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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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君思-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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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兮呼吸一窒,向后退了退,不自然地撇开目光。岚珊笑,收了身,原地转了一圈,衣袂翻飞,尘落生香,恍若画中而来的神仙女子。

“茶陵王好生慷慨,今儿晚买了我一首曲,弹什么可好?”

“回师父,子兮不知曲。”并非不知,只是不精通。

“唉,教你读兵书法书,怎忘了这个。”岚珊叹了一声,“既是给王爷弹的,自然要慎重些,今晚你留在阁里。”

“……师父?”

“你师父卖艺不卖身,不会有人进来,放心了吧?”岚珊笑着,玉指弹了弹他的额,纵然他武学高深,也忘了躲吃痛的这一击。

“茶陵王听了曲喝了酒便走,不会在这留宿。”

那夜,镜花阁歌舞升平,百合是作为压轴出场的,她一出,阁内百花皆失颜色。摒退了娇美舞娘,她抱琴一人坐于台上,隔着细帘,满堂四座皆惊皆叹。
她抚琴而歌,仿若月光下辉煌而朦脓的梦境。子兮静静坐于殿内一角,暗处望着光华下的她,那样的眼眸,那样的眉,那样的笑。

妩笑也好,歌声也好,琴曲也好,不似在人间。

仿佛是忘川尽头飘来的香,化成了蹁跹的蝶。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恁 般景致,我姥爷和奶奶再不提起。

朝飞暮倦,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他记得这曲,小时听她哼过,名为《惊梦》。
游园惊梦。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他知晓她的美她的好,却不知她可以这般美这般好。

还有多少的她,是他所不知的?

她出世时,他不在。

他出世时,她已辗转千年。

其间的时间,漫长到声嘶力竭也难以忘却。

曲毕,人们于痴神中回魂,掌声雷动。

她在楼下吃酒笑谈,茶陵王爽朗的笑声传到楼上,百合姑娘的厢房一向是闲人免进的,他翻窗进来,按她说的话在厢房内等她,却发现其里早已有人。

蒙着黑面,凛冽刀光掠影。

一共三人,功力自然是不弱的,可以说,出手相当专业。子兮抬了眉,伸手一劈,碎了一人的腕骨,不动声色地挑过剑,立于原地,步子不曾挪过,一手负后,另一手执剑,刺,劈,斩,挑,抡,剑鸣相交。

三人连惨呼都来不及,无声倒下。
不堪一击。
子兮在心中冷笑。
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岚珊“啊呀”低呼出声,不知是惊讶还是什么,然后神色如常地合上门。
“子兮,人都死了,你让我怎么审?”她倒了杯茶,坐下来,一脸委屈地嗔怪。
少年面无表情道:“不用审了,茶陵王派来的人。”说着挑开尸体腰间的衣服,露出刻章一般的印,烙在皮肤上。
“茶陵王的死士。”
岚珊挑眉:“来杀我的?”
“想必是的。”
“衣冠禽兽,杀人之前还拐着弯子听曲买笑。”她哼了一声。
“师父还是尽早离开镜花阁罢,这里不安全。”
“我又不会死,你怕什么。”她玩味地笑起,“况且,越来越好玩了不是么?”

 子兮盯着她,面色若霜。

“那茶陵王,大抵是司天台巫师那边的人,我给潮音的那纸折书起作用了。”她望着窗外的夜色说着,“子兮,我不会有事,你放心。”
他什么时候放过心了。
“呐,今晚叫你留下,是有事的。”女子站起来,听不出口吻。
子兮一怔:“师傅请讲。”
下一秒,是她近在咫尺灿若星辰的眼眸,蝶翼一般的睫毛扑过他的鼻梁,他舐到了她嘴唇的柔嫩与软软的香甜,芬芳的味道,如同一个梦。
他骤然抽吸,她却趁虚而入。

震惊数十秒,他蓦地推开怀里的人,胸口剧烈起伏,却忘记了怎样呼吸。
“喜欢么?这可是你的生日礼物。”她支着下巴,灿烂地笑着,满意地追着他四处躲闪的尴尬目光和他脸上可疑而奇异的红晕。

“师父……”他退后着,几乎贴到墙壁,“以后请不要这样子。”
他闭上眼。
刚才的心潮澎湃是怎么回事。
刚才推开她那一瞬间的留恋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他会怔忪,会痴进去,会醉进去?
“诶,刚才与茶陵王吃酒时,有个浪子想轻薄我。”
子兮这才从刚才的尴尬中回过神来。
“我差一点就露馅一掌拍死他了,幸好茶陵王叫人拉下去杖责了。”她拍拍胸口,胸口,舒口气,“于是我就想啊,艺妓这东西虽好玩,但也容易让人轻薄了去,我也只是不老不死,又不会什么别的,哪天让个登徒浪子占了便宜,哭都来不及,所以嘛……”

她抬头望了一眼子兮,玩着发梢,“以防万一,就把初吻给你喽,怎么样,赚到了吧,真的是初吻哦~长安第一花魁的初吻哦~~快点感恩戴德地接受吧……”

“师父!”

少年阴沉着脸唤了一句,“请不要再这么说了。”
“哦呀,害羞了。”
“……师父!”

“我说子兮,你怎么这么没劲啊。”她趴在茶几上,“你爹比你好玩多了,好啦,刚才算我轻薄你,对不起啦,老牛吃嫩草。”

这不是重点啊。

“子兮不是这个意思。”他垂首,刻意把话说得恭敬,“师父毕竟是名女子,不可以这样胡来的。”

“但亲你总比亲别人好吧?”女子步到他面前,歪着脑袋问,又轻声笑起来,伸手勾起他的下巴,眼眸眯得妖娆迷离,声音也一并媚惑起来。

“而且,你心底也是欢喜的吧。”


'肆'

长久的沉默后,少年终于将目光落回到她脸上,已比她高,低头看她时,心莫名地微热起来。
然后,缓缓地,他把她的手从下巴间拿开,一时间又舍不得放开,就那样轻握着。

“师父,就算是子兮的师父,也请不要揣测弟子的想法。”
少年黑眸中没有一丝波澜。
“师父,我参军了。”

女子收回手,嫣然一笑。

转过身背对着他。耳坠作响。

“祝你成功。”

她只说了这一句,无它。即便是这一句,也听不出她的真正感情。

子兮在她身后静静立了半晌,仿佛在等待什么,连他自己也不知,最后也不知为何有些恼,声音也沉了些。

“师父,子兮告辞了。”

精忠报国,扬名沙场,或许这才是他应做的。

九岁起她教他武功,当时他并不知其中的厉害,然后兵书法书,医术阵术,逐一教绘,动辄就把一二十年的内功传给他。除开这些,就是带他游山玩水赏尽风景,晚上听她絮絮叨叨地讲话,她到最后一定会自己先睡着,儿时的他懂事地拿毯子披在她身上,大了些有了力气便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回床上。他的个子一天天变高,手掌一天天变宽,身线拉长得干净利索,后来变了声,声音低低的,肩膀变得厚实,脸部轮廓也逐渐硬朗而英气。而她还是那个模样,七年以来她不曾变过笑容,他也不曾看厌过。她总是把老女人老妖怪挂在嘴边,心不在焉地说,他一定会当场冷脸,冷不丁一个恶毒的回嘴。


他了解她很多,却猜不透她,或许她永远不被人猜透。他不知一直以来,她是为了什么,求个什么,她比任何人都像个人类,有喜有乐,有苦有哀。

可她不是。

子兮。

唤他时眼眸里总有明媚的笑意,过于耀眼,以至于他在怀疑那是不是真的。
他只知七年内的岚珊,那么以前呢?喜欢过谁,爱过谁,怨过谁,恨过谁,她是不是伪装自己到麻木而成为一种习惯,她吃过的苦,她受过的罪,她流过的泪,他全然不知,她是不是很寂寞,找个人说话才可以入睡。

如今,她说,你十六了,可以来杀我了,我奉陪。
她说,不报弑父之仇,为不孝。
她说,这是我们的约定。
她怎么可以这样,他不懂,他一直不懂。

他不知他是不是在逃。




呼唤君之名(三) 
少年一去没有回头,他在边关呆了三年,手上溅了多少血他不清楚,以前和岚珊一起时,她也经常推任务给他,同样是杀人,却那么地不一样。

十九岁时他成为了年轻有为的中郎将,独孤将军的直属部下。边关极冷,常年落雪不断,将铁马荆歌之声一并埋葬,寒得彻骨,士兵和上将坐在帐篷里把酒聊天,跳跃的火光映着他们的脸,营外的河结了冰,他就立于夜晚的河岸,湛湛寒冷,月光皎洁,比长安要美。


边关的时期他学会了吹箫,之前他甚至连羌笛和玉箫都分不清楚,大漠黄沙,亦或是边塞雪原,总给人荒芜寂寥之感,却壮丽的充斥所有的视线,抬首时广褒的天空,苍凉的月。

曾试着吹出《惊梦》,无论如何也无法哀转凄婉。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断井颓垣。
朝飞暮倦,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那是她么?

”此乃《还魂记》第十出吧。”
清朗的男声响起在身后,子兮微惊,回首作揖:“将军大人。”
“怎么,竟吹出这般的曲?”男人眯着眼笑,“这可是红尘女子唱的呢。”顿了顿,又道:“怎不可和士兵们一起,帐篷里有酒有肉,暖和。”
子兮淡淡笑开谢过。
“就只你不喜这个。”将军叹着,仰头望着月光。
“可有挂念的人么?”
子兮想了想,应了。对方哈哈大笑,“是名女子罢?”
他怔了怔,垂下眼,挂念又如何,她要的就是他的挂念,这样她才能活,他人生数十载,她呢?依靠无数人的思念无限漫长地走下去。他算什么,一名过客?一粒尘埃?三年前他走时,她只说了一句,甚至没有问他离开的时间。

对她而言,他其实什么都不是的罢。

“是名女子。”想到这里,身材颀长的冷峻少年淡淡应了,“是我师父。”
将军闻言一惊,又笑道:“你早该提起她了,你的武艺精湛我可是一直好奇着呢,应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奇女子吧。”

“应是的罢。”他摆弄着箫,“卑职不才,将军方才过奖了。”

“哎,不说了。”将军负手挪过目光,在寒冷的空气中叹出白气,“这正跟你讲正事,想不想回长安?”

手一滞,不由自主地望向男人:“将军……”
“皇上寿辰,诏我过去,你也一并去吧,正好向圣上介绍介绍。”

他本想推辞的。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她的容颜,月光下娇艳的百合,她总是盈盈的笑,笑得妩媚,笑得迷离,笑得勾人心魄。

还有那个梦一般的吻,扑过鼻梁的忘川白蝶。
思念是件那么痛苦而难受的事情,她却因此而活。

“子兮谢过将军了。”

于是他回来了,回到长安这片奢华之地。几乎未作任何停歇,直接洗了风尘参加寿宴。
圣上很赏识他,惊叹于他的才学深厚,或许他看来,这名外表清俊,文才武识皆为上乘的少年将来会有大作为,赐赏后当即有大批的人上来奉承谄媚,西宫的娇俏公主,华府的明媚郡主聚在一起,私语与娇嗔间将灼热的目光投向他。

或许,在以后的许多天里,少年会成为宫内男女的谈论焦点。
他有些不自在。
这便是所谓的优秀么。
“那些文官一向看不起我们武夫的,这可算是吐气了。”将军的酒量极好,千杯不醉。散了宴时,却有些微醺了。

“将军过奖了。”
“诶,别这么说。”男人拍拍子兮的肩,叫上朝里关系好的大臣,“都这么晚了,带你去个好地方。”

'伍'

那地方自然是镜花阁。
子兮站于阁前立了很久,四周繁华喧闹,恍若隔世。
“怎么,不进去,该不会是怕了吧?”将军笑道。
“子兮只不过是惊于将军也知这烟柳之地。”他话说的极淡,不知在嘲弄自己,还是他。
将军自然未听出来,“我说吧,你们这些人,净鄙视我们武夫。”旁边几位苦了脸,大呼冤枉。
他怔怔地看着那牌匾,出了神,听不见他们的笑骂。

老鸨领着他们来到一处小阁。
“将军大人难得来一次,在下特订了一间房,一曲戏。”旁边一人满脸堆笑,“不瞒大人,这次可有惊喜。”

“可不是呢!”老鸨一旁娇娇地笑,“阁主本难得出来一次,这不,听大人您来了,又有闲钱可给,愿此弹一曲呢!”

“阁主?”子兮原在一旁吃茶,此时蓦地出声,老鸨甩着绢笑,“这位公子,镜花阁阁主可就是长安第一花魁,传说中容貌倾城的百合姑娘啊,旁边这位大人可是出了千金买了面子啊。”

又乱来了。
少年垂下黑眸。
艺妓这一行没玩够又去当了阁主么。

她是隔着珠帘弹的曲。
他不知她是否已知晓他已回来。
三年间不曾有过音讯,不知她一切是否安好,也不知她在没人诉语的情况下,怎样才能入睡。
这是他该关心的么?三年,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弹指一瞬,说不定她已收来新的小徒弟,代替了他。

他对她而言,无所谓的。

隔着珠帘,看不清她的容颜,只只知她穿了一身水绿的衣裳,玉指莹白如雪,在琴间跳跃翻飞。
自顾自笑了笑,继续饮茶,入口微涩,永不及她泡的好。

过了会,抬眼微惊,她怎会扜这个?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砰。
身旁的男人蓦地站了起来,面色铁青。
“……将军大人……”四周皆失颜色,朝旁边退了退,老鸨惊得低呼一声,挤笑慰道:“这位大人,那百合姑娘抚的琴可是宫里的琴师都及不上的,大人您有什么……”
“闭嘴。”目光寒砂般射了过来,老鸨面色一白,噤了声。
“给我停下来。”

琴声依旧。

男人恼了,掀了桌,茶点酒水破碎一地,舞女抱身惊叫成一团,他直接跨上前,撩了半帘朝那双手抓了过去。

铮。琴声戛然而止。

将军抬眼望着立于俩人之间的黑发少年,微惊,声音中有隐约的怒气。

“子兮,你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的手指轻扣住将军的手腕,淡笑道:“将军这是为何,与一风尘女子过不去。”
男人没有再言,只是盯着他。少年的手指隔着衣料轻轻搭着他,神色如常。他知道这个手势,武当绝学中的寸劲拳,俗称沾衣发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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