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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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虫-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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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若茴在帐台细细叮嘱很久才回到她坐的桌子边:“你回房歇息,我让他们准备清粥小菜会送上来,掌柜的还说这个镇子上有个不错的大夫,看伤筋动骨的很是拿手,我也让他们帮着去请来,如果能看好,一路上这颠簸自然就不会太辛苦了。”
言冰边听边应,转头看看:“那稽二哥呢?”柳若茴是柳大哥,稽延是师弟,自动降级为二哥。
柳若茴点点她鼻子,笑道:“他有点事情要办,不用担心他,我送你回房。”
言冰赶紧用手捂住鼻子,这么亲昵的动作,可他做起来,好像真的是大哥哥对待小妹妹一样亲切热络,不叫人生厌。
“来,我扶着你。”他伸着手,见言冰左右别扭,两道眉毛微微皱着,大概疼得不轻,索性一腾空将她横抱起来,“小二,我妹子身体不适,你先带我们回房休息。”
言冰唔一声,柳大哥都说是妹子,反对的话也没好意思开口,不然倒显得自己小气,还好就那么十过多个木阶,店小二开了房门,迎他们进屋,又眼巴巴地出去。“客官请先歇息,饭食一会儿送来。”
柳若茴抛过去碎银子,说碎,也足有一钱多。
房间里有股子熏香味,淡淡的。
柳若茴将她放下,盖好被子,左右一打量:“到底也是大镇子,客房还算干净,还熏了桂花香。”
言冰两只手握住被子边沿,唯独露出双眼,万一柳大哥一高兴又点她的脸,总不太好,她是有相公的人了。
他搬张椅子坐到床边,脸上的关切看起来很真:“小冰,痛得厉害吗?”
她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他按住被角:“你别多动,小心伤及骨头。刚拣到你那会,我给你吃了镇痛的药丸,所以你醒来一时没察觉,不过那药性子极烈不宜多吃,所以打听到能有大夫,我就没再给你吃,你先忍一忍,如果痛得太厉害,记得要说。”
她把头伸出一点,挤出个笑脸:“柳大哥,其实不是很痛,我能忍。”不忍也要忍。
柳若茴微微低下头来看她,呼吸靠得很近,轻喷在她脸面上,她一时慌张躲不开。
门外传进一个女孩子脆脆的声音:“客官,饭食都预备好了,你要买的衣物也拿来了。能送进来吗。”
“是掌柜的小女儿,我让她去买了干净的衣物替你换换,你吃完东西,大夫也差不多该到了。”他立起身,“我先回避下,等你都弄好了,我和大夫一并再过来。”
言冰赶紧点头,细细喘两口气,方才他凑过来,她一时屏住气没敢呼吸,见他出了房门,浑身一松,刹那间说话的力气都没了,隐约似乎听得脊柱那里一阵细微的喀嚓喀嚓,慢慢软了身子。  
碧梗粥,八色小菜,热腾腾,喷喷香的。
那女孩子手脚伶俐用枕头帮她半靠起身,用小勺喂着她吃,她眼睛落到哪个菜上,马上会夹起一点点送到嘴边,头次被人伺候着,言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吃了些什么,只觉得都十分可口,一直喝下两碗粥才停下来。
接着帮她换衣服,到底也是女孩子家,样样都买齐,连袜子都是簇新的,小心翼翼地脱到里衣时,那女孩子惊呼一声,立马握住嘴压下去,她明白大概是伤口处狰狞恐怖吓到人家,最后又将那只荷包帮她拴在原来的位置。
“我替客官梳个镇子上最新的发髻花式。”拆开发辫重新细细编好,将换下的衣服统共抱起问:“客官,这些还要吗?”
言冰默然一会:“要的,劳烦帮我洗一下。”那衣服还是去年秋天,相公上山打到一只狍子,拿到集市去买个好价钱,特意扯了几尺布新做的,他自己却说不用做衣服,剩下的银子存在床头小柜里。
哪怕新衣再好,旧衣,她不舍得说扔就扔了。
“好的。还要用点点心吗?我让厨子好早些准备上,清粥不耐饥的。”见她略微迟疑,又建议道,“我看客官身子上带伤,恐怕有些吃食有忌讳,要不就素菜水晶饺和芙蓉红软糕两件,清雅适口,最是清脾润肺的。”
反正都是没吃过没听过的名,言冰只会顺着点头,人家都考虑周到,她怎能说不好。
店家女孩抱着旧衣出去,不时端着热水进来:“客官,洗个脸,擦擦手。”绞了热热的巾子,仔仔细细地将裸露在外边的皮肤擦抹干净,笑吟吟地一拍手,“我就说呢,有那样好相貌的兄长,妹妹也一定是个美人儿。”
言冰咧咧嘴,就算把她整个人放大桶子里用鬃毛刷用力里外刷上三遍,她那长相也变不成美人,这店家女孩太抬举她了。



夏虫(九)


人未到,咳嗽声已经传进来。
言冰躺在床上,听那猛烈的撕心裂肺般的咳嗽声,就像是勺子刮在药罐里一般,听起来让人牙齿发酸,真想爬起来去帮那人拍拍背,这样咳,只怕是要把整个肺都吐出来了。
不过,爱莫能助,她现在一点都不能动,伤势仿佛更加严重了,连转动脖子都觉得好困难。
咳嗽声停下来,柳若茴的声音恰好响起:“小冰,大夫来了。”
门推开,一前一后进来两人。
言冰望住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女子,白色的衣襟前一滩深色的血痕,刚才在门口咳嗽的人是她吗,她就是大夫?
白衣女子眉头一皱,双手搭住她的左爿肩膀。
“大夫,她的伤势?”柳若茴探过脸来问。
“只是被马的前蹄踩踏到而已,无大碍。”十指灵活地在她肩胛间摸索,“都只是外伤,并未伤到筋骨。”
言冰认可地点点头:“是被一匹大马给踩了,大夫说对了。”
白衣女子的神情倨傲,不过看人的眼神还算温和,摸出一只青玉的小葫芦,倒出六枚暗褐色的药丸,取一丸塞进言冰口中,其他的交给柳若茴:“一日一丸,六日后即可复原,期间不可饮酒,”停一停,眼波轻轻流转在他脸上绕一圈,“亦不可同房,请这位公子先出去。”
柳若茴摸摸鼻子,识相离开。
言冰心情大好:“大夫,我已经没事了。”
白衣女子轻哼一声,嘴角微微翘起:“你怎么知晓我在这里的?”
言冰啊了一声:“不是柳大哥说让账房上帮忙找个大夫来看看我的。”
白衣女子挑起一道眉毛:“你当真不晓得我是谁。”
“呵呵,我知道你是大夫。”言冰笑眯眯地答。
“装疯卖傻。”白衣女子沉下脸来,右手一翻抓住她身体,将她整个翻过去,化掌为抓,撕开她后背的衣衫,一大片细白的皮肤露出来。
言冰挣扎间惊呼出口,等候在门口的柳若茴忍不住冲进来。
大概是平常捂得牢靠,这腰背后的肌肤真是晶莹剔透,微微泛起一层粉红,只一点点隐在皮肤下,让人看了想伸出手去摸上一把,五颗鲜红的痣,按照顺序排列,映衬着她的皮肤越发透出诡异的诱惑。
“果然不出我所料。”白衣女子眯眼一笑,眼角俱是风情,别过脸去呵斥,“谁叫你进来的,出去!”
柳若茴生生定在原地,张口结舌:“这是什么?”
“反正不是守宫砂。”
鬼也知道不是守宫砂,他在心底暗暗道,有人画这么多守宫砂的吗,而且还画在背上。
白衣女子拖过锦被将言冰的身体盖好,半哀怜半幸灾乐祸地摸摸她的头:“可怜你身上被种了这个,自己却不知道。”
“是不是有毒?”她伸出脑袋问。
白衣女子笑得更欢:“是毒就好咯。”
言冰一张小脸立时比苦瓜还难看:“那大夫的意思是不是我得了不治之症?”她虽然看不到自己背后究竟有什么,可见两人神情也大致能猜出是不太好的东西,那这几年除了偶感风寒,怎么不痛也不痒的。
“大夫请借一步说话。”
“不用不用。”白衣女子索性笑得弯下腰,边咳边笑,“就当着她的面说也无妨,让她自己知晓也是好的。”她直起身,勉强止住咳,指着自己道:“在圣天门门下弟子面前,我的身份也无须隐瞒,我原来的名字叫上官蔻童。”
圣天门?言冰疑惑地看看柳若茴,那是什么?
柳若茴对她勉强一笑,手势大致是叫她先将话听完,再详细解释给她听:“原来你是那个失踪三年的妖毒蝶。前辈的外号虽然骇人,其实双手并未沾过血腥,只是因为用毒太过于出神入化才得此外号,而且听闻前辈与家师颇有渊源。”这话大半是刻意说给躺在床上支着耳朵等答案的言冰听的。
“原来你师傅还提及过我的名字。”她眼里兴味起来,“可惜三年前,我被人种下毒蛊,只得隐姓埋名预备在此了此残生。”
“柳大哥不是说大夫很有名很厉害的吗,为什么要躲起来。”言冰直截了当地开口问。
柳若茴看看上官,叹口气,怕是这女子实在太骄傲,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现在狼狈的样子,才不顾一切躲藏起来,连她都化解不开的毒蛊,会是什么,是什么人所下。
“我中的毒虽然厉害不过一时三刻也不能让我毙命,而这位小妹妹的毒,不!应该说是毒蛊,你方才也见到她背上的红痣了,漂亮地很。”
柳若茴脸面微微一红,点点头。
“那可不是天生所生,这毒蛊有个名字叫北斗星,等七颗红痣长齐——”
“长出会怎么样!”言冰调高了嗓子,飕飕地尖。
上官笑容诡秘:“我也不知道会怎么样,书上没有任何记载。”
我咬牙,我切齿,言冰恨恨得看住她的脸,这人太坏了,吊足了胃口却不给人一个踏实。
“那请问前辈何时会长出第六颗红痣?”柳若茴问的是要紧。
“它想长出来的时候自然会长出来。”上官看起来真是满心欢喜的样子,“记得最好不要想办法去化解,可能会催化毒蛊进化的。如果哪天毒蛊发作,小妹妹还可以到这里来找我。”
“你不是说不知道会怎么样吗?”言冰捏着被角小小声音。
“现在不知道,或许到时候就会知道了。”她好脾气地答着。
柳若茴听出上官的言下之意,或许毒蛊发作时,会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时找到她,或许她能给言冰一个解脱。
傻孩子还巴巴拉住上官的衣袖说:“谢谢大夫。大夫也把中的毒名告诉我,没准以后我打听到化解之法,我也会回来这里告诉大夫的。”
上官眼神一软,又摸了摸言冰的头发:“我中的毒蛊叫作青衣,你可记牢靠了。”
言冰点点头:“嗯,我记下来了。”
上官淡然一笑,转身即走。
柳若茴伸手想拦,犹疑片刻,终于还是将手背到身后。




夏虫(十)


真正耽搁了六天。
开始启程的时候,言冰还以为他们是赶着去哪里,大夫走后,柳若茴郑重宣布,他们在客栈先住下,等她把伤养好,说是万一路上再震动殃及伤势,又找不到好大夫就大事不妙,她乐得同意。
后来稽延回来,双手空空,也不见提什么,样子倒是风尘仆仆,象是走了很远很远的路,以前相公如果出个远门,回来也是一样的样子,鞋子衣摆边上都是土,整个人会脱型掉一圈圈。
言冰躺在床上用手去捞背上的肉肉,皮肤光滑整洁,什么都摸不出来,不过听大夫的形容,恐怕是不得好了,肩膀上的伤势倒好得彻底,她又是欢蹦鲜跳的一个好人。
可是,她想回去了。
将新买的衣服统统都换下,穿上自己原来的衣服,规矩得绑好辫子,将新收来的梳子收进荷包,她过去敲柳若茴的门。
没有人在。
再过去一间,是稽延的房间,依然没有人。
她顺着楼梯往下走,正看见他们上来。
柳若茴的脸色苍白,抬眼看她,尽力在笑:“小冰都好了。”
言冰让过身去,借路让他们上来,手抓住围栏,低一低头说:“柳大哥,我是来和你告别的。”
对方默然。
她只能继续说:“既然大夫说我可能命不长久,我想回到秋水镇回到我相公那里去,和死相比,当时我出来的理由太小了。”
想到如果临死前都不能再见到相公,她的心猛猛一抽,相公会不会在寻她。
“小冰,你不能一个人走,我们要带你去南方。”柳若茴的嗓子微微有点哑,不似平日的清润,双眉紧皱。
“为什么?柳大哥说过,我想走的时候自然可以走的。”她摸摸荷包,她自己有盘缠。
“那是当时说的话,此时情势不同。”他伸过手搭住她的小臂,半劝半拖地拉她进房间。
言冰挣扎下,发现对方的力气远远大过她,只得放弃。
稽延关了房门,两人坐下来,示意她也坐,言冰嘟着嘴不太开心,当时明明说好的,怎么又变卦了。
柳若茴按一按前额,仿佛头痛不知道如何开口才好,指指稽延:“还是你来说吧,当时你都看到了。”
稽延平淡淡地叙述:“因为不能回去了,秋水镇没有了。”
言冰觉得眼前一黑,几乎站不住脚,连忙撑住身体颤声道:“没了?怎么叫没了?”
“还是我来说,你也太直白了,她一下子怎么受得住。”柳若茴摇摇头,拉过稽延,“我本来想让他回秋水镇给你相公留个条,说你是跟远方亲戚去南方探个亲,你当初是自己跑出来的,万一他一直找寻你不到,总不太好,可稽延到了那里,整个秋水镇变成一片废墟,不过是几天的光景,他也吓一大跳,再寻人到处问了,才晓得镇上的人都被遣散走,应该是来了一大票人说是要找什么,花钱把人都赶走,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就放火把那里全烧了。”
“那我相公,我相公。”言冰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
“说是先赶的人再放的火,没出人命,但是人都被遣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柳若茴起身走近点,“所以说你现时只能跟着我们走,回到我们的地,我会再想办法帮你打听的。”
言冰捏住他手不肯放:“你确定镇子上的人无事。”不但是相公,还有朱大哥,穆姐姐,小毛子一家,这寒冬天的,几百个人会去了哪里,能去了哪里。
他转头看着稽延,稽延点点头:“的确没死人,我问的是你们后山一个老猎户,说得很详细,想来不会错,他还说赶人的手笔很大,每人发了一锭银子,他还后悔正巧上山没领到份。”
“是不是左脸上有道血红大疤的?”
“是,说是姓崔。”
“那是,那是崔猎户,他认得我相公,如果相公出事,他定然会说的。”言冰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一打颤跳起来,高声嚷道,“不行,我不能和你们走,我要回去找我相公。不见到他,我哪里也不去。”
“小冰,你冷静点,冷静点听我说完。”柳若茴手忙脚乱地想去拉她胡乱扑腾的身体,一边让稽延档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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