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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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2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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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盐案?”
乾隆不由一愣,冰儿的话戳中了他的一点心事,以前隐隐在心头飘,没有太当回事,这会子想来,确实有点不对劲。他这里还在怔忡地想着,冰儿又道:“还有一事,想要皇上关照。”
乾隆回头笑道:“原来你今日进来,有好多打算,朕这里的米汤好灌,是么?”
冰儿不好意思地一笑,道:“我这么多年,也没有求过什么事,皇上不能答应,也就算了。”
乾隆其实心里暖暖的,女儿肯开口相求,在他是极大的安慰,因而抚慰她说:“你如今越发谨小慎微了。你说吧,就是不能答应,你愿意跟朕说说心里想的,我也是高兴的。奕霄年纪小,朕打算再让他磨练磨练,朕的亲外孙,不照应他照应谁?你只管放心。”
冰儿心里也一暖:“奕霄这么小,太得宠爱也不好。我和英祥在浙江时,曾经有过连饭都吃不饱的时光,还给人诬陷到见官发落,我那时就怀着奕霄,差点挨顿毒打,现在想着都后怕。幸好县令邵则正明察,不光免了我的罪,还把当时在码头抗包讨生活的英祥纳入他的幕府,从此家中才能温饱,奕霄也才能有上进的机会。如今,邵则正选官不顺利,苦恼得很,皇上若是肯栽培,放个稍好一些的缺分,对他就是极大的襄助了。”
乾隆乜着眼睛看向冰儿,冰儿觉得这眼神实在让自己不舒服,低着头回答道:“邵则正帮我们一家,算得上是极大的恩人。若没有他相助,我和英祥还只是卖苦劳力过活,上顿吃了,不知道下顿在哪里。我在兰溪和杭州,几番受辱,也多蒙他相救。若此恩不报,我自己也觉得对不起人。”
乾隆沉吟一会儿,抬起头问道:“且不论私交,他为官如何?”
冰儿道:“算不上能吏,也算得上循吏。”
乾隆并没有给出答复,只淡淡道声“知道了”,冰儿心中明白已有了八成的希望,倒也有些暗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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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员放了职位,按例都要经过皇帝引见,邵则正一直在州县上做事,“大计”的考察也一直很寻常,这次若不是事先做足了功课,大笔的银子开路,哪里能得到皇帝亲自引见的机会。他慌张得要命,早几日就到处求教,连卢宝润都不曾放过。引见这日大早起来,穿上天青褂子绀青外袍,平金补子和乌木朝珠仔细地整了又整,帽子上的红缨打理得纹丝不乱,对着穿衣镜子还是不放心,问自己夫人道:“这样可行了?”
夫人给他搞得都不耐烦起来,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懂你官场上什么事?一个地方出来的做官的,而你又熟悉的,只剩下卢三爷,你怎么不问问他。”
邵则正叹息道:“问也问了,他如今职位比我还高,每次倒像我在巴结他一般,心里憋屈得慌。”夫人道:“那懂规矩的,就是你以前的师爷博英祥了。你去问问他。”邵则正大喜,点头道:“夫人说得是!他不仅懂规矩,还有些品位,当初我第一次得蒙皇上夸许,就是拜他设计的迎驾尖站。我这就去找他!”
邵则正到时天刚亮,英祥还在高卧未起,听门上传报,真有点尴尬,急急地先把人招呼进来宽坐,自己匆匆忙忙洗漱一下,出来打招呼:“蒲翁!我怠慢了!”
邵则正匆匆拱拱手:“是我当了不速之客。不过今日若不得你的提点,我这颗心悬着放不下去。我今日要蒙圣上引见!”他转了几圈让英祥看自己的装扮是否得宜,又叹息自己的礼仪还未曾演练纯熟,总之就是慌乱不堪。英祥见他的样子,笑道:“蒲翁,不必紧张,你也是见过驾的人,皇上日常还是很温和的。”邵则正一把拉住英祥道:“再说不紧张,我还是紧张。要不,你陪我一起去吧!”
英祥不由作难道:“我算是什么名牌上的人?就是蒲翁自己带的长随,也是到了东华门就不可以进去了,我不是也一样?”
邵则正道:“你就算在东华门,我心里也能安定些。你看你如今老封翁似的日子过得多么惬意,这次就算是行行好吧!”
英祥被他闹不过,只好进内重新换了外出的衣裳,陪着邵则正到了东华门外。东华门是官员供职或入觐的必经之路,热闹得紧,互相认识的都是笑盈盈彼此招呼,只有像邵则正这样的外官才畏畏缩缩。英祥在门口张了张,自语道:“早知道叫奕霄出来带蒲翁你进去倒好。”
邵则正早已经汗流浃背,摆摆手道:“他忙他的,我怎么敢打扰!我自己老老实实进去就是了。”话是这么说,他跟个没头苍蝇一般不知所措。恰好领侍卫内大臣福隆安出来巡查,与一身布衣的英祥面对面遇见,他们原本是连襟,关系亲熟,虽然十几年没有见面,人还是彼此认识的。福隆安是乾隆近臣、信臣,对近来的事情自然很明白,只是称呼上不怎么好解决,只好泛泛地拱拱手道:“希麟,今日怎么到这里来?”
英祥忖度此刻自己的身份,可当不起和福隆安平礼相见,撩起衣摆准备请安:“四额驸万安!”福隆安一把过去托起他的手肘,不让他的身子沉下去,上下打量了几眼连声说:“不可!不可!”
英祥自失一笑,目视邵则正笑道:“我在浙江的东家、也是恩人,今日正好引见,我陪他一起过来。”
福隆安的目光便移到邵则正身上,对他笑道:“今日皇上引见的人多,一时半会儿怕也见不完。我派人先带你到值庐休息,到点儿了自然有人来叫你,省得外头等着还有些春寒。”邵则正受宠若惊,连呼“不敢” 。福隆安行事颇有乃父之风,谦和一笑,挥手叫身边一个小侍卫带着邵则正走了,这才把目光又移回英祥身上,先是叹息了一声,又道:“其他也不必谈了,今日既然过来,晚上一定要许我请一顿酒!”
英祥急忙推辞:“听小犬说,傅公身子骨不好,我们还是从长计议的好。我人在京里,以后何愁没有相逢的机会。”
福隆安沉默一下,点点头道:“那好吧。这会子外面风大,到我值庐去歇一会儿。我那里,等闲没有人进去的。”
英祥又是摆摆手道:“不用了,外头有马车,我就在里头等挺好的。这些年不来,真有些不习惯,四额驸不要难为我。”
福隆安这里只好随着英祥去了。邵则正那里一直紧张得出汗,偏偏这日乾隆甚忙,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是官员的引见,轮到他时,他的里衣已经被冷汗湿透了,他与同时被引见的几名官员绿头牌被送进养心殿西暖阁,少顷便由太监高云从过来传唤名字,叫他们入觐。邵则正紧张得差点被门槛绊一跤,进到里面连头都不敢抬,依着先就学习的礼仪向御座上的乾隆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
乾隆手里是写着官员名字、履历和考语的绿头牌,他拿着细细对照着各人的面目看过去,时不时问几句公务,问道邵则正时,他着意打量了两眼,才说:“乾隆三十年朕在杭州,你也接驾的吧?”
邵则正不意问到这件事,忙点点头,忽又觉得不妥,忙低了头答道:“回禀皇上,臣当时是余杭首县,确实参与接驾。”
乾隆淡笑道:“朕记得呢,当时郊外的尖站,就是你布置的,很有品位。不是一般俗吏。”
邵则正又紧张又激动,忘情地抬了一下头,又赶紧低下,说:“臣一个风尘俗吏,全是靠身边幕友协助,能够洽合圣意,就是臣的福分。”
乾隆点点头说:“你说得很好,且是个老实人。”顿了顿又道:“你那个幕友,本来朕是想见一见的,不道阴差阳错,没有见到。”邵则正磕头道:“皇上圣明!臣那个幕友,今日陪着臣来的,就在外面候着呢。”他话音甫落,随侍在乾隆身边的吏部尚书和侍郎就是一声咳嗽。邵则正这才明白自己紧张到随口胡说了,他的幕友在哪里,和今日引见有什么相关!当即吓得额头出汗,又磕了个头,说了声“臣有罪”就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心里倒还清明,只想着:“引见如此慌张无措、语无伦次、不知检点,完了,完了!”
乾隆怔了一下,却更加温和,对邵则正说:“如此说来,今日便可以一见喽?”他对身旁跪着的吏部尚书点点头,示意这批引见结束了,又单独对邵则正说:“你去把你那名幕友叫进来,朕今日见他。”
邵则正满脸通红,一头大汗,几乎是飞奔着出了东华门,半天才找到自己的马车,过去一看,果然英祥还坐在上面看书,急忙对他说:“皇上要见你!”
英祥以为自己听错了,从书中抬起眼睛问:“什么?”
邵则正大声道:“皇上要见你,特为叫我来叫呢!”
英祥放下手中的书,和邵则正一样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还比邵则正镇定些,问道:“蒲翁今日见驾怎么说?皇上怎么会要见我?他怎么知道我?知道我在这儿?”
邵则正捶着自己的脑袋说:“不谈了,不谈了!我是个蠢笨人,今日把一切都搞糟了,皇上问起当年南巡时我办的接驾差使,我语无伦次地不知怎么说到了你,结果呢,皇上就心血来潮想见你了!走吧。我虽然徒劳无功,能够帮衬到你,也有微获了。”
英祥下了马车,心里如一团乱麻般,见邵则正还在捶脑门,忙对他说:“蒲翁,你别懊恼,皇上喜欢老实肯干的臣子,你未必没福分。”
邵则正未必没有福分,英祥自己会怎么样却不敢想。冰儿是乾隆的爱女,离别这些年,皇帝心里思念眷爱,不再追究是可能的;但自己当年可是判了死刑,与冰儿一同出逃,害乾隆十几年见不到女儿,这笔账往哪里算他心里一点不清楚。浑浑噩噩到了养心门口,值侍的高云从见邵则正带来的是一个布衣白身,“咦”了一声问道:“这是皇上传见的?”
英祥见他陌生,知道是后来才进宫侍奉的太监,见他那脸色作怪,却不大愿意理他,点点头道:“烦请帮我传见。”
高云从鼻孔朝天道:“传见?好轻飘飘的!你是递牌子让我送进去呢,还是有六部的引见文书呢?”
英祥道:“我这里一个白身,哪有绿头牌和引见文书?是皇上要见我,圣谕都下了。你只管通传,我叫——英祥。”
高云从更是一副狂妄样子:“英祥是谁?姓英名祥?我怎么跟万岁爷说?我整天在这里累死不提,还受你们的窝囊气?”
邵则正发急想说什么,英祥却只笑笑,探手从荷包里取出一块银角子,不言声放在高云从手心里。高云从暗自一掂,约莫三四两的样子,虽然嫌少,不过瞧这个普通白身也不是有钱人的样子,大约也榨不出什么了,咕咕哝哝进去传话了。只一小会儿,他就是一路小跑出来,跑得气都喘不匀就道:“英祥、邵则正——觐见!”
作者有话要说:

、宴饯别纪昀发遣

养心殿对英祥而言一点都不陌生,他在御前学习的时候,几乎天天在这里度过好几个时辰。那个如父亲一般的君王,常会手把手教自己一些处置政务的方法,真如半子一般看待。谁会知道世事翻覆,自己落得那样下场,而与这一切荣光再无半分关联?
邵则正今日二次面君,反而心里安定多了,他与英祥并排站着,眼角余光可以看见身边这名亦幕亦友之人,行礼时如行云流水一般娴熟,报名时更是让他吃了一惊:“罪臣英祥,恭请皇上圣安!”
乾隆的声音响起:“抬头让朕瞧瞧。”
英祥心中悲酸,抬起头望了望乾隆,旋即垂下眼皮,口称:“罪臣当年辜负皇上栽培,犯下大过,如今忍死偷生,苟延残喘,能够再次面君,内心惶惑。求皇上立加刑罚,以正国律!”
这说的是官样文字,只是由这个经历了近二十年年生死、贵贱、贫富、穷通的人口中说出来,格外令人怜悯。乾隆瞧着这个久久暌违的女婿,他与当年的富贵形象全然不同,一身疮痍沧桑似乎都写在脸上,其实脸还是那张脸,眼睛还是那双眼睛,长得没有不同,看起来却是另一种滋味;虽说如此,可他也洗脱了当年飞扬自负的纨绔子弟样貌,变得沉静而笃稳,眉间淡淡两痕皱纹,任是此刻表情平淡也消除不掉了。
乾隆抬起下巴指指邵则正道:“你一直就在邵则正幕府之中?”
“是。”英祥道,“罪臣协办衙门中书启,以讨生活。”
“不要自称‘罪臣’了,那年的事情,情形复杂,如今阿睦尔撒纳早已伏诛多年,朕也不再以往事罪人。”乾隆道,“邵则正有慈悲心,朕明白了。”说罢目视邵则正道:“你不用紧张,朕御极多年,人的品性还是看得出来的。你先下去吧。”他的手头有巡抚那里开来的邵则正的引见公文,上头用朱笔浓浓的画着记号,写着小小的几个字:“人老实,中材,堪用。”
英祥独个儿与乾隆面对面,心情有些忐忑,也有些复杂,埋头许久才听到乾隆发问:“奕霄教导得很好,你功不可没。在民间这么多年,朕瞧你的气质变化不小,听冰儿说你们也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苦其心志、劳其体肤,对磨练一个人来说未尝不是好事。”
英祥定了定心神,回奏道:“皇上说得极是!罪——奴才这些年从底层劳力做起,目之所及,耳之所闻,颇有心得。奕霄喜好读书,且能胸怀天下,奴才不敢居教导之功,实在是他心有所感,才能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只是他年少轻狂,未免犯错,赶考时得罪于人,奴才也是知道的,所幸皇上关怀备至,未使他失却一片衷肠。”
乾隆点头道:“奕霄不是池中物,将来一定雏凤清于老凤声。你在下面,目之所及,耳之所闻,又有何感想呢?”
英祥听闻乾隆问这么大的话题,不由愣了神儿,好一会儿才答道:“奴才不敢妄言。”
“说罢。”乾隆淡淡道,“朕坐在这个位置上,想听的话都听不到,只是这次清水教叛乱,又是自东省而起,星火燎原,自然是吏治里的问题。你在下面,看得比那些当官的通透。”
英祥想了想道:“奴才不敢妄言朝政,只是如今官场风气奢靡,只图应对上宪,不会顾惜百姓,这是头一号弊政。”
“详细说说。”
“嗻。”英祥继续说道,“官场风气,做官做得好不好,全凭上司一言而定,至于民风如何,民意如何,上官只看你表章的文章舞弄得如何。因而地方官对百姓,小事则压制,大事则退让,越发使民间相悬甚大;而对上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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