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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蒋凤口气中的讽刺意味更浓了，“就像你当年做的事，真是算无遗策，完美得很！”
苏红的笑声里带了点悻悻：“你还真是计较，多久前的事了。”
蒋凤没有理这句话，话锋一转说道：“现在来看，你应该会给那丫头应得的奖金吧？”
“当然，这是肯定的。不过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婆婆妈妈的，也太过护犊子了。”
“没办法，咱小心眼。”蒋凤的脚步声响起，尚玫急忙惦着脚尖离开了大会议室，也就没有听见最后的几句话，“顺便说一句，不是我担心你，担心你的是那个傻丫头。她怕自己做不好，连累了你。看来我以后要给她灌点迷魂汤了，不然她那个直肠子，再这样下去肯定要被你吃干抹净。”
“你觉得她是直肠子？”
“不然呢？”
苏红笑起来：“直肠子在纽约之秋是无法生存的，你觉得她活得怎么样？”
蒋凤瞥了苏红一眼，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她确实觉得尚玫很古怪，说她单纯吧，可是对于纽约之秋的适应实在十分迅速。可要说她是那种白骨精型的女人，从打扮言谈举止各方面，和白骨精相比就像是地球的南北极。
她并未想到，这个比喻有着微妙的隐喻。地球的南北极虽然相差甚远，可是却有着极为相似的环境。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这两者间有趣的异曲同工之处。
等她走到门口，又听见身后苏红的声音传来：“她会变成我的。”
不用问，她也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不用回头，她也能说出坚定的反驳：“她也许像你，可是我永远不会让她成为你。”
“少来了，她不会和你一样顽固的，还坚守着我们那位‘老师’的地方。”苏红转过身，望向如洗晴空，“你啊，就是太死脑筋了，所以现在才会混成这样。”
“那你为什么要把尚玫送来我这里？”
“因为你是最优秀的。”苏红沉默了几秒才答道。
“可惜了。”蒋凤一边转身离开，一边淡淡地道，“你也曾经是最优秀的学生。”
尚玫只听到了前面的话，也未向任何人提起，背后嚼人舌根子不是她会做的事，况且这件事也与她完全无关，暴人隐私是没有意义的。
奖励在进入十一月时终于发了下来，不仅有双倍的奖金，在员工大会上还得到了上级主管的点名表扬——当然这个名是“第一行销策划部”——商场对于能够表扬这个部门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高级主管以及各品牌主管们也份外的配合，对于她们极尽褒奖之能。“第一行销策划部从没如此风光过，自从成立以来”，蒋凤这样说时，表情颇为五味陈杂。
入冬大会在顶楼巨大简朴的会议室举行，看起来与学校的会堂没什么不同，只是四处摆放着的精致瓶花，点缀出几分优雅的气息。入冬大会名义上虽然是员工大会，可是谁都知道是另一码事。
“圣诞元旦之后，就是春节。这可是一年中最大的销售旺季，没有之一。”第一策划部全体人员缩在最后一排，借着黑乎乎的灯光，和巨大音响的掩护，小声地闲聊着，“所以说这个大会，名义上是一回事，可是实际上就是动员兼威胁大会。”
“威胁？”尚玫第一次在会议上听见这种词，觉得喜感十足，“威胁谁？为什么威胁？又用什么威胁？”
“威胁我们。威胁我们是因为商场需要一个良好的年终，哦，不对，是开门红。去年盘点已经过了，现在商场需要的是一个漂亮的开年业绩。”赵蓉讲得头头是道，“用什么嘛，你很快就能听到了。”
此时主席台上终于轮到了苏红发言。处于这种场面，尚玫才发现，苏红的头上，也仍然压着数座大山。就像苏红在她入职时说的话一样，比苏红职位高的不是没有，只不过她见不着而已。遗憾的是，那位神秘的大老板仍然没有出现，这令她想借机见一下宋子午的愿望落空。自从圣诞元旦促销过后，她一直想当面感谢他的提点，可是无论她去了多少次顶楼的小平台，都再也没有遇见他，他们之间的缘分似乎暂时失去了焦点。
苏红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利益分红”引起了她的注意：“这次的年终分红，我们将会不再采取双月工资，改为盈利分红形式。经过会议讨论，决定改为利率分红形式。一线销售员将会获得所售商场盈利的万分之一作为年终奖励，品牌主管将根据品牌自行所定奖励。各品牌在春节销售旺季之前上报预期销售表，达到预期销售额的明年宣传份额照旧。如果达不到，或者列出的预期销售额与商场所拟相差超过30％的，明年将被削减宣传定额。”
苏红的话音刚落，尚玫就听见江竹轻轻吹了声口哨，以嘲讽的口气说：“看来苏红已经是尝到甜头，直接把你绑上车了。”
尚玫对于这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句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便问道：“什么意思？”
“商场盈利嘛，肯定是卖得越多越好。怎样能够卖得多，除了普通宣传企划和商品本身原因之类，剩下的就是看策划人员的本事了。像你这样，能折腾出钱来的，专柜小姐会爱死你的。”江竹的话里满是讽刺，想来以前没少受“上层女人”的气，“想来我们也没法快活了，上班时盯着的人要多起来了。”
江竹虽然嘴上讲得如此刻薄，可是尚玫知道，这同事就是这脾气，心里恐怕这会儿正为着光明的未来而高兴。她问蒋凤道：“纽约之秋为什么以前没有采用分红法？虽然也有弊病，可算是比较公正的奖励办法。”
“因为卖场的品牌自己不愿意。”
这让她有些惊讶：“为什么？我觉得如果采用分红法，她们的收入至少可以比目前高出几倍。”
“因为她们虽然高出了几倍，可是二楼以上的奢侈品部就拿着更多了。你要知道二楼的东西，都是以四、五位数起的，一年盈利中虽然商场已经扣了品牌成本与商场成本，可也相当可观了。”蒋凤的话中不无嘲笑之情，“时尚卖场的人一听，就不愿意了。凭什么她们拿得要比楼上的少呀，她们做得又不少，于是就闹了呗。以前的苏红是品牌捧出来的，没办法，只有想尽办法与商场商量，搞定了。现在她有了你，硬气起来，当然不愿意再被品牌所左右。她肯定是借着这次你的东风，准备好好整治一番这些人了。”
听着蒋凤的话，尚玫想着两位“上司”的私下谈话，再看向台上的苏红，越发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起来。
她沉思中，便忽略了台上苏红的讲话，当同事激动地推她时，才惊觉音响里正回响着她的名字。小跑上台去后，聚光灯下她倒没有紧张，只是高强度的舞台灯晒在身上，热得她直冒汗。她不禁在心中嘀咕，上台领奖有必要装个舞台灯吗？
她又哪里知道，对这里的女人来说，主席台就是舞台，能够站在上面的都是主角。她站在台上的时候，台下有多少双带着妒忌与恶意的眼神盯着。
然而苏红所说的话，比起千万瓦聚光灯更让她浑身冒汗：“在本次会议之后，你就将是第一行销策划部的部长了。”
看着苏红意味深长的微笑，尚玫的额头冒出了细汗。不用回头，她也知道背后有三双神色复杂的眼睛——江竹、赵蓉，以及，刚刚被降了职的蒋凤。
第四章 站稳脚跟保持低调（2）
有些东西没有时大家都不在意，可是一旦有了，其他的人便会不自觉地眼热起来。
蒋凤平时的态度很懒散，标准的混吃等死，办起事来也是拖泥带水慢腾腾，那些不经意间的提醒，总能一针见血，第一策划部仍然唯她马首是瞻。是以三个小萝卜头对于被她指使打杂，替她去排队抢购超市鸡蛋之类的事，都觉得无可厚非。
上学要交学费，给工作中的前辈打打杂，倒也没什么，如果是学到了东西的话——尚玫很是认同这句话。
现在突然间，她变成了蒋凤的上司？要她来发号施令——虽然平时第一策划部确实是她发号施令多一些，可那是在蒋凤的“正确领导”下，这个名头不能丢——丢了，造反的不是蒋凤，而是蒋凤的下属。听蒋凤的话可以，听尚玫的？不是人人都能在肚里撑船的。
主席台上的苏红一边观察着尚玫的表情，一边瞄向会场最后一排。当蒋凤离开会场时，她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她擅长控制人心，令他人疲惫的人际争斗对她来说却很有趣。把周围的人全置于掌控之中，是件兴奋的事。
只是这么多年，她唯一没能控制的人就是蒋凤。有时候她实在不太理解，为什么蒋凤要那么死脑筋？明明是个聪明人，有些天真，年轻时坚持坚持也就罢了，现在孩子都大了，还这么不入流，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所以她看不顺眼，虽然蒋凤可算是她在纽约之秋里唯一能说点心里话的人，可是她就是看不顺眼。
她会把尚玫丢去第一策划部，是因为她需要尚玫这柄刀变得锋利；现在把尚玫一步步推离第一策划部，则是因为她想看到蒋凤悔恨难当的表情。当那一天来临时，她会十分愉快地欣赏多年心愿成真。
苏红的想法，这世上恐怕只有蒋凤能够正确理解。她自然是不把尚玫的升职当回事，只是赵蓉不是她，江竹也不是，她们有她们的想法。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
散会后，尚玫推开办公室的门进去之前，心底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同事们会不会从此对她另眼相待？曾经，讲好公平竞争的同学在她获胜后，再看向她的眼神，永远无法恢复到以前的平和。经历过，她便不会再在竞争者中寻求友谊了。
办公室里同事三人都在，尚玫怔了一秒，立刻抢先道：“先申明，升职我事先不知道。不是我要求的，我认为我的能力并不足以担当这个职位。我马上去跟苏部长请求取消任命。”
她讲到一半，却被掌声打断了。蒋凤带头鼓掌这个动作令她愣住，愕然看着同事们在最初的面面相觑后，一起鼓起掌来。
稀稀拉拉的掌声消失后，她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是欢迎？还是欢送？”
蒋凤走到她面前，拍了她脑袋一巴掌，长叹道：“我终于可以休息了！”看着她又想讲话，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这个部门原来虽然存在，可是也和死了差不多。未来就算不存在了，它也是你救活的，所以你有这个资格坐上这个位置。”
尚玫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好，她设想了无数种场面，这是唯一一个没想到的。她现在就像被从天而降的陷饼砸得晕头转向，说不出话来。
蒋凤看着她的样子发唬，一边挤着她的脸颊，一边说：“升职了高兴不？”
“……高兴。”尚玫像是游魂般顺口应道。
“那中午是不是该请我们吃饭？”
“是……不该。我没理由因为我升职请你们吃饭。”故意顿了顿，尚玫咧开嘴角，坏心眼地笑了起来，“可是我该因为你们的支持而请你们吃饭。”
办公室的静默在几秒后转为热烈的欢呼，温馨的气氛一直持续，连着几天这间位于阴冷停车场的办公室里总能听到笑声。然而尚玫并不知道，如果不是蒋凤的反应快，首先表了态，把苏红种下的恶意消弥于无形之中，这会儿，她将会要面对另一种场面。
尚玫作为头领的幸运，一直持续了一星期，接着，第一次攻击到来了。
纽约之秋当然不仅只有一个行销策划部，既然有第一，就有第二、第三。只不过不像她们般隶属于商场，而是属于品牌——虽然表面上仍然是“商场的策划部”。其他的策划部门是由苏红亲自一手建立起来的系统，烟薰妆和其他在会议上踩着高跟鞋健步如飞拼抢宣传份额的女人们，大多都隶属于这些部门。
春节销售启动之前，策划部门的会议一场连着一场，计划一个连着一个，尚玫在短时间内，眼花缭乱地认识了无数陌生人。饶是她早已做好准备，真忙起来还是恨手少。
“请你拿出证据来。”在不知第几场沉闷无聊的策划部部长会议上，她对着隔了三个座位，染着浅色金发的女人冷静地说道。这种会议没有苏红参加，便也成了策划部们唇枪舌剑，讨论八卦的场所。
尚玫的话立刻引来了狂风暴雨：“证据？我的证据就是我所负责部门销售额的下降。自从你的计划开始后，一直在干扰我们的宣传！你不就是着点关系就嚣张起来了？你当你是哪根葱？才上任多久就搅风搅雨了？啊？”
等女人说完，她沉默了几秒后说：“你讲完了？”这话又引来新一轮咆哮，所有人的耳朵都被震得嗡嗡响，会议室里回荡着狮吼声，连绵不绝。每次那女人说完后，她便问一句，又会引来一阵风雨。
闹剧重复第三遍时，不知是谁咕哝了句“好吵”，使得“祸水东流”。当战火扩大后，终于引来大部分人的不满，那女人才在一片嘀咕声中结束了显然是事先演练过的攻击。
尚玫组织了下细节，觉得这次攻击简直不值一提。她直视着那女人的眼睛反驳道：“除去一些明显没有实际意义的话，我觉得你所说的主要内容是由于我的计划，使得你的宣传没有奏效，销售额在减低。我的意见是，因为我的计划只对劣质商品有排他性。纽约之秋是家高级时尚商场，我们需要高质量的商品。如果你所负责的商品销售额下降，有两个原因，你的计划不够好，以及你的商品不够好。所以我建议你先自省，再进行有证据的指责。”
话音消失后，会议室里出现了长久的沉默。尚玫熟悉这种场面，她清楚这时候最好的做法就是一言不发，起身离开。金发女人的血液从皮肤下涌了出来，脸红得吓人，那双握拳放在桌边的手看起来蠢蠢欲动。尚玫采取了最正确的做法，直接逃出了会议室。
她一口气奔回办公室，关上门就扑到蒋凤桌上说：“我大概办错事了。”
事情一说完，同事们都面面相觑，脸上的神情介于微妙的笑与不屑之间。江竹敲了敲桌面说：“那女人大概几个月都不用减肥了。”
尚玫问道：“怎么？”
“她肯定气得吃不下饭。”赵蓉边笑边解释道。
尚玫心中的疑惑以几何数增长：“我知道我肯定办砸了，因为你们的反应与平时不同，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另外为什么其他策划部的头会这么排斥我。”
“你做的没问题。”蒋凤不愠不火的声音令气氛立刻松懈了下来，“不用在意别人，你的强硬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