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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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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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和五年,仲诚也送了两个,那年青娘三十二岁。
纵是季诚待妾众多,青娘也能忍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因着子嗣的原故往屋里添人,她又能说什么?
季诚正值壮年,却苦于多年无嗣,又兼空有报国之志却无报国之路,心中难免愁苦,青娘正是体谅他如此,才将心底的苦楚压着,每日里只做欢笑,也任那几个莺莺燕燕与他调笑周旋。
每到夜里,斜倚熏笼,似乎还能当见西厢那吃吃的笑声,青娘便不由得流泪:怀抱新人,便真的那样欢娱吗?若是如此,那当初还说什么独钟一人?
人心易变,真的是红颜未老恩先绝吗?她还依然绰约,怎么就难再引他多看一眼?
始密终疏,这便是他赵德父给她李青娘的日子吗?若真是如此,那他和别人又有何区别?
只是到了后来,季诚并不满意在家中久住,他开始频繁出入曾经不屑一顾的勾栏瓦肆,做些个青楼寻欢章台折柳的勾当。
此时青娘便又疑惑:是否自己当初太得意了,以致把好日子都用尽了?当日若不是欢娱太甚,如今又何以有如此多的悲苦愁闷?若是欢笑时知收敛些,那伤心时是否便也少些痛楚?
虽是肝肠寸断泪湿罗衣,虽是意兴阑珊懒理妆奁,虽是凭栏远眺望穿双眼,虽是庭院深深看不见归路,可心底里却不曾真正的意冷心灰过,总是在盼望,盼着有朝一日季诚厌倦了外面转回秦楼,对她道一句“任是谁也比不得细君……”。
如此过了也有三、四年光景,青娘的这颗心便似端午的酿梅般,切丝却核还不罢休,在糖里浸了在醋里浸,还嫌不足,还要于日头下曝晒,还要于海盐里打滚,如此要弄得不软不硬不酸不甜不咸不淡方肯罢手。
宣和三年,朝廷终于起用了季诚,命他知任莱州。于是这年初春,季诚离开青州,独自赴莱州任。
这一日青娘正在楼上独坐,忽听得有人来报,说是李大夫府的大奶奶来访。
青娘忙擦了擦眼角,理了理头发,道了声“快请”。说罢便下了楼亲自迎了出去。
这李大夫原本也是在朝为官的,后引疾还了乡。季诚、青娘屏居青州的头几年与外人很少往来,却不想这李大夫的大儿媳妇竟是陆大夫家的双清。
李家大爷是个武人,因着父祖的缘故做了个承节郎,这承节郎本是个从九品,绿豆大的官儿,好在他为人甚是厚道,双清与青娘往来,他也并不因李家落魄而妄加阻拦。
后伯诚等率众家眷返京,只留季诚、青娘独在青州,两家走动便更亲密了。
再后来季诚流连章台攀花寻柳,青娘空闺独守柔肠寸断,亏得有双清时时宽慰,这才得以排解心绪。
作者有话要说:

、愁倚栏杆空余恨,揽镜无言枉断肠

愁倚栏杆空余恨,揽镜无言枉断肠
双清人还未到,便先有一阵香风扑鼻而来。
青娘暗自思忖:这么多年了,她这点喜好倒是不曾变过。
双清进得门来,看见迎出来的青娘,便道了声:“姐姐”,青娘见她穿了银灰的窄袖褙子并水绿的袄子深碧的裙,不由笑道:“妹妹好清爽,如今才是仲春,妹妹这一身倒可过得夏了。”说罢携了双清的手上了楼了
双清如今嫁为人妇,又做了母亲,身子自比以前圆润了许多,她的身量原来就不长大,气色偏又红润,如此一来便像只刚蒸熟的馒头,虽不轻盈娇媚,胜在白净富足。
双清她上得楼来,少不得四下看看。
字画、古物、书房清玩双清都没兴致,倒是看着窗外的景致觉得新鲜。她笑道:“姐姐,您这个院子可真幽静,楼上又高大敞亮。又是书籍字画,又是绿柳杏花,怪不得能写出那么动人的句儿来,全是因着景儿好。”
任是青娘心中再愁闷,听得双清这番话也不由得笑了,她道:“我倒是看你们一家人在一处热闹非常,你却说我这里好,那咱们倒换换,看你还说幽静不幽静的话,只待上三天,怕你心上都要长出草来。”
双清却是摇头:“我倒不怕在这里待,却是家里大大小小的离不开。也不是谁都有姐姐这样的福气,从不用为衣食发愁,心清似水的,每日里也只写写字吟些诗啊词的,高兴了就妆扮妆扮,不高兴就落着脸。又和三爷是要好的,一起吃酒喝茶的。如今三爷宦游,姐姐没人管束,便更自在了。”
青娘将茶碗向双清处推了推,又将那时新的果子让她,这才道:“虽说衣食无忧,可要整日对着西厢那些姐儿们,换做是你,能欢欢喜喜的吗?心中不欢喜,又哪有心情妆扮。便是妆扮了就有人看吗?
至于一起吃酒喝茶,确是不错,可一年四季,三百多天,能天天如此吗?何况十几年来朝夕相对,便是我心中万分愿意,别人也同咱是一样的心思吗?写字吟诗读书做画,不过是排解心中愁苦罢。你只看我整日悠闲,哪知我夜夜是怎么过的?”
说了这番话,青娘倒是一愣。她与双清是闺中便认识的,如今他乡遇故知,自是十分亲近。青娘虽喜爱她的爽利,心底里却觉得她到底粗糙了些,又嫁得是武人,这些年来言辞举止越发的粗鄙了。便从未将她当做知己,如今听她如此一言,自己便将从不曾与外人道的话轻易说了出来,难免心中惊讶。
出乎青娘意料的是,双清听得这番话却并不意外,她道:“姐姐原本过得是什么日子,是如何得意,妹妹虽不曾亲见,却也是听说过的。如今三爷常在外流连,姐姐心中苦闷也是常情。只是姐姐,妹妹却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青娘笑道:“咱们姐妹之间,又有什么不当讲的?我知你都是为我着想罢。”
双清道:“就妹妹看,倒不是三爷有多薄情,不过是爷们儿的心性,喜爱新人罢。姐姐如此伤心,怕是以前的日子太过得意了,一直觉得自己是不同的,便想着三爷待你也应不同。
初时自然蜜里调油,后来局势不稳,波及到姐姐,姐姐心里便不痛快了,怪三爷未能为姐姐辩解。如今在此地居住,三爷又常出去,姐姐心中更是不快,以至又恨又怨,恹恹的什么都没心思。
妹妹说的可对?”
这话虽有些道理,可由别人嘴里说出来,也忒刺耳了些,青娘不由得涨红了面颊,双清见青娘不语,便又道:“咱们女子,在闺中时自然是被父母亲捧手心里的,可适了人却是要把别人捧在手心里。说句不中听的话,是从前三爷待姐姐太好了,以至姐姐都不知如何才是做生活,整日只想着些词啊诗的。
如今三爷所为,不过是男子们常做的,且并不出格,何况他至今膝下无子,心中定是苦闷,姐姐此时正应替他排解的。姐姐身为一家的主母,不但不替他安排,却还要和西厢的那几个姐儿们争一时之长短,让三爷忧心不说,却是太不应该了。”
青娘听得这话是再也坐不住了,她忽地立了起来,却不知要做何事。这样难听的话,也只有当日的刘妈妈才会对她说,可自从她于崇宁五年离开明水后两人却是再也没能相见。
今日再听得如此言语,不由得青娘不百感交集,她的鼻子一酸,颤声道:“妹妹说得不错,我以前过得是太得意了,以致登高跌重,不能自己。
可是妹妹,不是我让他将我捧在手心里,也不是我让他宠我娇纵我,便是他与我雨天沽酒雪中折梅,那也是他自己心中甘愿的,我从未有所求。
我只是一个女子,只想着能得遇良人,从此花前月下两情欢洽。当时当地,他便也是如此。我也知自古夫妻间恩爱的少,怨恨的多,见他如此待我,便以为是造化的偏意,以为自己是与众不同,因此便得意、便欢喜、便自命不凡。
可是好景不长,原以为恩爱夫妻,便是千难万险亦是不离不弃的。谁知却什么也抵不过。”
说到此处,青娘叹了一声:“他是平常男子的心性,欢喜时便恣意欢喜,恨不得把天上地下最好的都搜罗来摆到你面前,不欢喜时便也不隐藏,将你搁置起来,自去找快活。
可我的心却不能变得如此之快。他对我好时,我敬他爱他,他冷落我时,我亦敬他爱他。我也还只当自己是不同的,还只想回到当初。也总想着他只是一时兴起,总有一天能回心转意……”
话未说完,青娘已是泣不成声。
双清立起了身,将浑身颤抖的青娘扶到椅子上,又拿了帕子给她擦了泪,这才道:“姐姐看妹妹过得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唱遍《阳关曲》 为留武陵人

唱遍《阳关曲》 为留武陵人
青娘原以为双清是要安慰她的,不想却是问了这样一句。她想了想,道:“妹妹性子爽直,李大爷更是敦厚。李大夫家人口虽多,却多是纯朴良善的。如今妹妹有儿有女,又是长媳,虽辛苦些,却是颇受人敬重,也是好过。”
闻得此言,双清一笑:“姐姐看得不过是表面罢。若是我说舅姑看似和气,实则胆小吝啬,若是我说我家李大看似敦厚实则毫无主见,耳根极软,若是我说小叔妯娌们看似老实,实则为了蝇头小利便能争得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你可还觉得我的日子虽辛苦些,却颇好过?”
见青娘不语,双清又道:“在闺阁时,我便知晓自己的。要容貌没容貌,要家世没家世,文才说不上,女工又不出众,与姐姐等人是不能相比的。姐姐不用摇头,这都是实情。便是这些我都没有,却还有些自知之明。
姐姐可还记得那一日孟府风亭赏荷吗?”
见青娘点头,双清又道:“后来我才知晓,名为赏荷,实则却是为孟府二爷相看。姐姐还记得妹妹在朱楼之上偷看那两位公子吧。”
青娘道:“当时众人心下好奇,也都想看上一回,却又怕让人诟病,虽坐立不安,却也都忍着。唯妹妹真性情,不作那忸怩之态,径自到窗下观看。”
双清叹道:“如今想想,还是当时太过年轻。若是换作如今,便是让看,我也是不看的。”
青娘擦干了眼泪:“妹妹嫁了人,自然是稳重了许多。”
双清却是低了头,手里扯着帕子道:“无关稳重,却是思而不得,徒增烦恼罢。”
青娘问道:“这话又从何说起?”
双清看了青娘一眼,苦笑道:“却是从朱楼偷看说起。”见青娘听得仔细,双清接着道:“那一日见了风亭上的两位公子,妹妹心中却是翻江倒海般难受。倒不为别的,只是想着如此才俊、如此丰姿,也只能做远观,却与妹妹是无缘的。也才有着朱楼下妹妹与姐姐的那番话。”
青娘点头:“那日你说得什么却记不清了,只是夸赞他二人的意思。”
双清道:“我却记得真切。我当时言道‘咱这样子是不行的,倒是你二人还配得上。’果然,楚娘就适了那孙公子,那孟二爷便娶了御史中丞王大人的嫡女。”
双清笑了笑,喝了口茶,又道:“姐姐莫要笑我,自古嫦娥爱少年,我虽粗俗,却也不是那无心之人,不过自已匹配不上,不敢多想罢。然心里却还盼望着,能适一个合心意的。
初嫁大郎之时,倒也有几分恩情。他看着虽粗俗,事事却肯与我商量。我便想着长此以往,倒也得过。谁知不过三五载,家里人口越来越多,每日里都要精打细算,百般应对。我日日侍候一家老小,不得片刻安宁,他不只帮不上忙,却听信兄弟的挑唆,质问我因何克扣公中银钱。
凡此种种,也难细说。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纵是再爽利,可夫妻间若不得彼此敬重,余下的也便只有怨恨了。可我又能如何,又敢如何?不过是守着自己的心,不再让他伤罢了。因此便越来越焦躁,他对我也越来越淡,自儿子出世后也便……,便绝了恩爱。”
青娘听得最后一句,不由唏嘘,这等话,若不是心中实实难受,谁又肯轻易说出口呢?青娘拉了双清的手,安慰道:“也是家里事情繁重,才无其它心思的。李大爷正值壮年,又没有妾氏,你们又有一双儿女,纵是有什么不如意,看在儿女的份儿上,也要忍耐些。
我看你周身上下明快非常,又香风阵阵,难道不是为悦已者容吗?”
双清恨道:“我自知容貌平常,那些俊郎公子自不敢去想,却觉得配他李大是有余的。却不知,他虽粗鄙,心思却高,眼睛只往那些出众的女娘身上看。
又说我浑身肥白,全无袅娜临风之态,又言语粗俗,面目平庸,却是一无是处。
他既看我不上,又苦于手里没有银钱,便整日在家里闹腾。我屋里但凡有些颜色的丫头,哪个出了他的手……”
听到这里,青娘也不由得陪着双清落泪。好一会儿,双清才又道:“如今说这话又有何用?白白生些气,伤着人心罢。他若有那本事,当初娶个出众的就是,又何苦说这些来折损人?
姐姐莫怪我适才说话难听,全都是妹妹的肺腑。妹妹虽有一双儿女,却无丈夫半点恩爱,至于什么一起饮酒吃茶谈诗论文的更是想也不敢想。三爷如今虽对姐姐有所冷落,也是因了心中不如意,姐姐虽虽是寂寞些,可最起码的敬重是有的。不像我,整日里遭人嫌弃,却要忍受着,还要纳着气伺候他一家老小。
姐姐,同为女子,姐姐享过的福,妹妹从未享过,姐姐吃过的苦,妹妹却并不比你少吃半分。我虽恨他怨他,却还要关心他取悦他,事事为他着想,时时记着他的冷暖。
姐姐,你说我不知你夜夜是怎样过的,我确是不知。可姐姐可知我夜夜是怎样过的?不过各自想各自的法儿罢。如今姐姐还说什么‘看你们一家人在一处热闹非常,倒是也想过那样的日子’这种话吗?”
听得双清如此一问,青娘一时无语,她暗道:却原来我之砒霜人之蜜糖。原来这庭院深深云窗雾阁的秦楼在她眼里却是悠闲度日的好所在,这离愁别绪万般苦楚的日子在她口中却是心清如水的好光景。这为抒胸臆排解烦闷的诗词在她心里却是无病□□的闲心情,这始密终疏抛妻独行的薄情人在她看来却是不可多得的知心人……
两人痛哭了一场,都觉心中好受了不少。送走了双清,青娘凭栏而望,却只能望到院中的翠柳。她不由暗自思量:季诚离我而去,我自是百般伤心。可他如此行事是否与我也有很大关联?双清的话虽不全对,可也有理,我是否太不珍惜,奢求的太多?婚后多年无子,与我本就理亏,与他更是苦闷。我又何苦眼看得夫妻天各一方还在这里计较谁是谁非,谁伤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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