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霁天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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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天晴-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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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日苏忘遥正在桃林里练剑,又是一年春时,一树树桃花开得恣意灿烂,苏忘遥一套剑法下来,头顶一阵叫好声,他收起剑往上方一看就看到了一袭青衫的尉迟晓晴,尉迟晓晴坐在桃花树上一边拍手叫好一边两只脚晃来晃去晃落来了许多桃花瓣,桃花摇曳将她的脸衬得粉粉的,煞是好看,片片粉色中苏忘遥一个不留神被唯一晃下的桃子砸了脑袋,以他现在的功夫造诣,江湖上多少暗器都伤不了他,却偏偏没逃过这只桃子,引得尉迟晓晴前俯后仰好一通大笑。
  “你是尉迟叔叔的女儿?”
  尉迟晓晴又笑了好一阵,堪堪止住,一跃而下,绕着苏忘遥认真打量了一圈,高兴道:“我叫尉迟晓晴,你可以叫我晓晴。”
  “晓晴?”
  “对,晓晴!”她开心地笑着,几分得意。
  苏忘遥道:“这叫行云剑,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尉迟晓晴撇嘴道:“我可不想学,刀刀剑剑练起来最无趣了。”说着又回过头来冲苏忘遥眨眼道,“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
  这倒难住了苏忘遥,他自小由苏定逍看顾着长大,小孩子家的“玩”他是一样也没玩过,根本没有所谓“玩”的概念。
  尉迟晓晴泄了气,手臂一甩:“算了,我父亲就常常跟我说,‘你呀你,一天到晚就知道玩玩玩,功夫不好好学,书不好好念,你要有少主十分之一的用心老子也不会天天唠叨了……’”她负起手,一面摇头一面踱来踱去,学着尉迟堂主的样子,惟妙惟肖,只是苏忘遥有点难以想象尉迟崖苦口婆心絮絮叨叨的样子。
  尉迟晓晴是个极活泼的,无拘无束的性子,玩起来跟个六七岁的孩子似的,
  越来越像大人的苏忘遥遇上了整日里孩子似的尉迟晓晴,两个不大不小的人一下子“玩”到了一块。
  “喂,今晚镇子上有热闹,去不去看?”
  苏忘遥放下手中书本,面前的尉迟晓晴托着腮,两眼弯弯,露出一整排干净洁白的牙齿。
  “热闹?什么热闹?好玩吗?”几日相处,苏忘遥不知不觉间习惯了尉迟晓晴的说话方式,三句不离“玩”字。
  尉迟晓晴兴奋道:“当然,好多好多好玩的呢,杂耍的,唱戏的,卖各种稀奇古怪东西的,多得不得了,瞧都瞧不过来……”她一边数一边就拿了苏忘遥的书来看,忽的“咦”一声道,“看你年纪轻轻的,怎么喜欢看佛经?”
  苏忘遥笑了笑:“喜不喜欢的跟年纪有什么关系?再说这儿最多的也就是佛书了。”将书合起,站起来往书架子边上走。
  “也是!”尉迟晓晴跟在他身后,踮起脚尖朝书架子上望了几望,伸手抽了本出来,胡乱翻了几页,看不懂,又塞回去了。
  苏忘遥道:“父亲喜欢看佛书,这些都是他这些年陆续收集来的。”
  “门主叔叔喜欢看佛书?”尉迟晓晴瞪大了双眼,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也难怪她,苏定逍恶名在外,谁会想到这么个嗜杀的人会对佛书情有独钟呢。
  苏忘遥料到她会有这样的反映,只笑着点了点头。
  “怎么会跟丢了?”
  玉华殿内,苏定逍尚未进门就听到苏心焦急的质问。
  而后有个男的不知说了什么,苏定逍稍一迟疑,又听苏心道:“罢了,也不怪你,少主轻功好,他有心,你是怎么也跟不上的。”叹了一声又道,“若是平时倒也没什么,只是近几日频频有外人上门寻事,只怕少主会遇上那些人。”
  苏定逍听了个大概,轻咳一声施施然迈进门槛,里面说话的两人脸色一变,齐齐垂首道:“门主!”
  “魄儿呢?”
  苏心为难一阵道:“下山了。”
  “一个人?”
  “是……是跟尉迟小姐一道去的……”苏心犹豫着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苏定逍这几日忙于门中事务,上一回见到苏忘遥是前天的事了,苏忘遥身边除了苏心还有个没见过的丫头,听人说是尉迟崖的女儿,说话动作大咧咧的,笑容清甜,看起来跟苏忘遥很是投缘,苏定逍那时想着自己近日没空陪他,有这么个女孩子陪着倒也不错。现在看来,似乎并非那么回事。
  边上那个五官端正的男人道:“属下没能看好少主,属下失职,属下这就去找。”这事倒真不能怪他,两个孩子就是嫌他跟着有心甩了他,凭他这点功夫根本追不上。
  “不用了。”苏定逍把玩着手中白玉杯盏,修长有力的手指沿着杯口缓缓转着,“是山下的镇子?”
  “是。”
  苏定逍脸上也看不出个表情,指尖的动作轻柔舒缓得近乎诡异,他慢悠悠搁下茶杯:“我去罢。”径直出了玉华殿。
  山下镇子上不知是遇了什么节日,一街舞龙舞狮踩高跷唱戏耍猴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苏定逍在那一团热闹里走了一阵,听到有个声音道:“魄儿……左边……左边……再往后一些……对对对……”
  是尉迟晓晴的声音,那声音夹杂在一片喧嚣里,遥远,模糊,听着无端端刺耳,苏定逍微微颦眉,暗自施展轻功,循声掠去,挤进悦仙楼下那一堆看热闹的人群。
  人群拥挤,中央的空地里竖了三四十根木桩,木桩碗口大小,半个多高,摆成弯弯曲曲一条小径,苏忘遥左脚立在一根木桩上,右脚前伸小心探着下一个落脚木桩,他眼被红布蒙着,两手放在身后,一根细细的红线绕两圈将他两根大拇指绑了,尉迟晓晴在桩下提点他该往哪落脚,红扑扑一张俏脸上又是紧张又是欣喜,一会掌心相向,似是要拍起手来,一会又握起拳头,随时准备冲上前去的样子,一副心思全放在了苏忘遥脚下。
  苏定逍听到边上一个少女撒娇道:“表姐表姐,再看会嘛!”少女一袭白衣,看五官也是标致的,只是右边脸上一大片胎记样的灰色。
  被称作表姐的少女也才二十出头,一身碎花衣裙,眉眼微微上挑:“看什么看,再好看都没用,你没瞧见那里的姑娘吗?”
  说的正是苏忘遥跟尉迟晓晴。
  白衣的女子扯着表姐袖子不依不饶:“就看看嘛,表姐,好表姐,再让我看一会会嘛……”
  碎衣女子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不再言语,应是默许了。
  苏忘遥是否好看,这个问题苏定逍倒从未想过,看那两个少女的反应应该是很好看的,苏定逍并不觉得这样的好看是件好事。
  约莫半盏茶的时辰,苏忘遥成功立于最后一根木桩之上,底下哄然一片拍手叫好声,他挣断指间红线,扯下眼罩,冲尉迟晓晴露齿一笑。
  尉迟晓晴高兴地竖起大拇指:“魄儿你真厉害!”
  苏忘遥从桩上跃下,对女孩笑道:“是晓晴指点得好!”亲昵地在她鼻尖上点了一下。
  尉迟晓晴吐吐舌头,两人心有灵犀般相视而笑,又在班主处领了奖品,拉着手说说笑笑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木桩上又换了人。
  红线轻细,在夜风里缠绵一阵无声无息着地。
  “看吧看吧,我就说嘛,这下可以走了吧?”
  “走就走嘛!人家本来就只是看看嘛!”
  ……
  人群依旧热闹,夜色四合,一层更深一层……

  第十章 鬼嫁

  从人群里退出来,原路返回,山脚下,苏定逍远远听到一阵锣鼓唢呐的喧嚣。
  镇上的人都道山上的煞生门是鬼蜮魔窟,除非是外地赶路的,平时很少见人从这条道上经过。
  苏定逍抬眼望去,只见暗夜里一抹深红,一对迎亲队伍渐行渐近。大半夜的,这样的情景说不出的诡异。
  那队伍近了,当头新郎官的脸面渐渐清晰,那眉目如画,分明就是……
  魄儿?
  苏定逍心下讶异,那队伍明明已经走得很近了,喧嚣声却似隔得很远,也听不出喜乐,一身喜服的新郎官转过脸,熟悉的脸上罩着一层笑容,只是那笑容也如同那喧嚣,冰冷,压抑,无端叫人胸口发闷。
  仿佛没有人看到苏定逍,那队伍吹吹打打径直向前,苏定逍也不出声,跟着那队伍上去,走了大概一炷香的时间,队伍停在一座灰墙黑瓦的府邸前,府上张灯结彩,红色的纸屑撒开来漫天漫地。
  通体乌黑的夜鸦立于墙头,乌溜溜的眼珠子映着底下众人。
  有人点燃了炮仗,一阵噼噼啪啪之声。
  苏忘遥翻身下马,将新娘子从轿子里扶出来,宾客不少,嘴里道着“恭喜恭喜……”脸上挂着差不多的笑容,乍一看,这许许多多的笑容像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似的,毫无生气。
  红衣的女子从人群里出来,笑吟吟拉着苏定逍往里走:“进来喝杯喜酒吧。”
  女子十八九岁模样,温温柔柔笑着,秋水似的眸子一转便转去了人心里,苏定逍莫名一股寒意上涌,又觉女子眼熟得很,应当是相识的。
  “进来呀!”
  女人见苏定逍站着不走,轻轻将手拉了拉,带着几分娇憨模样,苏定逍一愣,猛然记起眼前这人是谁了。
  叶青雪!
  记忆中的叶青雪回过脸来,像现在这般拉着他的手开心道:“定逍,快来,我带你去!”
  苏定逍心下一惊,抓着他的手冰凉柔软,异常滑腻,且不说叶青雪已死,即便不死,也不可能是十六年前的模样!
  他杀孽深重,诡异之事也曾经历不少,心思一转,便知眼前所见必有玄虚,当下不动声色任叶青雪领他进了屋。
  屋内人声鼎沸,宾客满堂,苏定逍将满屋子人打量一遍,未见相识之人。
  不一会,一对新人被推搡着到了大堂中央。
  一根红绸,一对新人牵了起来,新郎自是苏忘遥,明眸皓齿,一身艳红喜服将他衬得比平日更俊朗了些,新娘子一块绣花红布盖着看不到脸面,但身段窈窕,想也是貌美女子。
  宾客纷纷停箸,或站立起来,或伸了脖子张望,堂上大红喜字鲜艳刺目。
  苏定逍还记得叶青雪跟南宫予的那次婚宴,那时人人脸上也都挂了笑,说着:“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永结连理,白头偕老”……诸如此类。
  一个声音高高地喊:“一拜天地!”
  苏定逍的视线越过众人头顶,只见新人面朝门口拜了一拜,几缕墨发夹着根红色的发带自苏忘遥耳边垂将下来,粉雕玉琢的脸上仍是淡淡的,无甚表情。
  “二拜高堂!”
  在旁人的搀扶下,新人缓缓转过身朝堂上人拜去,堂上坐的俨然是领他进门的红衣女子叶青雪。
  苏定逍内力浑厚,听力目力较常人敏锐许多,竟未发觉叶青雪何时离开又是何时坐在了堂上。
  那个声音又拖长了喊:“夫妻对拜!”
  新人弯腰下去,头跟头几乎碰到一块,有人促狭地吹了声口哨,引一片哄笑。
  苏定逍忽的就有些慌了,推开人群,想将苏忘遥从人群里拉出来,不料刚一动作猛然发觉身体被什么压制住了,眼前一花,身边的人与物在他面前飞速旋转开来,交错着,迷蒙一片。
  推搡的人群将他与新人隔远了,他回过神时,堂中早空无一人。
  红泪滴落,扑簌的烛火映着暗红的喜字,满地纸屑如同红色的雪一般在地面上积起厚厚的一层,脚踩上去留下一个清晰的印子。
  四周围静悄悄,方才的热闹一丝不剩,所有人都像是消失了一般。
  不过转眼之间。
  苏定逍转过身,但见穿红衣,戴喜帕的新娘孤零零立在门外的庭院中,嫁衣殷红,草木肃杀,说不出的凝重。
  苏定逍眉间一拧:“魄儿呢?”蕴起内力,跨过门槛,一步一步走向庭院中的人。
  新娘的手自袖口里露出一点来,交叠着,温婉地垂在腹前,指尖涂着鲜红的丹蔻,只是那指骨节分明,显然不是一双女人的手,苏定逍目光如炬,而那双手正慢慢慢慢伸向他。
  一个声音从红帕底下幽幽传来:“父亲!”
  一阵风吹来,红纸纷扬,檐下角铃啷当。
  那分明是苏忘遥的声音,恳切,哀婉,只是记忆中的苏忘遥从未如此唤过他。
  苏定逍低斥道:“你是谁?”沉下脸,小心翼翼又近了几步。
  隔着喜帕面对面站立的两人仅半臂之遥,喜帕底下的呼吸声平缓而熟悉,一切的迹象都在表明这个人就是苏忘遥。
  苏定逍伸手要去掀那盖头,不知怎的,心里竟“砰砰砰”如打鼓一般跳动得厉害,指尖快要触及的瞬间他听到“苏忘遥”骤然喝道:“孽徒!”
  墙头的夜鸦忽然扑扇了一下翅膀。
  两个字带着雷霆之怒当头掷来,苏定逍浑身一凛,眼前白光一现,醍醐灌顶般觉得自己要记起这人是谁了,这般熟悉的……似乎该是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他笑时微微勾起的唇角,怒时眼中的冷漠……
  苏定逍心头莫名一阵刺痛。
  是谁呢……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
  记忆里有什么细细碎碎的东西如同那漫天的红色纸屑,飞扬着,回转着,却如何也拼不起来。
  尚停在半空中的手猛然一动,盖头起,一束黑影迅速蹿上墙头,速度快得惊人。
  那是个陌生的男子,裹了一袭黑衣,整个人融在夜色里,只有脸面是白的。
  苏定逍初看时觉得那脸白得模糊,稍一定神,又不是那么回事,那是顶好看的一张脸,目若点漆,双眉入鬓,那眉眼越看越清晰,越看越分明,凌厉得仿佛要将夜色划破。
  那人望定苏定逍,眸中清冷:“门主可是想起了什么?”
  “你到底是谁?”
  苏定逍不答反问,那人也不计较:“门主可知佛家所谓的五钝是指哪五样?”
  苏定逍对佛理稍有研究,五钝便指人的五种妄惑:贪、嗔、痴、慢、疑。
  那人立在高处,夜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只听他缓缓道:“我,便是你的贪。”
  两人玩得尽兴,回到煞生门已过半夜,在桥上分了手,苏忘遥一番洗漱,头一沾枕就睡了,睡了一会,觉得脸上痒痒的,有什么极细的微凉的东西划过,似是手指尖,他心头一凛,蓦然睁眼,怔怔几秒后一口气缓缓吐出:“父亲……”
  苏定逍收回手不应声,坐在床边只一味望着他,眼睛里亮亮的,似笑非笑。
  苏忘遥被望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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