祯的手恨恨道:“你不相信我娘,就是不相信我!”
冰儿冷眼看这里的情形,已经明白了清水教里的形势:王硕祯顶着“少教主”的名头,实际就是林清的傀儡,想指望他做主是不可能的;奕雯或能影响王硕祯,却无法影响其他人;他们俩就是小孩子过家家,但凭一腔玩伴似的情谊,还没意识到他们所处的状况是怎样的。要谈判,只有跟林清来。不过,此时把水搅浑,也是个主意,因而冷冷一笑对奕雯道:“雯儿,娘答应你,你若肯回家,我同意你和少教主的亲事。”
奕雯的眼睛瞪大了,问:“真的?”
林清道:“若要办婚事,也要在这里为宜!”
冰儿道:“我们家好歹也算是有头脸的人家,女儿出嫁,不说多么风光,三媒六证、热闹一下总是要的。总不能拜个堂就算是进了人家的门,将来我们还要不要见人?”
这提出的是没有驳斥的余地,但又是不可能做到的要求。林清自然明白,奕雯一家在朝廷有偌大背景,而自己这里注定是见不得光的,想风光办婚礼,除非清水教夺取天下,南面称王。自从打听到奕雯的身世,这个孩子就只是他手中的质子罢了,不过王硕祯一片痴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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