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总也知道。”唐骏冷静地阻止了她继续那些无谓的争论。
倪岳见状知道再辩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一手将照片塞回了唐骏的手中，“我去透透气。”说罢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她拢了拢衣领，一步步向郑远真走去，越是接近，就越是觉得一种无奈。世界似乎总是在你接触不到的地方运转，没有你它依然不会停止，那么到底又是谁在主宰这个世界呢。
只差几步之遥时，她几乎可以看见那个女孩凝视电脑屏幕的专注眼神，也许离开对她而言也不算件坏事吧，就冲着那股执着与认真，就是这里值不起的。她笑得有些苦涩，其实，自己不也是那个处在世界外围的人吗。
“在干什么？”她在郑远真身边站定，看着那双抬起来望着自己的清亮的眼睛里转而出现了一丝笑意。
“在写稿呢。”郑远真将笔记本电脑暂时放在一边，站起身来。
“你辛苦了，一直都那么努力。”倪岳边说边想，就让这褒奖的话作为临行前的勉励吧。“毕竟只是实习，将来的路还长呢。”
“是啊。”郑远真听着这话，似乎是在和自己绕着什么圈子，正想等待下文，倪岳却又没了声音，只是冲着一边的电脑屏幕凝神，不禁心下有些茫然。每次倪岳来找自己基本都是雷厉风行地直入主题，可今天，却像是换了副脾性，温吞起来。
“其实，刚才还在烦恼呢。”实在觉得这样的沉默让人有些不自在，于是郑远真还是捡了最近的工作扯起话端来，“每周的报导既要有新意又要符合事实，所以有些……”边说着，她摸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不用太勉强了。怎么说这里这个圈子也不是外面那个真实的世界，可以客观地来判断的，是不是？”这话说得婉转，而那层背后的意思无非是，外面的世界，你自然可以作为旁观者去挖掘事实的真相，而这里，娱记说白了也是一只脚踏在圈内的，光是报道的出发点就大不相同了。
“话是这样说，可这也是报道，是工作也是我的专业，所以总是想做得好些的。”郑远真借了她的话题说下去，同时尽量谦恭地想要表达出自己的这种意志。虽然她早已断绝了融入这里任一个派系的念头，但总还想在这个比起报道，曝光率和惊爆度更受瞩目的圈子中获得一些肯定，也好让自己看见存在于这里的价值。
倪岳看着那双眼睛，心里无奈得摇着头，也许那样的决定真是对的。“别想太多了，只是实习，以后你也不一定就在这个圈子里。”
“……是吧。”郑远真略一停顿，对于想到日后无法天天见着Jill，甚至可能再无法相见时，心里感受到了明显的酸涩。
倪岳拍了拍她的肩膀，忽然换了个还算轻松的话题，原本脸上那种踌躇严肃的神色也淡去了些。“过些天就是Jill的演唱会，剧组很多人都会去捧场，你也一起来吧。”
“真的吗？”郑远真本来还想着不知自己有没有机会看到呢，这会儿听了又高兴起来，一连谢了好几声。
倪岳点点头，对着她那毫无遮掩的笑容出神，“对她们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倒是你以后不一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就当纪念吧。”
“在笑什么？”郑远真目送着倪岳离去，一回头却见金尚民也正朝着那个方向瞧。这个家伙，总是喜欢从自己背后冒出来，而他这样说，显然是已经来这儿有一会儿了，于是问：“你来干嘛了？”
“干嘛？工作啊。”金尚民不再远眺，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郑远真。
若不是见过那天江边的他，郑远真定会觉得他也无非就是个倜傥无愁的人，而现在，只能说他的心态很好，或是他很会隐藏。“工作？”她夸张地干笑了两下，不过仔细回想起来，自从那天之后倒是能天天在剧组见到他，难道还真是转性了不成？“以前怎么没见你那么勤快呀？”
“以辛勤劳动为荣！”金尚民字正腔圆地学了句中文，差点没让郑远真喷笑出来，这是中国特有的精神文明，他个资本主义国家来的老外倒是学得正经。于是，也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点头回道：“这位同志好先进，是哪个支部的？”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什么部？我是亚洲开发部的。”
哈哈哈哈……郑远真一听更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只是一个劲得朝他摆手。金尚民也不知自己哪里说错了，可也自觉是件有趣的事，便受了她的影响跟着笑起来。
两人笑了一会儿，调顺了气息，金尚民从包里掏出一个东西朝郑远真的面前一伸，“这个拿去。”
“什么？”郑远真低头一看，是个小巧的保暖杯，杯身呈很嫩的粉色，杯盖上还镶了一圈淡灰色，圆头圆脑的十分可爱。“这是干嘛？”正在她又不自觉地想到是否又是糖衣炮弹时，只见金尚民努了努嘴巴，一副不以为意的表情说：“这是为了谢谢那天你的帮忙……以团结互助为荣！”最后的一句又是纯正过了头的中文。
“哦……不是‘帮别人就是帮自己’啊？”郑远真故意拖着长音朝他眨了眨眼睛。
“对，是这样！所以别高估自己了。”金尚民清了清嗓子，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神情来。也许也正如她所说吧，她帮过自己，所以……谁知道呢，她想。再看一眼，郑远真依旧在笑，不由地便也跟着笑了起来。
“为什么是这个？”郑远真边说边旋开杯盖，里面的内胆发出锃亮簇新的银光。再细看杯盖，也是特别的紧锁设计，能保证杯内的液体不外漏。
“泰宇的新产品，正好你也可以帮试试。”
“原来是试验。”郑远真撅起嘴，心里为着这样不费金钱与心思的礼物而愤愤不平。
“不要？”金尚民瞪了她一眼，伸手做出想要拿回瓶子的样子，却被她挡了回去。
“不要白不要。”她说。其实，在那么冷的天气里，总是坐在户外采访写稿的她，有时还真想能喝到热茶去去寒呢。“谢谢你”想到这里，她抬起头真心一笑。
“随便吧，有什么问题就写份报告给我。”金尚民摆摆手。
“……”真是不可爱，郑远真心里咕哝了一句，可看了看杯子却还是相当惹人喜欢，于是又抿嘴笑了起来。
一边的金尚民只是双手叉腰，直挺挺得站在那儿，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由于她的笑而无所适从迅速抽离的眼光。“刚才倪姐找你说什么了？”终于，他又找回了刚才被打断的话题，两手跟着自然地垂了下来，□裤袋里。
“嗯？……也没说什么。”提起倪岳，郑远真的心头又浮起了方才的异样，可想想却又说不上什么，也就作罢。
“没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哦，只是她让我以工作人员身份去看Jill的演唱会，还能去后台，之后还有庆功宴呢。”说起这个，郑远真的脸上又浮现了兴奋的表情。
“就因为这个？”金尚民有些讪讪地看了她一眼。
“嗯。”郑远真点点头，没有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
“真是……”一边的金尚民轻啧了一声，慵懒地从裤袋里掏出一张票子递给她，郑远真接过仔细一看，竟然是Jill的演唱会入场券，还是内场的票。
“这是给我的？听说票子都卖光了呢。”她抬头看向他，心里划过一丝异样，若说是感谢的话，这可比保暖杯还要……
“这是给佳佳的。”金尚民的话及时打断了郑远真心里正逐渐上升的感动，“以后会经常去她家，总不能空手，对吧？”说完，见她几变的表情，这才有些解恨地扯起嘴角，轻声嘀咕了一句。“Jill就那么好吗？真是思春的少女。”
郑远真接过票子，看着那上面印着的激情投入的身影，她似乎已经可以听到那震耳欲聋的呼喊声，还有满天的海报和萤光棒了。“是啊……”她答得及其轻声。
“对了，你不去做幕后采访吗？”金尚民一句话又将她从想象拉回了现实。
“幕后采访？”
“不然呢，天天在这个地方能写出什么？时间、地点、人物，至少其中一个因素起了变化才会有新鲜的事发生，不是吗？”金尚民见她一脸迟疑又追加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你看其它的那些随行记者，这两天连影都没有，你就整天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
“我就是看过她们的报道了才……”郑远真觉得一股反感油然而起，那些人就是Jill口中的苍蝇吗，她看过这两天的报道，只觉得一种虚假和重复，同时倪岳刚才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只是那不是她的风格。
“你是看不上她们？看不上这里？还是……”金尚民直看进她的眼中，想要刺探她的真实想法，“你害怕去做让你觉得不像你自己的事？”
郑远真轻咬嘴唇，他说得没错，她的确有不甘，却也害怕自己会做出并不像自己的事，只是这事却不是金尚民所想的那样。
“怎么不说话？”见郑远真凝神不语，金尚民略微低下身子慢慢向她靠近，好与她保持平视了一探那双瞳孔里的风起云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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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除了黑暗看到的还是黑暗。郑远真揉了揉眼睛，再度睁开时，才慢慢适应了这里幽暗的光线。
在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后，她终于还是来到了这里——万体馆。已是夜深，没有演出的万体馆竟是如此的沉静，就像没有面对观众时的Jill一样。她抚了抚胸口，自己终于还是做了不像自己的事。
凭着工作人员的吊牌，在看门人的许可下，她穿过前厅、观众席、舞台，向后方的工作区靠近。和其它演唱会稍有不同的是，还有两个星期不到的时间，这里就被包了下来，用以准备演唱会的布置工作，足以见得星火公司对Jill，或者说是对这场演唱会的重视。
绕过舞台，在一片漆黑中，她隐约可以看见搭建了一半的舞台，舞台上略高出一截的升降设施，还有散落在各处的音响设备。到了那天，这里该是多么华丽夺目，而台下又该是多么热烈四射啊，她想。只是现在，这里却像死一般的寂静，甚至屏息凝神之间，仿佛就能听见某处的叹息。
大家都走了吧，正当郑远真觉得自己白来一趟准备离去时，舞台的背后忽然传来一阵不成旋律，僵硬而断断续续的琴声。夜半歌声？！她的第一反应是惊吓及逃跑，可很快又自己笑了起来，这都什么年代了，连老外都会八荣八耻了，恐怕即使宋丹平的脸也能去韩国整好了吧。边想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她边缓缓地跟随着琴音，向着漆黑中唯一的光亮而去……
“你在这里做什么，快出去吧，别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没见大家正忙着！”一个工作人员将郑远真半推半就地送出了Jill的休息室，那台让她记忆深刻的钢琴依旧矗在那里，正是那晚她见到的。
她无语地走出房间，经过那晚空无一人现在却人来人往的走廊，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匆忙。而那个今天最该紧张或兴奋的主角，此刻却只是坐在那架钢琴边，沉默、等待。
隔着舞台背景，郑远真可以听见场内正逐渐热烈的欢呼声，那一声声的“Jill”，就像那晚的钢琴声，直击自己的心房，让她浑身的血液也不由自主地沸腾起来。
终于到来了，这一天，2006年的圣诞节。
紧促地，她转出舞台，走近内场，只是稍加环顾就见到了自己的好友赵佳。Jill虽不是她的头号偶像，可显然，现在她已轻易得被整个场子的气氛所带动，正笑呵呵得跟着身边并不相识的人说笑。
郑远真笑了起来，这就是一个明星的力量吧。
她抬头远望，将聚光灯逐一掠过的那些激动的笑脸一一留在了自己的相机里，心想着Jill定是从未见过开场前，弥漫整个会场的期待吧。而台上挥洒汗水的他，是否曾经细看过那些歌迷自发组织起来，为他布满全场的蓝色呢？她毫不犹豫地按下一个个快门，就让她将这一幕幕都带给他，一如她想将那晚黑暗中的他展现给世人一样。
还记得那晚，当她推开唯一透着亮光的房门时，看到的决不是方才坐在钢琴旁，身着眩目演出服，发丝井然的明星。在她眼前的，只是一个疲惫却仍在不断逼迫自己的人。在他抬起头望向自己的那一瞬间，自己甚至不确定他是否看到了自己，因为在那眼中已经填满了太多的茫然和无力。
“别拍了，快过来，就要开场了！”金尚民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的身边。正当他催促着将她带向工作区的位置时，场内传来一声长鸣，跟着就是瞬间的黑暗，引来了场内阵阵的尖叫。
就要开场了。郑远真放下相机，睁大了眼睛想要穿透眼前的黑暗，一切仿佛回到那晚，从黑暗开始。
那晚，正当她轻巧地推开半掩的门时，正见Jill双手一挥，重重地敲打在琴健上，伴随者轰鸣琴声的还有他粗重的呼吸。
“你怎么在这里？”他从双臂中抬起头时，这才发现一直安静地站在那里的郑远真，不禁一阵惊讶。
“怎么就你一个人？”郑远真不答反问。
“难道让所有的人在这里听我弹这个……这个……”Jill似乎找不出什么词汇来形容自己弹奏出的调调，倒是郑远真为他找了个字眼。
“夜半歌声。”她说，引得他放松地大笑起来。
“夜半歌声？嗯，是夜半歌声。”他站起身离开钢琴，挥了挥手示意郑远真进门，之后又问：“现在几点了？”
“快十一点了。”郑远真走进房间，将背包放在三角钢琴的琴板上，看着那简单却又复杂的黑白两色。
“你是来找我的？”Jill从一边取出一罐百事可乐抛给了她，一边等待着她的回答。
郑远真点点头，不说话，心里想着该怎样把那张照片交给他。
“什么事？”
“想来给你做一篇幕后采访。”她口是心非。
“幕后？这就是幕后！”Jill哑然失笑，自嘲得指了指跟前的钢琴。“明明不会，却要塑造出另一个形象。真是为难它们了。”他伸出十指在空气中弹动了一翻。“你会吗？”
郑远真摇摇头，对于音律她一窍不通。“但是我能写。”她说：“我想写下来。”Jill独自奋战，充满疲惫的身影在她的眸子里烙下了印记。“写下你是多么努力，多么用心。”
Jill听了笑而不答……在众人的欢呼声总，郑远真的思绪从遥远的地方被拉扯回来。那天的他虽然疲倦得很，可是却在和自己笑谈。然而今天，当他再次见到自己时，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清冷地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