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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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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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九殿下有时候也是个傻子。”阿碧又是一声喟叹,小小的年纪却仿佛已经能够看透世事,身上的红裙艳丽依旧,只是不若当初那样亮丽得有些扎眼。
  “小哥哥……”阿碧又从椅子上站起来,抬头望着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少年,郑重问道,“你到底懂不懂?明不明白?”
  “我……”那时在山谷里快要昏迷的时候,他分明那样清楚自己的心思,甚至第一次将那个人的名字叫了出来,尽管轻得几乎没有发出声来,但他真的那样叫过,彼此平等。
  可是易谦说,他还小,有些事,还是没有理解得很彻底。
  “今天要不是那几个人当街对你出手,九殿下要不是一时看得心急了,也许你就真见不着他了。”阿碧道。
  他不知道易谦那一刻的紧张,看着被自己照拂了这些年的人遭到那样粗暴的对待,留在他脸上的指印,还有当时他坚毅不屈的目光,就好像当年在帝都城外的荒山上,他找到那个即将被沙土掩埋的孩子时望见的眼光一样——坚强得教他觉得现世残忍,只想将他抱住。
  “我懂……”声音轻得仿佛被此时的烛火烧断,但是这样的两个字却显得格外肯定——他懂,从重新见到易谦的那一刻起,他就真正懂了。

  我们的家就在这(二)

  “懂什么?”帘子被挑起,易谦这会儿就站在帘下,笑吟吟地看着房内的两人,身旁还跟着连宝。
  “我可不知道他懂什么。”阿碧走到连宝跟前,抬眼将面前的少年打量了一番,道,“呆子跟我走。”
  肩头擦过阿碧的衣裳,连宝还傻傻地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衣袖就被那红衣少女拽住,半拖半哄着又拽出去了。
  易谦在心底感叹,到底是蕙质兰心的阿碧,知道要给他跟夙涯创造机会了。
  现今屋里就剩下易谦跟夙涯两人,一个站在桌边,一个站在门口,谁都没说话,也谁都没看对方。
  “阿夙……”易谦这一声甚至叹动了台上的烛火,忽然扑朔了一下,教夙涯心头一动,这就抬起头,对上了紫色长衫的那人。
  “诶……诶。”期期艾艾地回应着,夙涯往后退了一步,易谦就趁势进来。
  “我……”还跟过去一样低着头,即使易谦看自己的目光再柔和,他都不敢去正视的,“我……我都听阿碧说了……”
  “哦?”易谦挑起衣摆坐下,伸手去拉夙涯的时候,瞧见那少年又朝后缩了缩身子,便问道,“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会儿怎么了?”
  那是刚才不知道过去一个月的事,不知道原来易谦一直就在自己身边默默守护着,不知道原来过去坚定如易谦也因为他有过动摇。
  “殿下……我……”夙涯搓着双手,一直都不知如今该怎样去面对易谦,要如何去感谢。
  易谦直接将夙涯拉来身前,不管那少年是不是在这个瞬间惊讶,当看见他终于肯抬眼看着自己的时候,易谦就觉得满足了,一手扶着夙涯的肩,一手又抚上他的额,觉得已经好久没有这样细细看过夙涯了,已经许久没有瞧见这双澈亮的眸子这样近地望着自己了。
  “跟我回家,好不好?”易谦问他,跟这会的烛光一样柔柔的。
  “回帝都吗?”夙涯问道。
  “去丰台,你以前说想在那里定居的。”
  “我……”承受不住易谦眼底拳拳的关切之色,夙涯转过视线,喃喃道,“不想去了。”
  “嗯?”易谦追着夙涯的目光,问道,“那阿夙想去哪里,我们就在哪里落脚。”
  夙涯的惊喜从他脸上忽来的笑意里透出来,然而瞬间又显出不安,轻轻扯住易谦的袖管,问道:“殿下能告诉我当时帝都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庄大人会……”
  易谦笑着将夙涯拉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就跟过去同他说故事那样,淡淡道:“帝都里有个东西太稀罕了,好些人想要,就使了些手段,碰巧我没来得及抽身,就一起卷进去了。兄弟几个拼了命似的,最后该是谁的还是谁的。”
  那阵子帝都里关于皇帝龙体难愈的消息传得满城风雨,彼时太子易琨也不知为何一直卧床不起。易筠借着周维在皇帝身边使手段,易康在朝中拉帮结派一阵忙碌。
  这情形若要算起,也该是很久前就开始了,偏偏在那段时日里愈演愈烈,几个皇子彼此之间也有亲近疏远,只有他易谦是个例外,与谁都交情淡淡,却在皇帝跟前还颇受隆宠,这才是易筠找上他的原因。
  易谦的讲述云淡风轻,全然不似当时庄淮那样的紧张,是以夙涯开口问道:“为什么当时庄大人会找上我呢?”
  “平日我进进出出就带着你了,拿你做要挟不是最简单可行的方法吗?”易谦笑道。
  如果按照这样的情形推算,易谦早该将他送走的,而不是把夙涯留在身边惹人注意。
  “若是早早将你送走了,见不到你,更不能确保你的安全,还不如留着你在我身边,至少天天让我看见了,也能知道你没事。”易谦道。
  夙涯点头,却依旧对整件事的经过心存疑窦。
  “你就是心思太多了。”易谦揉着夙涯的头发。
  “现在的情况呢?”夙涯追问道。
  “父皇的传位诏书虽然还没下,但当时已经当着众朝臣的面将意思都传达清楚了,天子当朝,又有储君在位,其余觊觎皇位者,诛。”
  那日朝堂之上,一国之君龙袍加身,冠冕垂苏,高居众人之上,气度风仪不可一世,纵使前一刻还卧病在床,此时却目光灼灼,锋芒沉郁,将这一番话说出口,终是平定了连日来的叵测人心。
  然而慷慨之后,帝王病情更重,连日昏睡,易谦便守于龙榻前,直至皇帝醒来。
  这一番闹腾,人心如何,可是全都看清楚了,各人有哪些花花肠子,皇帝虽然病着也都一清二楚。
  易谦照旧不提诸事纷扰,凭着外头那些人还要如何应算,他就在皇帝身边照顾着,直到那一日听见一国之君道:“易谦,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如何不算帝王恩典,生父恩泽?
  “你大哥已经能独挡一面了,接下去的事也不用朕太多操心,你要是不想留在帝都,就走吧。”皇帝看着一直以来都甚为疼惜的小儿子,说是理解却多少有些不舍得。
  这件事上,易琨没有出面,却比亲自出头更有威慑,九五之尊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那样说了,谁还敢有疑问?
  于是他第一时刻就离开了帝都,照着庄淮说的方向一路寻来,最后终于来了忘川城,找到了夙涯。
  “当时差一点就去别的地方了。”易谦看着正抬首凝眸瞧着自己的夙涯,总是庆幸自己当时拿对了主意。
  “怎么就过来了?”夙涯好奇,一面问着,一面朝易谦靠了靠。
  易谦但笑不语,只问他:“不去丰台,想去哪里?迎城吗?”
  夙涯顿首,思量片刻问易谦道:“殿下觉得忘川怎么样?”
  言下之意就很明显了,易谦笑道:“怎么就不想去丰台了?”
  “丰台虽然是边城经商要道,但怎么看都还算是苦寒之地,去那里住,太辛苦了。”夙涯回道。
  太辛苦易谦了,堂堂九皇子要跟他一起去那边地偏城,风沙卷卷、黄土漫天的,易谦狠得下心,他都舍不得。忘川这里虽然不及江南繁华,却也不失为一个久居的好地方,况且还有连宝一家,夙涯与他们相处了四个月,真说要分开,还有些不舍得。
  “那……我们就在忘川住下了?”易谦问道。
  “真的吗?”夙涯还有些难以置信,尽管易谦的笑意从眼底透出来,早就给了他肯定的答案。
  不知哪个不识时务的在这会儿将原本垂着的帘子挑开,叫了声“时候不早了”。
  说话的是连宝,但从他身边站着的那个红衣少女看来,显然这话是阿碧叫他说的。
  “急着回去?”易谦朝阿碧问道。
  “九哥哥,别忘了,这是城东,咱们可是住在城西的,要穿过将近一个忘川城呢,走晚了,要遇见坏人的。”阿碧脸上的笑容总是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秋水剪剪总似泛着别样光泽,教人忍不住就想多看上两眼。
  易谦眉峰蹙了又舒,看来又被这伶牙俐齿的少女给揶揄了一回,当下他便站起身,然而右手的袖管却被人拽着。
  “阿夙哥哥,你怎么了?”连宝见夙涯揪着易谦的袖子不肯放便奇怪问道。
  “我……我要跟……”在脑子里搜寻了好一阵,夙涯都没找到合适的称呼来叫易谦,最后只得指着身旁那袭长衫道,“我要跟他走……”
  “你要跟迎先生回去?”连宝不可思议道,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稍后又仿佛恍然大悟,自顾自点头道,“也对,你们本来就认识……”
  果然是跟易谦一起瞒了自己的帮凶之一。
  夙涯却已不想去计较这些,就想跟着易谦回去,跟那人一同回家。
  离开农家的时候,月色已浓,纵使只是初冬,夜里北风吹着也教人觉得有些刺骨。
  易谦左手牵着夙涯,右手垂在身侧——阿碧说不要跟易谦拉着手,看着别扭,是以红裙少女很是潇洒地走在易谦身旁,时不时去瞄两眼另一边的夙涯,笑得似是而非。
  “阿碧,你怎么总是这样偷看我?”若不是这会儿夜里光线暗淡,只怕夙涯那张已经被阿碧看得发红的脸就要无所遁形了。
  “谁偷看你了。”阿碧双手抱胸,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样,道,“我就是随便看看,恰好看见你而已,谁让这会儿街上就我们三个呢。”
  “你这张嘴几时能乖巧温驯些,就不愁寻不到好人家了。”易谦打趣道。
  “我早找到好人家了,就不劳九哥哥操心了。”阿碧步履轻快,走得比易谦跟夙涯都要快一些。
  “什么意思?”夙涯追问道。
  阿碧转过身,倒退着走,与那两人说道:“九哥哥这么个大好人在跟前,我哪里还要去找其他好人家,谁比得上九哥哥呀。小哥哥,你说是不是?”
  夙涯才想说是,但又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难道阿碧真的决定跟在易谦身边一辈子,就像那些男男女女一样?
  “喂小哥哥,你说话啊,是不是?”阿碧双手负去身后,身子稍稍向前倾,问夙涯道。
  “我……”总觉得刚才就不应该接阿碧的话,如今不管夙涯怎样回答都觉得怪怪的。
  “才说要你温和些,就拿阿夙开玩笑了。”易谦笑嗔道。
  “那是有人自己想多了,我可没有那个什么什么的意思。”阿碧斜眼看着夙涯,见那少年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恨不得直接躲去易谦身后,她便笑得更加欢畅,道,“不说了不说了,比农家那个呆子还害羞,一点都不好玩。”
  阿碧一时得意忘形,没注意看脚下,不知踩了什么,眼见着就要摔下去地上。
  易谦与夙涯同时出手,偏偏阿碧就抓了夙涯的手,硬是拖着那少年一起倒去地上,还按着人不松手,就跟当年两人在帝都城外的小屋子里那样,她趴在夙涯身边,支着下巴盯着夙涯看,像是想要看出什么名堂来。
  夙涯被看得浑身都不舒服,无奈之下只好向易谦求助,只是那个人啊,居然开始看起了月亮……
  “小哥哥……”阿碧凑在夙涯面前稍稍压低了声音问道,“你刚刚是不是想歪了?”
  “想歪?什么想歪?”夙涯目光四移没个落脚处,偏偏就是不肯承认,“我……没有想什么……”
  阿碧点点头,又回头去看易谦,笑着叫道:“九哥哥,有人说他刚才没多想,看来是你自作多情了。”
  “所以……”易谦低头看着如今躺在大街上的两道身影,没有要劝说的意思。
  阿碧这就从地上起来,掸着身上的红裙,道:“所以我困了,要先回去睡了。”言毕,少女扭头就继续朝城西走去。
  夙涯拍着身上的灰尘,见易谦转头看向自己,他忽然就想先跟阿碧一起走,然而还不待他动身,手就被易谦牵住了,还跟刚才一样,带着他踏着月色一路朝家走去。
  他听见易谦说,阿夙,我们回家。

  我们的家就在这(三)

  忘川冬天的风都要比帝都温和一些,尽管依旧吹得人彻骨的冷。
  腊月才开始的时候,就有人家开始置办年货准备过节了。那时才下学,易谦跟夙涯还有连宝一起从学堂出来,就看见街上有好些人都大包小包地提着走了。
  “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呢。”连宝搓着手,说话的时候嘴里呵着白气。
  “过年?”夙涯还有些恍惚,抬头去看易谦,喃喃道,“前几天听阿碧说起过,说是该买的都要买起来了,不然回头人家都回去过年了,想买也没得买了。”
  要说勤俭持家,易谦跟夙涯这一大一小自然比不得阿碧细心妥帖,往常这两个少爷一样的人只管往家里住,想起来的时候就给阿碧帮把手,若是忘记了,也就顾不上那总是进进出出忙碌着的少女,反倒是连宝时常蹿来家里,要是瞧见阿碧忙着,他自然就当仁不让地帮忙。
  “对了,阿碧说回去之前去买把葱,家里的葱用光了。”夙涯终于将这事记了起来,也就不管易谦是不是乐意,推着人就要去买葱。
  有一回阿碧叮嘱他们下学之后去买盐,两个人一时大意都给忘了,结果回家之后瞧见少女那副怒气冲冲的样子就又跑出来把盐给买了,最后不知是不是阿碧有意的,那顿饭拖了许久,弄得两人饥肠辘辘才终于等来了饭菜,结果狼吞虎咽得就跟从来没见过那桌子菜似的。
  所以这回可不能忘记了,要不不知阿碧又要搞出什么花样来。
  因为不同路,所以连宝先回去了,就剩下易谦跟夙涯两人。如今暮色已上,城西挂着半轮残日,天光暗淡,很快就要黑了呢。
  两个人买完葱时,西边的天快连一丝残光都没有了,街两边也挂起了灯,在冬季吹起的晚风里摇晃着光线,将易谦与夙涯的身影照在地上,也跟着一起轻轻晃动。
  本该变得冷清的长街上却热闹不减白日,说是趁着过年前最后一段时间,好多商铺小贩都要将旧年积压的存货清出去,还有些在夜里卖灯的,趁着夜色灯光,将灯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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