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星辰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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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星辰坠- 第2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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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能做的,只有等待,还有留下一个承诺,留下一个希望,等待下去。

一路返回马车,她没有回头,手指放在齿间,紧咬着,忍住压抑在心中的悲伤,忍住眼里的雾气,忍住回头的冲动。

仪仗继续开动,打着皇甫大旗的御林禁军武士策动战马,金红相间的大旗翻卷如浪,沿着紫梁大街出了城门,消失在崇山峻岭间。

星辰强撑着沉重的脑袋,看着车队从视线中消失,终于重重倒下去,浑身最后一丝气力被抽尽。

不得不接受现实,宁正走了,偌大的尚吉城,他又是一个人了。

宁正,我们何时才能再见啊?再见之时,我们还会紧紧相拥么?

宁正啊,你在我心里刻骨铭记。

现在,就让我沉沉的睡着吧,也许我们还能在梦中相遇。

迷迷糊糊中,星辰听到有人在他身边说话。

“星辰,哥哥来了——”

他微微抬起沉重眼皮,看到一个浑身罩在黑色长袍的人站在他身前,声音低沉温柔。

第62章 真我(一)

头痛愈裂。

星辰感到自己头骨被一把锯子生生锯开,森白的脑子露在空气中,在被一把把烧的滚烫的锥子扎着。他觉得自己的记忆如此混乱,像极北草原无月的寒冬中,刮起的凌厉风雪,又像一块水晶,不断粉碎又重新粘合在一起。

无数从没见过的画面出现在脑海里,荒诞不经,又真实的可怕。

他像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在梦中他是一个梦阳一个诸侯国的世子,父亲是威严的大将军,母亲是一个貌美如仙的女人。他住在大大的王宫里,所有人都会对他柔和的笑,叫他‘世子殿下’,说他将来会像大将军那样,披上月白铠甲,身后跟随无数忠心耿耿的武士征战四方,他的名字会传遍整个帝国,甚至极北野狼般的蛮族人听到他的名字也会战栗颤抖。

可他不觉得自己会成为这样伟大的人,他只想安安静静看着天空,在王宫的空地上放风筝,坐在开满风信子的花园里听鸟儿唱歌,他就喜欢这么些简单美好的东西,才不要当什么大将军,当什么夜国国主。他只是个平庸的,软弱的孩子啊!

梦中,他还有一个叫做夜渊鸿的哥哥,同父异母。他总觉得愧对于这个哥哥,因为世子之位和大将军的继承权,都是他生生从哥哥哪里抢来的。父亲执意废除哥哥的母后正室王后之名,立他的母亲为王后,按照夜国夜氏祖训,正室王后的嫡长子为世子,继承父亲的权利和国土。他总觉得对不起哥哥,可哥哥从不怪他。哥哥经常说,‘将来星辰当上了大将军,哥哥就骑着马像弓箭一样站在你身边,你说杀谁,哥哥就飞过去砍掉他的脑袋!’

那一年,哥哥终于像父亲一样披上了坚甲,身后大麾飘荡,骑在高大雄骏的战马上,真真正正成了一名武士!而他穿着胸前绣着蔚蓝风信子的长袍,远远看着哥哥的英姿,突然就好好想也能骑上马去远方。

梦境又幻化了,这次是一个头发红的像燃烧的火苗一样的男人,他穿着猩红的长袍,甚至连眼睛都是炭火般赤红。他舔着锋利纤薄的嘴唇,声音高亢的说:“你是行走在云端的神,要好好活下去。”

接着画面越来越混乱,他得知了渊鸿哥哥惨死战场的消息,又看到哥哥一个人浑身是伤的回来。看到自己和大伤痊愈的哥哥在一起谈笑,又看到哥哥面目狰狞要掐死自己。看到那个对他说要好好活下去的红发男子在对母亲邪气的笑着,又看到他双手高举起来,父亲的身体便被抛到空中,仿佛炸开了一样鲜血迸溅。

那些温柔又锋利的记忆像蜘蛛的网,将他缠了一层有一层又一层,结成一个厚厚的茧,将他包裹其中。

回忆的画面还在继续涌现。

他又被置身一片广袤无边的草原上,看到洁白的羊群缓缓走过,看到牧马人身后跟着猎狗追赶着马群,看到自己的小女奴端着热羊奶怯生生的看自己。看到一个面庞憨厚的男孩笑着,看到那个穿着石榴红色马步裙的女孩想草原湖泊般美好恬静的笑容。

草原上认识了好多人,有威严阴蜇的君王,有疯疯癫癫的大萨满,有不拘言笑眼睛似狼的年轻将军,有朴实憨厚的艰苦牧民。他看到自己和那个穿着石榴红马步裙的女孩同骑一匹马上,吓得他连眼睛都睁不开,看到自己挥着刀对着木桩一遍遍劈斩,直到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瘫软在地上。

他看到自己被挟持进一座山洞里,却激发了身体里那股可怕的力量,将劫持他的人统统残忍杀死,又看到大萨满虔诚的跪在自己面前,低声叫他:“冰雪的帝王。”

看到自己将那个穿着雪白狐裘小袄和马步裙的女孩推开,看到她又和那个憨憨傻傻的蛮族王子拥抱在一起,看到自己披着亮银锁子甲骑在马上与打着狮子旗的武士厮杀,又看到自己与那个一头红发的妖异男子一决死战。

看到自己喜欢的女孩被箭矢钉死在冰墙上,有看到那个赤那思王子对自己仇视的目光。看到自己的女奴已经长大,落成楚楚动人的蛮族姑娘,自己被她拥抱在怀中,被她温柔的安慰,有看到凶狠的武士将她头颅斩下,血染红了雪。

看到自己决然离开极北的草原,又看到他一个人行走在一望无际的雪原。

过往的回忆统统回来了,他感到这么久封存在他脑袋里的东西在碎裂,像坚韧的植物根系扎破了坚硬的磐石,像冰封万丈的山川消融解封,像行走在黑暗中的人眼前出现一丝光明。

像终于找回了自己。

梦境终于与现实接轨了,在尚吉城这近一年的生活才是假的啊,他才不是什么梵阳巨商的儿子,才不是什么梁家小公子,才不是什么胸无大志的膏粱纨袴。

根本就没有什么忙于经商无暇顾及他的父母,根本就没有什么姐姐,根本就没有仆从,这个天地间他只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他的姓氏是‘夜’,他是梦阳镇天大将军的儿子,他是血管里流淌着高贵血脉的咒术师,是行走在人间的神!

被篡改记忆,流放在梵阳尚吉城中,活在编造出来的记忆里,像一只笼中鸟的,其实是他啊!

他感到一粒种子正在心里发芽生根,彻彻底底撕碎了封锁记忆的封印,飞快抽枝长叶,开花芬芳,开出一朵摇曳风中的蔚蓝风信子。

猛然睁眼,珊瑚红色的眼睛泪流满面。

所有的事情都想起来了,过往那悲伤残忍的回忆席卷而来,跟身上的剧痛一起将他撕碎又重组,将他置身于最痛苦的地狱煎熬中。

星辰颤抖的举起手——依旧是伤痕累累,缠上了白色的绷带,在微微颤抖。他躺在床上动也不能动,清楚的感觉到自己浑身的伤口都被包扎好。

他想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自己被御林禁军还有鬼部的武士打成重伤,最终还是眼看着宁正走了。

宁正,宁正——虽然在尚吉城的日子里,我的记忆是虚假的,可你这个人是真实的,真真正正存在我身边,温暖我的血肉和灵魂。

心里很堵很闷,他想大声喊出来,却只在嗓子里发出一串小声的呜咽,喉咙干的像冒火,甚至大口吸气都会令他痛的颤抖。身上的绷带也令他浑身不自在,剧痛又让他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上炙烤。

“醒了?”

星辰转过头,看到那个穿着一袭黑色长袍,头戴兜帽看不清脸庞的人,突然的,就给泪流满面了。

“好了,星辰不哭,都已经是男子汉了,能握着刀为自己心爱的女人杀人,你再也不是小时候那个软弱的小孩子,现在是男子汉了啊!”他伸手掀开自己头上的兜帽,露出一张死灰的脸,像死人一样僵硬冰冷,唯有那双眼睛是清澈明亮的,透着令人心中一暖的关切。

“渊鸿哥哥——”星辰终于叫了出来,声音里压抑不住的激动,像在漫漫荒原里进行漫步目的的征途,总算是见到一个熟悉的人。

“是我,我来找你了!”夜渊鸿声音低沉嘶哑,“你母亲告诉我你在这里,我就跑来了,要是我先来一步,那些伤你的人一个都别想活!”

星辰彻底忍不住,终于放声大哭,将这么久以来的压抑,愤恨,不甘,身上的伤痛,精神上的折磨,统统哭了出来。这个能握着刀下死手杀人的年轻人哭的如此无助,像被整个世界都抛弃。

“那就哭吧,没什么,觉得委屈就哭吧,男人流眼泪不丢人,更何况这里只有你和我。哥哥也想哭,但我已经流不出眼泪,连血都流不出来。”夜渊鸿坐在床榻边沿,伸手为弟弟撩开眼前的头发。

“我时间很紧,把要说的话给你交代清楚就得走,你仔细听我说。”夜渊鸿为弟弟倒了一杯水,递到他嘴边,说道:“梦阳开始进攻梵阳了,这场战争不是一天两天就能结束,这是两个王朝的战争,会死很多人,会陨落很多英雄,但也会产生新的帝王。天下气运就是如此,你争我夺的无非就是天机气运,这是乱世,但也是你的机会!”

清水灌进喉咙里,那股难受的烧灼感总算不怎么难受了。星辰重重点头,他不再是那个在尚吉城里游手好闲的膏粱纨袴,整日带着吊儿郎当的伴从遛弯逗鸟玩玩乐乐,他是流亡在外的落寞贵族,是背负整个家族血仇的亡国世子,是在极北草原磨砺五年顽强活下来的人,恢复记忆后的他,才找回真正的自我。

早已不再是小时候那个唯唯诺诺,连说话都柔气的像个女孩的夜星辰了。

“我该怎么做?”

“凭借尚吉城城主的能量,他会帮你在梵阳先站住脚,那个老人是你母亲这么多年的棋子。你先在梵阳占据一席之地,战争爆发,这是凭借军功上位的好机会,之后的安排,你母亲会再交代给你。”

“娘亲还好么?”

夜渊鸿不禁苦笑一声,所有见过夜星辰母亲的人,都觉得那就不该是出现在人间的女神,不论是容貌,气质,亦或是最直接的感觉,都令人觉得像高高在上的神祗。他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心平气和的和这样的女人生活了十几年,甚至有时候他暗暗觉得是不是他们之间有什么秘密协定?

第63章 真我(二)

白颜这样高贵的女人,第一次出现在父亲眼前,就令父亲废除了他母后的王后之位,而梦阳林夕皇帝第一次看到那个女人,就神魂颠倒,处死了忠心效命的将军全族,立那女人为皇后,满朝文武哗然,可皇帝不为所动。不少人都暗自怀疑,林夕皇帝处死镇天大将军夜明山,是否只是为了得到那个女人?

可夜渊鸿清楚,皇帝虽然将白颜囚禁在皇宫中,给她皇后的生活,可从未得到过白颜的心。那个女人像凤凰一样高傲,像极北之北的雪山般冰冷,像仲夏繁星璀璨的星空般高深莫测,甚至连皇帝都在那个女人面前失去了帝王的高傲!

这样的女人,谁能伤她分毫?

“放心吧,你娘亲很好,但星辰,有句话你可能不爱听,但我必须得说!”夜渊鸿神色严肃,他灰白的面容像一块岩石,令人心中一沉。

“你母亲在计划着什么事情,你是她计划里无比重要的一环,谁也猜不到她想要什么,但我怕你母亲会为了她的计划,连你都牺牲掉!所以,无论是你母亲,亦或是尚吉城城主,都要留一份戒备,谁也不要相信,只相信你自己就够了!”夜渊鸿缓缓的说着,他知道这话听起来有多难受,可没办法,事实就是这么残酷。

“谁也不要相信?连哥哥你也不能信么?”夜星辰珊瑚红色的眸子直视哥哥的眼睛,目光清澈透明,可夜渊鸿竟不敢与那双眼睛对视。他不知道自己现在这具没有灵魂的躯壳,还能再与弟弟拥抱么!

“嗯,连我也不要信。”他终究还是重重点头,眼神空洞冰冷。

“我得走了,接下来我得去青河郡,估计在哪里梦阳和梵阳要打起来,如果你下定决心奔赴战场,我们还能再见!”夜渊鸿站起身子,紧紧握住弟弟的手。

他将兜帽戴在头上,面庞隐在黑暗阴翳中,像一只鬼魅。这个曾经是梦阳夜国年轻翘楚的年轻人如今变得鬼气森森,谁也把他和当年那个骑着骏马意气飞扬的夜渊鸿联系在一起。

“星辰,哥哥活不了多久了,在死之前,能帮你多少就帮你多少,你要好好活下去!”他背对着弟弟向屋外走去,在星辰问连哥哥也不能相信时,他就觉得心如刀绞,现在又将奔赴战场,将来与星辰会是敌对阵营,他们兄弟见会不会也刀剑相向?

猜不透命运会怎么捉弄人啊。

这时候明明感到很悲伤,可他连半点眼泪也流不出来,这具毒蛊虫体,连血液都没有,又怎么会流泪?

只是背后躺在床上伤痕累累的男孩早已泪流满面。

夜渊鸿走后,最先找到他安身之处的,竟是尚吉城城主身边的带刀侍卫王钟离。他奉命将这个浑身伤痕的男孩带到城主面前,城主大人将他身上绷带拆下,用咒术为之恢复伤口。当这个年轻人拆下绷带后,就连军伍出身的王钟离都不禁倒抽一口凉气。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受这么重的伤是怎么撑下来的,虽不是致命伤,却刀刀见骨,尤其是双肩处,赫然是两个血淋淋的窟窿,两个肩胛骨被利刃横劈一刀,都能看到肩胛骨。

军队中,很多受伤的武士并未因伤势过重而死,而是受伤之后活活痛死,亦或是成熟不住痛苦拔刀自尽。尤其是战争进行到消耗战时,药草匮乏,受伤的武士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伤口一天天烂掉,像自己在活生生的腐烂一样。

而且人类天生就是畏惧疼痛,拷问犯人时施以酷刑,用身体上的疼痛造成精神上的摧残,连同意志都摧毁掉。能在疼痛时暴起反击的只有野兽,亦或是疯魔状态的人。可这个满身伤痕的年轻人神色平静,精神出奇意料的饱满,像一截钢铁被繁复淬炼后愈发寒光闪动。

老迈的城主扣起指诀,催动咒术愈合伤口,说道:“二皇子的人干的?”

“嗯!”星辰应了一声。

“见着那姑娘最后一面没?”

“赶上了,宁正说会等我。”

“那就好!只要心里不留下遗憾……”城主修长的手指绽放出柔和的白色光晕,在光芒的笼罩下,星辰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肩膀处的血洞抽生出新的肌肉筋脉,脊背上的刀口缓缓愈合,双手脱落的指甲磨掉的皮肉也缓缓长出。

这种血肉重生的刺痛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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