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子监绮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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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子监绮闻-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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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彦生唯有面对围棋的时候,会流露出饱含杀气的神情。一旦上了棋盘,便可在那一方属于他的天地里纵横自如、肆意挥洒,此刻他周身如同被异光所笼罩,炫目耀眼。轻松落子间,时时转换,每招出人意表,将对手逼得首尾不能顾。

赵丹凤这边才开局,夏彦生那边又是中盘取胜。他周围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绕满观众,不住发出惊赞之声。

赵丹凤听见那边欢呼,知道夏彦生又拿一局,立刻稳住自己,也潜心投入比赛。

“单小风!”初赛结束,霍容便匆忙找到赵丹凤,纵然他面色平静,口气里也微露不快。

“先生,我也没有想到自己随随便凑个热闹,就会真的进了复赛呀。”

霍容懒得听她狡辩,反正无论他说什么,赵丹凤一律要跟他杠上,索性开门见山:“我是来通知你收拾行李,明日起来敬一亭进行为期三日的赛前集训。”

唉?她愣住了。

“那我的导师是……”指导围棋的导师一共三人,祭酒邓玄,司业孙文,博士霍容。

霍容咬咬牙,一字一顿道:“就是我。”

与其把公主扔到狼嘴边,还不如自己时刻紧盯着看好,万一出了什么差错,那便是砍头的大罪。

赵丹凤回寝舍收拾行李书籍,为集训做准备。她一面叮嘱陆见欢:“听课笔记都在桌上,月底有小考,你别忘了复习。”

“这三天是你和霍容难得的独处机会,比起考试,还是好好掂量怎么把握这三天罢。”

“他一直当我学生看待,好像也没什么特别优势。”

“你的优势在于,霍容已经知道你是个女人。”

“这好像应该算弱势。”

陆见欢翻身从床上坐起,正色道:“不的哦,有个真理你还不知道。”

每每这个时候,赵丹凤就会自动摆好洗耳恭听的态度。

“好好利用自己的弱点,化弱势为优势,就可以以弱胜强。”

什么意思?

“他知道你是女人,就会自然地站在男人的角度保护你,你现在是女扮男装,不是真爷们儿,别把自己当男人使,当弱则弱,逼他站出来保护你。这样一来二去……”

赵丹凤一乐,像是不信:“就会日久生情?”

“那要看你的造化了。勾引这两字儿,可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赵丹凤一大早就搬进了敬一亭的集训宿舍。

学棋和睡觉地点都在一处,是一个宽敞的条形房间。外面一溜的棋盘和大摞实战书籍堆积,最里面是一溜学生睡觉的通铺。赵丹凤把行李放下,看见霍容正被学生们簇拥着,和其中一人下指导棋。

用罢午膳回来,赵丹凤往大通铺上四仰八叉地一躺,边上有同学道:“霍先生在讲顾师言的名局呢,你不去听?”

“刚吃过饭,睡会再去。”

对方很不屑地走开,心里认定这是个不上进没竞争力的对手。赵丹凤翻了个身,看见通铺边上还坐着一个学生,右手抱膝左手拿一本《左氏春秋》在读,赵丹凤侧过身对着他,用手支起脑袋:“同学,你怎么也不去听?”

那学生过了半响,才试探性地发出微弱的声音:“你……你你你叫我?”

“嗯。我说你怎么不去听霍先生讲棋?”

赵丹凤瞧了这人一眼,他的脸蛋挺白净,体格有几分瘦弱,一双眼睛生得特别秀气,说话不敢直视对方的眼睛,见赵丹凤盯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微微低下头去:“我……我不过是被拉来凑数的,对下棋没什么兴趣。”

“啊我知道,你喜欢看书嘛,”赵丹凤觉得这人害羞得挺有意思,“我是单小风,你叫什么名字?”

“翟秀年。”

咦?赵丹凤愣了愣,半响反应过来,食指指着他不敢置信:“你就是那个每次国学算法律法每次都拿第一的翟秀年?我们班的翟秀年?”

翟秀年又把头低了低,不好意思地笑,脸上红晕更浓:

“啊,那是是是是……运气罢罢,罢了。”

同在一个班赵丹凤竟然不认得同班同学,这却怪不得她,因为翟秀年平日在班级里实在太低调,几乎不出声,除了考试放榜查成绩那一天,他都隐形得让人可以完全忽略他的存在。

“你天生说话结巴?”

“不不不,不是的,”翟秀年双手摇摆着,结巴得愈发厉害,“我我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平平平日我只,只跟女子说话时口吃。今,今天……好奇怪。”

赵丹凤吓了一跳,暗忖不好,遇到个天生的性别鉴定专家,还是避之则吉。连忙脸上敷衍地笑笑,躺下翻个身不再说话。

不知不觉入夜,赵丹凤身边睡大通铺睡不着,便打算出去走走。

春天的夜里还有些微凉,赵丹凤在庭园中闲步,忽见假山后立着个黑影,凑过去仔细一瞧,竟是夏彦生。

“小师父,”赵丹凤笑吟吟地走过去,却见夏彦生一语不发,她低头仔细一瞧,不禁也愣住,“你怎么了?”

对着月光,夏彦生布满血丝的眼中,显出极度疲惫之色。

“累成这样还不回去歇着?”赵丹凤挨着他坐下,“小师父你不用太操劳自己,凭你的技术,要拿第一还不容易。”

“全监的第一,有一次和祭酒对弈的机会。”

赵丹凤心想,原来他是在担心和邓玄对弈的输赢。

“小师父你还是过虑,邓大人都活了几十年了,等你到他那个年纪,超过他不成问题。”

夏彦生眼中寒光一凛,看得赵丹凤心尖微颤:“几十年?纵然他活得到,我也等不了。”

“什么……意思?”

且可随缘道我赢

“邓玄毁了我们夏家,我对着祖先灵位起誓,此仇不报,不配沿用我夏家姓氏。”

“胜败乃兵甲常事,下棋总会有输赢,邓大人赢了你爹,我不觉得这算什么罪过。”

夏彦生双目喷火:“对你们这些庸人而言,一盘棋的输赢只是输赢;然而对以围棋为生命的人来说,输赢便是人生的胜负。我们为棋而活,我们的骄傲和自尊依赖着胜利而生存,失败等于失去一切,你这样的人又怎会理解!”

“邓玄毁掉我爹亲手构建的荣耀,毁了我父亲一生,毁了我们一家的幸福,我夏彦生一定会报这个仇,在棋盘上让他一败涂地,今生今世都抬不起头!”

夏彦生清瘦的脸颊在月光下显得惨白扭曲,赵丹凤怔怔地望着他,半响说不出话。

“彦生,输赢真的有那么重要……”

“哼,你和那些庸俗之辈一样,”夏彦生拂袖甩开赵丹凤的手,“滚!”

赵丹凤回到寝舍已是深夜,霍容正在和最后一个没有睡的学生下指导棋:“今天先到这里,明天继续。”

霍容回过头,叫住赵丹凤:“单小风,你过来。”

赵丹凤已经累得精疲力竭,揉着睡眼凑过去:“先生什么事。”

“到我房里去,手谈一局。”

赵丹凤头上起黑线:“大半夜的,我没那个精神。”

霍容亦压低了声音:“公主可以不听从,明日微臣恭送公主回宫。”

算你狠。

赵丹凤跟着到了霍容休憩的房间,却不见霍容摆起棋盘,催道:“要下赶紧的,困着呢。”

“公主睡罢,微臣一个人下。”

赵丹凤一呆,一个人怎么下?

只见霍容真的摆起棋盘,黑子先行,然后自执白子,布起棋阵来。

“还有两个时辰天亮,公主休息。”

赵丹凤回头望望身后的床铺,这才明白。霍容是知道她睡不习惯大通铺,护着她的安全,才故意借手谈之名带她来这里休息。

“微臣会在这里看守,公主不必担心有人闯入。”

赵丹凤心头一暖,不禁说漏一句真话:霍容,其实你挺温柔的嘛。”

“公主,请勿胡言乱语。”

赵丹凤偷笑一记,脱了鞋子躺下,却毫无睡意,干脆翻过身盯着霍容看。

灯影之下霍容的侧脸依然清俊,只是一成不变的表情,多少有些乏味。

“公主盯着微臣的脸干什么。”

“眼睛长在本公主身上,这是我的自由。”

霍容挪动位置,背对着赵丹凤。

“喂,霍容你至于吗。”小气。

“微臣也有不让公主看的自由。”

嘿!赵丹凤吃瘪,又没话找话说:“对了,你觉得邓玄是个什么样的人。”

“公主不要没话找话,还是保重凤体早些休息。”

说完这句,无论赵丹凤如何引霍容说话,霍容都无动于衷,专心致志地研究着棋路。

赵丹凤甚觉没趣,翻身打算睡觉,脑海中却又猛地闪现出夏彦生月下独坐的情景来,不由得深叹:“彦生的生活,比我想象中过得还要辛苦。”

“他身为棋士,却犯了大忌:心中唯有仇恨,一味进取求胜。若遇到以盘棋见长的对手,就会被有力地克制。邓大人棋路迂回,正是克制夏彦生的风格。”

赵丹凤没料到霍容会突然接口,回头望望他,仍是一动不动的背影。

赵丹凤早起路过隔壁宿舍,只见门口摆了一张桌案,祭酒邓玄正在伏案写字。

邓玄作为国子监最高官员,极少出现在学生视野之中,赵丹凤对这老人有些好奇,悄悄从他身后绕过,瞥了一眼他在写的东西。

是棋谱。但又不像棋谱。

“大人,这一步好像写错了。”赵丹凤忍不住多一句嘴。

邓祭酒抬头看一眼,他鬓发皆白,笑容慈祥和善:“是小霍那边的学生。”

赵丹凤点头道:“晚辈单小风。”

“这一步的确是错,但是错的原因可以有很多种,”邓祭酒瘦骨嶙峋的手指给她看,“昨天犯这个错的学生只知道自己下了昏着,却不知道这一步之后的影响可以有三种化解之法,每一种都可以根据对手的棋着变化,置之死地而后生未必不可。”

“大人您这是在给那个学生写出如何补救这一着的方法吗?”

“一着的方法我可以补救,不过融会贯通举一反三的办法,可得靠你们自己了。”

赵丹凤恭恭敬敬蹲下身来,往桌案上一翻,居然有十来份根据不同学生的棋风而编写的指点方法,不禁叹道:“大人,你一夜没睡,就是为了这个。”

邓祭酒笑着捋须:“年轻的时候不知惜流光,再不抓紧时间为后生晚辈做点什么,就真成一无所用的老废物了。”

以夏彦生的个性,绝不会接受他视为仇敌的邓玄指点。赵丹凤深明这个道理,把册子往怀里一揣,自告奋勇:“大人,我去拿给彦生。”

赵丹凤在敬一亭园中找了一圈,果然在游廊拐角处看见夏彦生。他正和同宿舍两个监生一起,三人像是发生什么口角,脸色都不大好。

“夏彦生,你算什么东西,棋下得好又怎么样,邓大人是我们的前辈,你凭什么对他出言不逊?”

夏彦生扬着下巴,斜睨对方一眼,爱理不理道:“想拍马屁,就找对位置,这里没有邓老儿的屁股。”

“你敢出口伤人!”

“阿中,你跟这家伙吵什么,谁不知道他们家父子都败在邓大人手上,什么围棋世家,都是狗屁吹嘘,欺世盗名,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幌子罢了。”

夏彦生面色剧变,眉间一簇怒火腾起,狠狠攥住对方衣领:“你说什么!”

“我说你和你爹一样,都是浪得虚名!”

“你再说一遍!”

夏彦生扬起拳头往那人脸上砸,却被身后那人抱住,对方也怒上心头:“夏彦生,你还想打人?好,今儿个就教你吃吃教训。”

“住手!”

赵丹凤大步奔过去,拖住挥拳头的那人,笑眯眯地替他拍拍胸口的衣裳:“这位同学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嘛,不要随便动粗,《监生守则》上第十七条就有写过,寻衅滋事者要被赶出国子监,犯不着嘛!”

她搬出《监生守则》,那两人怕她告状,事情闹大自己也占不到便宜,便没好气地撤了,临走不忘狠狠瞪夏彦生一眼以示威胁。

夏彦生此刻外衣已被扯得滑至手腕,赵丹凤知道他素来最要齐整,连忙替他整理好外衣,拉好扣襟,嘴里说着软话儿:“小师父你别那么容易激动,气着身子对自己有什么好处。早饭吃过没有?”

夏彦生看她一眼,冷哼道:“你来干什么?”

“还没吃过,走走走,一起去,我听说最近膳堂最近请了位新的大厨师傅,做的点心特好吃,一定要尝一尝。”

话音未落,夏彦生停住了脚步,赵丹凤随着他视线望去,只见邓祭酒正从膳堂里出来,手里托着饭食,身边跟着两个学生有说有笑。

邓祭酒从两人身边经过,赵丹凤鞠躬行礼打招呼:“邓大人。”夏彦生则撇过头冷笑。

邓玄朝两人微笑点头,而后走开。夏彦生甩开赵丹凤的手:“我不吃,你自己去。”

“小师父,小师父……彦生!”

赵丹凤追上夏彦生,伸开手臂堵截在他面前:“我知道你记恨邓大人,可是赢棋不是邓大人的错,而且他还是很关心你的,他这个人并不坏……你看。”

她急急忙忙从怀里掏出邓玄给夏彦生做的围棋笔记。

“邓大人熬了一夜,就是为你们做这个,希望你们能在比赛那天能……啊!”

夏彦生抓过笔记,几下扯得稀烂,朝天空一挥。

纷纷扬扬的纸屑漫空飞舞,洒在两人肩头,如同雪片一般降落。

赵丹凤愣怔地看着夏彦生。

“你知道你为什么这么惹人讨厌么,”夏彦生的眼神又冷又毒,甚至还带着刚刚看邓玄的那种仇视,“你太爱多管闲事。”

夏彦生冷冷说完,转过身,头也不回走开。

赵丹凤她低头瞧一眼满地纸屑,默默蹲下,一片一片捡拾攥在手心里。

纸屑纷杂,她弯着腰捡了许久还不曾齐全,忽然视线被一片阴影遮住。赵丹凤抬头一看,只见火焰般艳丽夺目的笑靥。

输赢终竟自知难

虽然只是一整天,但赵丹凤却感觉好像很久没有见到这臭流氓小混蛋了。

陆见欢朝她微笑着蹲下身,一语不发陪她弯腰捡纸片。

最后一片捡完,陆见欢把手里的纸片撸成一叠,都灌到赵丹凤手心里,她掬起双手向内拢住,生怕被风吹走,陆见欢见她如此小心翼翼,轻笑一声:“先拼后补。我去给你找些熟胶来,粘补书册既不会散,又不会过粘。”

这小混蛋真是聪明得紧,自己想什么,不必说他就知道。赵丹凤心头一暖,竟不知道说什么感谢的话才好,反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想问问你攻陷霍容的进度如何,不过……好像不小心看到你转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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