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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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16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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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祥!你看她……”
冰儿话才说了一半,被英祥粗暴地打断:“闭上你的嘴!滚!我不想再见到你!”
冰儿只觉得心如同沉在厚厚泥潭中,连碎裂的痛楚都感受不到,只是闷,闷得透不过气。她想到当年自己在小树林里那样幼稚地拒绝慕容业的要求,不肯跟他私奔天涯,当时不知自己也是如此地把他的一颗心堕到泥犁地狱的最深处,把他最后一点微薄的希望亲手掩埋。那时,他的彻心彻肺的绝望感,大概也与自己此时一样吧?
果然是报应不爽!
在英祥听来,冰儿的声音似从极远处飘来:“随你吧!我为你仁至义尽了!”然后便听见她踽踽而去的声音,帘子被轻轻撩起,又狠狠放下,脚步渐行渐远,隐微传来“咕咚”一声,便只剩下京城春风刮在窗棱间细碎的呜咽。
蓝秋水紧紧攥着英祥的手:“你听我说!”“以后再说!现在不要多说话,不要伤元气。”
“你听我说!!”
见蓝秋水急了,英祥才点头道:“你说你说!还有什么比你的身子骨要紧?”
蓝秋水松开手,用袖子轻轻揩去嘴角的血,深深看了英祥一眼,欲言又止,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英祥听她的声音已经虚到了极处,大骇,却见蓝秋水目光从来未有的温暖:“英祥,我们生不能日日同衾,死不能日日同穴……可你……不要怪我。”
英祥眼中坠泪:“傻丫头!我怪你什么?”
蓝秋水伸手去抹他的眼泪,抬手看看指尖那一痕晶莹,脸上是极满足的笑意:“我对不起你,只是,那是因为……我太喜欢你了……我只想……永永远远和你在一起……生生世世……”
“别瞎说,你不会有事……”
蓝秋水喘息声变大了,一只手紧紧捂着肚腹,眉头将皱不皱,说话声也越发低微:“你不要怪我……今世我们无缘……来世……在一起……同年同月同日生……同年同月同日死……”
蓝秋水嘴角的血又流了下来,英祥哪里顾得上听她这些似疯似癫的念叨,只是心疼地安慰她说:“好了,我知道了!别再生生死死的了,我在这里陪着你呢。按理没伤到心肺啊,怎么现在还在呕血?——”他蓦地停住,惊骇地发现蓝秋水嘴角渐渐流出的是紫黑色的浊血,再细看蓝秋水,手用力按着胃部,嘴唇苍紫,面颊煞白,额上青筋跳动,眼底还有微微的血点,形容竟极为可怖。他虽不懂医道,也明白这是中毒的症状,他怔怔地看着,只觉得寒气从脊梁上阵阵往上冒,一时把持不住,猛地跳开:“你——你这是——”
蓝秋水的嘴唇青紫,一张一翕地说着什么,英祥听她的声音似乎远在天边:“英祥……不要怪我……我喜欢……喜欢……”她似乎强把“你”字咽了下去,闭了眼狠狠喘了几口气,睁开眼又道,“不要怪我……这世间……我只有……只有你了……”蓝秋水竭力把手伸向她,圆睁着眼睛,脸色那般急切,仿佛握不住他的手,在路上就无法走安生一样。
英祥只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手脚冰凉,似乎魂魄都被抽走了。蓝秋水可怕的样子让他战栗,他的脚不知不觉地后退,却碰在桌角,也不知过了多久,见她的手依然执着地伸着,终是不忍,轻轻伸手握住了那暗紫色的冰凉的指尖,指尖猛颤了一下,她的胸中发出一声轻微的“嘶”声,布着血点的眼睛才终于闭上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隐隐响起了嘈杂的声音,英祥恍惚地抬起头,却见小豆子跌跌撞撞奔来:“爷!爷!不好了!”
“可是这里……”英祥如在噩梦中没有醒来,浑身冰凉,头里发胀,泪水盈盈望着眼前的小豆子。他看不清小豆子的脸,只能听见一副哭腔:“是那里——外头——不好了!”
“外头怎么了?”
等不到小豆子回答,只需揭开门帘,就能瞧见院子角落一群人围着,咋咋呼呼不歇。英祥颇有内外交困之感,两厢看顾都觉茫然。小豆子亦瞧见蓝秋水可怖的死态,惊呼一声,但他反倒很快稳住了,往门外推英祥:“爷,里头有人收拾,但外头公主出了事,我们没有法子了!”
“她出了什么事?”英祥边问边发足向外跑,拨开围着的众人,见冰儿蜷缩在地苦痛不堪的样子。英祥大急,对周围人道:“你们都是死人?!公主有孕在身,这么凉的天!”伸手去抱她。却听她喑哑的声音:“别碰我!”
英祥的手缩了一缩,还是执拗地伸出来:“其他事先都不说,你的身子要紧!”她捧着小腹,身体在他怀中颤抖得厉害,而终于“呜”地一声哽咽出来,他听见她依然低哑的声音从自己胸口闷闷地传来:“别大动作!我肚子坠得厉害,痛得厉害……”一时间,英祥觉得头顶往下,如雪水沃过一般冰凉彻骨。顺着她颤抖的身体往下看,袍子下截一团浊血,暗沉的血迹透过薄薄的丝绵内絮,在淡淡烟粉色绉纱面料上沿着纵横起伏的细细褶皱纹路在继续扩大着,一点点洇开,而越到外延,越显得血色鲜红。他连话都说不出来,自己的手臂也如她的身体一样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旁边人怯怯地说:“已经去叫郎中和稳婆了,福晋那里也通知了。……”
英祥强撑着最后一点气力抱着她站起来,冰儿人已松弛,所以疼痛如大浪大潮一般把她劈头盖脸地裹住,冷汗像雨一样布满她全身,她用最大的力气揪住英祥胸口的衣服,无望地盯着他的眼睛,翕动着发白隐青的双唇,带着哭腔对丈夫说:“我要这个孩子!我要这个孩子!……求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她平素是那么刚强勇敢的人,此刻说出这样无力无助的语言,恰如一颗颗钢钉,敲在英祥的心里,扎出一个个血窟窿。
作者有话要说:(1)现代提纯的砒霜几乎是无嗅无味的,不过古代提纯技术差一点,在医书中介绍砒霜会有极淡的辛和苦酸味道。少量砒霜不会致命,伤害性也有限,甚至可以药用,不用为女主担心。不过达到致命量以后,在当时基本无解。

、梦里珠玉忽成空(小修)

说话间,福晋已经赶到,见状亦是唬得几乎站不稳,狠狠剜了儿子一眼,此刻却来不及与他计较,道:“傻愣着做什么?!快把人送里头躺着!生生在外面吹风!”英祥却犹豫道:“额娘……这里……”福晋怒道:“蓝秋水充其量不过是个妾,公主在她屋子里就腌臜了她么?!你这孩子!”
“不是的!”英祥却急得说不出话来,倒是先进去收拾的丫头一声惊叫,福晋才明白另有蹊跷,要紧问了才知道,蓝秋水已经惨死其间,虽不知来龙去脉,福晋已是心下发寒,愣了愣道:“那去我屋里。”
王府里忙开了。只见几十只灯笼来回穿梭。福晋的屋里,重新燃起了熏笼,丫头们送水递手巾像流水似的,人人都是一路小跑。英祥被拦在外头不能进门,五内俱摧,好容易见母亲从里头出来,要紧上前问:“怎么样?!”福晋不及答话,劈脸一个巴掌抽上去,打完自己倒哭了:“孽障!那是你自己的孩子!你都在做些什么呀!”
英祥从小到大,这是挨的第一次打,痛倒不很痛,可心里的委屈和酸楚被这一记嘴巴给打得泛了起来,在母亲面前也不用强装着样子,抱着福晋的腰贴膝跪下来,失声痛哭:“额娘!我也要这个孩子!我也盼了好久!你叫里头人救救他吧!”
福晋今日第一次打儿子,心里自是急到了极处、痛到了极处,此刻万般伤心哪里忍耐得住,想再捶他一顿又下不去手,揪着他的衣领搡了几回,终于也忍不住泪如泉涌:“保不住了……”
英祥张着嘴怔在那里,突然膝行着就要往门里去:“我要去看她!”
“畜生!你消停点吧!”
英祥俯身“咚咚”地给母亲磕了几个头:“额娘!是我该死!我恨不得这是一场梦,若是能回去,叫我拿什么换我都愿意!”
福晋虽经大悲,毕竟比英祥冷静点,上前制止了他近乎疯狂的叩首,竭力放缓声调道:“里头在清理,过一歇让你进去。——你别忙,我先问你:蓝秋水怎么死的?公主后腰上青了好大一块,是怎么弄的?”英祥这才忆起当时的情况,后悔莫及,流着泪把前因后果告诉了母亲。
福晋任凭眼泪肆虐,面色冷峻,半天才说:“爱到极处便生毒。太可怕了!你铸下这样的过错,你打算怎么和皇上交代?!”
英祥哽咽得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傻愣愣地摇头。福晋既是无奈又是伤怀,摇摇头说:“你们这对冤家!”见里头丫头怯生生地来说:“福晋,整理好了。公主倦极睡过去了。”她对英祥道:“你进去瞧瞧你媳妇吧。等她醒过来,好好给她赔罪。以后的事,就看你们的福分了。”说罢,扶着额头,几近晕倒的样子,她身边的两个大丫鬟赶紧上来扶着。英祥含着泪给母亲磕了个头:“儿子晓得。额娘快去休息吧,别弄伤自个儿身子!”
福晋揉揉太阳堂,累到极处一般说:“有什么事不要顾忌,及时来回报我。你处置不了,别又小事化大了。”
英祥含着眼泪扶着膝盖进了里间,这虽不是福晋正寝,却是一间适意别致的暖阁,此时天色暗了下来,里头的丫鬟点了灯烛。英祥见平日服侍公主的几个都在抹泪,心里不由一揪,加快步子赶到床边,借着烛光一看,床上那人呼吸急促,虽然睡着了,眼睫仍在抽搐般的颤抖,皮肤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苇儿轻轻到英祥身边,低声道:“刚才出血不少。这会儿睡得跟昏过去似的,郎中不知道该怎么办,又请了御医来看。御医开了方子,说身子骨还是可以慢慢调养过来的,让公主多休息,莫要烦心。好在掉得干净,不影响以后怀孕生产。”
英祥点点头,探手摸摸她的脸颊和指尖,触手都是冰凉如牙雕一般,扭头问:“她是冷么?”
苇儿道:“屋子里不冷了,还是失血的缘故。额驸爷今日也……也苦了许久,一会儿用点点心,早些休息吧,旁边还有床榻,也好将就。晚上奴婢值夜,额驸爷放心。”
英祥摇摇头道:“今日长夜,必定是阖不上眼睛的。你不用管我,随便哪里的粗茶,酽酽地泡壶来,今晚上我在这里陪她。”他坐在冰儿的床边,握着她的手,盯着她的脸,心里是说不出的疼痛与不舍,后悔与期待。突然见她眉头一皱,嘴唇翕动,忙问苇儿:“她怎么了?”苇儿早从一边倒了红糖水来:“许是渴了。用小匙慢慢喂些水吧。”
英祥接过苇儿手中的小匙,失神瞬间,大约也是不久前,自己也这样为另一个人喂过红糖水,果然是自己不够修德,惹来上苍这样的报应么?他酸楚得几乎又要落泪,吸溜着鼻子把一小匙红糖水送到她微微张开的嘴边。糖水喝进去一半,流出来一半,英祥忙拿绢子小心拂拭干净,又喂了几口,觉得姿势不适,也不叫人拿凳子,自然而然地单膝跪在她脸边的脚踏上,再喂几口,听见一旁苇儿带着些强忍的泪意的声音:“额驸爷,奴婢给您拿凳子。”
“不用,我就这么陪着她。”英祥把红糖水递到身后,视线甚至都没有离开一秒,苇儿见他专注凝望的眼神,心里哀叹,怕他尴尬,悄悄抽身到门外角落地上坐着,预备随时应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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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晨钟响起时,英祥根本没有听到,而冰儿从一堆乱梦中突然一搐,冷汗淋漓地醒转来,抬眼一看床帏陌生,不是自己的地方,再一看,英祥跪坐在脚踏上,身子伏在床边轻轻打鼾,脸上兀自挂着泪痕,显见得是累极而眠了。冰儿慢慢想起了昨天发生的事,也想起肚子里的孩子没有保住,那种身心两重的疼痛,让她一股子怨气无从发泄,挣扎着想翻身朝里,不再看英祥这个冤家,英祥却睡得不沉,蓦地惊醒,喜道:“冰儿,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吃什么?……”边说,边想重新握住冰儿的手,冰儿一把抽开,身子转不动,头却偏向床里不理不睬。
英祥起身想照顾她,没成想保持一个姿势近乎一夜,腿脚里早已麻了,一站起身就是脚里一仄,整个人扑倒在床上,冰儿把他狠狠一推,自己扭头朝里,不肯理睬。
外屋福晋、苇儿等人听见声响忙赶过来,福晋见冰儿拿后脑勺对着扶着床栏、揉着腿站着的尴尬万分的英祥,知道她心里的别扭还没转过来,所喜的是冰儿也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大闹,当下给英祥使了个眼色,故作高兴地说:“好了好了,人没事是最好!小凤去把外间银铞子上小火炖着的燕窝粥端来,还有红枣黄糖茶,滋阴补血的……公主,虽说孩子没保住,您总算没事儿,你们年纪轻,只要会生,不愁没有。英祥太不懂事,我和他阿玛已经好好骂过他了,您消消气,等身子旺健些了,叫英祥跪着给您赔不是!”
提到孩子,冰儿鼻子一酸,忍着没让眼泪流出来,冷冷道:“福晋,我这身子不洁净,睡您的屋子,太不恭敬了!苇儿呢?叫躺轿,咱们回公主府。”
福晋一愣:不叫“额娘”叫“福晋”,这亲切关系已经拉开,公主这气,看来生得是不小。福晋只好陪笑着:“咱们自家人,说什么恭敬不恭敬!不过公主想回去,我也不好拦着。丫头婆子们好生伺候着,缺东西上王府来取。英祥,你跟着照顾着。”
英祥正应着,不防公主对苇儿说:“我回去后,立刻恢复公主府里的老规矩。任何人进府,要先禀传通报,不经宣召不得入内。谁要是看我好说话打马虎眼儿,我家法不饶他!”
众人都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一来,几乎就是摆明了和英祥生分。公主是君,这原本是定制,只是这和宁公主向来不以繁文缛节为意,刚入府还大破规矩,很惹了一番是非;如今又要重拿规矩,又恢复了她作为固伦公主的尊贵身份,谁也不能多口。众人原以为冰儿泼辣任性,醒来会大吵大闹一番,都做好了排解的准备,想不到她这般笃稳而阴狠。英祥没见过这样的冰儿,不相信地看着她,说不出一句话,冰儿却继续冷冷地吩咐道:“公主府和郡王府之间,人员一律不许交通往来。苇儿,躺轿备好没有?”
“公主!”福晋又惊又急,劝道,“您身子不好,不宜下地的……还有刚才那些……这,太仓促了,也太……太不尽情了,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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