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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枉生录-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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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餐毕,谭青培检视了今天采来的药材,然后在堂屋里点起一盏油灯,拿起一卷书读了起来。冰儿觉得无聊,又不敢打扰,呆呆地望着油灯跳跃的火焰发呆,突然,见谭青培轻轻把书合上,凝神在听着什么,冰儿问道:“师父?”谭青培手轻轻一摆,示意冰儿不要说话,眼睛眯着,似乎在听什么,冰儿也凝神一听,只听得山间呜呜吹响的怪风,知了和纺织娘的叫声,突然间,窗前什么闪过,谭青培手一扬,冰儿眼睛一花,隐隐似见到什么亮晶晶的东西飞了出去,然后外面一声压抑的呼痛声。
又等了一小会儿,谭青培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起身开了门,冰儿跟出去一看,一个虎背熊腰地壮年汉子一脸冷汗,滚倒在地,咬着牙不肯发出呻吟声。谭青培笑道:“你还不服气么?”
壮年男子边抽着凉气边说:“姓谭的,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谭青培冷冷道:“何必,鲁班门前弄大斧!就你这样的蒙汗药,以为我还闻不出来么?”
壮年男子道:“你今儿杀我我也没有办法,只求你把解药给我儿子,我一条命,换他一条命!”
谭青培又是冷冷一笑:“这里,还由你说了算么?”冰儿心底突然觉得有些悚然,见谭青培的眸子在淡淡月色下黑沉如水,一点光泽都没有,唇角是笑,脸上其他地方一点笑意都没有,正在胡思乱想,谭青培又道:“本来想瞧瞧你能受得了我这药多久,不过念你父子情深,赏你一个好死吧。”说着,手一抖,一条墨绿底子黑灰花纹的蛇从袖子中闪电般飞了出来,缠到那人的身上,三角形的蛇头,锋利的牙齿,那人原来俯伏在地不能动弹,此时也不知哪里来的劲,伸手去拨开蛇头。岂不知不动还好,一动弹,蛇头一伸,立刻在他手上啄了一口,那人怪叫一声,数秒内浑身抽搐,眼睛上翻,脸色青紫,一会儿时间七窍中流出紫黑色的鲜血,人猛地一顿,就不再动弹了。
谭青培面无表情,从袖中拿出一个瓶子,抽开布塞一晃,那条凶悍无比的毒蛇,突然变得温顺至极,游动到谭青培身边,谭青培伸出手来,蛇顺着他的手游回到他袖子中。谭青培转头看到冰儿,吓得面无人色的样子,便说道:“挖个坑,把人埋了。”
冰儿见到那边躺着的死人,虽不是第一次见到,但却是第一次这么近的接触,听了谭青培的命令,脸都脱了色:“我……我?”
“不是你,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冰儿不敢违逆,强忍着恶心绕过那人的身边,拿了把铲子到外面挖坑,累了半天才挖了浅浅一个坑,又去拖尸体。尸体双眼圆睁,不肯瞑目的样子,眼角黑血蜿蜒流到耳边,冰儿咽中不由阵阵作恶,干呕了一阵没吐出什么来。谭青培没有丝毫怜悯的样子,只是道:“小心别碰着黑血,那是剧毒的,我这里虽然有药,但是也未必能及时保着你的小命。”
冰儿愈发紧张,仔细看清了那人的身体,捡了没有血迹的衣服死命地拖动——这样的一个彪形大汉,岂是她一个小女孩能够拖得动的?半天也没有动弹分毫。谭青培袖手旁观了半天,才忍不住上前帮忙:“笨!这都做不了,我要你何用?”嘴上说着,还是一伸手拉着尸体直到坑前,看看坑又道:“如此浅坑,是用来埋鸟的么?”自己拿起铲刀,重又加深,然后把尸体拖进去埋好。一切事毕,才拍拍手道:“回去睡觉。”
走了几步,见冰儿蜷缩在后面不曾动,冷冷道:“你看不下去,自然可以走。”
冰儿怯生生道:“你让我走?”
“我怕你作甚?”谭青培仍是傲然神色,只顾自己向前。
冰儿想了想,却毅然小跑跟了上去。谭青培眼角余光看见她,面无表情,等到要到家门口时,才轻声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只是这世道,忍无可忍的事情太多了。我若还是当年的谭青培,尸骨都不知撂在什么地方;当年的谭青培若像今天的我,芷儿又怎会……”
“师父?”
谭青培回头皱眉道:“我不是在和你说!回去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预告:本章作者金庸附体了。
请自备避雷针。

、奇药王颇称圣手

这夜,冰儿却没有睡着,看起来似乎只是农户人家的谭青培,行事乖张狠辣,不似善类,可他对自己虽然说不上好,但也从来没有一丝冒犯或算计。第二天一早,谭青培又出去采药了,冰儿到他房间,见地上、床上、桌子椅子上丢着大大小小各种书籍——这些书,谭青培是素来不许冰儿动的,这日,冰儿一时好奇,偷偷翻开摆在桌上的看了一半的一本,书名是《滇西秘藏》,是手抄的本子,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药剂药方,上面用横线疏疏密密地圈画着记号;翻开另几本,也是这样的手抄本子,不是论医,就是论药,还有详细记载各种毒方和解毒方子的。
正看着,门外突然传来“笃笃”的杖声,冰儿慌忙合起手中的书本,来到门外,却是一位老者,一头鹤发,容颜倒不显得很老。“你找谁?”冰儿问道,见老者熟门熟路的样子,又补了一句,“找我师父吗?”老者见冰儿一愣,旋即笑道:“你是药王的徒弟?没有听说他新收徒弟嘛?”
冰儿不知道谭青培还有这样一个别号,但听他语气随和,知道应该是老友,忙请进屋子让座奉茶。
老者满意地点头道:“这个徒弟,行事倒有大家风范。你姓什么?叫什么?哪里来?”
冰儿拣觉得能说的约略说了,又好奇问道:“我师父为什么住在这里?你为什么叫他‘药王’?”
老者道:“青培自从遭逢‘大事’后,脾气性格都变得很多。我们素来劝他也未必劝得住。只是他本心尚是忠厚一路的,人又极聪明,虽是半道出家学医,倒比那些几世传下医术的来得高明,人们送他这个外号,得他治病的,称他‘圣手药王’;为他所害的,则称他‘毒手药王’。如此,扰他的人就多了,他又不耐烦,也不怕得罪人,惹下诸多事情,我们瞧着,也叫没奈何……”
冰儿想起昨晚的情形,心中约略有个影子,却仍不分明,正想问问谭青培遭逢了什么大事,突然觉得耳朵“嗡嗡”地响起来,接着觉得心脏“怦怦”跳得似比寻常时要快、要猛。她站起身来说“我喝口水”,话音未落,眼前一片白茫茫,身上的劲力像被抽干了似的,一软就倒了下去。只觉得人动弹不得,头脑却很清楚,她努力想说话,嘴一张一翕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懵懵然觉得老者俯身在看她,然后轻轻一叹,然后但觉时间点点逝去,自己身上越来越酸软无力,似乎什么东西把血点点抽干,终至僵硬。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有人在说话:
“何必!既然收下了她,你这点子肚量都没有么?”
“我生平最恨背叛。她今日敢乱翻我东西,谁知道明日做出什么来?”
“青培,芷儿当年……”
“不要说了!”
些许时候的停顿,声音又响了起来:“也罢,看你的面子,饶她一命。”
冰儿便觉有人在自己嘴里灌着什么,又用金针扎在自己的头上,头上疼痛欲裂,眼睛却渐渐清明起来,张嘴呼痛,自己也能听见自己微微地“哎哟”声。过得一会儿,四肢渐能动弹,谭青培高高站着,只容她仰视,声音冷冷从上方传来:“今日算你的教训。我的书上皆是有毒的,我自己并不怕,只是你根本逃不过,下次若再翻我东西,就是你寻死路了。”然后厉声道:“起来!”
冰儿费力地用胳膊撑起身体,虽然费力,果然已能行动自如了。
谭青培吩咐道:“去外面把我的驴喂了。”冰儿站着一会儿不动,谭青培道:“你耳朵也聋了吗?”冰儿不言声,板着脸出去喂驴,回头见谭青培和那老者正谈笑风生,嘟着脸回禀道:“喂好了。”
谭青培道:“你还有怨气不成?”
冰儿不管不顾说:“还不准有气么?”
老者瞥瞥谭青培,谭青培却是微微一笑:“竟是个犟头。”
从那以后,谭青培却对冰儿好了很多,一日回来,带着一本书,对冰儿道:“你会写字吗?”见冰儿点头,把书递给她:“这是我借来的书,你帮我抄一抄。”冰儿不敢伸手接,谭青培又好气又好笑,递过一个小瓷瓶:“我书上、纸上都喂着毒药,不过这瓶解药涂在手上,可以保你无虞。”
回头时看看冰儿抄的书,皱眉道:“好丑的字!白糟蹋了我的纸。”竟把着冰儿的手教她写字:“手腕不要抖,力气往下沉。横要平,竖要直,大的字框架要收拢些,小的字要舒展些。”冰儿看谭青培写字,笔画刚劲,回头偷偷看他神色,平静淡然一如往昔,口中斥道:“做事没些许专心,能把什么学好?”
过了些天,见冰儿和家中养的两条黄狗嬉闹,爬到树上摘了桃子逗引两只狗,谭青培又道:“你既然天天闲着无事,与其上房揭瓦、下河摸虾,不如正经学点功夫。”正儿八经教起冰儿武功来,每天指教几个样式,吩咐冰儿勤加练习,回来检查。一日冰儿贪玩偷懒没练,谭青培晚上回来把她摁在板凳上拿细竹枝抽了一顿,冰儿被揍得眼泪珠子噼里啪啦直掉,打完后谭青培吩咐她到外间补练两个时辰才能作罢,冰儿偷偷摸摸臀股间高高低低肿了一片,之后再不敢怠慢从事。
又过了些日子,冰儿觉得自己身体似乎轻盈了很多,有时也和谭青培一起去山间采药,谭青培便把各种药性说与她听,又指点几句书上的脉案、药方什么的;间或到集市上去卖药材,换些米菜、油盐之类的东西回来。日子虽然平淡无奇,倒也充实,让人渐渐忘却一些伤痛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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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荏苒,山中日子闲适,谭青培更是淡然到连年节都不甚过,冰儿只觉得春去冬来,年复一年,就这样平平逝去。这日,谭青培又下山卖药,冰儿帮着把药袋装在驴背上,谭青培回头看看冰儿,道:“你和我一起去集市上吧。卖完药,买套衣裳鞋子。”冰儿心里一暖,自己长得快,衣服还好,裤子已经吊到了脚踝上面,鞋子更是紧得脚趾难受,于是愈发殷勤,服侍着谭青培披好外面的罩衫,欢天喜地跟着一起到了山下镇子上。
生意极好,不到半天,药就全部卖光了,谭青培见冰儿用心地在那里一个个地串钱,淡淡一笑道:“干什么?都倒在褡裢里不就完了么。”随手抓起一把给冰儿:“你喜欢什么衣服鞋子,自己去挑,我不耐烦这个的。挑完后到后面酒肆里找我。”
冰儿脆生生应了一声,谭青培见她笑起来甜美可爱,心里却是一酸,也不说什么,转头离去了。
冰儿着意挑了半天,在估衣铺挑了一套八成新的胭红色上衣,一条松花绿布裤,一双黑绒鞋,感觉十分满意。看看手中还多了一些钱,想起师父的两双袜子都坏了洞,自己缝补的能耐又差,又细细挑了两双全新的白布袜,拿布袱包好,去镇子北边的酒肆里找寻师父。到常来的酒肆,掌柜笑道:“小妹子,你师父吃酒吃了一半,好心给人家瞧病去了。”
冰儿素知师父谭青培,心情好时给人看病恰如神医,镇上有时有人有什么难解的病痛,都想法子求了他来看,也颇有名气。今儿肯看病,说明心情尚好。于是笑问道:“去哪家了呢?”
掌柜道:“就是后面两条巷子李五十六家,闺女得了急病,已经是要死的了,好巧今儿你师父赶集,又肯看病。你赶紧去,万一有药品需要伺候,你也比他们懂些。”
冰儿笑笑去了。未进巷子,先闻一阵喧哗声,冰儿好奇伸头去看,只闻里面人一阵哭叫:“你赔我的女儿!……”冰儿心里一紧,赶紧挤了过去,一群人正围着谭青培,揎臂撸袖、推推搡搡地叫骂什么“庸医杀人”之类的话,还有人嚷着要送谭青培见官。冰儿边用力扳前面围看的人的胳膊,边大声喊:“别碰我师父。”
等挤到前面,已是气喘吁吁,却见谭青培神色疏淡,袖手站在一群人中间,听凭他们叫骂,见冰儿来到,也只说:“你来做什么?”
冰儿从周围人喧腾的话语中约略知道,谭青培救治李家十七岁的闺女,竟当场治死,李家虽不是权贵,在这条街上还颇有点势力,当即揪住谭青培不放,要他偿命,谭青培岂是受他摆布的人,出手便把李五十六打得吐血,惹了众怒。一老妇道:“你说人家闺女不清白,是真是假也不去说他。人家纵是不清白,好赖爷娘又没有嫌弃,你何苦要她性命?”
冰儿不服道:“郎中总有治好治不好的,莫不成治不好的都怪郎中?你就是告到官里,我们也不怕!”老妇还喋喋不休,冰儿不听她胡言,拉着谭青培就走:“师父,我们不理这帮人!”
“哪里走!不光治死了人,你还打伤了人呢!见了官再说!”
谭青培冷笑道:“十七岁是该出嫁的年纪,你们把她守在家里不让嫁人;不让嫁人好好守着也就罢了,做出丑事大了肚子;大了肚子自己找药吃出个血山崩,我都替她害臊,还不知道她竟有脸还活着?赌近盗,奸近杀,我不过是替天行道。你们以为区区几人拦得住我?”他声气并不狠辣,然而却自有一股冷森森的寒意。冰儿听这话风,竟是谭青培杀了这个不守闺训的女子,心里自然也想不到,愣愣地瞧着谭青培。与他处久了,也渐渐能摸清他的神色,见他嘴角上翘,似乎是在笑,然眼睛眯细,一侧眉毛上挑,正是他不管不顾要杀人的前兆。
“师父……”
“闭嘴!你退下!”谭青培毫不容情,扫视周围众人,朗声道,“谁想与我切磋,且过来试一试身手。”
一人奓着胆子道:“谁和你打?你不讲理么?”
谭青培神色未变,细心的人却看见他眼角略一抽搐,冰儿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师父,我们走吧!”谭青培一甩手,把冰儿抛得老远。说话那人瞧着是个泼皮,见周围人多好撑腰,谅谭青培不敢怎么样,又道:“你嫌人家不干净,你自己又干净么?你老婆在哪里?你为什么出入都带个女娃娃?这么大的女娃娃,你给她找了人家么?还是等养熟了好上手?……”话未说完,突然见谭青培一咬牙,伸手掐住了那人的脖子,冷笑道:“我老婆在阴间。你也想去了么?”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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