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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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虫-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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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苦着脸问:“娘亲,难道是要将我过秤卖掉吗。”心下明白,那两妇人必是手艺上佳的裁缝了。
白蕊掩口轻笑:“小冰,你真会逗娘开心。”她坐起身,走近过来,腰肢婀娜,纤纤款摆。
妇人陪笑着道:“小姐人还小,身量未足,再过几年,这身段恐怕要赶上夫人了。”
白蕊两道娥眉微微皱起,看一眼小冰,眸中疑虑重重。
只等得人都去了,房间中只剩下她们,方才开口:“小冰,你今年十七岁了,腊月十七生的。”
言冰跟着点头,这话,刚见面的时候,娘亲说过一次,相公也说自己是十七了,那没有错。
白蕊牵过她的手,撩起衣袖,细细的手腕:“可你怎么看都还象十四,五岁,尚未长足的孩子。”袖子继续往上层层地翻,近肘部,鲜红一点,圆圆润润,她低叹一口气,“果然是这样,小冰,你成亲几年了。”
“两年多。”
“哪年哪天?”
“不记得了。”两年多也是相公告诉她的。
白蕊爱怜地摸摸她的发顶:“你到底生了场怎么样的大病,真是可怜,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言冰傻傻笑:“反正已经都好了,现在我身体好着。”看看自己的手臂,试探着问:“这个红点,我背后也有,有五颗。”
白蕊的手指猛地停顿,声音发颤:“你说什么?”
“我背后也有这样的红点,柳大哥没有告诉娘亲吗?”言冰捧着白蕊的手,替她搓几下,娘亲的手很冷呵。
白蕊放开她的手,直视她澄净的眼:“好孩子,我先去见一见圣天君,回来再陪你。”
“娘亲,这斗篷你披上,你的手好冷。”言冰从塌上取了她的织锦斗篷过来,搭在她肩膀上,觉得她整个人都在发颤,“娘亲,你没事吧。”
白蕊摇摇头:“我没事,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她急匆匆地离开,不忘记嘱咐小厨送下午的点心过来。
言冰缩在宽大的塌上,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甜汤,小心吹一吹气,凑到嘴边喝一口,甘甜清香的味道象一条认准方向的小蛇,蜿蜒地进了她的肚子,不禁满足地眯起眼。
柳若茴推门进来时,正好见到这一幕,他,忍不住笑了:“你倒真会享受,一个人躲在这里吃东西。”安安然地在她脚边坐下来,“嗯,很好吃?”
“是甘薯甜汤,里面加了桂花的。桌上还有,柳大哥要不要吃?”
原来这么平凡的食物也能这么好吃,柳若茴站起,再坐下时,手中也捧一碗相同的甜汤,她倒是会享受,前面那两人吵得都快翻了天,师尊被逼地快要把大殿的房顶都给掀了,可一看到白蕊含泪的表情,唉,还是躲到这里比较安全。

“娘亲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吃,特意让厨子做了的。”言冰伸出舌头舔舔汤勺,“可我印象中,没有吃过放糖煮的甘薯,我们那里没有这种糖,而且甘薯本身就很甜美了。”
柳若茴搅着小匙,若有所思:“其实,你小时候我见过你。”
“啊?”言冰吓一跳,被块甘薯卡在喉咙口,捏着脖子说不上话。
柳若茴连忙按住她肩膀,在她背后拍一掌,振出那祸害,再抚着她的背,连声问:“好点没有。”
“没事,没事。”言冰咳几下,觉得嗓子间通畅了,“我老是莽莽撞撞的,以前呛到的时候,相公也和你用同样的方法,最灵验的。那柳大哥,我小时候长什么样子?”
“冰雪可爱的娃娃。”柳若茴不放心地替她探一探脉搏,确定她气息顺畅才收回手,“不过只见了一小会,白姨就把你抱走了。”
“那柳大哥在秋水镇见到我的时候,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那一天,你在集市上,仰头和我说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料得几分,你和小时候的样子没有太多变化。”柳若茴领得师命,与稽延离开圣天门已有年许,只是听得最后有人见过他们是往北去,一路北上,四处打探终不得要领,稽延是个沉默寡然的性格,那日也说出,恐怕这样子再找十年也是枉然的丧气话,可他偏偏还坚持着要继续找寻下去。
秋水镇上,清冷的集市中,一个拖着长长鼻涕的孩子在他身边擦过,手中捏着只圆圆的山楂玩耍,北方的天气冷成那样,仿佛呵气成冰,他紧裹着雪裘,稽延回客栈说去取一瓶烈酒来暖身,他在翻飞的雪花间,有种不知所措的神情。
有一个声音在那边喊,小毛子,别跑远了,过来吃面饼。他依着声音过去,一个小小的摊子,那人低着头在干活,只见一蓬乌压压的发,在雪地中清黛的颜色,定在那人面前问,多少钱一个,盼着那人抬头,又怕抬头起来叫他失望。
他看一看塌上吃得正欢的言冰,还好那时候鬼使神差地停留在秋水镇,终是让他找对了人,心下欢喜地伸过手,摸摸她温热的脸。


夏虫(十四)


言冰瞧着他目中如水温柔将她一下子没顶,那样的目光犹如冬日的一斟暖酒的色泽,想到那一年自己给相公做了第一双鞋子偷偷放在桌上,然后装模作样地去烧火,偷偷用眼角打量相公,相公回来提着鞋子,嘴角翘起,眼中是同样的温柔,繁星印转,暖暖宜人,只是一转眼看到她在那里,温柔便消失不见,只换得一份淡淡然。
柳若茴见她一动不动,神情却乖巧柔软,独自愣愣出神,不觉又靠近一点,仔细看了才觉得她眼珠的颜色原比常人来得浅些,言冰嘴唇轻挪,没有出声音,等他发现不妙时,言冰的耳鼻口中均渗出细细的血渍,整个人晕厥得向后倒去,甘薯甜汤翻了一天一地。
他赶紧将人抱起放置在床上,出去喊师尊,不过眨眼,房内人再次聚齐,圣天君搭着言冰的脉象,脸色越来越沉重,白蕊花容失色整个人簌簌发抖,小厨的一个厨子两个丫鬟都跪在地上,一声不吭,房间内极静。
圣天君闭一闭眼对跪在地上的挥挥手:“她不是中毒,与你等无关,你们先出去。”
三人利索地将房间略微整齐一番,静静地离去。
墙角还跪着另一个。
“若茴,当时是如何情形。”
柳若茴一五一十地道明,仍低头跪在那里。
“她一非中毒二非生病,此乃是旧疾,身子里早就埋下的根子,我也无法查明,恐怕正象毒妖蝶所言,有人在她体内种植了罕见的蛊毒。”他扶过白蕊,柔声安慰,“这蛊跟着她不是一天两天,我看未必是伤她性命的。”
白蕊只觉得手脚冰冷又不敢哭怕惊动孩子,眼圈刹红,连伸出的指尖都退却原先晶莹的粉红颜色,血色尽失,圣天君看了又是着急又是心疼:“不如,你先看看她背后那印记怎么样了。”
白蕊抢过来,轻手轻脚地掀起言冰的上衣,一,二,三,四,五,六,她不敢相信地又数了一次,依然是六,帮她盖好衣服,再盖上被子,回头惨然道:“冥,果然如你所言,她背后原该只有五颗红印,现下多了一颗。”
圣天君踱步过去:“那日,毒妖蝶可说有化解之法?”
柳若茴茫然地摇摇头:“她说记得最好不要想办法去化解,可能会催化毒蛊进化的。如果哪天毒蛊发作,还可以到那里去找她。”
“她与我原有几分交情,这样说,她也同样是束手无策。那有留药给你吗?”
柳若茴再摇头,低了眉眼,不见神色。
床间言冰咳咳两声,醒转过来,眼睛努力转一圈,惊呼道:“娘亲,你怎么了,脸色好苍白。”一只手伸出来要拉她。
白蕊牵过她的手,放回被子中,轻声哄她:“我没事。”
“那柳大哥跪在那里做甚?”她撇回去,却不经意扫到墙角,再看看圣天君,怯怯道,“是圣叔叔罚他吗,那也不用罚了跪在我房间里,我和柳大哥好好在喝甜汤呢。”
圣天君眼角一条青筋隐隐在跳:“我不姓圣。”脚尖轻挑将柳若茴踢起来,嘴里辩解道,“我也没让他跪,是他自己出的主意。”
“小冰,你不记得方才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白蕊摸摸她的头,摸摸她的手,体温常然,擦去血渍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记得我在喝甜汤,柳大哥进屋,后来他坐下来一起喝,再后来——”言冰摸摸自己的脸,柳若茴手指的温度还依稀停留在那里,她看看帐子顶,再想想,“后来我好像晕过去了。”
白蕊点点头:“你的确晕过去了,你觉得身子哪里不适吗。”
“给我喝点红豆汤自然会好的。”言冰笑眯眯地答。
啊,那三人面面相觑,这算哪门子的答案。
“小冰,你以前是不是也晕过去过。”柳若茴自地上爬起来,好好一套衣服皱得简直不能看,上面还有一大滩一大滩的糖水渍。
“是,以前有过两次,相公说我气血不足就煮好红豆汤给我吃,吃上两天就全都好了,没事人一样。”言冰皱皱眉毛,“娘亲,我好像和柳大哥一样,衣服上倒了打翻的甜汤,黏糊糊的,好难受,能不能换一换。”
洗手擦脸换上干净的衣服,连带被子褥子全部换上刚晒过的新物,言冰捂在被子里,一脸适意:“娘亲,我没事,就是全身没力气。”手软软,脚软软,觉得自己象一条蚯蚓。
白蕊伏下身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将头埋在她脖颈后,哽咽道:“小冰,娘亲才与你相逢,不想再失去你,这十年,这十年,娘亲日日夜夜想着你。”
言冰觉得脖子一热,骨碌碌一串热泪顺着背脊滚下去,烫得她一缩身:“娘亲,我不是好好的吗,你别哭,你别哭呀。”
白蕊不动,保持那个姿势。
言冰觉得喘不过气,微启唇,快速吸进一口气喊:“娘亲,我的红豆汤呢?”
话音落,柳若茴和圣天君又进屋报道。
白蕊放开手臂,抬起脸,云鬓纷乱,水汽迷蒙的眼,润红的唇,美得不象真人,圣天君只知呆呆看她。
“娘亲,我不是小孩子了,为什么大家进来从来不敲门。”言冰不太乐意有人用这种目光看自己的娘,抗议声迭起。
一大碗热气腾腾的红豆汤凑过来,然后是柳若茴的笑颜:“但愿喝下去真的会好。”
圣天君取出药丸:“这是大补的,对蛊毒虽然无效,强身健体也是好的。”
白蕊顺着她的话说:“以后我们进来都会敲门,小冰说得对,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目光有意无意地瞥一下柳若茴,“有些事情,男女有别,还是我这做娘亲的来,比较好。”
柳若茴眼睁睁看红豆汤被白蕊端过去,然后整个人被师尊强拖了出去。


夏虫(十五)


言冰睡觉一向喜欢蒙着头,被子外边月光很好,柔柔,软软,从窗口撒进来些许,她稀稀嗉嗉地半探出头,一个人影清晰地倒在窗纸上,她不相信地揉揉眼睛,的的确确是一个人,已经进来,进来有好一会,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她,无声。
她倒也不觉得害怕,半个身子从被子里探出来,那人背光,修长的影子映在那里,颀长,匀称,清晰勾勒象一副画,言冰咽了口口水,半置疑半打探地喊:“相公?”声音压得低低的。
他轻嗯一声,慢慢走近过来,站在床头。
言冰仰头看他,觉得他眉宇间缠绵着一股子疲倦,又象是放开心的欢喜,纠葛在一起,道不明,轻轻捏着被角,她又喊:“相公,真的是你吗?”
宋殿元伸过手摸摸她的头发,手指与发丝缠绕在一起。
言冰让过点身子,腾出小半张床,宋殿元会意地在床沿坐下,言冰觉得床铺向下微微一沉才确信不是在做梦,房里是多了个人。
他的手摸过发顶,鬓角,转向她的面颊,在皮肤上细细摩索着,掌心那一点点温度仿佛烫到她,言冰不自觉地微微偏开过去,他的手落空垂下去,按在被面上,一紧,再一松。
月牙儿明晃晃,在他脸上投下几丝淡影:“小冰,我找了你很久。”唇边勾起一丝笑意,暖暖的,定睛在她脸上又看了好一会,“你在此处很好,看你平安,我就安心了。”帮她将被子拉高,收在脖子下两寸的位置:“好好睡吧。”
起身,手略拂过她的刘海,想一想将手收了回去。
言冰觉得有什么滴在自己脸上,湿湿凉凉,一抹,黏糊糊的,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一把拉住宋殿元的袖子:“相公,你去哪里?”
“原来你是白蕊的女儿,住在这里再安全不过,我吗——”他抬眼看一看窗外,“哪里对我都是一样的。”
“相公,秋水镇已经没有了,你能回哪里去!”她手忙脚乱地去翻他的衣袖,他想抽回手来,看到她努力的小脸就没再用力,衣袖卷起来,果然是一道狰狞的刀伤,足有半尺长,伤口爆裂,鲜血顺着手臂淌出来。
言冰捧着他的手,急得要哭,宋殿元摸出药瓶不紧不慢地往上撒药粉,伤口血肉的地方冒出细小的泡沫,只一眨眼已经止血。
“相公,相公哪里都不去好不好。”言冰还是没忍住哭出来,生怕被路过的听见,用被子捂住嘴巴,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宋殿元低低叹一声,扣住她的小脑袋,揽到怀里,好生安慰:“好了,小冰不哭了。”
“不走。”
“是,不走。”
“哪里都不许去。”
“是,只留在你看得见的地方。”
他异常地好脾气,言冰伸出头,捞起被子擦擦脸,稍抬起一点眼皮看了看,把脸又往他怀里埋得深些,闷声道:“那我也不恼你了。”说完,觉得自己真的很大度。
“小冰,会憋到气。”他哄她出来,小脸红彤彤的,眼对眼,鼻对鼻,清清楚楚地说:“那天,你误会了,我和那人什么也没有,以后我自然告诉你缘由。”
言冰愣愣地不出气。
“不相信我的话?”
“相信。”当日他若是先开口说了,她就不用跑出来,两个人不会分开这么长时间,若是秋水镇出了岔子,两人也是在一起的,不用提心吊胆地担心,想着想着,眼泪凝聚到一块,她又哭了,哽得厉害,左手握住拳头捶他的肩膀,没敢用大力气,他右手还伤着,“那时你怎么不说,你为什么不说。”
宋殿元轻轻皱眉,她立马停下来,慌里慌张地:“是不是伤口又震开了,我看,我看看。”整个人披头散发地从被子中爬出来。
“没有。”他去取过搭在盆上的面巾,在盆中清水内绞干,“你倒也凑合,什么都往被子上擦,眼泪鼻涕的快糊成一团了。”笑着点她的鼻子。
仔细帮她擦完脸,她还趴在那里保持着狗狗的状态,雪白的中衣,可爱地不行,膝行到床头,将一个夹柜打开,取了干净的布片出来,再爬回原地,麻利地将伤口的地方严实地包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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