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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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烟-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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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你已经忘记当初是谁逼死留国侯的吗?”
屠灭绝为人戆直,本就不善辞令,只能红着脸努力辩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高城主当年是被奸人利用,才与留国侯大动干戈的,而且留国侯死前吩咐我们,如果活着,就跟随高城主,他定不会亏待我们。”
老康阴阳怪气地笑着:“哎呀,我倒忘记老屠你现在跟老韩他们是飞雁城的一部之主,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最后两声“可喜可贺”刻意提高声调,使他的声音尖锐得刺耳。
屠灭绝斩碎老康的佩刀,刀子抵住他的颈项,但依然不肯下杀手,“老康,你剩下的人马不多,如果你坚持要伤害城主,我不会留手的!不过你肯离开的话,我们不会动你分毫,城主,对不对?对不对?”
高俊行不答话,令屠灭绝心里有些忐忑,心想对方应该是因为仪式被破坏而生气,也不敢再问,不过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要老康他们愿意离开,即使会触怒城主,他也要让他们走。
老康不为所动,“只要取得高贼的人头,我们自然会离开!”他直直瞪住屠灭绝,“要不,你现在让我杀平剑侯;要不,你一刀杀了我。”
在他们僵持不下的时候,独孤傲山淡淡看一眼高俊行,见他仍然无知无觉地舞着,似乎对他们的话半句也听不入耳,但高俊行分明是听得清楚明白的,换作平日,不论将他们轰出城,还是干脆杀掉他们,他也会给他们下个指示。
“你究竟在等什么?”
“老康,对不起!”独孤傲山的低问,几乎让层灭绝的声音掩盖。
“屠部主,不要杀他!”
“御风,等等!别冲动——”
一道瘦削的人影不知自哪儿窜出,双手拉住屠灭绝的手臂,刀光流转,照亮来者的脸庞,还有,那双有别于中土人的灰眸。
“灰色的眼睛……天!难道你就是留国侯的……”老康的眼神很快就由惊讶转变为愤怒,“传言是真的吗?有传言说你拜平剑侯那狗贼为师,是真的吗?”
面对老康带着怒气的质问,御风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觉得心虚。
这种心虚并不是因为他拜仇人为师,而是因为他对那个人生出一种依赖——儿子对父亲的那种依赖。
他应该要怎样告诉老康?告诉老康,当日他拜高俊行为师的时候,曾经承诺将来必报父仇……若要他说出任何恨高俊行的话,老康会相信吗?他自己……自己也会相信吗?假如连自己也不能说服,他凭什么要老康相信他?
老康伸手捏住御风的颈项,顺势将他拉到自己身前,层灭绝完全没有预料到老康会对留国侯唯一的血脉动粗,手中的九环刀不由挪开一点,避免误伤御风。
“老康你疯掉吗?他是留国侯的儿子啊!”臭小子,竟然早不跑来,迟不跑来,偏偏就要在这千钧一发的瞬间截住他,回府后他一定要打他屁股。
“留国侯和甄姑娘才没有这样的儿子!”
除了老康,这时所有黑衣刺客已经被斩杀,像是一个个支离破碎的玩偶,操纵他们的丝线已断,颓然跌倒在舞台,身体裂成数截,断肢散落一地,似乎在等人将它们拾起,然后再拼成一个完整的人偶。
武士的白衣已经染成血红,鲜血蜿蜒流至台沿,一点一滴落在地上。
空气中的血腥味有着某种醉人的芬芳,像是一坛尚未开封的美酒,收藏多年后再打开,酒香四溢,光是香气也能够醉人。
“分天!”
一道红光猝不及防射来,划伤御风的脸颊,刺穿老康的心脏。
御风几乎是跟着老康一同跌在地上,血水濡湿了他半边脸,夜风吹拂,面上感受到一丝凉意,伤口却是一阵灼热,同时,一种蚀骨的痛也在逐渐蔓延,从皮肤深入血肉,直抵心脏。
高俊行收起剑,摘下面具,神情有点落寞。
天上那颗妖异的红星,忽然也黯淡下来,仿佛已经死去。
“我会杀尽所有用刀尖指向我和飞雁城的人。”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却说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御风抚着脸上的伤口,如同一个被父亲掴一耳光的孩子,痛过以后,认清现实。 
这个人是逼自己恨他的,即使他再努力,这辈子,他也只是孤独一人。 
他可以忘记自己是谁的儿子,但这个人不会忘记,这一生,这一世,这个人只有一个儿子,但他的儿子并不会是他,永远不会是他!在这个人心里,从来就没有一个属于他的位置。 
“你说,总有一天会夺去我拥有的一切,令我这个‘天下第一人’屈膝向你求饶,以我肉为食,以我血为饮,你将会亲手割下我的头颅祭悼你父母!请你不要忘记你当初对自己的承诺。”夜风吹起飞雁城主的红衣,令他像是一朵飞扬的狂焰,“我等着你。” 
御风悲哀地想,自己是不会忘记的,因为这个人的提醒,他是不会忘记的。 
高俊行举步离开,独孤傲山跟他身后,屠灭绝则留下来指挥手下清理尸骸,没有人去理会一个呆坐不动的少年。屠灭绝伸手将老康的尸体自御风身下拉开,不料御风竟按住他的手。 
“屠部主,刺客的尸骸全都交由我处理,可以吗?” 
屠灭绝担忧道:“可是你一个孩子……哎,好吧。” 
得到屠灭绝首肯,御风便立即忙碌起来,一个人将刺客的尸体搬到车上,然后运到城外。因为尸体太多,而且大多残缺不全,清理和搬运需时,至少要跑好几趟来回,加上他晚上只吃过几块莫邪做的糕点,没隔多少时间便开始手脚乏力,很艰难才将尸体送到出城外安葬。 
在台中央高俊行刚才所站的位置,御风看到一颗珍珠在月下闪闪发光,令他不其然想起鲛人泣珠的传说。传说鲛人鱼尾人身,水居如鱼,当他们哭泣的时候,眼泪就会化成珍珠,在月圆之夜哭泣,泪珠就会特别圆。 
好些年后他认识了凤五,他将珍珠交给凤五鉴定,凤五既惊且叹地说:“这可是货真价实的鲛人泪!行内习惯称作‘鲛珠’。不过很多鲛珠都是带有杂色而且易碎,加上受月圆月缺的影响,要找到一颗跟你手上一样色泽均匀,而且圆浑光滑的鲛珠可不容易。” 
鲛人的眼泪吗?御风却很傻的在想,那可能是高俊行的眼泪,明明对方是个人,即使先祖真的与鲛人结发,来到高俊行这代,血统已经很稀薄,不可能会堕泪成珠。那东西最多也只是他不小心遗落的,甚至可能是属于其他人。 
他却自私地希望对方真心为他哭泣,对他有着难以割舍的感情。 
那场惊心动魄的刺杀,那个伤心欲绝的生辰,直到第二天破晓时分,他也在埋头苦干,不理路人诧异的目光。 
莫邪一直在旁看着他,他出城她也跟着他出城,他回城她也跟着他回城,途中几次问他饿不饿,他已经半天没吃过任何东西,连水也没喝一口,身体非常疲累,但他完全没有饥渴的感觉。 
黄昏时候,他终于将一切处理好,坐在新坟旁边看那夕阳沈寂于西山。 
莫邪也坐下来,他觉得疲累,想找一个依靠,于是将头枕在莫邪肩上,他明显感觉到对方身子一颤,但他不管,固执地不肯退开,她也没有推开他,似乎默许他的行为。 
嗅着她属于少女的清新的体香,他恍惚梦到很多年前的一个黄昏,屋前那塘夏荷静静地绽开,他的母亲甄氏在不远处教着村中妇女唱词曲,重复唱着李煜的《相见欢》。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胭脂泪,留人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人生有恨,水向东流……今生今世,他所怀念的,不复再有;他所希望的,永不实现。 
-全文终- 





后记


六将开始构思的时候,有一个名唤“重生”的概念也在我脑海中闪过,虽然最终没有成为《夕烟》的中心思想,但我还是尽力用六将将它表现出来。不过重生的其实不止是六将,还有一众老角。高俊行、独孤傲山、风听涛、向岸风、朱璇光,我曾经拿着铅芯笔,一笔一划将他们写出来,后来被我放弃。阔别一段时间,他们终于以新的姿态出现在我的作品。
当中转变最大的,莫过于是高城主,曾经那一袭朴素的青衣不再,换上鲜艳的红袍;少去几分内敛,多了几分任性;没有从前的沈稳,却显得更加开朗活泼;曾经是侠气飞扬的青衣剑客;现在是风华绝代的红衣城主。不过从前也好,现在也罢,他已经几乎占据着我中学所有时光,他的年华就跟随我的岁月流逝。
我有想过为他改个正常点、好听点的名字,但想起好些年前,我贪顺口就叫他“高俊行”,心里就有一阵怀念。他的名字,表面看起来没意思,实际也是没意思,不过如果勉强解释,或者可以说是“美丽的诗歌”,于我心中的一角,代表着我的某段时光,在记忆中低声吟唱,不能改变或动摇。
回想很久以前写《花开花落》,写《离歌》,结局说不出悲,也说不出喜,《花开花落》看似结束,实为开始;《离歌》看似悲剧,但确是完满。《夕烟》却让我感到绝望,这种绝望是源于自己无法守护,无力争取,众人皆是,不止针对御风一人。我认为“人生长恨”似总结多于似番外,写完番外最后一句话,我才真正松一口气。
人生有恨,水向东流……今生今世,所怀念的,不复再有;所希望的,永不实现。
人生长恨水长东,只有青山伴永寂。
最初写“凤火流萤”的时候是出一种自我嫌弃的心态,写的时候,我把自己的影子投咪在火照身上,痛快感实在是在其他五篇之上。想要得到某样东西,想要保护某样东西,可是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得不到或失去,人们或多或少会憎恨这样的自己,而那种憎恨,有能够杀死自己的力量,如果说凤火流萤是邪恶之花,那么人心执念便是邪恶之种。
如御风所说,臭的,是人的欲望和执念。
“盛夏绚丽”是剎那间浮出脑海里的故事,也因为有这篇,我决定继续写往后的故事。全文完结,回头再看,最令我叹息,原来是忘川。盛夏绚丽,指的,是一段短暂美好的时光。每个人或者曾遇过一个二师兄,他给你最好,也伤你最深,想忘记,却忘不掉,只将遗憾和伤痛留给我们。
忘川说,她要走遍天南地北,要寻找那一朵象征幸福的夜月花,圆一个属于过去的梦,旅途中遇上高城主。当他叫她唱一曲的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是怀念,是痛心,抑或是释然?她一开口便是那句“人生若只如初见”。忘川似乎自昔日的美梦里走出来,亦似乎一直留在原地。
数年以前,有过有一个干净如雪的少年问她名字;如今,那俊美无俦的红衣男子问她相同的问题,然后说道:“秀春,绚夏,都是很美好的景致。”一切,只如初见,既像是一个新的开始,也像是一个永无休止的轮回。
至于“破邪月辉”,我纯粹是想写一个我没写过的角色类型。或者这是六个故事中最无奈,也是最偏执的一个故事。如果要为它定一个主题,我会说是纯真和希望,只要相信,便不会绝望,终会等到月辉破邪的一刻。可能这不过是痴人说梦,但我更相信,很多看起来似乎没有道理可循的信念,会是某些人坚持下去的理由。
奈何的纯真,其实是一种可以杀人的执着。他不会去憎恨任何人,在他的世界亦没有所谓的黑白,所有的阴暗面已经被人隐去,只是他太执着于所爱的人。凤五说,有幸必然要有不幸,人世间所有的快乐其实都是建筑在别人的痛苦上。所以他单纯地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竭尽所能令他们快乐,不会再去想,他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还是错。更不会去怀疑,他的五哥曾经想杀他;御风只是利用他;火照在欺骗他……他信任这些人不会给他伤害,所以他相信火照的话,愿用尽一生等待他的五哥。
“海市蜃楼”是剎那惊艳的幻象,没有再遇,没有拥有,不过是记忆里的一小个角落。当年初遇时,高城主只说有缘再会。萍水相逢,彼此也没想过真的会再见。人生虽不能只如初见,但不论那个红衣男子是不是天下第一人,那个小丫头是不是黄泉军的探子,他们的确是有过一场美丽的初遇,不论是彼岸还是高城主,他们皆不曾忘记。
彼岸其实是个很懦弱的女孩,她一直在逃避世界。童年邻里的惨死在她心里留下很大的阴影,是非黑白颠倒,官是贼,贼反而是侠,让她相信这世间已经病得一塌糊涂……所以她宁愿当一个女盗,永远躲在黑暗里,不想去认清楚,这乱世,究竟跟她想象中落差有多大,但是她又不甘心。
她虽然习惯活在黑暗,但最想得到解放的人也是她,因为黑暗只有寂寞而再没有救赎,只是彼岸怯懦迷茫,而莫邪乘虚而入,成为她的引导者,给她一个承诺、一个愿景,所以她便答应向御风卖身十年。可是当美人儿哥哥与高城主的身份重迭在一起,她便觉得她的世界已经崩塌,再也不知道可以想念谁去捱过所有黑暗,也不知道天下究竟何处可让她容身。
直到风听涛对她说:“你不去寻找,便不会有。”一言惊醒梦中人,原来她所欠缺的,不过是勇气。只有往外面的世界踏出一步,所向往的生活,原来是垂手可得。比起望乡和忘川,彼岸幸运太多。
“碧水浮花”是命运,是起跌浮沉身不由己的唏嘘。看不破的,依旧迷糊;看破的,还是无能为力。身后的枷锁,世俗的压力,有时候并不是想摆脱就可以摆脱,说不在乎就可以不在乎。望乡的改变并不是因为她自己本身,而是因为世人对她的敌意和遗弃。买凶灭凤家,只不过是种无意义的报复,她恨凤家大公子当众揭她的伤疤;婚礼上断发,不过是在报复她的父亲及那个对女性不公平的世道。
作为一个女子,她可以做的,只有这些。
关于望乡对飞然的感情,其实不是爱情,她并没有因初见那刻的心动而爱上飞然。自遇见他以后,望乡的确是对他念念不忘,每年上元节也执意要等侯他,即使明知飞然不会再来。不过这不代表她爱上飞然,望乡所爱的,只是是飞然身处的世界——那个她一直向往的江湖,她不过是想飞然带她离开如监牢一样的雅王府。
两人只是偶然相逢的知音,同样寂寞,知道只有在灯光暗淡之地所看的烟花才是最美丽。可惜,她不是他要等的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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