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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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年-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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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大人之前没有这样做,就是还有顾忌。夙涯只想知道究竟事情发展到什么地步了,是不是我走了,九殿下就一定会全身而退?”夙涯不惧于庄淮的威胁,抬头看着神色森然的男子。
  “如若不是因为你,九殿下的处境不会像现在这么尴尬,拖了这些时候,我看再这样下去九殿下就是自身难保,不要因为你连累了他。”庄淮声色俱厉道,“现在你离开,之后的事我自然会跟九殿下解释清楚。”
  他一直都知道易谦在各处奔波,知道在他不知道的那些时间里那个人正经历着他不能感知的无奈,只是易谦不与他说,他就不问,就这样每天等着易谦回来,然后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舒缓易谦一天下来的疲惫。
  易谦做的那些事,有多少是为了他的?应该有很多很多,多到他不知要如何去报答,如何去感谢,所以当如今庄淮跟他说起这番话的时候,他才知道自己一直以为的那些回报根本微不足道,甚至因为彼此的纠缠,很可能连累了易谦,适得其反。
  “我知道了。”夙涯黯然转身朝停船走去,如今正是午后日头最大的时候,日光照来,将视线照得白晃晃的快要看不清脚下的路,但是那张脸却突然清晰深刻起来。
  前不久,易谦还跟他说了那些话,当时他以为只要再等一等,等时候到了,他就不会再是易谦眼里的小孩子了,有些事就可以让易谦心安理得地去做了,然而现在看来,似乎不太可能了。
  栈桥上一直也没有传来易谦的声音,他不会来的。
  易谦不知道他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太出乎意料了,突然得连夙涯自己都觉得很不真实,像做梦一样,等等睡醒了,就能听见易谦推开门的声音,然后听见那人说——
  阿夙,我回来了。

  我在忘川也还记得(一)

  夙涯下船的地方叫什么,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船家曾与夙涯说过,庄淮的命令是将他送去一个易谦再也找不到的地方,从此两不相见,才是真正剔除了对易谦的不利因素。所以在行船的中途,夙涯就让船家靠了岸,说就到这里了,反正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还没进城的时候,夙涯抬头看着城楼上刻着的字——忘川。
  居然有地方叫忘川的。
  夙涯在心底微微笑了笑,又抬眼看了看身边经过的路人,进出城里的人并不多,看那城楼也并不巍峨耸立,想来该是个小地方——这样也好,就算到时候易谦要找他,也大概找不到的。
  夙涯曾经想过要去丰台的,去那个记忆中的家乡。其实除了当年跟易谦一起去过一次丰台之外,他从未踏足过那块土地,并没有多少亲切感,反倒是从小生长的江南小城教他记忆颇深——他跟易谦相遇的地方,也是后来他逃生避难之所。
  初秋的忘川城里已经一片火红,因为种满了枫树的关系。
  夙涯从一踏入忘川的那刻起,就被满眼的新红惊艳了一把。忘川城不大,也说不上多繁华,甚至城里的楼宇也都普普通通,偏偏就是街边种着的枫树,教这座城看来生机蓬勃。
  不知是不是地处偏僻的原因,这里没有大城池里那样复杂的人际关系,城里人的笑容都显得特别纯朴。
  夙涯后来寄居在城里一户姓农的人家,主人是做皮草生意的,但买卖做得并不大,说是那样太麻烦了,一年好好地做一两趟生意,就够一家人衣食无忧地过上一年,要是还有多余的银子,就拿出些来做做善事,譬如捐给城北那座寺庙做修葺之用。
  夙涯该是庆幸自己来了这么一个地方——似乎在遇见易谦之后,他一直都很幸运,即使如今离开了,也似乎还被眷顾着。
  “阿夙哥哥。”农家的小儿子叫连宝,比阿夙小了一岁,这会儿拿着农大婶才做好的馒头出来,坐在夙涯身边,将热腾腾的馒头递给身边的少年,道,“阿夙哥哥你在想什么?”
  这会儿都深秋了,过来忘川快三个月了,离开那个紫衣皇子也有这么长时间了,不知道帝都的事处理完了没有,是不是像庄淮说的那样,只要他离开了易谦,易谦就绝对是安全的。
  “阿夙哥哥,你的眼睛会说话。”连宝一手撑着下巴,偏过头看着夙涯的双眼,真像在专心致志地读着什么,“阿夙哥哥,你怎么会来忘川的啊?”
  夙涯咬了一口手里的馒头,嚼了几口,斜眼睨着连宝,回道:“想过来……就过来了。”
  “这也算理由的吗?”连宝锲而不舍地追问着。
  “怎么就不算了呢?”夙涯正视连宝投来的目光,道,“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理由的,或者说……不需要一个说得通的理由。”
  连宝挠挠头,嘟着嘴道:“没有原因怎么会想去做事情呢?就像阿爹是为了养家才去打猎,然后自己做了东西拿出去卖。阿娘是因为当初喜欢阿爹才跟阿爹成亲然后就有了我有了这个家。没有原因的事,怎么会去做的呢?”
  夙涯伸手摸摸连宝的头,好像过去易谦对他那样。
  他又是怎么对易谦的呢?从最开始怯生生到后来习惯了这种表现就一直这样了,看着易谦对自己的无可奈何,他其实总在心里高兴着——相处之道或许也就此而来,他跟易谦之前可以很亲近,但是做不到绝对的坦诚。
  “阿夙哥哥,明天跟我和阿爹进山去吧。”连宝有些激动地拉起夙涯的袖子,“这会儿山里可漂亮了。”
  “农大叔是进山打猎的,你怎么就去看风景了呢。”夙涯笑道,“快把馒头吃了吧,不然等会儿冷了就不好吃了。”
  连宝不放弃地摇着夙涯的手臂,道:“阿夙哥哥跟我们一块去吧,山里的路我老熟了,到时候阿爹打猎,我带你去看枫树。山里的枫树比城里好看多了,就是这会儿去山里狩猎的猎户有点多,满地都是捕兽器,可要当心呢。”
  比忘川城里还要好看的枫树林,会是个什么样子呢?有没有帝都城外的桃花漂亮呢?曾经见过那样的绚烂,不知道将来还会不会有机会回去了?
  大概不会了。
  夙涯被连宝缠得没办法,第二日就跟着一起上山了。
  果真像连宝说的那样,如今的时节里满山红枫,仿佛整座山头都起了火一样,只是这样站在山脚下望着,都似乎能被那种温度灼伤似的。
  “阿夙哥哥你当心些,一定要跟着我走。”连宝拉着夙涯的衣袖跟在农大叔身后,一面走一面兴致勃勃地说,“这会儿山里的动物都储备食物过冬呢,一路上能瞧见好些,所以城里的猎户都喜欢这个时候上山打猎的。地上放了各种捕兽器,还挖了陷阱的,阿夙哥哥你跟紧我,不然会出事的。”
  山间小道上总是停不了连宝絮絮叨叨的话语,像是头一回上山来一样。夙涯走在最后面,袖子一直就被连宝拉着——他确实是过来赏枫的。
  肩头落了一片枫叶,夙涯拿在手里,捏着叶柄轻轻转了两圈。叶面薄薄的有些透光,放在阳光下颜色浅了一些但依旧好看。
  “阿夙哥哥。”连宝用力拽了一把夙涯,将少年拉来自己身边,即刻抱着夙涯的手臂道,“别走神了,这一带是最多猎户出现的地方,很容易进近陷阱里的。”
  正说着话,前头就传来一阵动物的叫声,还有草叶细细簌簌的声响。
  “哈,有人捕到猎物了。”连宝笑道。
  夙涯循声望去,其实只能望见满眼的枫树,红红火火地彼此枝叶交错。
  “阿爹的屋子就在半山腰,快到了呢。”连宝拉着夙涯继续向山上走去。
  猎户入山打猎大多会在山里住上几天,是以很多猎户都会在山里搭建一所小房子,方便狩猎期间休息。
  在入山之前,农大叔已经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物,也说要在山里打野味给夙涯尝尝。
  因为枫树长得太好,大片的红色交错,将秋季本该呈现出来的萧瑟统统取代,走在其间,全然感受不到那种孤寂——身边总是没有那个人了。
  “阿夙哥哥!”连宝喝了一声,却来不及去抓夙涯了。
  上山的道路本就有些曲折,也是借着天然的山间甬道再稍加开凿才成的,半边靠山,半边呈斜坡,夙涯一个没留心,脚下踩空,如今整个人侧身就要滚去山下。
  好在一旁还有斜生而出的枝杈,夙涯手快,身体下滑的同时即刻伸出手,抓住了那根并不粗壮的枝杈。
  “阿夙哥哥!”连宝心知自己救不了夙涯便没有伸手去抓夙涯,以免添乱,只在一旁看着农大叔动手。
  枝杈生得有些低,此刻夙涯整个身体都靠这根东西挂着,他伸出另一只手也很难够到农大叔朝自己伸来的手。
  农大叔取下身上的长弓,朝夙涯喊道:“抓住!”
  加上弓的长度,要够到夙涯显然容易很多,但刚才滑下来的时候,夙涯的左手臂已经被擦伤,使不出太多力气,要是这会儿再松开抓着枝杈的右手去够长弓,很难保证夙涯的左手有足够的力气支持哪怕这一刻的时间。
  见夙涯上不来,农大叔直接将弓丢在一旁,顺着倾斜的山势慢慢下去,试图借此直接将夙涯抱上来。
  “农大叔,危险……”夙涯抓着枝杈的右手也快没有力气了,此时身体几乎全部贴在了山壁上借以暂时稳住身形。
  下来之前,农大叔将随身带的粗绳一头绑住自己的腰,一头就系在山道边的大石头上,这样慢慢从上面下来。
  “阿夙哥哥你再支持一下,阿爹这就下来救你了!”连宝趴在山道边,看着此时只能瞧见半个身子的夙涯急呼道。
  方才收起的那片枫叶从腰间落了出来,残了一半,飘落去山下了。
  夙涯看着那半片残叶在视线里没去,忽然就吹来一阵山风,瑟瑟的,吹得他衣袂飘动,直接就将那片枫叶吹没了。
  秋季的山林毕竟有些凉,衣袖在方才滑落的过程里几乎整个被扯裂,暴露在空气里的皮肤一面感受着流血的痛楚,一面又被吹起的山风吹凉了灼灼的疼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凝固了一样,结了痂。
  手臂上的血总也止不住,胳膊都快被浸红了,身上的衣裳也洇了血渍,红得胜过山里的枫树。
  夙涯抬头,望见山顶上长得最好的那一片枫树林,“火焰”最高的地方,最能烫伤人。
  “阿夙,我变个戏法给你看。”易谦将桌上的烛台推到两人之间,笑道,“你猜猜是什么?”
  夙涯正襟危坐,看着眉目含笑的紫衣皇子,困惑地摇了摇头。
  易谦伸出手,捋了捋衣袖,道:“我啊,要徒手捏这个烛光。”
  “会被烫伤的。”夙涯一时紧张,原本置在膝上的手即刻按上了桌沿,睁大了双眼试图阻止易谦这种自残的行为。
  那人脸上总是露出这样不以为意的笑容,稍稍直起身,拍了拍夙涯的肩膀,安抚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夙涯看着易谦伸手靠近正燃着的烛光,火焰跳动,似也在逃避被易谦“摧残”的命运。
  “阿夙啊……”指尖就快要触到那炽热的烛火,易谦忽然停下手,看着眼前心绪不宁的夙涯。孩子睁圆了的眼瞳里分明写着对他的紧张跟对这件事的难以置信,这样忐忑的神情教他看着就觉得赏心悦目起来,道:“刚刚的话,是说明你在紧张……什么?”
  “我……”夙涯瘪了嘴,目光闪烁着低下头,下巴直接戳在自己放在桌沿的双手上。这动作做得太猛烈,硬生生磕痛了他,也教那张桌子随之震了一下。
  易谦马上扶住烛台,伸手护住蜡烛上的火焰,道:“我就是随口问问,不想回答可以不说的。”
  夙涯保持着那个姿势,却是抬眼,与易谦的目光对上,就在烛光里有了交汇。
  总是这样晶亮清澈的眼光教易谦忍不住就想去摸摸夙涯的头,然后看看孩子因此怯生生的模样,好像这就是夙涯给出的一种暗示,胜过千言万语,只有他能明白——就像夙涯能够读懂他眼底的温柔,只对夙涯才有的柔和。
  然而耳边似乎传来另一个声音,是连宝在叫他,然而那样的叫声,却……越来越远……

  我在忘川也还记得(二)

  “阿夙,你看。”
  烛光在眼前闪烁了一下,教易谦的脸庞都暗淡了片刻,然后光亮回来了,照在那人脸上,还是那样的笑容,问他:“看清楚了没有?”
  那么快的动作,怎么会看得清楚呢?况且他刚才一直都在睇着易谦呢,哪里有空去看那人的手是不是真的去捏了那烛火?
  但是那张脸,越来越模糊,最后就像被那缕烛光烧掉了一样,漫天的灰烬,飞扬在山顶的红枫林上空,什么都没有了。
  夙涯从昏迷中醒来的时候,四周昏暗得只能大概看出树影轮廓——天黑了,他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辰了。
  只不过才动了动肩膀,左臂的疼痛就随之传来,疼得夙涯倒抽了一口凉气,龇牙咧嘴地好半天才从地上坐起来。
  手臂上的血液好些已经干了,血渍附在皮肤上,很不舒服,但眼下夙涯也顾不得去处理伤口,只想尽快走出这片林子,否则要是遇见野兽,就真的小命难保了。
  费了好大力气才站起来,夙涯只觉得要不是还有些求生的意识,兴许他就被浑身的痛楚折磨得直接躺在地上任自己自生自灭了。
  先前农大叔下来救他,但那根枝杈忽然就断了,他连农大叔的手都还没有够着就一股脑滚下了山,那个时候的脑子里,全是易谦的样子、易谦的声音,想着想着,就算身体被山地上的石头硌了、哪里弄痛弄伤了,也没有太大感觉,然后就一直昏迷到现在,连梦里都还是那个人,还有那段烛光,将彼此的样子映在对方眼底。
  踉踉跄跄地走了不知多久,夙涯实在没多少力气了,就倚着一旁的大树休息。
  这里的树长势不及山上茂密,是以如今月光透过枝叶缝隙照来还算能看得清周围环境,只是这满眼的秋季山林景象,再有孤月高悬,总显得凄凄凉凉。
  山风有一阵没一阵地吹着,吹得夙涯觉得冷了就想蜷起身,就是这牵动了全身的疼痛教他连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都做得相当吃力——跟当初被烛火烫到相比,那时候简直太幸福了呢。
  “阿夙,看清楚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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