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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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1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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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盼望着自己,他不由恶向胆边生,见等门的小丫鬟打着哈欠神思困倦,便一脚踢上去骂道:“老子在杭州这多半年辛苦读书应考尚且没有喊一声累,你们倒好,享着清福还嫌累么?!”
小丫头被踢得欲哭不敢,爬起来忍着痛一溜烟走了。卢三奶奶不知道是怎么了,呆了呆陪着笑过来道:“爷这是怎么了?金榜题名,多快活的事儿,谁惹了爷了?”
卢宝润重重地“哼”了一声,也不理睬妻子,大踏步朝房间走,三奶奶忙跟上去,怕他气性不好,用眼神示意其他人小心从事,自己主动上前为他解外头褂子,脱靴子,陪笑道:“爷今儿怎么不痛快了?”
卢宝润用一根手指挑起妻子的下巴,冷冷笑道:“我痛快什么?煮熟的鸭子飞了,到手的美人没了。金榜题名的快活比得上洞房花烛么?”
卢三奶奶不由眼睛含着泪,硬撑着笑道:“爷若是又看上了谁,不妨告诉我,我想法子聘了来给爷做小。”
卢宝润狞笑道:“我看上谁,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不过人家老公如今一飞冲天,成了县太爷的幕府,你大约也好好松了口气吧?我倒奇怪,我喜欢哪个女人,咱爹怎么知道那么快呢?”卢三奶奶极口称冤,卢宝润也不待她多言,自顾自道:“我卢宝润想要的东西,还没有过得不到的!他不过就是个县衙的师爷,总有被我找到漏洞的时候!”
他气恨恨地盘算着,一时却也没有法子,只是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心里想着冰儿的样子,只觉得愈加美艳动人,无人可比。回头看见自己妻子坐在脚踏上饮泣,那弯眉细眼的,一点都不觉得漂亮,纵使是满头珠翠、一身绫罗,也比不上记忆中的那人粗服乱头的小模样。他厌恶地在妻子肩膀上推了一把,道:“滚吧!看着你就恶心!叫五姨奶奶过来侍奉!”
人都说“小别胜新婚”,唯有三奶奶这场重逢,竟是这副模样!
作者有话要说:

、相依伴爰求柔桑

劝课农桑,原本也是一方令尹的职责所在,晚春天气正好,邵则正便叫了衙门里几个谈得来的,一起到乡间,既是踏青,也是查看蚕桑事项。英祥笑道:“不瞒大人,拙荆也在桑林讨了个差使,寻思着贴补些家用,也是大令前些日子劝课的功效,妇女勤劳,税赋有余,则家国丰饶。”
邵则正笑道:“你妻子殊属不易!”定定看着英祥道:“你好福气!”
英祥心里百味杂陈,既觉欣慰,也有些对不起妻子的负疚,只好淡淡一笑,不再做声。
此时天气晴朗,到了郊外桑田,只见四野一片茫茫的浓绿,裹挟着嫩桑叶清新气味的春风,吹面不寒,倒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起来。邵则正深吸一口气,满脸适意的笑容,吟着《七月》:“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女执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英祥笑着往下接:“……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他掸了掸一身月华色布衣,此时不是公子,不穿绫罗,不着朱紫,反而觉得坦荡磊落,以前还不时有一些牢骚意气梗在胸膺里,现在渐感自己能够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淡然而沉着多了。
一片桑田里传来阵阵欢笑声,邵则正道:“我们这么闯过去可是唐突?”
英祥笑道:“大令多虑了!”自己撩开一丛绿色桑枝,为邵则正开路,邵则正亦未穿公服,哈了哈腰进到桑田中,身边衙役正待喝令里头的人出来拜见知县,邵则正皱眉斥道:“偏是你们爱做这些花间喝道的败兴事!我今日便衣前来,就是想看看民风。你们在外面候着便是。”
欢笑声是从一群忙碌的采桑女那儿逸出来的,其间有梳着长辫子的姑娘,也有盘着髻、带着孩子的少妇。在春日暖阳的光照下,在碧绿桑枝的映衬下,一个个肤色都显得白嫩红润而充满生机。这片桑田开了八行树,大多是齐人头顶的高度,一名采桑女见有男子过来,“呀!”了一声,但也没有如大家闺秀一般羞红了脸后退,不敢看人,她瞟了瞟英祥,突然脸一红,别过头咬着嘴唇一笑,见一边其他采桑女也在看自己,互相一使眼色,便与一旁同采桑的姐妹望着笑做一团。
英祥被她们笑得自己倒不好意思起来,上前拱拱手道:“劳驾!敢问博家的娘子在哪里采桑?”
其间有一位少妇似乎大胆泼辣些,抚了抚鬓角落落大方笑道:“博家娘子最美,你是慕名而来的么?”话音落,两旁顿时一阵喈喈咯咯的笑声连绵起伏地响起来。桑树深处有人高声道:“谁又在派我的闲话?”
先说话那少妇笑着提高声音道:“没有!一个好英俊的小倌特特地来找你呢!”那双神飞的双眸又在英祥脸上绕了一圈,回首握着嘴偷笑。
英祥循声望去,桑田里头站着一位女子,青色布帕包着头,耳边垂下几绺乌黑的发丝,一身蓝花布衫,黑色褶裙,肩头斜背着竹编的深筐,背上还有一个睡熟的白胖娃娃。她手里拿着笼钩,钩下桑枝,麻利地撷取中间部分不老不嫩的碧绿叶片放入背篓,显得利落极了;她粗服乱头,全无粉黛,而在一群年轻女子里依然美得耀目,不仅仅是如雪的肌肤和如画的五官,更是那脸上沉静而自信的神色,自然地和别人比较出一种清贵气息来。除了冰儿,却还有谁?
英祥满心遏不住的欢喜,也不怕旁人笑话,几步到冰儿身边,含笑道:“累了吧?”
冰儿的额角已经有微微的汗水,越发蒸腾得皮肤如刚刚做好的酥酪一般,她嫣然笑道:“不累。才摘了半筐。”
英祥从袖子中掏出一方绢子,小心为她拭去额角的汗水,轻声问道:“可被辣毛虫蜇到?”冰儿听见旁边人已经开始“吃吃”地偷笑,低了头有些脸红:“你也忒小看我了!”英祥见她神色,已经明白了三分,从她颈边探头过去,亲了亲儿子奕霄的满含着奶香的小脸蛋,笑道:“他睡得倒熟!”
冰儿便放下肩上的竹筐,把背上背着的儿子移到胸前抱着,果然见他还是沉沉地睡,偶尔咂咂嘴,偶尔还会露出一个无意识的笑容,咧开还没有长牙的小嘴巴,越发的惹疼。英祥心中一阵酸楚袭来,倒不是悲伤,而是久违的幸福感:娇妻爱子就这样依偎在自己的身边,各个脸上都是满足的明媚笑意,虽则他们没有大富大贵,可也没有富贵带来的那些无奈的烦忧和动魄惊心的利害。就这样平平淡淡一辈子,多好!
邵则正看着这一家子在暖暖春阳下相依相伴的场景,不由亦生羡慕之意,这样一对璧人!这样无忧的一家子!过了好一会儿,见英祥回来,忍不住要捉弄他:“希麟先生,真令人艳羡啊!这里的这些女儿们,只怕也对你们倾慕得紧呢!”
英祥很少听县令说这样的话,脸都不由有些红,笑道:“大令取笑了!”邵则正亦觉自己有些说话过当了,拍拍英祥的肩膀赔了一笑,说道:“古诗中说的:‘女儿采春桑,歌吹当春曲。冶游采桑女,尽有芳春_色。姿容应春媚,粉黛不加饰。系条采春桑,采叶何纷纷。’我以前虽也是风尘吏,倒没有下来亲眼见过。”
英祥笑道:“如今四海升平,赋税又是天下轮着几年一蠲免,百姓养蚕种桑都有厚利,就辛苦些也不怕。”
邵则正回身看看那些仍在说笑,也仍在左右开弓努力采着桑叶的妇女们,点头道:“躬逢盛世啊!”退出桑田,却还有些遗憾,叹口气道:“主上英明,但是胥吏积弊已久,我虽是县令,无力之处甚多啊!”
英祥见他忧叹,心里也不免有些同悲之意,道:“大令实心为民,虽无力改变积弊,但天下之事,做得一分是一分,总强过那些和光同尘到连百姓都不顾惜的为宦者。”他虽然在劝,心里也道:皇上目之所及都是地方官吏报喜之声,而下面那些渐起的污浊,却如蚕食桑叶一般,缓缓把洞蛀得大了,终至无法弥补——历朝历代,都是始盛而终衰,正是为这些蛀洞渐渐难以弥补之过。他虽居江湖,却也有忧庙堂之心,不由陪着邵则正叹了一口气。
邵则正道:“兰溪这个地方虽然不如湖州、宁波等地富有,不过为一地令尹,倒也是舒适的。我这几年为政也算实心,但是不会交际师房同年,也不大会讨好上司,考察都是中平而已。这里呆了有三年了,怕是要挪地方了——不知挪到哪里去呢!”他看了看英祥,道:“若是还在州县里,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英祥愣了一愣,旋即笑道:“我虽非生长于斯,这几年下来,倒也有些感情了。大令有升迁的机会,只怕我人拙笨,不堪驱使呢!”
邵则正知道他的推诿之意,想想如果自己派了优差,倒不妨请人家同往,若是派了苦缺,怎么好强人家跟着自己吃苦?何况刚才他们两口子如此雍穆的一幕,着实叫人羡慕,自己也不好开口,只好笑笑撇过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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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收了夏粮,还没有周转好,省里一纸调令,把善良而不大懂得逢迎的邵则正调到了州同的位置上:这个位置看起来是升了半品一级,其实是一个州的“二把手”,毫无自主之权,只能跟在知州后面唯唯诺诺办些苦差。而新上任的这名兰溪县令,大约是上头有人的角色,才候选半年,就弄到这个位置,不光是实官,而且过来就收皇粮,弄走了不少好处。
新县令名叫周祁,看着面团团一派和气相。因为邵则正选的是副官,所以几位师爷都没有必要再聘,周祁初来乍到,也没有重新选聘私人,还是继续任用了解兰溪民风的三位师爷,并且客客气气的,连束脩都加了价码。
然而不几天英祥就发现,这位新县令言必称孔孟,行必法程朱,而实际私欲极重,对几位幕僚师爷尚算宽厚,但待下比邵则正苛刻了不止一倍!譬如捕快们拿贼,限定时间一到,决不会法外容情,把那班捕快皂隶折腾得怨天尤人,连素来不可一世的吴头儿都挨了两回比较的板子。
大家以为这是个端方的强项令,结果又发现但凡送了银子进内院的,什么罪行都没有了,只是要做得巧妙、不为人知罢了。这下可热闹了,今儿有人送瓜果,明儿有人送笔砚,反正里头夹带了什么也无人知晓。衙门里的吴头儿找英祥喝酒时发牢骚道:“‘千里做官,为的吃穿’这话一点不假!我们没读过书,衙门里薪俸也低得怕人,舞弄两个尚且想着‘公门之内好修行’;他读了一肚子书的,养廉银子也没有不要过,倒是不怕这些造孽钱烫手!”
英祥冷眼旁观,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县令好财货,下面的胥吏们为了讨他欢心,加倍地敲诈勒索百姓,竟把好好的兰溪县,弄得乌烟瘴气。
这日,英祥陪着新县令周祁在县学里会见诸生。周祁也是榜上得名的官员,一时技痒,忍不住和那帮县学的生员们大谈了一番功名立世的理学心法:“读书人,首先心为正,心不正,则学问再多又有何用?……”连讲了半个多时辰,下面听讲的大小生员们,不管听进去多少,都是唯唯而已。周祁满意地看看英祥道:“博先生以为如何?”
英祥骨子里瞧不起他,不过在人家手下吃饭,不能不稍稍低头,含笑道:“大令理学通透,讲的极是。阳明先生说:‘心即理’,所以重在知行合一而‘致良知’,要说参悟并不难,难的是日常以心为法,以道为法,常常躬身自省才行。”
周祁并没有听出他语缝里的讥刺,满以为英祥同其他人一样在拍自己的马屁,点点头道:“博先生这学问,可惜了没有求功名!”喝了一口茶,正准备再侃侃而谈,捕快吴头儿一脸汗地来到县学门口,直朝里张望。
周祁皱皱眉问:“怎么了?”
吴头儿打个千儿道:“沿溪边的茶肆,捉了一对奸夫淫_妇!被乡邻扭送到县衙里,请太爷去决断。”
周祁指尖点点桌子,怒道:“可恶!我最恨乡野里这些有违礼法的事!”又对诸生道:“你们瞧吧,这种事就是圣人侧目的,尔等固当自省!”站起身备了轿去衙门处理案情。
英祥只管书启和县学考察等事务,因而县令开堂与他无关,那大堂后面的屏风,自有一张位置是留给刑名师爷方鉴的。只不过他今日也没有什么事情,便好奇地到堂下听审。被众人拖在地上跪着的一男一女年纪都还很轻,女子还梳着辫子,垂下额前刘海,头几乎要低到胸口去,掩涕不止,只看到她羞得红扑扑的耳朵和洁白无瑕的脖子。而那男子也不过二十左右年纪,穿着绸衫,吓得面色惨白、浑身颤抖,除开神态畏缩,其他倒也称得上是一名俊秀儿郎。
英祥见吴头儿和他那帮子捕快皂隶们围在旁边,招招手问道:“吴头儿,怎么回事?”
吴头儿笑道:“嗐,算他们倒霉罢了。男未娶女未嫁,给邻居的那些无赖子们捉奸在床——其实不过是情窦开了而已,有什么!关键是这女的漂亮,男的又有点钱。——你懂的!”他顽皮地一眨眼,挑起半边嘴角的笑。英祥明白这对钟情儿女是被人讹诈了,他倒不是自负理学的人,不由觉得处置这样的案子实在是小题大做。正想着,上面喝起了堂威,周祁换了一丝不苟的官服,一脸威严地坐在面南的椅子上,一拍惊堂木命带人犯。
吴头儿上前驱开那些围着的无赖们,一抖锁链“哗啦啦”响,原本就吓得战战兢兢的两个人更是浑身一哆嗦,被喝着跪到了大堂前面。英祥从例行的问话中知道这男子姓陈,女子姓赵,男子家有些田亩,女子则是茶肆家的蓬门碧玉,两个人偶尔遇见,未免有情,但男方父母嫌弃女方家境,不肯求亲,陈姓男子倒是个多情种子,也一直不肯另聘妻子,两个人干柴烈火,忍不住就把生米煮成了熟饭。
案情不复杂,英祥心道:周县令若是肯当乱点鸳鸯谱的乔太守,倒是成全了一对有情人的好事。
没想到堂上的周祁却是大为光火的样子,连连拍着惊堂木道:“荒唐!无耻!做出这等下贱事情,真是为父母丢尽了脸!也叫本县民风不朴!来啊,将陈氏男子杖四十,给无羞耻心者鉴!”
堂后屏风里传来方鉴的一声咳嗽,周祁仿佛没有听见一般,数了签子往堂下一丢,连连拍着惊堂木喝叫重打。行刑的皂隶不敢怠慢,把这个姓陈的年轻男子拖到公堂外面,褪了衣衫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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