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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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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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见面一套背后一套,若叫我晓得你哪里不恭敬,做事马虎懈怠的,上次那顿可不是绝无仅有的!”
玉妞实在是被打怕了,听得脸一白,当场就跪在雪里:“奴婢再不敢的!奴婢人笨,但伺候姨娘必当本心本意,绝不敢疏忽怠慢,也绝不敢不恭不敬的。”
英祥这才点点头,出门走了。玉妞跪在冰冷的雪地里,背上一层冷汗,被风一吹,头脑里犹自轰轰然响着,半天才听见蓝秋水的声音:“你发什么愣啊?我叫你进来收拾叫了几遍了?”玉妞一打寒战,灵醒过来,偷偷一瞥上头的蓝秋水,不敢多言,站起身拍拍膝头的雪,进去帮忙了。
英祥来到母亲住的上房院子,见节后略清闲的母亲正在佛堂念经,笑吟吟上去叩了个安,问道:“额娘唤儿子来,有什么吩咐。”
福晋上下打量了他几眼,笑道:“这几日你媳妇身子骨好?”
英祥道:“害喜略好些,今日进了些牛乳洋糖米粥倒没有吐,就是瘦了不少,怕影响胎儿。”
福晋道:“没事的,这会子胎儿还小,人不要惊着、累着、气着,其他都不是大问题。”又道:“叫你来,是你阿玛缠着我把这里供的和田玉佛像给他,我寻思这可是件贵重玩意儿,他不知哪里又闹了亏空,想着去填补呢!他跟我打饥荒,我没法不理他。你去探探他口风,若只是一两吊银子的事,还是出个私账帮他了掉算了,省的日日来烦我。这尊佛陪了我一年了,给他还真舍不得。”
英祥不由吞笑:父亲怕母亲是出了名的,爱闹亏空也是出名的;但是福晋是这里当家人,又要摆公事公办的面孔,俩夫妻愣是搞出这些花样,还要他做儿子的来斡旋,因而笑着应了声“是。”想起了什么,又道:“这尊佛,上次阿玛就嘱咐我来要了呢!过年事一多,压根忘了。”
福晋若有所思地望望儿子:“年前就要了?那会是什么事呢?”想了半天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让英祥先行离开。
于是英祥又到父亲外书房请安。这间外书房是座花厅,四面镂花硬木窗棂,此时还在年下,糊着雪白的窗户纸,贴着大红的剪纸,只有朝南一面用西洋透明玻璃,雪后阳光洒进来,花厅里十分透亮,四面摆的水仙花在热烘烘地龙的蒸烤下开得热烈,进门就是一阵扑鼻的清新香味。
萨楚日勒和管家正在花厅谈天,一见英祥进来便缄了口,萨楚日勒笑道:“上回还寻思着这时候西山有好红梅了吧?还想叫你得空帮我折几枝插瓶。”英祥给父亲请了安,笑道:“这会子红梅开得还不很多,不过阿玛想要,儿子想着法儿也要孝敬。”
萨楚日勒点点头笑道:“好孝顺哥儿!不枉阿玛疼你!坐下吧,喝点热奶茶去去寒。对了,上回跟你说的你额娘那里的佛像……”
英祥正是来说这个的,欠身坐下后笑道:“额娘说,那佛像跟着她有一年了,这会子贸然送出去有些舍不得。若是阿玛急着变现,倒可以另想法子。儿子这一年也稍有些积攒,如果阿玛需要的数目不多,儿子理应孝敬。”
萨楚日勒瞥瞥管家的神色,似乎有些笑不出来般道:“你额娘就是妇人之见!这王府里我是正头主子,难不成要用钱还需变卖东西?只不过因为这佛像——”他话没说完,旁边管家重重一声咳嗽,他便把剩余的话拐了个弯道:“只不过——这佛像的来由你额娘也忘了?”
英祥跟在御前学习,多少也比以前懂些眉高眼低的,见管家神色焦急,似乎要拦着萨楚日勒什么话没有拦住,心里觉得诧异,问道:“这佛像怎么个来由?以前记得额娘佛堂里是尊紫檀的……”
“是呢。”管家忍不住插口道,“后来有人送了这尊玉佛,太贵重了!如今皇上整顿吏治,我们虽是王府,奢靡了也惹话柄,何况小爷又是御前的人,大家都想着巴结,怕传出去什么风言风语的不像。所以王爷想着把东西收起来,或者出售了,免得遭闲话。”
英祥更觉诧异:王府自然没有皇家富贵,但科尔沁是出了名的水草丰茂的好地方,科尔沁的王爷们也没有几个不是财大气粗的。王府里用一件玉佛,既不僭越,又不奢侈;自己是额驸不假,但娶了公主,和王府里的用度就撇开了,这又碍着自己什么?只是见两人说话都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遮遮掩掩、藏藏掖掖、欲盖弥彰,自然知晓其中有问题。不过做儿子的又不好逼问,想来亦不过钱的事,自己还是装糊涂合适。因而点头道:“儿子明白了,再去和额娘说说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1)路程约略,八百里加急的实际速度没有日行八百那么快,据估算在40迈左右,不过如果日夜兼程,可以达到标准。所以时间也约略。
(2)原文:“以朕初意,准噶尔危乱之余,甫经安定,若屯驻大兵,恐多惊扰,是以但命伊等驻扎办事,兵少力弱,为贼所困,非失守封疆可比。伊等或相机脱出,或忍死以待大兵,方为大臣举止,若谓事势至此,惟以一身殉之,则所见反小类。鄂容安素称读书人,汉苏武为匈奴拘系十九年,全节而归,阿睦尔撒纳固不足比匈奴,我大清又岂汉时可比,自当爱惜此身,以图后效。恐伊等以失守罹罪,不识大义,遽尔轻生。”给大致翻译了,不准确请见谅,看个意思,毕竟古文瞧着别扭。
(3)各位,我之前过的就是这样的日子啊啊啊……赶紧上来撒个娇,顺便让女主也与我同甘共苦一下。

、素笺片纸惹新祸

福晋拗不过萨楚日勒的纠缠,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过了几日还是把玉佛交给了他,重新换回了紫檀的佛像,对着儿子敲着脑门道:“我如今年纪大了,怎么就是想不起来!这尊佛只记得是你大婚前就有了的,不过是怎么个来由却记不得了!还得慢慢翻开以前进出帐目的流水才是。”
英祥劝母亲道:“左不过一件玩器。记不得也就算了。咱们家又不比权臣,断没有东西是贿赂赃物的可能。”他接过母亲包好的佛像,忍不住好奇细细打量:这是上等和田白玉,因为不光洁白,而且有油润的光泽,被称为“羊脂白玉”,是和田玉里的极品。五六寸高的玩器已属于和田玉中的大件,雕得又精,按着行市的价格,只怕要值四五千两银子。
送到萨楚日勒的花厅,萨楚日勒便找理由把儿子支开了。他摩挲着这玉佛,叹息着对管家道:“这样的好东西!毁掉真是舍不得!”
管家道:“就如那时乌姨娘一样,没有断腕的勇气,岂能止住剧烈的蛇毒?弄碎了,还能做成若干小件,也不算完全埋没了。”
萨楚日勒对着光看着玉佛的光泽,叹道:“做成小件不过是玉佩、扳指、手串之流了,加起来也值不到现在的价格。说实话,钱是小事,这样的宝贝糟蹋掉,要给天火劈的!还是偷偷寻个去处,或典当、或转手,不仅得财多些,也免得暴殄天物。”管家还待再劝,萨楚日勒却似心意已决一般挥挥手道:“就这样吧!你也想得太多了!虽说要和阿睦尔撒纳撇清关系,也未必发作在这些小物上!我们瞧着害怕,人家还不知怎么回事呢!你看青滚札布,哼哼,和阿睦尔撒纳穿一条裤子的,皇上还当他忠臣,大大嘉奖一番,又赠了郡王衔,还把征服乌梁海和扎哈沁(1)的事儿交给他,青滚札布他骑在墙头,左右逢源,两头都大捞一笔,还做尽了好人。就这算计,你以为皇上是神仙?!”
管家见劝不过他,也没有法子,只好照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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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祥离开萨楚日勒的书房,寻思了一下,因为准备晚来去浅晖院过夜,决定还是先去公主府应卯,打个招呼。进了正房,入鼻就是水果的清香,倒也别有风味。进门见冰儿正在漱口,过去关心地问道:“怎么,又吐了?”见她瘦了不少,也有些心疼,亲自在丫鬟手中拿了热手巾,见她漱完口,便亲自为她擦脸。冰儿自然也有些感动,感激地一笑,找着家常话说道:“你这一阵不太忙?”
英祥坐在她身边,点头道:“刚过完年,除了兵部吏部事情堆积得多些,其他都是闲的。我现在跑武英殿和翰林院,几乎连应卯的人都瞧不见几个。我过于热心了,岂不是叫其他人不自在?所以也回来躲闲。家里也有些旧藏书,我先看起来,到时候号召天下士子们捐书,我也好择取一些,起个带头的作用。”说着,见苇儿端来一碗热奶,问:“调了糖没有?”见她点头,才接过来放在冰儿手边:“加些糖,不光吃起来口感好些,也不容易头晕。你还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弄去。”
冰儿想了想道:“这几日已经好得多了,似乎略微有了些胃口。饭食吃不下,不过倒想核桃酪吃。”
英祥笑道:“这容易!也不是什么高贵东西。秋水做这些点心最为用心,上回帮我做杏酪,那杏仁,剥得一点皮都不见。我让她帮你做去。”见冰儿撇了嘴,似乎要拒绝,叹气笑道:“你何苦来!妾已经纳了,名分已经定了,叫她伺候你一回你也包容不来?她还敢害你不成?”
冰儿道:“跟你说实话,她做的东西,我看都不想看。你说我气量窄也好,好妒忌也好,我自己也没办法自己。核桃酪我叫身边丫鬟做就是,你也不必费心了。”
英祥只好道:“那好吧。我叫小豆子他们去打听打听,现在刚刚开市,哪里有新下来的新核桃,给你多买些。”抬头见太阳西斜,歉意道:“今晚上我要去找本以前买的宋版书,估摸着还在浅晖院书房里藏着,就不宿在这里了,好不好?”
冰儿翻翻眼睛道:“你爱睡哪儿睡哪儿!”
英祥怕见她这副样子,勉强笑了笑,吩咐伺候的人用心侍奉,接着对冰儿道:“我就去她那儿一天,明天还到你这里来。”
这一年过年早,快出正月了,还没有过六九,仍是天寒地冻的。英祥回到浅晖院,只见院子里那株樱花仍是光秃秃的纸条,芭蕉也没有叶子,院子当中摆放的太湖石上还留着前几天的积雪,颇显得萧条。进了自己的屋子,倒是一阵暖意,沉香味和着屋子里的水仙、梅花的清香,甘洌中带着凝重,让人周身舒泰。
见英祥的身影,蓝秋水不由浮起笑来,张罗着为他解开外头大衣裳,又唤玉妞泡茶、拿点心,笑吟吟问道:“今天晚点喝点热粥吧!我特为到大厨房要了一只鸭,拆了鸭架子熬的鸭粥,其余的唤人做了炉鸭烧饼,多多地撒了芝麻,香得那几个小丫头都流哈喇子。”
英祥看着蓝秋水虽然在笑,但是神色憔悴,瘦了好大一圈的可怜样子,心里十分不忍,想起平日劝解的话说了无数,她总是默默地听,含着泪点头应和,可任谁都看得出来,心里那块郁结是没那么容易解开的:自己被暗算丢了腹中孩子,正妻那里却得知有了身子,她对英祥的甜言蜜语、信誓旦旦不由就有了不信任——可不信任又怎么样?她地位低下,至今只是一个姨娘;她孤独万分,除了丈夫没有一个交心贴心的人;她也一样被三从四德桎梏着,“妒忌”是足以出妻的大罪。
英祥不知说什么才好,默默地握握她的手,温语道:“你太用心了!其实你这么劳累自己,我是心疼你的。”蓝秋水不由眼含泪光,移开目光道:“有些事情做,就不想那个孩子了。”“你还年轻,孩子总会有的。”这句话劝完,英祥自己也觉得心里难过,好在突然想起找书的事情,倒是换个心思排解烦忧的法子。因不忍瘦成那样的蓝秋水劳动,英祥便自己到书架上翻找。
记得那书以前看过,不知何由放在书架的深处,当英祥欣喜地终于把书翻出来,打开函套,书页里飘飘悠悠落下一张纸片来。
“咦,这是什么?”英祥边问边弯腰捡起落地的薄薄纸片。这是一张常见的素色宣纸,裁成巴掌大小一块,还带着自己书房特有的沉水香气,上面密密麻麻,是娟秀的蝇头小楷,仔细一读,记的都是一些只言片语:“察哈尔兵三百”“喀尔喀兵二百”“西路乌兰固图勒”“东路乌里雅苏台”……英祥的手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虽只是些地名、数字,但却是自己还在军机处当差时,在与西线各封疆、将军通信时透露的军机,诚然如今已经过了扼要之时,但曾经,她写这些东西是为了什么?
他回过头时,蓝秋水还是一脸茫然,英祥深吸了一口气,强抑着心头的惊惧和怒火,把纸片伸向蓝秋水:“你知道这是什么?”
蓝秋水接过一看,脸色略略有些惊惶,但也不是很害怕的样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不过是过去写的东西。”
“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蓝秋水见英祥神色异于往常,不由呼吸也急促了起来,掩着胸口“怦怦”乱跳的心脏道:“还是我干娘在世的时候,她跟我说她是喀尔喀人,家乡的亲人都上了战场,与叛党打仗,她心里急着想知道亲人的情况,却是没脚蟹,嘱咐我在伺候爷书房的时候,瞧着有关的语句告诉她些,聊解她心中的念想儿。”她见英祥脸色青黯,吓得心魂俱失,一个字也不敢隐瞒他:“我记性不好,有时候复杂的地名老记不住,就拿纸笔记下来给干娘看。”
“她要看这些,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干娘说,男人家不喜欢女人多管闲事,多说无益。只叫每次记下来的东西,及时烧掉。不知这张怎么……”蓝秋水说着,已经带了哭腔,“爷!我是不是给你惹麻烦了?要是出什么事了,我一个人担着!”
英祥重重地喘息着,平抑着心头的躁气,他明白乌姨娘是怎么死的了,也明白自己怎么从军机处调到了武英殿。可是看着面前这个与自己同床共枕、爱自己爱得深切的人儿吓得颤抖不停,又甘愿为自己冒风险的样子,心里又着实不忍起来,他好好地深吸了几口气,才说:“事情已经过去许久了,想来现在应该不至于有碍。这件事,咱们都烂在肚子里,我才能保你的平安。否则,我们就是两条命!去外头端个大些的火盆来。”
自从入了三九,屋子里都使用地龙,炭盆火盆几乎都不再使用了,蓝秋水去了半晌,才见她吃力地端着一个火盆从外头走进来。英祥赶到门边,对袖着手在一旁观望的玉妞没好气道:“你是怎么伺候的?这么重的东西,也不上来搭把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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