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绮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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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绮闻-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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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钱点燃一角,被拈起来丢入火盆。

黑衣人也默然地往火盆里丢纸钱。这是一年一度少主子心情最差的日子,他自然懂得何时闭嘴。

“三年了,”陆见欢说这话时,月光悬停在他身上格外冷清,整个人竟有一种幽幽凄凉,“日子快得渗人。”

黑衣人犹豫稍许,像是在打腹稿:“少爷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何必为那样的人挂怀。少爷曾教导属下,成大事者,宁教我负天下人,毋教天下人负我,处世三分机心七分狠,唯独不要留一丝真情。少爷您自己忘了吗?”

火盆里的纸钱烧尽,陆见欢拧开酒壶,仰头狂灌。

黑衣人叹道:“少爷,我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你迟迟不对霍容下手。”

陆见欢移目对月,眼光如风雨前阴霾的苍穹,冷笑的唇轻启微阖:“在他死之前,我要他身败名裂。”

黑衣人听了大喜,正襟跪倒:“愿少爷永铭此志,属下当效死辅佐少爷。”

陆见欢仰头又是一口酒。黑衣人又道:“少爷,难得出来一趟,莫为旧事所扰。属下特地为您准备了……”

黑衣人拍手号令,舱里走出一名妖娆女子,雪腮粉鬓,姿态丰妍,跪倒在陆见欢面前:“奴婢见过欢少爷。”

虽是自称奴婢,眼睛却机灵地不时偷偷抬起打量陆见欢,也不惧与他目光相对。

陆见欢盯着她看,便能从这女子的目光里看出跃跃欲试的大胆和企图心。他笑笑,眯起醉眼:“叫什么名儿。”

“回爷的话,奴婢红惜。”

“红惜……”陆见欢唇畔漾起玩味笑意,像是在品味酒,又像是在品味这名字,“红惜,你愿不愿意为我做点事?”

红惜粉腮绯红:“红惜……自然愿意。”

“那好。你回去收拾下,明日起便去绮云呆着。”

红惜听到这话立时懵了。

绮云是京城顶有名的青。

红惜原以为攀上了丞相公子这根高枝,日后纵然做不成个妾,做个通房荐枕的丫头也够荣华富贵。谁料一来就要被卖去青,眼里顿起了泪。

陆见欢嘱咐完黑衣人,俯身托起红惜下巴,缓缓拭去她眼角泪水:“哭什么,还有正事没说完。”

红惜抽噎:“爷请说,奴婢听着。”

“你到了绮云,给我盯着一个叫秋娘的花魁,看清楚她有哪些相好;尤其一个叫做孟西河的人,你要想法子打听秋娘和她说什么,然后回报给我。”

她听了怔然无语。陆见欢以指腹碾灭她两粒刚滚出眶的泪珠,又撩她的耳坠拈在手里把玩:“正事说完,也该想点别的。”

红惜本出身于下等官宦人家,是个清白的小姐。父亲是个地方官,可惜三年前治理河道一时念起,不听她劝阻扣下了工部发放的赈灾饷银。后来东窗事发,全家流放,她也是因为相貌好而被官差悄悄留下,绑到私市上去贩了个好价钱。由此才被这黑衣人收养训练了一段时日。

她天生聪颖,又几经波折,对男人的嗅觉也相当敏锐。她明白眼前跟的主决计不同于那些纨绔子弟,这个世代簪缨心机深沉的男人,终有一日会代替他的父亲,傲立于庙堂之上。

她有种死而复生的暗喜,这将是她命运转折奋起的机会。

眼见陆见欢的笑容有几分邪佞,红惜看出意思来,作羞涩情状忸怩自解罩衣,那身段果然有些本钱。

陆见欢凤目垂罩,将女子身上绮艳光景尽收眼底,脸上笑容渐渐有些疯狂。他丢开酒罐,站起身,将红惜打横抱起,经过时一脚踢翻烧纸钱的火盆,入了船舱。

纸钱的余烬顺着湖风低低飘落在水面,如同黑色的眼泪。

黑衣人坐在船头缓缓摇桨,舟子驶入苇丛,于暗蓝的夜幕中悄然隐没。

情若连环,甚时是休

夜至后半,露气微凉,赵丹凤打个寒战从睡梦中醒来,起身去关窗。

嵌窗户的那面粉壁上,还挂着一张琴和一面棋盘,都是陆见欢的东西。赵丹凤心念一动,爬上去把琴摘下。

琴上蒙尘,她吹了一口,扑起自己满脸黑灰,剩下两只眼睛恼怒地转动。

这般古旧荒废,想来也只是附庸风雅穷作摆设罢了。

她试着拨弦调音。这琴虽久,音色却依然纯正。

再仔细一看,琴池两侧刻着“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赵丹凤跟着吟咏一遍,便觉得有些说不出的韵味。

忽地门外有响动,她迅速归琴回位。

陆见欢推门而入,脸色微微潮红,像是纵酒过度,步伐也有些飘摇。赵丹凤站起“这么晚?”

陆见欢不答,往铺上一坐开始宽衣,脱到一半觉得有些异样,猛然回头,那琴弦居然断了根。

他盯了那面墙半响,赵丹凤的心也跟着跳半天。

“你动过这琴?”

赵丹凤吓得心惊肉跳,暗叹这家伙眼睛好尖,支支吾吾:“就是好奇看看呗。”

这轻描淡写的态度似乎更激怒着他。

“谁让你动的。”

陆见欢脸色冷暗,重复了一遍:“谁让你动的?”

酒罐一摔,砰然在赵丹凤脚边溅起碎片,吓得她跳脚起来。

赵丹凤原先还想认个错,这下也上了火:“赔你不就是了?”

“赔,拿什么赔?”陆见欢冷笑,目光透着憎恶,“长相思兮长相忆,贱人,你拿什么赔?”

“喂,别太过分了啊!”赵丹凤忍无可忍,“说话给我……”

措手不及的一个俯冲,赵丹凤被他压倒在地。

“浑蛋,你又发疯了?”她拳打脚踢,却见他一动不动,原来是醉死过去了。

赵丹凤哼哼唧唧爬起来,趁着他睡过去多踹几脚解恨。陆见欢手指动了动,赵丹凤吓得弹开,生怕他起来。

对方却没有反应,口里喃喃道:“贱人,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走……”

赵丹凤微怔,猛然发现他那紧闭的凤眸之下,羽睫微润,竟然缓缓地凝出一滴泪。

他……哭了?

内心仿佛被不知名的力牵引着,紧紧揪起,赵丹凤无意识地扶着左边心房,那跳动的频率,愈加清晰。

意识到自己这多余无益的想法之后,她立刻压抑住这个念头,嘴里咕哝:“不过一张琴,我赔他就是,管那么多作甚。”

……

晨光熹微,透过窗子照到铺上,陆见欢下意识地伸手遮光,眼皮撑开一道缝,宿醉后的晕眩感犹在,脑后微微发疼。

沁凉的风从窗口吹进来,还带些沁凉。他顿觉神志清醒许多,侧身坐起。

对铺的帐幔被风吹起,榻上空无一人。房间洁净整齐,被刻意地打扫过,像是被清理过的记忆,令他什么也想不起。

他揉揉太阳穴,活动一下筋骨。只听陈亮托着罗盘进屋来,小狗搜贼似的翻箱倒柜,嘴里神神叨叨:“先杀恶鬼,后斩夜光。何神不伏,何鬼敢当?急急如律令!”

“亮猴儿,你这是作甚?”

“嘘!”陈亮一脸严肃示意他噤声,虔诚地念完咒语,方才道,“单小风说你中邪了,让我来给你祛一祛。”

什么?陆见欢无奈:“这你也信?

“本来我也是不信那小子的,不过根据以往经验,每年你总有这么一天发疯,让我不得不信。九丑之鬼,知汝姓名,亟待速去,不得久停,咪咪麻麻哄!”

陈亮坚持要洒圣水驱邪避害,陆见欢无可奈何被赶出房门,衣裳未来得及换,只穿了禅衣,带子又没系,便有些袒胸露肩之势。路上遇到夏彦生,嘲他道:“哟,效法魏晋了啊。怎么又这副德性,豆毛那边教训吃得还欠?”

陆见欢笑笑:“看到单小风没有?”

夏彦生呿了一声:“什么都来问我,我怎么会知道。”说罢指指:“一大早敬一亭去了。”

陆见欢往敬一亭去,赶巧碰上一监生擦肩而过。他顿了顿,停步叫住对方:“孟西河。”

那监生回头,目光斜掠,眼神不怒自威,神情似有微微迟疑。

孟西河亦为天甲班的同学,继承了尚书父亲古板冷酷的性格,为人独来独往,极不合群,是班中少有人搭理的异类。陆见欢和他同窗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说话。

“你叫我。”衣着的华贵精细和肃穆的表情更有拒人千里之外的冷。

陆见欢还是头一回这么仔细地打量孟西河,眼睛瞟着,嘴上笑着,心里盘算着,还是选了个开门见山的切入:“你来找霍容?”

孟西河被他的直接撞得有些意外,表情松懈了一下,又迅速回复冷滞:“与你何干?”

陆见欢笑搭上他肩膀:“嗳,看你这样子,没遇上。”

被说中事实的孟西河耸动肩膀,甩开陆见欢,口气冰冷:“让路。”

陆见欢盯着孟西河走远的背影,机心满满地一笑,眼神洞若观火。

……

赵丹凤和霍容并肩在京城的集市上走着,沿路人潮似水,熙熙攘攘,把她挤得东倒西歪。霍容见了,便走到她身前开路。

两人穿街入巷,只见古街道上一溜小铺,都是古玩铺绸缎庄的作坊。霍容在一家店铺前停步,那店铺没招幌也没挂匾,走近了才看见粉壁上书一行字:三生琴舍,情定三生。

从外往里看,只见珠帘低垂,帐幔轻舒,还有琴声如水潺潺流动。不像打开门做生意的店铺,倒像是雅士幽居。

那看门的显然跟霍容熟识,忙进去通报,片刻回来:“霍先生,这边请。”

赵丹凤进了屋,直觉空气中有股淡淡粉香,清淡不俗,一路可循踪迹至珠帘之后,她正待掀帘看看后面有什么动静,被霍容一把拉住。

仆人摆了两张椅子至帘前,霍容拉赵丹凤坐定,仆人端递茶水。那帘中弹琴人开口说话,声音如笛声箫韵般淡泊幽静:“难得你来找我。”

只凭着声音,也能令人在脑海中勾勒出花开花落闲坐低帘的美人样貌。赵丹凤无端地感到不安,看看霍容,正揣测这女子和他的关系,霍容道:“有件事劳烦你帮忙。”

女子轻笑:“你我之间,还谈什么劳烦不劳烦,但说无妨。”赵丹凤更奇怪这两人关系,斜眼探询霍容,霍容装作看不见。

赵丹凤把图纸拿出来:“听说姑娘是斫琴的高手,不知姑娘能否帮忙照这个样子,替我斫一张好琴。”

仆人把图纸传进去。片刻,女子道:“此乃仿仲尼式的‘梅花落’,只是材质不曾写明,公子能否把原物拿来让我看?”

赵丹凤摇头:“这琴原不是我的。”

“没有更详细的图纸,材质细节难以完全一样。”

“没关系,你尽管挑好料子使,钱不成问题。”

女子轻哂,像是嘲弄她不懂琴,却也不多说,应道:“那我便尽力而为。”

“什么时候可以来取?”

霍容颦眉:“这般性急做什么,学棋未精,又来学琴,这般三心二意岂能有所成就。”

赵丹凤针锋相对:“这世上谁都有资格说我三心二意,唯独你霍容没资格!”

霍容被她说哑了,扭脸不语。赵丹凤很是得意,又道:“我也不是三心二意啦,只是听说过两天要重开琴课,我总要准备下不是?”

霍容懒得听她辩驳,自管喝茶。

女子道:“公子若急用,三天后可来取琴,只是要多二十两赶工费。”

赵丹凤从怀里掏出两张面值百两的银票就要给,被霍容一把按住。霍容抽了一张递给仆人:“订金三十,算上加工,找钱。”

仆人嫌他小气,一脸不满意,磨磨蹭蹭打开银奁,找回五十两。霍容接过,又递给赵丹凤。

赵丹凤忽地又想起一事:“女师傅,那琴池两边,能否再多刻两句诗?”

“你说。”

赵丹凤念道:“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这两句自打在陆见欢琴上见过,便一直记在脑海,慢慢吟咏起来,愈发清晰有韵。

话音刚落,那琴声便应弦而断,室内一时静寂。那老仆转入帘后,慌道:“姑娘,你的手流血了。”

“不碍事。”

赵丹凤心想,什么斫琴大师,一上手就断弦。如此一想便有些怀疑霍容的眼光,难道是裙带关系,忽悠人宰熟客?

回头看霍容,只见他刚刚茶盏里横泼出一摊水渍在衣摆上,正低头擦拭。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那女子复吟一遍,这句子从她口中吐出,更见调雅韵徐,绢柔美妙。

赵丹凤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

那女子轻叹,忽然话锋一转道:“我的猫怎样了?”

赵丹凤正在不解,只听霍容低声应道:“它很好。”

“有你照顾,那我便安心了。”

脑海里瞬过霍容那天抱着白猫情景,赵丹凤心头一颤,暗想,原来是这女子给他的。又想到霍容对猫咪种种宠爱非常,不禁心头泛酸。

正在这般心神不定之际,霍容擦净水渍,起身对赵丹凤道:“走罢。”

赵丹凤犹豫片刻,道:“我还有话想和女师傅说。”

“我在外面等你。”

霍容前脚出门,女子便命老仆打起帘子,她罩着一层薄面纱,绢丽容颜若隐若现,却又看不完全,似是故意让赵丹凤窥半。

“公子还有何见教?”

“姑娘,”赵丹凤犹豫道,“你跟霍先生……认识?”

简直是句废话。

世上男人皆猥琐

这话听来原本唐突,但那女子并无惊讶,大方应道:“我们自小相识。”

赵丹凤心一沉,难道是青梅竹马……

“他养的猫,是姑娘的吗?”

“哦,你说小白啊,”女子淡笑,“那是我们一起养的。”

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苦涩。

本因为今天让霍容帮忙找琴师,霍容爽快答应而感到高兴,自以为两人距离又拉近一步,谁料却是这个结果。

因为太过沮丧,她连告辞的话忘了说,失魂落魄地踏出琴舍。惹得那老仆一脸不悦,直道:“容公子最近交的都些什么人,这般不知礼数,我看那后生刚才对小姐的态度轻薄得很,小姐你可要当心。”

女子不置可否,缓步移至门前,看着霍容不明所以地追赶赵丹凤的背影,如水的眸光里有一丝淡漠。

赵丹凤一路疾走,霍容在后面跟,两人眼看就到集贤门,霍容快步上前拦着她:“公主怎么了?”

“没怎么。”赵丹凤没好气地寻着绕路走。

“公主若有什么麻烦,可告诉微臣。”依然紧追不放。

赵丹凤顿住,剜他一眼,又埋头走路。

霍容从后面揪住赵丹凤衣襟拉到杏树下,赵丹凤气道:“你放肆!”

“恕微臣无礼,但公主的样子看起来要惹事,微臣不得不防。”

赵丹凤挣不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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