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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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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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
“怕什么!”冰儿遇到事情反而比平时冷静,恢复了往日的笑容道,“他有本事拿刀枪来对付我!在我面前用毒,不知道我才是用毒的祖宗?”
苇儿定了定神,把脸上不觉已经挂上的泪水拭了,凝神想了想方道:“平素厨下都是固定的人,今天似乎也并没有调换,做牛乳蒸羊羔的还是京里来的蒙古厨子颚里哲。端菜品的……”她记性很好,把名字一个个报了出来,却没有崔有正。冰儿皱着眉听了一会儿,道:“你去厨下看我的绿豆汤,装着闲唠,问问今天哪些人进了厨房。尤其是平素不怎么来的,但又熟悉我饮食习惯的人。——其他地方都不下毒,偏偏在我日日必吃、且用瓷汤匙吃的菜品里下毒,肯定是内贼。”
苇儿应了一声,深呼吸几口气平定了心思,冰儿在心里盘算:若说熟悉这里、且有权力的,莫过于萨郡王。但是他要杀自己却不大可能,如果自己是因中毒而死,他一家子都逃不脱干系,他怎么会做这样的蠢事?估计他倒有可能会找机会威逼利诱。其他两个……
正在想着,已经听见帐外苇儿的声音:“公主歇晌呢,别在这里凑着!小正子今儿去厨下给主子拿酥酪,主子这里怎么没见?别不是你自己个儿偷吃了吧?”
旋即是崔有正离得很近的声音:“姑姑说哪里话!今儿的酪都做得不好,上回主子说不喜欢太酸的,我瞧着不好,就又放下了。”
冰儿心里不由切齿,少顷见苇儿揭开门帘进来,神色瞬间变得凝重,压低声音道:“主子听见了?”
“听见了。”冰儿问,“真的只他一个人有嫌疑?”
“不止他。”苇儿道,“他还挺狡猾的,今儿吩咐了不少人找各种名义进厨下送东西、拿东西,我偷偷问了两个,都说是他指派。平素他得主子的宠,大家都不敢不给他面子。”
“再狡猾的狐狸也会露尾巴。何况,他那点脑子——”冰儿转头笑道,“你不动声色,回头我就审他,要出其不意掩其不备才好呢。其他人,谁都不要说。”
苇儿点点头,抬头望见冰儿笃稳的神色,眼睛垂着,看不见锐利的光,而那眼皮上淡淡的一道褶子,随着微微斜飞的眼梢做个起势,平素看惯了没有觉得,今儿突然发现,这主子某些地方真像乾隆,不光是模样,更是神态,更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随着年岁和阅历的增长,逐渐显露出来。苇儿心道:若是自小儿就在宫里长大的,若是再跟着乾隆历练几年,这主子的能耐只怕惊人呢!
冰儿百无聊赖在蒙古包里待了一个时辰,吃了两碗绿豆汤,又吃了几块糕点,显得精神奕奕的样子。换了一身便于骑马的石青色的蒙古女袍,腰上悬着解手刀和马鞭,她快步走出去,看看只微微偏西的日头,笑道:“这么好天气,不能白糟蹋了!”
崔有正似乎一直随侍在身边,趋上来讨好地笑道:“主子身子好些了?”
“好些了!”冰儿笑笑,“就是那汤还没有胃口吃,回头赏了你吧。”
崔有正脸色一滞,接着笑了起来:“主子真是折煞奴才了!奴才什么位份,敢喝那个汤?主子实在胃纳不佳,横竖这里不算太热,留到晚上宵夜的时候喝也好的。”
冰儿盯了他一眼,旋即转过神色道:“也是。这会子有劲了,我要出去骑马。你伺候吧。”
崔有正陪笑道:“奴才可不会骑马!”
冰儿笑道:“那你不骑就是。跟在我后面。”昂首朝马厩走去。
这算什么差事?崔有正一呆,可不待他反驳,冰儿已经走远了,只好小步跑着追上去,想推辞,还没有说出话来,冰儿已经牵出了她的那匹菊花骢,疼爱地在马腮上拍了两下,亲自上紧了鞍鞯,检查了悬在马鞍上的弓箭,道声:“别娇贵了,走吧!”
崔有正赔笑道:“奴才今日还有事呢……”
冰儿变了脸道:“你少给脸不要脸!多重要的事儿啊?比陪我骑马还重要?”
崔有正低头道:“主子骑马玩自然要紧,不过奴才伺候不来,还是叫个‘谙达’合适。”苇儿此时也跟了上来,带着些只有她们俩明白的担忧:“主子今儿身子不适,出去吹风,还是要当心啊!多带几个人吧!”
“不怕!”冰儿给了她一个抚慰的眼神,“中了暑,恰恰是要吹吹风,不然怎么解暑?放心吧,我在外头闯荡,心里有谱呢。”自己踩着镫上了马,圈过马头扭头对崔有正道:“真是笨死了,在草原,连马都不会骑!我骑慢些,你的腿脚可得放快了,伺候得不好,回来我打你板子!”明媚地笑了笑,夹了夹马腹,那匹通灵性的马立刻“滴答”着双蹄小跑起来。崔有正不意接了这样一个苦差事,他本是心里有鬼的人,不敢太过犟着,虽则心里打鼓,还是小跑着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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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骑着马一路小跑,后面跟着的崔有正撒开两条腿跟着,不一会儿就是一头大汗,衣裳也湿了,好容易见冰儿勒了马,赶紧双手扶膝大口喘气,喘平才过来赔笑道:“公主,奴才多少年没这么跑过了!今儿回去,两条腿怕是要断了。”
冰儿回头笑道:“丢人吧你!说起来还是在瓮山受过苦的人,身腿子不利落,这才两年多吧,就吃不得苦了?”
崔有正脸色一变,抬头觑看冰儿神色,见她笑意中带着些说不出来的冷意,心里不由“咯噔”一响,陪了笑道:“奴才当年受过刑,腿脚不好。要不,奴才回去唤几个善骑马的陪主子玩儿?”
“嗯,你弄个大男人来,我的名节还要不要了?”冰儿笑道,“我骑慢些,成不?”
“主子——”崔有正还待再说,冰儿突然兴奋地指着天空:“你看!大雁!”伸手到箭囊里取了一支箭,挽弓搭箭不过一眨眼的事儿,举手一箭射出去,那只大雁应声落地,掉在四十丈开外的地方。崔有正脸色发白,咽了口吐沫,冰儿也不说要捡那只大雁,只道:“走吧。”他只好没奈何地跟了过去。
骑马不能放开来骑,确实挺没劲的,约莫三刻钟时间,回首一望,他们聚居的蒙古包群落还能看见黑乎乎的一片,鸽子蛋大小。冰儿看看远处几座小丘高了起来,两山重叠处有些曲折的小谷地,绿草如茵不说,还开着一地金黄色的野花。
“真美啊!”冰儿绕到山后头,下了马,爱抚地拍一拍马颊,没有松鞍鞯,不过把马嚼环和鞍上挂的箭囊、长弓、水囊之类的卸下来放在一边地上,放它自己去吃草了。崔有正气喘吁吁地跟了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这里确实漂亮,主子有什么吩咐,奴才去办。”
“嗯。”冰儿手腕上挂着她心爱的那杆皮鞭,走到崔有正面前,说,“你说你当年受刑,在宫里,我知道的有两次,一次是我不好,没有顾念你;还有一次,不知道你可记得,你炸乌鸦,我替你顶罪,愿意为你挨板子,可惜皇上太明察,识破了我的小花样,害得你还是挨了一顿打,后来还发到瓮山铡草。那两年,苦得很吧?”
提及往事,崔有正愣了愣,半晌才说:“主子的恩义,奴才记得。那两年,想都不敢想。送到瓮山的,连个人都算不上,天天手臂酸得抬都抬不起来,动辄一鞭子抽在身上,要是犯了管事太监的怒,拉翻了就是一顿竹板子——都用小竹板,为的是疼得虽厉害,不伤筋骨,打完忍着痛继续铡草……”
他一副不堪回首的样子,说得也是真切,眼眶子湿湿的。冰儿也似动容,叹了一口气道:“不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这里没别人,脱了上衣让我瞧瞧,伤口现在怎么样了?”
崔有正大诧,掩饰着神情笑道:“奴才的贱皮肉,哪敢污了主子的眼睛!何况现在也就是还有点印子,哪里还有伤口来?”
冰儿瞧着他:当年在茶房里第一次见他,他还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太监,差不多与自己同龄,可怜巴巴的样子,机灵的一双小眼睛,能说会道的嘴巴,虽然几乎所有人都说他滑头没正形,可自己就是喜欢他活泼开朗的样子,什么事情也能够包容。不过三四年时间,他也长高了,脸也长开了,有些王公家里跟随的小厮的巧黠而油滑的模样,在自己面前,他弯腰曲背的样子大约是改不掉,可是眼睛里不复有以往的开朗,唯剩了世故与奸猾。
果然人都在变!
冰儿想着牛乳蒸羊羔里放了那么重料的胡蔓草,这东西,谭青培师父教她毒药书中最前面就有:俗称“断肠草”,形似金银花,但入肠胃则使肠胃变黑粘连,极似绞肠痧,若是治不对症,将腹痛致死。到底有怎么样的深仇大恨,他要这样对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审近侍鞭扑刑求

想着生恨,冰儿的脸色就冷冽了起来,锐利地盯着崔有正说:“我现在是给你面子,也是全你的性命,若是你再敢跟我推三阻四,明年的今日,就是你的忌辰!”
崔有正忽觉四体冰凉,然而还怀着一丝侥幸,强自在颤抖的唇角扯出一些笑来:“主子这话,奴才真正不懂,请主子明示!”他那点笑容,很快连强装都装不出来了,冰儿的话如雷霆霹雳炸响在他头顶上:“我明示你。你为什么把毒药放在我的汤里?”
崔有正极想再装糊涂,但是来势太快,一时竟没有说出话来,即使是过了一瞬再说,就显见的是在撒谎了。他自知已经得不到信任了,但是关系太大,出入就是生死,哪怕是硬赖,也要赖上一赖。因而,他咬咬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奴才没有做过的事,叫奴才说什么?有人敢谋害主子,奴才第一个要与他拼命!”
“你倒是块滚刀肉!”冰儿怒极反笑,用手中的马鞭指着跪在地上的崔有正的鼻子,“好,熬得住我的鞭子,我才能信你。”
“主子不能屈打成招!”
冰儿冷笑道:“我不屈打成招,你但凡真委屈,自然有股子护卫荣誉的劲儿。若是不想别人看着你衣衫破碎,满身鲜血的回去,现在把上衣脱了。”
崔有正咬咬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若是这主子能有些妇人之仁,自己熬将过去,说不定她也就信了。于是,三下五除二把上头的一身青色丝衣解了,又脱了里头小褂,露出一身养得粉嫩的肉来。还没来得及喘气,背上已经猛地一道锐痛,崔有正“咝咝”地倒抽凉气,暗骂这主子下手真毒。
冰儿手上顿了顿,问道:“你可有话说吗?”
崔有正觉得刚才那一鞭子还忍得住,摇摇头道:“奴才只求主子知道奴才一颗心。别的没有什么话说。”
“哼!”冰儿一声冷哼,下手用了六七分力道,也不容他喘息,连着就是五六下抽了下去。刚才第一鞭,崔有正背上只不过浮起一道红肿,此时几下比刚才大不同,每一鞭必然肿起一道紫痕,鞭梢尤辣,都是寸许长的血印子。崔有正这阵将养得皮肉娇嫩,哪里吃得起这样的苦头!又没有人摁着他的手脚,他忍不住滚倒在地,涕泗横流地躲开鞭子,连连求饶道:“奴才真没做对不起主子的事!”
冰儿并不答言,倒似打上了瘾似的,跟进就是几下抽过来,也不限着非打在背上,胳膊、腰侧、胸口、肚腹,崔有正滚到哪里,她的鞭子就跟黑蛇似的跟到哪里,鞭鞭着力,渐渐是道道见血,身上纵横流淌如蛛网一般。
眼见崔有正已经痛到面色青白、五官扭曲、浑身抽搐,冰儿突然停了手,兀然问道:“你今日真的没去厨房?”
“奴才没有去……”崔有正痛到发昏,随口撒着谎,“倒是那里原本有几个小的,上回怨额驸爷骂他们骂得重,不知是不是起了什么歪心思。”
冰儿做出思索的样子,崔有正以为说动了她,抹着眼泪爬过来:“奴才深受公主知遇大恩,怎么能恩将仇报?上回厨下的刘四七拿了一包金银花似的东西,奴才以为是解暑的药,问他要了他还藏着不给。主子去他那里搜一搜,看看东西是不是还在?他每日家怨天怨地的,还扬言要找个人一起死,奴才原以为他是说着玩儿的,哪晓得他会动这样杀千刀的心思!……”
他喋喋不休地说着,果然鞭子没有再落下来。冰儿问道:“看来你也懂些药性?”
崔有正道:“奴才哪里懂什么药性——”话没说完,突然惊觉那里说漏了,抬起头已经看见冰儿在冷笑,带着些胜利者的傲慢:“哦,原来你不懂药性!那是谁告诉你放在我汤里的是断肠草?你又是怎么知道,断肠草长得和金银花似的呢?”
崔有正冷汗涔涔而下,张口结舌不知怎么回答。冰儿好整以暇地居高望着他,他身上的血迹渐渐凝固,新鲜血液的气味引来草原上的蝇子,绕着他的身子飞来飞去。
“说实话吧,我给你个好死。”
崔有正知道大势已去,从未想到在宫里瞧着大大咧咧的那个小丫头,竟然动起心思来居然够阴。他俯身在地重重地磕头,说话的声音带着哽咽:“奴才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奴才的娘快要不好了……奴才收了钱,想给娘打口厚实的棺材……奴才鬼迷了心窍,做出这样罪大恶极的事情。只求主子杀了奴才,千万不要再株连了……我家里的哥哥,虽然不孝顺,可也是我们崔家唯一的香火了……”
冰儿冷冷道:“你不用跟我夹七缠八说这些闲白儿!生离死别的事我经得多了,你以为你讲讲自己孝顺友悌,我就心软了不问你的事儿?想我不株连你家人,不让他们到极边去过一辈子,你就老老实实给我讲,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警告你,你那点撒谎的伎俩我早看穿了!有一个字不老实,我这条鞭子就能活活抽死你!”
事到如今,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崔有正不过拿钱办事而已,何必再为别人遮掩,因而道:“昨儿晚上奴才已经睡下了,王爷身边的管事来找我,找着我也不说话,叫另一个高个子、瘦长脸的汉子过来,递给我一包草药,只说吃了会昏睡几天。他若是告诉我这药这么吓人,打死我也……”
“不要拉扯!”冰儿皱皱眉头,“那个人还说了些什么?”
“那个人说话,我听得不是最明白,不像是平素说官话的,舌头里仿佛打绕似的。”
冰儿明白了三分,问:“那个人是不是留络腮胡子,一身紫色衣裳?”
“是。公主怎么知……”崔有正把话咽下去半截,心里把楚库尔十八代祖宗都问候遍了:原来他们里面原本就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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