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不哭的时候，班布也会偶尔折腾一次——比如某天，嗯，圣诞夜，两个大人烛光晚餐享用了红酒牡蛎，兴致勃勃滚到一起，用拳头分出上下，正要往里冲刺的时候——班布把小床不远处的遥控机甲打开了，嗡嗡嗡绕着屋子转了几圈后直接去撞大人的房门。
他真的是抱着纯探索的心态，想知道这种发生在同性之间，再怎么交｜配也不会有后代产生，而且不一定处处有快感，对身体负担还大的方式，为什么成年人会永远做不腻。
此时他已经发现情况和预估的有些出入了——联邦内部同性家庭与异性家庭的数量比是3：7，再精准一点，同为男性所构建的家庭在所有类型家庭中只占不到十分之一的份额。当他彻底弄明白星球的语言文字以及各种信息载体的确切含义后，才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陷入了小概率事件中。
班布稍微思考了一下是就此停止观察，另起炉灶，还是将错就错，然后选择了后者。
在这样的中等水平的家庭里，衣食无忧，并不影响他观察人类社会的生存标准和价值取向。况且他身边还有一个米兰，很喜欢黏着他的米兰。他答应红发女人的事情，按照成年的标准，看顾到十八岁就可以了。
况且他在米兰的DNA里面发现了一些细微的问题，可能会导致时间延长。
——即使要看护一生，最多也就消耗两百年左右的时间，而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第十章 米兰的视神经
起初班布模拟的是米兰DNA排列组合，这样两个人看起来就像双胞胎。
自从班布将自己的意识接入星网，首先学习的是代码，其次是语言文字，掌握语言系统后就开始疯狂吸收各种资料，生物类和历史地理类首当其冲。
星网是个信息无比繁杂的虚拟平台，通向各个专业领域部门的门虽然锁着，但层层密钥只锁得了门，完全挡不住直接穿墙而入的班布。
半年，足足用了半年。班布终于筛选并消化了星网的内容，并按照自己的算法将其填入自己的知识库。
填补了自己知识库空白后，班布随即改变算法，用自己之前存储的数据与之比对——用时间和位面堆积起来的数据库。
他的数据存储量无比庞大，将星网资料全部并入后，这只新建的“人类社会”文件夹只占了整个数据库7。5％空间。
这一比对整理，取长补短，互相借鉴，又花了他将近一年时间。
——这就是他比米兰更加安静，甚至给人发育迟缓而笨拙的感觉，毕竟全部心力都投入了星网和自己的知识库，留在婴儿身体里的只有一点点本能。
一年半以后，班布庞大的数据迁移工程结束，在填补并调整了知识结构后，按照星网的资料，模拟出人类幼儿的举止，终于让米纳和德鲁克松了一口气。婴儿实在太脆弱，尽管医院再三保证没有任何问题，米兰的表现也相当正常，他俩可都很清楚，在隔离区呆过的婴儿在受到辐射后，可能产生变异，而且天知道之前实验室会对婴儿做出什么事。现在班布表现得十分符合一个一岁半幼儿，真是可喜可贺。
但他们这口气松的有些早。
问题出在米兰身上。
米兰的脾气变大了。
他在饭桌上乱动乱抓，扔掉玩具总是不捡回来，面对面说话时总扭着头不理睬……起初米纳和德鲁克以为是幼儿违拗症，但米兰在其他时候依然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来的是谁，学说话打招呼也很利落，是以他俩并没有往心里去。
然而渐渐地，米纳发现米兰学走路时经常不顾地上的小零碎，也经常撞到桌子和墙，当德鲁克拿来小玩意哄他的时候，不交到他手里他不会产生任何应该有的好奇。
不仅如此，米兰还喜欢抬头追逐光源，而对新添置的物品往往视而不见。
米纳带着米兰去医院——在绿叶镇的社区医院初步检查的同时，还预约了红十字医院K星首府沃特市分院。
星网再发达也只是虚拟，代替不了真正深入的诊断和治疗。
一纸诊断下来，LEBER视神经三五一亚型病变。
LEBER视神经病变原本是一种母系遗传疾病，但经过辐射后，在米兰身上变异成为亚型分支，目前联邦统计的发病率为九千万分之一。
九千万人里面，唯独是米兰。
大串大串医疗术语，以一句话概括，就是说米兰会失明，还是无法逆转的失明。
事情大条了。
他们并不知道米兰才是受到辐射影响的那一个。
无论是在机甲“霜行”驾驶室里曾经脱离过培养舱，还是在中子弹范围内曾经经历过冲击波，米兰都懵懂无知地承受了，而眼睛又是人体十分脆弱精密的器官之一，引发病变的概率在80％。
德鲁克安慰米纳：“以狂狮右手的名义发誓，就算米兰瞎了，也比班布强。”
这句话倒是没说错，米兰一直聪明伶俐，尤其有那么一个安静而稍显笨拙的班布作对比。
“我真的是负幸运体质么……”米纳叹口气。
“我想，我们的人生注定是要有为之奋斗的目标的，即使不是佣兵团的任务，也有别的顶上。”德鲁克安慰米纳，“我们的宗旨是——”
“雷厉风行。”米纳起身，开始行动。
他并没有抱怨，只是忧心忡忡地将病例发布到了星网上，同时做好在各个星际医院奔走的准备。德鲁克嘲笑了几句他的“负幸运体质”可能会导致医生用来看病例的光脑突然重启，也可能正好视神经专家刚刚退休，而转手就趁他去洗澡的时候，将一张金色星币卡偷偷在米纳的光脑里刷了一下，转账，留言：“你的新引擎材料改进计划泡汤了。”
——星币卡有白银、黄金、五彩、墨黑四种，金色星币卡申请的最低额度是五十万星币和五十万信用额度。银色卡只要一千星币五百信用额度就能申请，五彩卡是一千万星币加上五百万信用额度，黑卡……据说开卡门槛是一亿星币和五千万信用额度，德鲁克还没见过。
德鲁克金卡里的数额已经是一个普通家庭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金额。
佣兵的钱来得快去得也快，若不是两个人花钱如流水，没有强烈攒钱的愿望，他的这张卡里的钱，是整个绿叶镇一辈子也赚不到的金额。
可惜有些事情，是金钱也无能为力的。
譬如米兰的眼睛。
LEBER视神经三五一型病变，视力恶化不可逆转，这是星网上大大小小的医院和私人医生的答复。
幸好虽然病变不可逆转，总有解决的办法，便是手术。修复手术建议在十八岁成年后完成，一是因为幼儿身体强度不足以进行手术，二是幼儿发育速度快不利于手术后恢复，三是成年时病情稳定，可避免手术后出现二次病变或者并发症，风险低，一劳永逸。
而且也不是说从此米兰在成年之前就一直失明下去，佩戴助视镜一样可以看到东西，自然，这种辅助仪器的外观性能和价格成正比。
助视镜有两种，植入式和佩戴式。
植入式助视镜会在脑部视觉区域埋入替代视神经的感应芯片，直接连通眼球。
佩戴式分为两部分，一部分类似于三百六十度全方位风镜，另一部分隐在耳后，有个吸附式接收槽接纳眼镜腿，接收槽连接芯片将捕捉到的画面转化为生物电，直接从外部刺激脑部视觉区域。
这种佩戴式的缺陷显而易见，人眼十分精密，视神经的纤维数约为 770；000 到 1；700；000，每个视网膜神经节细胞联系少至五个感光细胞，可以分辨近千万种颜色，采用生物电脉冲并无法做到这一点，分辨率最好的一款也不过是有三十二色。
就外观及效果而言当然植入式更好，但是从安全角度和长远影响来看，考虑到幼儿的成长速度和芯片更新频率，还有医学发展的速度，米纳选用了佩戴式。
只是再忍受十六年不方便而已，能彻底解决就是好事，米兰每年只要更换一次助视镜就好了。
尽管定制年抛的佩戴式助视镜的价格不菲，米纳还是拍板敲定了分辨率最好的那款，但远近距离尤其是微距处理方面，还是要依靠经验积累进行补足。
☆、第十一章 别人家孩子
戴上了助视镜，米兰看着模样有些怪异。
德鲁克粗中有细，没敢直接把怪模样的米兰和班布放在一起，就怕班布会有奇怪的反应，比如陌生，比如抗拒，比如霸占新鲜事物的独占欲。班布这么小，情绪表达从来都不懂遮掩，他可能会害怕米兰，可能会抢米兰的助视镜，可能会讨厌米兰的新造型……米兰还小不一定会觉得怎么样，因此不是很要紧，但米纳看着心里就会不舒服了。
他不想让米纳难过。
倒是米纳主动把两个孩子放到桌前，郑重其事地解释：“米兰生了病，为了以后更好地照顾弟弟，现在要养病。米兰头上这个东西是治病的重要仪器，必须好好保护，班布是个好孩子，作为弟弟会帮着照顾哥哥，还有帮哥哥治病的对吧？”
米兰半懂不懂地，扭过头去看班布，咯咯笑着伸出手去。两岁幼儿头上戴着一个助视镜，确实滑稽可笑。
两个孩子并排坐着，助视镜无法调整微距的缺陷，令他肉呼呼的小手不慎打到班布的脸，自己也因此失去平衡。
班布的此刻表现非常给力，他冷静地做了一个动作——张开双臂。
于是米兰跌倒在他怀里，开心地抱住班布，湿哒哒地亲了他脸颊一口。
班布先回亲了米兰脸颊一口，伸手摸摸对方的助视镜，小心翼翼又亲了米兰头顶一口。
于是松了一口气的德鲁克也亲了米纳一口：“我早就以狂狮右手的名义发过誓了，米兰和班布都没事！你看他们不还是玩得好好的！”
米纳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班布能够不排斥米兰的新形象，也不把助视镜当做新玩具去争抢，他们有更多信心让米兰继续过的像一个正常儿童。
当然，他们给班布的关注并不比米兰少。在米兰病情诊断书下来以后，米纳立刻也给班布预约了医生做检查，还好结果喜闻乐见，班布身体数据一切正常，是个健康的宝宝。
“不是说双胞胎同时患有一样的遗传病的可能高达99％么……还好我们是那1％。”德鲁克心有余悸。
“是99％没错。”班布在心里回答。
米兰基因变异的结果一点一点显现之前，班布比大人们更早发现米兰的异常。公共医疗设备有限，能检查的项目部分有限，星网公开的资料也有限，因而忽略了这个九千万分之一发病的可能，专业而精深的医疗前沿资料都锁在个人或者私营机构的资料库中。
班布就是在“学以致用”——新建数据库只是纸上谈兵，他还要用亲身经历作为佐证——的时候，发现米兰的基因出问题的。
随后他默默调整了自己的DNA，避免和米兰一样的境地。
他没有修复米兰的基因。
他只允诺照看对方，没有允诺将对方一切困难肃清。
疾病也是一种经历。他选定了一个观察对象，就会观测到底，包括本身的各种预料之中和预料之外的事件。
当然，鉴于人类的社会群居性，他也顺便绑定了这个家庭甚至整个绿叶镇作为重点观察目标。
班布颇有兴致地结合星网资料分析，是什么原因让米纳和德鲁克两个人，舍得花钱花时间花精力在毫无自保能力的、和他们毫无血缘关系的孤儿身上。
维系家庭存在的关键是物质基础还是感情基础，这个争议话题在资料库中恒久不衰，双方的支持率始终分庭抗礼，在40％和60％之间各种浮动。
星历2038年。
两个孩子已经年满八周岁，双双上了绿叶镇公立小学二年级。学校就在离家不远的地方，两个人完全可以走着去。
——是的，绿叶镇。
米兰的病是米纳和德鲁克意料之外的事情，因此如何多多赚钱治病就提到日程上来。起初米纳是想搬到大城市比如K星首府，虽然物价贵，但是工作机会更多，薪金也高。但是医生说郊野的空气比城市更加适合米兰，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在星网上开了虚拟机甲维修店，他本身有技术，又有之前佣兵伙伴捧场，这几年也攒了不少人气。
定制的助视镜越来越精致，价格自然也越来越贵，由此就可以看出米纳有多么努力赚钱，店子又是多么火爆。
现在，米兰的助视镜早不是原先粗笨的形状，而是银色流线型，看起来就像个酷酷的机甲战士。
虽然摘了助视镜以后他只有一点光感，但相应作为补偿，他的听力十分敏锐。
又因为助视镜的缺陷，他的行动稍微稳重起来，不像两岁前那么活跃。但是比起班布，米兰还是一个活泼好动精力旺盛的孩子。
班布则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一直安安静静跟在米兰后面，像个小尾巴。
直到他发现了一点小小的惊喜后，虽然行为上更加不引人注意了，但是名字的曝光度却高了。
“看看格林家的米兰和班布，这么小就会做实验。”
“看看格林家的米兰和班布，这么小就看专业书。”
“看看格林家的米兰和班布，这么小就能帮他爸爸做什么什么。”
“看看格林家的米兰和班布……”
“看看格林家的……”
听多了“别人家孩子”的故事，班布在整个年级甚至是学校里，都不那么受欢迎。
在一年级，米纳和德鲁克轮流接送他俩，升上二年级以后，两个孩子就自己上下学了。尽管他俩常常形影不离，在米兰做定期检查的时候，班布也会落单。
三四个高年级的大孩子互相使个眼色，在学校去往镇图书馆的路上拦住他：“喂！格林家的小子，今天你又看了什么书啊！拿出来！”趁他发愣，另有一个孩子在他背后举起了一支水枪，扣动扳机——
噗！一股水流正好落在班布脖子里，班布打了个哆嗦，往旁边一闪，另外几个大孩子也亮出了身后的大号水枪，多管齐下，班布瞬间变成了落汤鸡。
躲闪是没用的，他直直站在那里抬手挡着眼睛，直到水枪攻击停止，栗色的头发滴着水，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