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长眠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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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长眠于此-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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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他一手托着孩子的脸腮,用指腹抹去那的鼻涕和泪水,“你走中间。”他把他轻向前推,孩子回头看他,他说:“我保证会一直跟在你后面。”
  在这大型防空洞般的掩体,你首先能觉察到地面非常、非常的平滑。
  支撑着哨马,每一步,脚底的血浆仿佛都黏连着。
  “快点。”刺青。
  “哈,现在你倒急了。”
  刺青没理会话中带刺。
  两旁开始出现平行的铁轨,风门,头顶上布满铁环与钉销,原本该有不少电缆,未见任何标识,使人联想起只有医院才会这么素白干净,只能闻到金属的气味。
  “别掉以轻心,”刺青稍侧过脸,“现在放松还太早。”
  不像是危言耸听,“怎么?”万回警惕地问。
  “大概,我们还没有摆脱那些怪物。”
  万回一惊,“什么?不可能,门已经关上了,它们不可能进得来。”
  “我不是指‘它们’。”刺青道。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这里应该还存在有别的怪物。”
  万回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回头。
  “你没有骗我?”
  “我不需要骗你。”刺青顿了顿,突然说出了一句出乎意料的话:“还记不记得,我给你看过的照片?”
  万回皱眉,但很快,便回忆起了那些照片——那是刺青从矿井干尸身上找到的胶卷,照片上记录着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穿防化服的士兵、发了疯似的难民,血淋淋会走路的女孩。
  他之前从没把这些同自己的遭遇联系起来。
  “是我大意了,”刺青直言,“先前在防护区的时候,我就应该能看出来,最后那几张照片拍摄的地点,就是刚才的防护区。”
  空旷的是地下掩体,人工光源是探照灯,军官模样的人站在岗楼上,身后是持枪警戒的军人。
  难民们正是被围在双重的隔离带内。
  万回不由得吸了一口气,似乎没错,仔细回想一下,确实能一一对应。
  接着,那个可怕的猜想,终于从刺青的陈述中浮现出来。
  这就可以解释了,为什么闯进防护区后,会突然凭空冒出那么多怪物,解释了苗老三那句“倒更像是在阻止什么东西,离开这座核岛”。
  三十年前,那些人,连同这座基地一起,被封存在了这片大地深处,有人试图永远埋葬这个秘密,亦或填补这场失控的灾祸。
  “不过袭击我们的,并不是那帮难民——难民变成的那种东西。”刺青
  ,“我认为它们原本应该都是士兵。”
  “你意思是难民都是士兵?”
  刺青大概觉得他很笨,“我是说那些应该是守卫基地的士兵,不知道什么原因也遭受了感染,至少一部分,这可能也跟这里匆忙被废弃有关。你注意到它们的脚了吗?”
  “脚?”
  “它们全穿着军靴。”刺青正是以此为判断。即使其余都破烂风化了,不易腐烂的靴子却成了它们最后身份的证明。
  “这和我预想的不同,算是更糟糕,我以为他们撤离时会把这儿清理干净,不留蛛丝马迹,不过看来他们只是想把证据活埋起来。”刺青有意无意地,加快速度,步伐声叫人心慌。
  “我们根本不了解还有多少感染者被留在这里,它们有可能蛰伏在任何地方。”
  万回紧张了,他拿不准这是真的,还是某种别有用心的吓唬。
  他觉得哨马传来的体温越来越低了,他试着唤了他一声,却没有反应。
  前方远处,在视平线上,隧道尽头的拱形大门,像半轮暗红的圆月,正随着前进的脚步一步步升起。
  这令万回意识到,这条隧道大概并不水平,它有一个下降的弧度,之所以没察觉,是因为它实在太长了。
  他们又花了起码一刻钟,才让大门来到眼前,万回始终提心吊胆,生怕一转头怪物就从哪冒出来。
  当刺青打开电筒的那一刻,毫无疑问,所有人都清楚地知道,他们已经进入了反应堆。
  在历经艰险,在死了那么多人以后,作为少数幸运的幸存者,然而,万回发现自己居然没有什么感觉,他既不焦急激动,也不想痛哭流涕。
  他只是低头对哨马说,“我们到了。”
  站在横栏边,整个核洞结构类似竖井,不如他想象中大,尤其是经过了那么多宏伟的地下设施。
  不过有种诡谲的感觉,却是之前没有的。
  上方蛋壳般的正圆状拱顶,面积将近一个足球场,仿佛什么宫殿或大型天文馆。拱顶上的支架如经纬线,防爆灯沿弧度罗列,光源橙黄发暗,只够把顶照亮。
  然后是庞大的环吊,整个漆成通红色,犹如一只机械巨怪,从你头顶,横跨过整座穹顶,是核洞最主要的起重机械。
  在下方你可以看见一根柱子一样的大型设备,像一枚放大的螺栓,从冰层里凸出来。
  这里不冷,却有冰。
  手电再往下移,整个核洞的底部是一层冰封的水面,十分浑浊,不怎么反光。万回嗅到一股奇特的味道,无法形容。
  或许是油漆
  打磨的管道四处密布,色彩斑斓的,给人一种很不一样的感觉,甚至让人觉得富有生气,就像在某个巨大生物的脏器内。
  哨马体温低得实在不太正常,虽然他还能站着,但勾着万回脖子的那条手臂,逐渐传来冰凉而僵硬的触感。
  万回侧过脸,看见哨马在无声地喘气,眼睛发直,面色苍白,嘴里却像西瓜囊那样的红色,红得好像要有血从他的牙缝间滴出来。
  这时候万回才发觉有点不对劲。
  


    ☆、23。冰湖

  万回抿了下嘴,决定暂时什么都别说,他不想让刺青察觉任何异状,更何况,刺青手里还有一把枪。
  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用。
  夺枪是有风险的,何况,撕破脸明显对自己这边更不利。就在不经意间,万回的手指碰触到别在腰后的刺刀,这动作叫他自己也一惊,好在谁也没注意到。
  “我们怎么走?”万回咽了口唾沫,谨慎地问。
  刺青抬起电筒,光柱在射向前方几十米后黯淡下去。他简短地说:“跟着我。”
  此时此刻,只好如此。
  沿着墙壁,有一个半圈的弧形栈道,另一半坍塌了。每一步,万回都走得格外当心,架着哨马,他透过缝隙向下望,一失足绝不是开玩笑的。
  在距离约四五十米的地方,众人停下,栈道已到达断裂的地方。远处下方,就像墙上炸开的大洞,核岛的双层壳体,截面裸/露的钢筋水泥,足有两三人厚。
  厂房没有设门,或者说,大门也许早就不翼而飞了,冰面直接延伸了进去,直至台阶。
  刺青一言不发,找了个脚手梯就往下爬,万回赶紧伸手拦住小兔崽子,示意他们暂时在台子上,待观察刺青的行动。这时刺青一抬头,正对上了万回俯视的目光,想来这目光不太友善,万回并不清楚这对刺青而言是何种感受,他也不想知道。
  踩着最底下一节梯子,刺青用脚试了试冰面,然后才落下另一只脚,以动作来看,冰面似乎没有想象中牢固,每一步都须要尝试性地往前踏。
  不过,固然很慢,最后刺青还是顺利登上了厂房的台阶,并回头向他们招手示意。
  安全起见,万回打算让小孩子先走,他担心冰所反复承受的重量,更别提等会儿,他还必须带着哨马站上去。
  小兔崽子在冰上走得摇摇摆摆,脚底像生了两只轮子,看得出他努力想尽量快些,结果险些摔跤,鞋底发出刺啦一声,听得人提心吊胆。
  忽然地,哨马凑近万回的脖子,冰凉的鼻息喷上来。
  “你怎么让他一个人走……太危险了。”哨马低语。
  万回承认自己吓了一跳,同时也松了口气,不由埋怨着,“再不吱声我都准备好把你撂这儿了。”
  哨马笑起来,虚弱地咳嗽。
  那边,小兔崽子总算平安抵达。
  “瞧吧,我就说他能行。”万回翘起嘴角。
  他发现,哨马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盯着他。
  “干嘛?”
  哨马回过神似的笑笑,“没,觉得你忽然有点像一个人。”
  万回没再去追
  问,他架紧哨马的胳膊,一鼓劲,“打起精神,咱们走!”
  路走起来,永远比看起来长。
  手电筒的远光里,两个勾肩搭背的身影,醉鬼似的,在冰面上蹒跚挪动,仿佛空旷舞台中央的两个滑稽演员。
  环顾,整片冰湖,覆盖着一层类似灰烬的物质,所以才不反光,踩上去像粉雪,有咯吱声,或许是感知能力在下降,脚底下并没有觉得多冷。
  在冰上,人都会不自觉佝偻着,猫着腰。然而哨马的身子,整个快瘫了下去,好像挂在一边的一个巨大的累赘,万回很怕听见脚下咔嚓一声的碎裂,那样别说救哨马,他自己都危险,他后背都冒出汗来。
  “万回,把我放下吧……”
  行程将近一半时,哨马突然开口了。
  万回低头,他看见哨马正试图睁开眼睛,可是已经睁不开了,那双眼睛就像被强光刺痛那样颤抖地眨着,眼角流出黄色的液体。
  内心里有一个声音在警告万回,快放下他吧,是时候了。
  万回把哨马放在了冰上。
  但他没有走,他缓缓地蹲下来,半跪在哨马身旁。“我等你休息一下,你要能走,咱们再接着走。”他说。
  他觉得哨马其实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
  刺青那边的手电,早已闪了好几下,万回坚定不移地举起手,表示要再等。可是他难过得想哭,眼前的哨马,蜷卧在地,头磕着冰,奄奄的气息吹起嘴边一点粉尘,冰面是如此的荒凉,无所依仗。
  哨马闭着眼睛,慢慢抬起了一只手,像要碰触什么。
  于是万回凑近,让那手碰到自己的脸,哨马的手摸索着来到他脖子后边,把他拉进,一直到两人额头顶着额头,他能感觉到哨马的皮肤湿凉浮肿。
  生怕对方听不见,哨马此时才微弱地说:“我觉得你越来越像一个人啦……”他的嗓音已经变调了,口中传来血腥和腐败的气味。
  万回问,是谁。
  哨马说:“像苗老三。”
  万回拧了把酸溜溜的鼻子,笑道:“我看你是病糊涂了。”他没有再叫哨马起来,他不忍心,也明白哨马真的起不来了,他只想再陪他一会儿。
  然而哨马却用力,摁了一下他脖子,“快走!”
  刺青又打了一次手电,距离太远,他看不清他们在干什么,只知道他们停住不动了,哨马好像躺在了地上,而万回则紧挨在他身边。刺青希望万回能立刻过来,这样呆在冰面上太危险了。
  万回依然迟迟没有动身。
  刺青把包丢下,走下
  台阶,他的脚无意中蹭到了冰盖的边缘,鞋尖挫下了一小撮冰。起初他并没有在意,他低下头。
  接着,他的眉头渐渐拧紧了。
  他蹲下,捻起一小撮冰晶体,在手指的指腹间搓了一下,那是一种茶垢色,颗粒感,然后凑到鼻前一嗅。
  他的脸色一下变了,唰地抬起手电。
  “糟了,这些不是冰!”
  突如其来的一声“快走”,万回懵住了。
  “快走啊,”哨马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那些东西就在下面,你得赶快……离开这里……”
  在说什么?什么在下面?
  哨马的侧脸贴着冰,嘴唇无声地嚅动。
  万回眨了一下眼,然后,像是蓦然领会了什么,试探性地伸出手去,在冰层上轻轻掸了掸,尘埃的手感酷似盐霜的绒毛。他在冰上扫开一扇窗口。
  就在哨马脑袋旁边,在这片清开的视界内……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了一张脸……冰下竟有一张人的脸!
  手像被击中般猛一缩,万回惊呆了。这张脸带来的震撼,更多在于他再怎样也不可能想到,这样的冰湖里竟然会有人。
  那当然只会是一个死人,一具尸首。
  而他们正在这具尸首上方,仅靠一层脆弱的冰支撑。万回瞬间头皮都发炸,他第一想到就是立刻把哨马从这上边移开。
  冷静,要先冷静,万回竭力控制住心跳。
  同时又用手扫开更多尘埃。
  那是一个女人,因为他看到了她赤/裸的胸膛,贴着冰滚动的气泡,在水底幽冥的暗色背景前,她的胴/体朦胧,却栩栩如生,似乎有水流在让她的发丝微微摇曳。
  从轮廓和发色上判断,他意识到这女人是一个外国人。
  万回手没停下,仍在胡乱继续抹着,他有种极度不详的预感。紧跟着,在那个女尸的头旁边,他又看到了另一张人脸,又是一具尸体,然后,又是一张脸,然后又一张……
  到处都是死人。
  他的心揪紧了,呼吸急促起来。
  他的手就像是正在抹开一幅巨大的死亡画卷。
  那种力量驱使他控制不住这么做,他越来越快,随着范围扩大,他的身下仿佛形成了一个偌大的黑洞,那是无数死者的脸,死者的肢体,躯干,一簇簇漂浮的发团,在抹开的灰烬下疯狂的蜂拥着浮现上来。
  触目所及之处有女人也有男人,有老人,也有小孩,尸首全部赤身露体,悬浮堆叠,如同剥皮的肉蛇在药酒中相互纠缠,这些人体在水下积聚成了一座尸山,逐渐模糊
  的峰顶,指向那深不见底的深渊。
  当万回醒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群尸包围。他跪在冰上,觉得好像在望向地狱,这是一幅如此壮丽的场景,如此叫人毛骨悚然。
  百尺之下,在阴黑的水底,一座巨型蜂巢,正静静坐落着,那是开盖后的反应堆堆芯,一切的心脏,水纹冷不丁的反光,仿佛仍能带出金属的嘶鸣。那一束束立式圆筒,是核燃料组件,两端以镐合金封焊,紧密罗列于钢制承压器内。那些无以计数的,完全插入的控制棒,依旧呈现着紧急停堆的状态。
  一座宏伟、肃穆的水下遗址,一座工业圣殿的废墟。
  可惜再也没有人,包括万回在内,能够亲眼目睹这一切了。
  万回根本没有听见刺青在呼喊。
  他脑中充满疑云,这些死的都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种地方,为什么哨马会知道他们的尸体藏在冰层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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