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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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虫-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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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冰单手撑着头:“我看着相公吃,心里觉得很开心。”
宋殿元淡淡一笑,拍拍她的头:“小冰,你还是象个孩子。”
言冰低头玩自己的手指,嘟嚷着:“人家哪里是小孩子,相公,我们都成亲好几年了。”
他的粥碗停在半空中,静止成一幅图画。
瓷碗幽幽闪烁,横亘在两人之间,绝然隔出一屋子的静谧。
片刻,他问:“小冰,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言冰被他吓住了,慌乱地否认:“没有,没有,相公哪里都很好,没有更好的了。”
“没有更好的了。”宋殿元重复着这句话,嘴边渐渐划出道弧线,声音越发低沉下去,“不过是你没有出这小镇,没见过更好的。”
“什么,相公说什么。”
“没有什么。”他加快速度,几口将热粥匆匆咽下,掠衣起身。
“相公,要出门?”言冰看看窗外,已经大亮,雪停了,染上一抹渗人的阴冷,望出去不过白茫茫的一整片。
宋殿元点点头,言冰跑到灶间包了两块干烙饼,想想又将肉脯塞一片进去,跑出来交给他:“相公带着吃。”
他垂头看看手上油纸包裹着物件,眼中温柔一沉:“小冰,我晚饭前就会回来。”
她点点头,乖巧地说:“那我做好饭菜等相公回来。”
送人出门,一直看着到他出了村口,连背影都忘不见,才讪讪地准备回屋,衣角却被一双小手拉住。
“小毛子,有事吗?”她蹲下身,与那豆丁般大小的孩子平视,额角抵住他的额角,孩子穿得多,层层衣服裹着,只露出胖胖的小脸,可爱地象只小肉圆。
他尽管拉住她衣服,将脸凑到她手心,用力闻闻。
言冰恍然地看看手,她刚才拿肉脯的时候,粘着蜜汁,她亲手做的肉脯是用相公打猎带回来的一个蜂巢上刮下的蜂蜜淹制而成,有股子特别的香味。
“小毛子是不是要吃吃?”
孩子用力抓牢她,似乎怕她逃走一样,她笑笑,将他抱起来:“那跟我进屋吃吧,外边多冷啊。”
她取出肉脯,用剪子剪成小块,放进小木碗中,又用湿巾帮孩子擦拭干净双手,把碗交给他:“小毛子慢慢吃,陪我解闷说话。”
孩子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小心用唾沫含着,黑黑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口齿不清地唤:“姨。”
“这会吃了东西,才想到要叫我呀。”
孩子开心地笑起来:“姨,姨,好好吃。”
言冰坐在他对面做起针线,纳的是一双千层底的布靴,细密的针脚一圈又一圈,总怕不够结实,相公出去总仿佛要赶远路,特别费鞋,她悄悄地做了好几双放置在床头的柜子中,只要穿的那双,有丁点破损就赶着给他换新鞋。
别人都说新鞋络脚,可她做的不会,每一双都是又厚又软的,保证让每个脚指头都舒舒服服躺进去,鞋底纳地厚实,下雪下雨的也不怕渗水了。
她从来没有问过,相公每次出去,去的哪里,做些什么事,见过什么人,只要相公平安回来,她就觉得心满意足,等待也一样会很幸福。
“姨,我唱歌,给你听。”小毛子总算将含得淡而无味的小片咽下去,扑在她膝盖上,扭扭圆滚滚的身体,自顾自地唱起童谣。
这算孩子付出的报酬吗,言冰好笑的,也听不明白他唱些什么,稚气的声音听起来却能叫人开心起来。
小毛子在屋里跑进跑出地转几圈,突然支起耳朵:“娘,娘在叫我。”
言冰仔细听听,果然是。
“姨,小毛子回家家了。”他看着碗中没有吃完的肉脯,神情有点懊恼。
“小毛子将手手摊开,对了,对了。”她将肉脯都倒进他手心,“带回去吃吧,下次再来找姨玩。”
小毛子小心翼翼地捧着,回头又说:“姨,赶集,小毛子也去。”
“好,下次带小毛子一起去。”
得到认同,乐得大眼睛弯成月芽芽,他欢天喜地地走了。


夏虫(四)

村里头来了外人。
村尾最后那一间空闲的屋子转借出去。
只是听说,言冰并没有见过有人进出,不过,相公最近很少出门,即使走出去,也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就转回来。
大半时间,他坐在屋中那个光线较好的地方刻着东西,身旁有两个小筐,一个堆放着散乱的方正木块,另一个是已经完工的成品。
言冰倚靠在门边看他,低着头,神情专注,胸以上浸没在阳光下,头发被光线折射出斑斓的颜色,她又想到方才在朱硫家见到的一幕。
宋殿元觉察到她的气息,抬起头,诧异地看到她脸上不寻常的红晕,问道:“小冰,你怎么了?”
她向他走过来,一张小脸红得涨鼓鼓的,双眼却亮得冒火,口中喃喃道:“我才从朱大哥家回来。”
他没有接口,耐心地等着她说。
“朱大哥和穆姐姐在玩亲亲,正巧被我撞见。”她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眼神勾人,轻声细语,“相公,为什么你从来没有亲过我。”
宋殿元呆在那里,根本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向来镇定的他,慌乱中站起来,想挪开几步,想错开她认真询问的目光。
可,已经,来不及。
言冰闭起眼睛,声音低到不可闻,但又是那样坚定无疑,语调隐隐有些倔倔的:“相公,亲亲我。”
面上一片坦然,嘴唇微微向上翘着,仿佛等待有人采邑的果实。
她等待着,良久,良久。
红晕一丝一丝退却下来,嘴角的弧度跟着向下坠落,她猛地睁开眼,果然,眼前人已然不在,屋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罢了。
心里面一样空荡荡的,她只觉得冷而已。
穆沅依偎在朱硫怀里,娇笑着,傻丫头,难道你相公没亲过你,要看得这么目不转睛的,不害臊。
穆姐姐,不巧被你言中,他从来没有亲过我。
之前,并不知晓夫妻间会做如此亲热的事情,只当同住一个屋檐下已经再亲密不过,一切不过都是她的猜想。
是她想错了。
言冰微微一笑,笑得心口微颤,径自朝院内走去,趁着太阳好,将一笼子鸡放出来晒晒,随手抓把米撒在地上,一窝蜂地抢食,有只小的,被挤在中间,懵懵懂懂地半睁着眼,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的样子。
言冰将它抱出来,毛茸茸的身体在她冰冷的指尖下微微打颤,却认得她的味道,不避不闪的,她又抓了米特意喂它,然后看着一群鸡在院中奔来跑去好不热闹。
一直到太阳下山,宋殿元推门进来,他走的时候匆忙,没有将门插好,回来的时候,依旧一推而开,只看见鸡群在院内散乱嬉戏,言冰坐在一边的凳子上,双眼茫然然地看着地下,青石板上差点被她看出一朵花。
“小冰。”
她听到声响仰面看他,不做声。
“小冰。”他试着向前靠一步,她的表情倦怠憔悴,叫他看了不忍。
她回过神,怯怯地说:“相公,我忘了做饭,太阳下山了。”
宋殿元过去一把用力将她拉起来,触手冰冷,心的一角塌下来,柔声道:“那就不做饭,我们去村口吃。”将她两只手包在掌心中揉搓片刻,直到感觉不太冷了,牵着她,言冰乖巧地跟在后面,没有作声。
她的世界是他一手建立的,第一次,言冰觉得相公,其实很陌生。
两人站在小饭铺前,言冰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身体自动向温暖的地方靠拢的本能反应,她用脚尖刨着地,动动唇,呐呐低头,后面的根本听不到。
宋殿元将耳朵凑近点,想听清楚她说什么。
言冰望着他半透明的耳朵,和耳后那一片小小凝脂般的皮肤,犹疑地:“相公,要不我们还回去吃,外边吃,很贵。”然后伸手用食指,忍不住摸了那里一下,恩,手感很好滑滑软软的。
他整个人立时缩回去,哭笑不得,倒吸着气,拽着她手,拖住往里面走。
坐定下来,他问她想吃什么,言冰想了想,眉头皱皱,往两边的桌上各自瞄了一眼,下决心回答:“我想吃碗光面,要多撒点葱花的。”
宋殿元忍着笑,唤老板过来,点了两个小菜,一角清酒和一大碗肉燥面。
言冰整个人放松下来,嚷嚷着叫老板找油辣椒过来,用筷子挑了一大陀拌在面里,先用力吸一口气,赞道,好香好香,然后大块朵颐。
宋殿元自斟自饮,面上清清淡淡的笑容,筷子点到及止。
“相公,你要不要也吃点。”她讨好地将半碗面推到他面前,嘴巴油光光的,额上一层细汗。
他掏出帕子帮她擦干净,然后就着她的碗吃了几口,辣椒与肉燥混合在一起,果然香得很。
言冰瞅瞅帕子一角绣着小小的浅蓝色雪花,正是她上个月送给他的,心头更乐,抢着他的酒盏灌了一口,热辣辣地下肚,宋殿元已经夹了小菜凑到她嘴边,哄她一起吃下。
门口一阵喧杂,又有客人进来,老板迎上去。
言冰阁着他的身体往外看,一群生人面孔,三男一女,那女的,唔,长得很标致,水红色的斗篷脱下来,衣裳的款式是她没有见过的,层层叠叠,衣领处还搭着毛皮,耳坠子是一双上好的珠子,在店铺的烛光下,隐隐含晕。
大概,就是他们说的搬来村里的外人了吧。
那女子也正打量他们,瞥过言冰,眼光停在宋殿元身上,从头到脚地刷了一遍。
言冰在桌子下面拉过他的手:“相公,我吃饱了。”相公两个字说得很大声。
宋殿元付了帐,薄唇轻抿着勾起一角,眉眼间笑意盈盈:“要不要带些卤蛋回去吃?”
言冰连连点头,嘴里塞得鼓鼓嚷嚷口齿不清:“要,要四个,一人两个。”
老板将卤蛋包好了递给她,她一手提着,一手紧紧拉着他的手,走过那桌的时候,四人的眼光似乎都跟随着他们,而宋殿元始终没有看他们一眼。



夏虫(五)


言冰牵着小毛子的手,对小毛子的娘嚷嚷:“太阳落山前会带他回来的,你放心好了。”
毛家婶婶帮孩子将帽子再扣扣好,又把小脸上鼻涕擦掉,放心地答:“小冰做事情一向妥帖,我做好吃的等你们回来吃。”
回身走,言冰小小声道:“小毛子,晚上我和相公到你家蹭饭呵。”
孩子吃吃地笑,用力点头。
他一直很乖,言冰摆摊的时候,自己坐在旁边吃手指,有人将雕像踢歪点,他连忙起来将东西摆到原来的地方。
今天只有言冰一个人,一大早穆沅说身体不舒服,朱硫只得留在家中陪她,夫妻俩人一直陪着歉意的笑,穆沅更是将贴好的面饼裹了塞在她手里,好似有多对不住她一样,弄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卖糖串的走来走去几次,小毛子的眼睛跟着那人过去过来,过来过去,言冰逗他:“小毛子是不是想吃呀?”
小毛子嘴巴张张,没出声。
“不做声就是不想吃咯。”
小毛子紧抓住她袖子,很小幅度地点下头,如果不是言冰盯着他看,真看不出那个小小的脑袋动过一丝一毫,笑着唤过卖糖串的。
两人抓着长条的草扎子挑来选去,将顶上最大的那串拿下来,言冰付了钱,小毛子用两只手牢牢握住糖串的竹签,只会说一个字了:“大,大。”
言冰数数,糖串里裹着六个红彤彤的山查果,外边的糖稀冻得半透明的:“小毛子尝尝甜不甜。”
他小心地凑到嘴边,伸出小舌头舔一口,吧唧吧唧嘴唇,又舔舔:“甜,姨,好甜。”
言冰摸摸他的头:“小毛子慢慢吃,姨要做买卖呢。”
这天说变就变,上午太阳还不错的样子,才晌午等两人就着清水将面饼吃了,又开始飘起迷迷蒙蒙的雪花。
街市上的行人逐渐减少,言冰不死心,眼巴巴地坐在那里想再多卖掉几个。
糖串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还剩下最后一个最大最红的,小毛子再不舍得吃,捧在手心里,当玩具滚来滚去,粘在皮肤上的糖屑被舔得干干净净。
言冰用布将雕象一个一个擦过来,一双精致的牛皮靴子定在她面前,然后一个清朗朗的声音问:“这多少钱一件。”
她头也不抬,继续干手上的活:“廿文一个。”
“咦?”那人不置信地回。
附近的村子里,民风朴实,这半月一次的街市都是差不多的摊子,言冰报出价格,对方愿意买就买,觉得价格不合适笑笑就走,这是第一次有人质疑她的开价。
言冰仰起头,看住对方。
那人从头到脚都被白色的雪裘包裹得严严实实,象一只雪白的大熊,很高很高,他眼光落下来看到言冰的脸,再一次发出同样地疑惑:“你是?”
“姨。”小毛子跑过来将光秃秃的一颗山查果给她看,“姨吃。”
她哭笑不得地婉拒他的美意,全是他的口水,谁敢吃啊。
“姑娘,我不是嫌贵。”那人估计是读懂了言冰的表情,连忙解释,“我看着是好东西,放到城里能卖好价钱,廿文卖贱了,才发出那样的疑惑,请莫要见怪。”
言冰报以灿烂的笑容:“没事,没事。是我相公自己雕刻的,拿到集市上来卖不过是略微贴补家用,这位大哥一看就是城里来的,有眼光呢。”后面半句,她没说出口,既然城里能卖好价钱,你就好心都买去吧,今天生意惨淡着。
她虽然没见过什么外人,不过对方的衣饰华美讲究,估计是个有钱的少爷,她抬眼,见那人一直盯着她的脸看,用袖子赶忙擦擦:“我脸上有什么吗?”
“好多糖屑。”那人温和地笑,“那姑娘数一下数目,我全部都买下来。”
这话真动听,言冰顾不上擦脸,将草筐整个搬过来:“一共二十六个,都在这里。”
那人含笑点点头:“好,帮我装在一起好吗?”
言冰决定连草筐子一起送给他好了,将软软的干草一层一层装好:“大哥,可以了,你准备怎么拿回去?”
那人掏出一块银子递过来:“我没有带铜钱,这些应该够数了。”
言冰吓一跳:“太多了,我兑不开。”
“不用兑,都给你。”
“不行。买卖归买卖。”言冰态度坚决,仔细瞅瞅对方,言谈温文尔雅,举止也很大方,不象是坏人。
“要不这样,你不是说这集市半个月一次,下回,你再带三十个过来给我,钱,这次一起给。”他提议解困。
好建议,不过再加三十个,估计也抵不上这块银子,可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
“那大哥,东西你怎么拿。”言冰捧着大大的草筐子,上下打量他,实在看不出这个身裹雪裘的男人会愿意干这力气活。
他又笑了,看得人心里暖融融的,言冰想,原来这个人长得也很好看,一点不比相公逊色,不过他很爱笑呢,真好,真好。
那人将尾指放进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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