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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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 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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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君,如此形势,父亲都不得矣如此,为夫怕是又要委屈你了。”
青娘听得此话,眼框不由湿润起来,“细君”这个称呼季诚是好久不叫了,哪怕是两人独处之时,哪怕是耳鬓厮磨之时,哪怕是意乱情迷之时,他都很少再叫。今天却因着要她回明水,季诚又唤她做“细君”。
是怕她不肯轻易回去便好言抚慰吗,是怕她要哭闹不止便提前防备吗?
青娘冷笑一声,说什么翁舅在朝亦是如履薄冰,既是谋求高位,既是想有所作为,又哪能心宽似海心静身闲?分明是怕她又提文琪之事,分明是怕她又怨他们袖手旁观!
可怜她自来到京都后便处处小心,可怜她这几个月时时在意,不要说讨好舅姑、兄嫂,不要说对季诚查颜观色,便是舅姑、兄嫂身边稍得脸点的婆子使女她哪回不是客客气气?
更不用说那个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装模作样的秦氏!
想到此,青娘的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却笑道:“夫君放心,便是不说这些,妾身也明白。咱们一家人,仰仗的便是翁舅。妾身自知没有才德,不能为翁舅解忧,能做的也只是做好自己的事,只求不为翁舅添愁。
如今既是局势又紧,妾身这就命人收拾行装,明日便能起身。夫君如今身居要职,凡事自有翁舅、兄长们提点,家中事事有秦娘子操持,妾身也是放心。
以前妾身不知夫君事务繁忙,总怨夫君书信太少。如今看来,才知是自己太过矫情。
此一去,妾身自当安心在明水,不再催促夫君的书信,也不再过问归期。
此一去,若是朝廷不再对元祐党人有个说法,妾身也是不敢再回来为夫君增添烦恼了。”
说罢,只将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季诚,任心中再不是滋味,却强忍着泪。
季诚原本以为他是要费一番口舌的,青娘一别两载,如今才回来不到半年便又要她离开,这话的确是难以出口。谁又想到青娘不等他明说,便说出了“明日便能起身”的话。
季诚想让青娘离开是一件事,可离开的话从青娘口中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他们毕竟是夫妻,纵是因着党争之事生了罅隙,纵是因着分离不再如往日那样亲密,纵是因着秦氏两人心中都似隔了一层,可他们毕竟恩爱过。
青娘的性子如何,季诚不知晓吗?青娘回来后有多少改变,季诚不知晓吗?如今这番话说出来,却是比她呼天抢地还要让他心中难过,他明白,她这是伤心极了,才会如此笑着说什么“不再过问归期”,才会说什么“不敢再回来为夫君增添烦恼”的话。
可季诚又能如何呢?他是不愿娇妻美妾左右相伴,还是不愿夫妻双双共剪窗烛?不过形势所迫罢。
想到这,季诚不由得动容,他携了青娘的手,紧紧挨着她坐了,这才道:“说什么从此后呢,没的让人伤心。总归是为夫无用,眼睁睁看着你来回奔波却是无能为力。咱们倒还不如平常百姓家的夫妻,或好或歹总能日夜厮守。”
青娘听得这话,忍了多时的泪终是落了下来。她也知这事与季诚无关,却只是气他不争,如今他如此一说,她的心倒是先软了。
青娘扑到季诚身上哭道:“三郎,三郎,我好恨。造化是看咱们太得意了,有意刁难吗?
若没有往日的琴瑟合鸣,我也不会怕自己如何形单影只,若没有往日的事事顺意,我也不会怕世事艰难。只是为何这样的事偏偏让咱们遇上,先尝遍了人生的甜,再浸透分离的苦,如此一回还不够,还要两次三番,这是要把我的心揉成一团泥才甘心吗?”
季诚此时也是无言,只得轻抚着青娘的,安慰道:“细君莫哭、莫哭,总会好的,且往宽处想想。”
哭罢多时,青娘擦了眼泪,她望着季诚道:“三郎,莫怨我任性,实在是以前三郎事事依我,把我惯坏了。三郎也莫怨我多事,深闺寂寞,心里想得盼得也只是夫君的爱怜。适才我说的那些全是气话,都不做数,三郎千万莫要当真。
妾身此一去,三郎要常常写信,常常递些皮角,当初妾身日日夜夜盼着三郎的只言片语,眼睛都快盼得蓝了,又不能对人说,还要装出无所谓的样儿来。三郎,三郎,三郎日日与友登山赏景,夜夜有美相伴,可莫忘了妾身在明水望眼欲穿啊。三郎……”
青娘说到此,已是泣不成声。
任季诚再是男子心性,此情此景,也不由落下泪来,他道:“细君莫哭,我依你便是。我事事依你便是。”
作者有话要说:

、腰间一缕丝,紧紧将君绕

腰间一缕丝,紧紧将君绕
坐在去明水的车上,青娘眼中已无半点泪光。
采蓝小心地问道:“姑娘可是累了,且靠靠吧。”
青娘摇手道:“山高路远的,这么会子就累,那往后可怎么办呢?”
采蓝笑道:“也是。”又问:“晴儿给姑娘拿了好些吃食,说等着路上吃,姑娘可要用些?”
青娘言道:“我自是无事,你不用换着法儿的哄我。”说罢叹道:“原想这回回京,给你寻一门好亲事,不想这么快就出了这样的事,不然等你嫁了,我便是回明水,心里也没什么牵挂了。”
采蓝低头沉吟片刻,遂又正色道:“姑娘,婢子是姑娘的人,自然与姑娘同甘共苦的。且别说没有那好人家,便是有,左右也不过是伺候人。如今是伺候姑娘一个,若真是嫁了人,便是伺候夫家一大家子。吃苦受累也不一定如何,现想想,还是伺候姑娘一个省心。”
青娘道:“话是如此,可女子哪个不能嫁人?你比晴儿也不小,她如今都要做母亲了。”
采蓝笑道:“姑娘,您不是常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晴儿是个好的,说句不敬的话,行为处事有着姑娘两三分的样儿,可婢子如今看她,全没了当初的伶俐机敏,竟是一个平庸的妇人了。”
青娘又是一声叹:“或许这正是她聪明的地方,她家砚山是个中用的,自然不会是泥捏的性儿。我如今又是如此境遇,她一没有靠山,二没了去处,若还像以前那样牙尖嘴利的,怕是不能与砚山相容。
你看她如今,看着虽平庸些,却能拿出那上好红锦递与我,又能拿出这许东西送与咱们,可见是做得主的。
如此,便是平庸些,得了夫君的看重,做得了自己屋里的主,又有什么好求呢?”
采蓝道:“话是如此,可婢子还是愿做姑娘这样的人,有自己的主意,不是一味的围着男人转。”
青娘苦笑一声:“采蓝,你不是最平和大度吗,怎么会有如此想头?我身边的人,雨儿原就和钱风相好也不必说,连那机敏的晴儿也都入了乡随了俗,怎么你个全面稳重的人竟说出这番话来?”
采蓝听得这个,脸有些微红,她道:“不都说是近朱者赤吗,婢子伺候姑娘也有四五年了,日夜相伴,从未离开过,姑娘的悲喜婢子看在眼里,姑娘的言行婢子也看在眼里。
婢子是个傻的,自然不能和姑娘比,可婢子想,便是够不上,也要学着些,这样自己也才活得明白些。”
青娘叹道:“我的采蓝,如今我才知道,活那么明白做什么呢,眼睁睁看着使不上劲儿,不过徒增烦恼罢。”
采蓝便问:“姑娘既是说徒增烦恼,那为何又上诗老爷?”
青娘一时无语,半晌方道:“明知不可为,不过是试试罢。如今翁舅身居高位,父亲被贬回乡,我这做女儿的难道为了自己竟不敢为父亲发一言吗?”
采蓝道:“别的婢子也看不甚明白,只觉姑娘话说得直了些。当时见姑娘急切,又是当着姑爷的面,一时间不好说出口。”
青娘道:“你说得可是‘炙手可热心可寒’一句?也不怪你觉得直,德父也说这句不好。可我如今因党祸辗转于两地,我父亲因党祸被贬回乡,此时此刻,我还能说出什么婉转的句子来?好也罢恼也罢,也不是头一回了,且由它去罢。”
一路无话,崇宁四年五月,青娘回到了明水。
六月,传来了正之为避蔡京嫉妒,引疾乞罢右仆射的消息。青娘只说了一句:“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也没个定性。”
十月,又传来伯诚为卫尉卿、仲诚为秘书少监、季诚除鸿胪少卿的消息。
青娘忙命采蓝研磨,长长写了封书信与他。信后又附了一张纸,却是一阙卜算子。
日日怨别离,夜夜思君好。冷暖心头可自知?莫要穿衣少。
身在百花中,心念他乡草。愿做腰间一缕丝,紧紧将君绕。
青娘看了一回,觉得不满意,又命采蓝重新铺纸,再抄了一回。采蓝不明就理,仔细一看,却是将头一句的“别离”两字改成了“分离”。采蓝知青娘如此改自有她的道理,也不多问。
又见青娘拿着两首词比较一回,最终却将原先写的那首放进了皮筒里。
采蓝便笑着提醒:“姑娘,这张是您先写的,这后面的才是您又抄的,可别弄混了。”
青娘笑道:“这里有个缘故,你却不知。这卜算子的头一句,该是‘仄仄仄平平’,那别离中的‘别’字是个仄声,出了韵的,我这才将‘别离’改做‘分离’。如此一来,才合了平仄。”
采蓝道:“既是如此,姑娘为何又把这错了的寄给姑爷?”
青娘道:“你姑爷从来在这格律上是不讲究的,每每说起,都说我太过苛求。咱们离京也有半载,虽说书信也有,可到底不勤。咱们这里自是度日如年,十分煎熬,他那里却是美人在侧,十分快活。
如今我将这不合平仄的词寄与他,他若有心看,定能看到错处。以他的心性,找我的错处并不易,有了这样的机会怎么会错过?一来二去,便也多些话说。若他无心看”,青娘叹了一声,“若他无心看,我也便踏踏实实地住在明水,从此一年两年、三年五载,也便如此过罢,不再多想其它。”
青娘说得随意,采蓝却听得悲切,她安慰道:“姑娘说得哪里话来,姑爷是有情义的人,定不会负姑娘的。”
青娘苦笑道:“再深的情义,遇到无尽的分别,怕是也会没了。可如今我所依靠的却偏偏就是这依靠不得的情义。自解心疑罢。”
两个月后,青娘等到了季诚的回信和过节的节礼,季诚的信写得很是动情。
细君芳鉴:
递角已至。观君之书信,唧唧切切事无巨细,殷殷之情跃然纸上。知祖母、父兄在明水一切安好,我心甚慰。京都家中一切安好,君勿以为念。
独坐书房,遍看书画炉鼎,每一件都得你亲手安置,当时还不以为意,如今才知朝代更迭、其中关联都显露君之心思。
院中君手植江梅,如今已开,为夫每每推窗遥望,暗香浮动处,不觉让人心神恍惚,颇似君身上返魂梅的香气,疑君就在为夫身旁。
莫说为夫与百花无缘,纵是身在百花丛中,亦片叶不沾身。君“愿做腰间一缕丝”一句,深得我心,便是山高路远亦随君左右。君在明水且放宽心,待得时局稍松夫妻便可相逢。
千万。
注:《卜算子》为作者原创。
作者有话要说:

、逢大赦夫妻团聚,毁石碑平复党争

逢大赦夫妻团聚,毁石碑平复党争
崇宁五年正月,青娘还沉浸在季诚来信的余韵中,还沉浸在元旦气氛的热闹中,却突然传来了皇上大赦天下,并令吏部李文琪与监庙差遣的消息。
若说崇宁元年党祸伊始、文琪被贬,对青娘而言是晴天霹雳,那五年后的大赦天下、文琪起复则不亚于久旱逢雨。
青娘脸上满是笑意,眼泪却止不住的落下来,她问文琪:“父亲,这可是真的,莫不是在梦中?”
文琪多年苦闷,新得这样的消息也是感慨,他道:“自然是真的,千真万确。”
青娘抹了一把泪,又问:“如此,咱们一家人又能回京了。那何时起身?都带着谁呢?如今天气正冷,怕是要多带些衣裳,祖母知晓咱们要去京都,怕是又要不舍了。”
文琪沉吟道:“先不说回京的事。便是要回京,五年都等了,又何必急在一时?咱们且再看看。”
青娘见父亲的话似没说完,忙问道:“父亲,这几年您虽是醉心文史,可心底里哪一天不盼着朝廷起用?如今终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却又为何要再看看,您是在担心什么?”
文琪叹了一声:“为父已年过半百,这几年虽是修身养性,心中却不平静。朝堂本多变幻,为父已是心灰意懒,若不是念着桐哥、杭哥的前程,又何苦再去京都趟那浑水?
为父担心的是官家五年前贬元祐党人算是有迹可寻,可今年大赦天下却是毫无征兆。当初因着蔡京等人便厌恶了元祐党人,从此一贬再贬,如今蔡氏依旧岿然不动,他又是因何改换了主意?太让人费解。
何况刚大赦了天下,朝廷便立即起用了为父,这其中怕有你翁舅的缘故。如今咱们在明水,情形尚不明朗,还是莫要急切,再等等才好。”
二月,传来了蔡京罢左仆射、赵正之特进尚书右仆射兼中书侍郎的消息。
不久季诚的递角又来了,这次却是写给文琪的。信中言道:“家父与京(蔡京)交恶,数次乞归青州私第,官家本已允之。
正月戊戌,彗出西方,其长竟天。乙巳,官家以星变,避殿损膳,诏求直言阙失。家父入辞官家,官家震恐责己,深察京之奸罔,由是旬日之间,凡京所为者一切罢之。遂毁《元祐党人碑》,复谪者仕籍,自今言者勿复弹纠。丁未,太白昼见,赦天下,除党人一切之禁……”
信后又道:“如今奸人已除,云开雾散,岳父大人可同岳母、杭弟、内子一同返京,小婿日夜为盼”,云云。
文琪拿了信,与李桐、杭哥儿、青娘商量。
李桐为人忠厚,他道:“既是德父如此说,叔父便放心去罢,家中自有小侄照应。别的不论,杭哥儿的前程要紧。杭哥儿若是能在京都谋了差事,不强过在明水?与青娘也有个照应。”
文琪看了看杭哥儿,杭哥儿如今已是十八岁,生得相貌堂堂,仪表不俗。这个年纪,虽说不甚着急,可也该说亲了,若是真留在明水,怕是很难娶到什么高门大户的姑娘。
青娘自得了大赦天下的信儿便是急着要回去的,如今季诚信上如此说,更是归心似箭,她笑道:“父亲还犹豫什么?酸甜苦辣咱们这几年怕是都经历了,最不济便是在明水隐居。
想那百里奚七十余岁还壮心不矣,何况是父亲不过半百之年,难不成历经坎坷后便不再关心政事了?”
文琪摇头苦笑:“你父亲自不敢比百里奚,官家却也不是秦穆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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