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澜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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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澜忆-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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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伊面上一愣,却迅速恢复如常,道:“巧心,代我向美人问安,就说楠伊一切安好。”
看着巧心渐行渐远的身影,楠伊的面上早已是一片悲戚之色。初初进宫,贵妃娘娘便将兰馨自成王府中带来的唯一婢女给打发了,皇上如今远在行宫,却还不知兰馨,能否安然等到陛下回宫,而陛下回宫之后,又是否还记得兰馨这个,所有人都想让他遗忘的人……
~
晌午,一个小宫女将满满一盆宫女太监的衣服,重重的放在了楠伊的面前,楠伊却只能叹口气,继续埋头在净衣池边打了水去洗。
这已经是楠伊在浣衣局的第十天。
从李嬷嬷离开浣衣局,楠伊就被浣衣局的管事林三公公,硬生生从床榻上拖了下来,也不顾她的腿伤,便分派了同别人一般的活计给楠伊。过去的这些天,因为腿伤和初来乍到的不熟悉,楠伊几乎每天都要熬夜到很晚才能把分下来的衣服洗好。
那些味道乱七八糟的衣服,以及皂角的味道,熏得楠伊已经有些意识模糊,再加上每日里的饥饿困倦,此刻的楠伊就仿若没有生气的游魂。
“快洗啊!”尖细的一声厉喝,楠伊脚下一软,接着便跌坐在湿漉漉的青砖地上,一大堆厚重难闻的衣服劈头丢下,压得楠伊几乎不能呼吸,急促的咳嗽起来。
楠伊能做的,只是怨恨的看了一眼那满脸奸笑的林三,不再说话。继而开始把手里的衣服当作是仇人一般,狠狠的捶打。
进宫已经有十多天了,可是李亦坤并没有来找过楠伊,这倒是让楠伊的心一天一天的被提起。自己已经按照母亲的吩咐进了宫,即便如今的身份距离母亲所说的稳住脚步还相距甚远,可二哥怎么会连面都不来见自己一下呢?
“碧荷你陪我去好不好,我真的不敢……”
这尖细的嗓音楠伊听得很真,正是平日里最跋扈的江采青,乍一听她这可怜兮兮的声音,不由引得楠伊好奇,抬头往那边看去。
江采青正拉着一向比较好说话的碧荷讨好地说着什么,碧荷身上的烟青色宫装已经被江采青那毫不客气的手揉皱了,楠伊看得出来,碧荷眼中的不悦。
正在楠伊奇怪那二人究竟为何拉扯之时,这几日与楠伊同住的洛儿却是一脸幸灾乐祸地走过来,压低了声音道:“这次轮到采青她去御花园送那衣裳,看她还往哪里推脱!”
“采青是要往御花园去,又为何那般不情愿?”
“你进宫日短,尚不知那御花园的暖房之中住了个脾气古怪的老太监,吓人的很,但侍弄花草的本事却是独一无二。浣衣局每月都要将他送来的衣物浆洗好,派人送回去,可是谁都不愿意去干这苦差事,林公公就排了班,大家轮着去。这次,刚好到采青。”说完,洛儿又凑过来低声道:“听说前几日,那个老太监打断了一个误闯花房的小太监的腿。”
看着洛儿脸上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楠伊不禁有些愕然,看着江采青那痛苦的神色,却突然想起,宜兰殿,不正在御花园的东面,从浣衣局往御花园去,是可以经过宜兰殿的。思及此,楠伊掩了喜色,向那二人走去……
高高的宫墙耸立,那份凝重的红色阻隔了宫里宫外两个世界,一边是天堂,一边是地狱,可究竟哪边是天堂,谁又能分得清呢?宫里的人想出去,宫外的人想进来,可是想象,永远跟现实差着十万八千里。
抱着两件太监常服,楠伊心情愉悦的跟着江采青,走在狭长的青石板道上,秋天的阳光自宫墙上黄色的琉璃瓦当上照过来,拉出狭长的影子。这是进宫以来,楠伊第一次如此细致的打量这里,抱有一种好的心态,她突然发现,这个地方竟然让她心中涌起了熟悉的感觉……
“啊!”
江采青突然停步跪下去,毫无防备的楠伊,就那样直着走过去,却被江采青那瘦小的身躯绊了个趔趄,失去了平衡的身子越过江采青往前摔去……
眼看着就是一个狗□,楠伊脑袋有些短路的想着江采青为什么突然下跪,可现在自己就要摔了她连扶也不扶一把,怎么能这样。
“你没事吧。”一只大手稳稳地撑住楠伊的肩膀,救了她一命,风轻云淡的声音在楠伊头顶响起。玄色官靴上细密攒珠的龙纹跃入楠伊眼中,只是那张牙舞爪的盘龙看来似是少了些什么,总觉古怪。
狼狈的回身站好,却见面前立着身着玄衣的男子薄唇抿出一抹淡然的笑,那一双狭长的凤目微挑,透着一丝不明的意味,定定地打量着自己。用眼角瞟到江采青那刷白的脸,心便忐忑起来,连忙跪下,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道:“奴婢该死。”
片刻的沉静,像是听到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才又有声音响起:“起来吧。”
脚步声渐行渐远,楠伊僵硬的小腿是没有了一点的力气,颓然的一歪便坐了下去,耳边是江采青那极富特点的尖细嗓音,夸张的叫嚣着。
“你怎么走路不看啊!还好遇上的是越王,否则今天咱们都得完!”停了一会儿,指着前面长长的甬巷,道:“顺着这条路一直走到头,就是御花园,进了御花园再往北走,就是那白公公的住处,他的门前有花,你自己去。”
说完不等楠伊答话,便一溜烟儿的不见了身影。
原来那不是龙,是蟒……楠伊愣愣的站起来,不顾膝盖生疼,拾起地上的衣服,沿着长长的巷道,一瘸一拐的往御花园走去……
那位白公公的住处并不难找,大朵大朵盛开的白菊在他的木屋前盛开,仿若桃源,可屋子里并没有人。
楠伊寻了处竹椅坐下静静的等,可是直到暮色隐去,月上梢头,还是没有见到那位传闻中古怪异常的白公公。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簌簌的风声自枝叶间传来。揉了揉僵硬的小腿,楠伊将衣服放在木屋前一处洁净的石凳上,这才转身离开。再不回去,那位奉了贵妃之命来照顾自己的林公公,还不知会如何呢。
只是这么晚了,再往宜兰殿去又要耽误许多工夫,索性走了近路,日后再寻机会去见兰馨。
好在今天是满月,一轮圆满的玉盘高挂天际,洒下清晖照亮这漆黑的宫殿。楠伊踩着自己的影子,小心翼翼的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也不知究竟走了多久,浣衣局那并不高大的门楣出现在视线中,楠伊的脚下,不由得加快了步伐。

  物是人非事事休
“楠伊……楠伊……”
恍惚中,楠伊竟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肯定是幻觉吧,摇了摇头,只是快步往前走。
“楠伊!”
略带愤怒的声音伴随着粗鲁的拉扯,楠伊的手被狠狠地扯过,惯性让她转身,却正好对上成煜之那双血红的眼睛。楠伊仿佛听到心中,有什么东西在生长。
“二公子?”手腕处传来的温度让楠伊很清楚面前的人不是幻觉,可是这么晚了,内廷之中,成煜之怎么会出现,“您怎么在这儿?”
月华虽好,静夜中也依然视物艰难,楠伊隐约辨出成煜之穿着石青色的官服,隐隐见他胸前补子上的的仙鹤栩栩如生,还戴了顶端端正正的乌纱帽,楠伊倒是头一次见他这么一身打扮,不过这样一穿,倒显得多了几分沉稳,不似平日里那般嬉笑怒骂没有体统,像换了个稳重的人似的。
“这么晚,你去哪儿了?”
“林公公让我去御花园给白公公送衣服,他不在,我便多等了会儿。”楠伊说完,却不禁疑惑道:“浣衣局虽偏僻,可还是后宫内廷,您怎么进来了?而且这么晚……”
“好了!”成煜之略带几分不耐的打断楠伊的话,只听得他深深的喘息声,良久,才道:“那晚七柳桥边,我同你说的话,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那夜成王府夜宴过后,第二日皇上便下了旨意,要成煜之南下察看江南洪灾情况。而他离开的那样仓促,却还特意回府叮嘱了楠伊,要她好好地思考七柳桥畔,焰火灿烂中他所说的那一番话。
一路南下行来,成煜之想过她会拒绝,会答应,还是漠然以对?只是从未想过,当他兴冲冲的赶回王府,她早已不在他的眼前。母亲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他是一个字都不信,所以他冒着违犯宫规的罪名在这里等她,只为了那一个答案。
楠伊微微一愣,却是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宫装,抬头道:“二公子不曾注意楠伊的这身衣裳么?如今楠伊,是宫女,是陛下的女人,哪怕他一辈子没见过我,也是。”
不够明亮的夜色中,看不清成煜之表情的变化,却听到他那冷冷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的传来:“楠伊,你为何进宫?”
话虽不多,语气平淡,可是自相识以来,成煜之从未用这样的口气同楠伊说话。而那话语中浓浓的忧伤,更让楠伊不知如何作答,只能低头,逃避夜幕中依然灿若星辰的眸光。
“母亲说,是你自己要随兰馨进宫的,”话到此处,成煜之却仿佛控制不住情绪一般,猛然上前箍住楠伊瘦弱的肩膀,恨恨道:“你难道……不记得那夜七柳桥边我跟你说的话!我不过……不过是走了一个月,你竟然……竟然!”
这样避无可避的迎上成煜之的目光,楠伊才隐隐辨出他面上的憔悴,心下恸然,正欲开口,却望见成煜之身后的那高高宫墙。如今,她已然进宫,一切已成定局,再说什么有能有什么用呢?就像兰馨讲的,一切都已成惘然。
楠伊坚定地抬头看着成煜之道:“正是如此,老王妃……并没有说错。”
成煜之仿若惊弓之鸟般松手,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这瘦弱的身躯,不住地摇头。
“二公子怎会不明,进宫之于楠伊,该是最好的选择。”说到这儿,楠伊不禁有些自嘲,嘴角扯出一抹在成煜之看来格外刺眼的弧度,又道:“何况这宫中,还有一直护我若亲妹的兰馨,我自当随她入宫,以求他日姐姐为我……绸缪一门好亲事。不然,以我这失忆孤女在王府中,会有更好的路走么?”
看着暗影中成煜之那无法忽视的悲伤,楠伊仿佛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什么东西碎掉,一点一点的扎进她的肉里,痛入骨髓,却流不出一滴血来。
“时候不早了,二公子还是及早出宫,免得在这后宫禁地惹人口角,请恕楠伊先行告退。”深深地福下去,却是一滴晶莹无声无息的落入青石板道上消失无踪,不敢再看成煜之,决绝地转身离开。
手臂,却又被成煜之拉住,可是自那炙热的手掌中,楠伊明显感觉到了隐隐的颤抖。僵持良久,才听到成煜之沙哑低沉的嗓音:“跟我出宫,我娶你。”
身子止不住的颤抖,楠伊早已是泪流满面,可任凭她再震撼,回头的勇气在进宫前就早已被消磨殆尽。虽然此刻逃离的力气也是一点也无,可她还是狠狠地,一把甩开成煜之的手,高高地抬起头,望着天边那一轮满月,冷冷道:“二公子说笑了,楠伊何德何能竟能得公子青睐。纵然公子愿娶楠伊这般无盐之女,可是这宫中富贵,纵是牢笼,楠伊……亦是不愿……离了它。”
说罢,也不管成煜之的反应,便用尽全身的力气跑开,好像只要停下来,便是万劫不复……
耳边,再听不到成煜之苦苦的呼唤,只余下松寿斋中老王妃那不容置疑的谆谆诱导,苦口婆心只为了让她离开成王府,远离她那最宝贝的儿子……
~
松寿斋位于成王府的东南侧,成王太妃便住在此处,取其松寿延年之意,安静清幽之美。
老王妃如今也不过四十而已,又加之保养得宜,望之如三十许人。一身秋香色如意云纹的家常单衣,微见银丝的头发挽成垂髻,只用了支翠钿,那玉色透绿,一见便知不是凡品。老王妃斜斜靠在榻上闭目养神,向来服侍的大丫头冬梅立在身边轻轻地打着扇子,一派祥和安宁。
“太妃,楠伊已经在外面候着。”回话的是太妃身边的大丫头婉儿,五官端正显得格外谨慎,穿一袭竹青罗裙,只在袖口用银线绣了几枝翠竹,规矩中又透着份大方。
过了片刻,老王妃才缓缓睁开眼睛坐起,对婉儿道:“去让她进来吧。”
老王妃不喜欢楠伊,这是府里人尽皆知的事情。所以平日里,楠伊一向躲着松寿斋的人,丝毫不敢得罪。而此番太妃竟然让婉儿亲自来唤她,着实让楠伊有些受宠若惊之感。进门恭恭敬敬的跪下行了大礼,却并不敢起身。
盯着楠伊跪伏的身影看了良久,太妃才开口:“起吧。”
倚在美人榻上,老王妃认认真真地盯着楠伊打量起来。单就五官说,楠伊是个十分精致的人儿,只不过那一张看去本该明媚可人的面庞却因为晦暗发黄的脸色,将整个人衬得毫无生机,也就掩去了那眉目间的神采,看去十分的平庸。
对于楠伊,老王妃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自她到府中这一年,太妃总共也没瞧见她超过十次,可就不知怎么地,每次见她都觉得不舒服。尤其成煜之次次在楠伊的事上出头,更惹得老太妃心中不适,像是有股无名的火发不出来,无端端的让人着恼。
微叹口气,太妃还是郑重的开了口:“如今兰馨即将入宫为美人,虽她从前只是我成王府中的一个婢女,但如今皇上已然下旨让哀家认了她做义女,便是我成王府的人。哀家的义女,自是不能让人在礼数上挑她的错儿。”
“太妃明鉴。”
“哀家瞧着,你孤苦失忆,孑然一身,在府里与兰馨最是要好。如今她入宫去,在宫里也没个照应,所以哀家想让你也随她入宫,处处帮衬着她,这寂寂深宫有个照应,不至于太孤苦。”见楠伊不说话,老王妃继续又道:“再者说,这入宫于你也算是个大好机缘。以你之身为兰馨分忧,过得几年她自然为你找户好人家,也不至于委屈了你。留在王府,至多不过配个小厮而已,你看是不是这个理?况且,你只兰馨这一个贴心的姐妹,哀家想,你应该也愿意陪着她入宫,为她分担吧。”
楠伊只低着头站在那,淡淡的应了声“是”。
见楠伊这般乖顺,老王妃的眼中倒不禁多了几分愕然,挥了挥手,示意她退下。看着楠伊那低伏的身子,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人,太妃的心里,不禁又莫名堵了起来……
刺客之事未出端倪,南方又遭了洪灾,二公子奉皇命前去察看,恰逢兰馨入宫之事,老王妃果然是要趁这个机会,把楠伊送出王府。却只有入宫,是最干净的法子。
也不知老王妃这份想法,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把自己撵出王府去,还是听了有心人的挑拨。其间是否有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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