塌塌米上的餐桌边，道：“随便坐吧。”
Jill和林星并排在金尚民的对面坐定，郑远真便往金尚民的身边坐去，坐下后便开始打量起整间屋子来。屋子不大，也就十来个平方米，传统的塌塌米、传统图案的淡色墙纸。其中，一面墙上挂着水墨画，另一面靠墙摆着古玩架，陈设了些同样具有民族风情的小玩意儿。再看向一边，格子的纸糊移窗大开，露出了外面别样风景来。一个潺动着溪水的小池子，几尊石雕，还有一旁苍天的松柏，令人仿若置身于一个超大的盆景一般。
“怎么样，这里觉得还满意吗？”老妇领着菜单退了出去，金尚民这才回过身来，说话间也跟着打量了一番房间。
“这里很漂亮，很古朴，让人放松。”Jill的确像是很喜欢这里一般，边说着还边掏出口袋里的照相机，走到了窗边对着窗外的盆景取起景来。
原来他也和我们一样，会有被打动，会有想要留念的时候啊，郑远真的眼波跟随者Jill流转，心里不住地想着。
“是啊，这里是个一年四季都值得来的好地方。”金尚民展眉一笑，又断断续续地说起中文来。“不过我还是最喜欢秋天的这里，雪山、大海，还有红色的……那个……”
“是枫叶啦。”郑远真及时地在一旁小声提醒。
“对。”金尚民接口道：“是枫叶。还有这里的温泉也很有名呢。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可以试试。”
“是吗？这里还有温泉吗？”林星一听也感兴趣起来，她个人是十分喜爱泡温泉的，不过还是矜持了一会儿才扭头对Jill说道：“你的脚踝不是受过伤嘛，不如也趁这个机会泡泡温泉，挺好的。”
“是么？”Jill点点头，这会儿已经拍完照，坐回了桌旁。跟着就有人陆续送小菜来了。
“尝尝吧，这些都是当地的特色，即使在首尔也未必能吃到呢。”待菜色差不多摆满大半桌时，金尚民指了指最靠近Jill的一个盘子介绍说：“这是鱿鱼米肠。外面是鱿鱼，里面是芝麻的叶子、胡萝卜、糯米什么的，蒸出来的，味道很淡很鲜。”说完又指着另一盆说道：“这是土豆做的糕，里面还有红豆。那个是鲜鱿生鱼片，很有营养……”
原来韩国菜竟也有那么多样式，果真是在首尔都吃不到。不过谁知道，兴许也有只是自己花费不起吧。郑远真边听边将桌上的菜一一点数了个边。红烧的鲷鱼、配着萝卜泥的荞麦面、照烧的豆腐、还有野生鲫鱼炖的汤，那白色浓郁的汤汁上还飘着一捧蒿子杆儿的叶芽，碧绿碧绿的像要滴出水来……哎哟不行了，好饿啊……她一手抚上胃，一边却见金尚民依旧带着丝自豪，热衷地介绍个没完。那本就不甚流利的汉语，这会儿更是磨得人耐心尽失。可看看另两个似乎还听得投入的人，却也只得干坐在一边，瞪着那还在扭动的鲜鱿须儿，想象一番那东西在自己嘴里的古怪感觉。
终于，好在经过一上午的奔波，大家不饿也有些渴乏了，只见Jill拿起一边已经烫好的烧酒，给金尚民倒了一杯，又斟满了自己面前的瓷质小酒杯，举了起来，说：“这次谢谢你了，还特意带我们过来。”
“哪里……哪里啊。”金尚民还是那两句自慊的话。
“还不是交易，你给我钱我给你方便？”郑远真小声地在一边用韩语咕哝了一句，音量恰好大到可以准确无误地传进金尚民的耳朵里。趁着不注意，金尚民一边端起酒杯打着哈哈，一边又朝郑远真努了努嘴，也用韩语回了一句，“少罗唆，还不倒酒？”说完又是对着Jill咧嘴一笑。Jill虽觉面前的两人行为有些怪异，可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因此也是一笑。
见桌上气氛甚好，郑远真也不想由自己毁了这样的兴致，顺手拿起酒瓶也给林星倒了一杯，接着又给自己斟上了半杯。
“干杯！”
“玩得愉快！”
“合作愉快！”
“……”
四只酒杯碰撞在一起，清脆的声音犹如窗外叮咚的溪水。
“咝——！”郑远真揉着磕碰生疼的膝盖，再一次无奈地卷起那松垮的长裤管。就因为这身金尚民“好意”从老板娘那里借来给自己的大妈服，长长的裤腿已经是第三次绊倒自己了。卷好裤管，她继续跪在地上铺着被褥。
双手边不停地忙着，眼风边扫了一眼靠坐在一边的林星。因为这家旅馆生意红火，没有多余的房间，他们四人只能两人一间的凑合。本以为林星会觉得与自己同睡别扭不适，可是这会儿郑远真才发觉，原来真正会觉得不适的那个人——是她自己。
泡好温泉回来后，林星就一直慵懒地往那一靠，耳里塞着耳机，手里随意地翻着时装杂志，全然一副公主架势，所有的整理工作都交给了自己。郑远真低头看了看这身土气的装扮，又看了一眼那个从头到脚，从电子产品到随身包包，几乎都是国外进口的品牌的大小姐。心想，她还真把自己当公主了不成？可即使一身的进口货，自个儿还不是依旧国产出品么。她撅了撅嘴，继续埋头手里的铺床工作。不一会儿，两张纯白色的地铺已是打好，正蓬松柔软地召唤她们。
“这个，你想睡哪边？”郑远真往地上盘腿一坐，指了指一左一右的床垫。
“那个吧。”林星摘下耳机看了一会儿，径直往离自己最近的一个被窝钻去，临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快些关灯吧，亮着我睡不着。”
算了，不和她计较，想来能有这趟出游的机会，自己已经得便宜了。郑远真依言关了地上放着的小灯，也跟着平躺下来。可是，身体歇了，脑子里却还清醒得很，一闭眼就仿佛又见了下午的那一片红。
地处温带的韩国，四季分明。到了秋天，无论城市或野外，处处可见色彩绚丽的枫叶。而雪岳山顶据说就是欣赏红枫的一个最佳的地点。在金尚民的极力推荐下，午餐过后，一行四人便毅然舍弃了缆车这样舒适的登山工具，选择徒步而上。
若是单论山，雪岳山自是无法与国内的五岳相比。可那里却也有别样的景致。远处，是白雪皑皑的山顶，峭峰林立，森林繁茂。近处，是绚烂灼眼的枝叶，红枫布道，山泉潺潺。这一远一近的画面，一个像是水墨泼成的布景，一个像是油彩的点睛，层层叠叠，绵延至上，美不胜收。
“这里真是太美了！”当时，立在风中的Jill赞叹得很大声，郑远真甚至不知道，他还有这样大声说话，不顾周围的时候。正说着，山风一过，“沙沙”之音未落时，天上已是撒下无尽的“枫”雨，将他笼罩其中，如梦如幻……
这一夜，郑远真睡得浑浑厄厄，眼前总闪烁着各式画面，红色的枫叶，Jill的笑脸，自己在金茂的宴会厅里喝着酒，玻璃的幕墙中倒映着的自己，身上却穿着金尚民借来给自己的大妈衣服……可仔细琢磨却又回想不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梦来，醒来时已是晨光初现时分了。
“该起来了，动作快些吧。”郑远真闻声已是醒了一半，只是眼皮却依旧惺忪得很。“几点了？”她眯着眼睛向灯光处看去，林星靠在一盏小灯边，正对着小镜子抹唇膏，衣服已经替换妥当，空气中还混合着啫哩水和香水的味道。
“我先去吃早饭了，你快些出来吧，今天还要赶回剧组呢。”林星说得很快，一边合上镜子塞进包里，也不等郑远真接话，便径直走出了房间。
“今天还要赶回剧组呢。”郑远真撇着嘴，学了她的腔调跟着重复了一句，身上刚一动想爬起来，就觉得乏重的很，也不知道是做了一晚的梦的缘故还是昨日的爬山所致。她有些跌跌撞撞地冲进了盥洗室，以行军的速度一气呵成地完成了刷牙、洗脸、梳头和换衣服等所有步骤。正待要冲出门去，迎面却差点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郑远真说着韩语，边欠了欠身，抬起头来却发现来人正是金尚民。
“哦，正想来叫你呢……我们的大婶终于起来了吗？”金尚民低头看了一眼行色匆忙的郑远真。虽然很显然的，那丫头没什么时间来修饰，穿的也还是昨天的行头，不过……刚梳洗完的她，额上还贴着几缕湿发，未施粉黛的面孔却透出一股子清新来。
见金尚民瞪着自己，郑远真不自觉地别过眼睛想要转身，可想了想，又转了回来，将装了塑料袋的大妈服往他怀里一塞，“给你，拿去。”接着又道：“既然都是两个辈份的人了，以后记得说敬语啊！”
“那您这是去哪儿？”见郑远真转身离开，金尚民跟在后面笑着操起敬语来：“那里不是出口啊。”
“大婶我现在饿了。”郑远真头也不会，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是吗？那您慢用，我让Jill和林星在车里多等会儿好了。”在郑远真回身的一刹那，金尚民瞬间收起了笑容，换上了毕恭毕敬的模样，可眼睛却不老实地闪着笑意。
唉，真是孽障。郑远真看着他一脸的笑意，想发火却又无可奈何，谁让她自己睡过了头呢。摸了摸大唱空城计的肚子，心想，忍着吧，再怎样也不能让明星等着自己吧，何况……她低头暗忖，自己也不想给Jill留下不守时的印象。于是，瞪了金尚民一眼，便跟在他身后往旅馆大门走去，才一出门就见到Jill和林星已经等在了车旁，正说着话，听见声音也超朝自己的方向看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郑远真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她不止饿，一早起来可是连水都没喝啊。
“睡得还好吗？”Jill当然没有察觉郑远真的异样，见她招呼自己，便一如既往绅士地笑了笑。
“还好，你们等很久了吧？”郑远真看着Jill已然换了一副行头。虽然还是将自己伪装得一丝不漏的，可整个人的感觉却已非昨日可比，今天的他看着轻松而愉快。
“行了，快上车吧，这里冻死了。”林星走到车边，打开门自己先坐了进去，随后又朝着Jill招了招手，“仲伟，快上来吧。”
“哦，我坐前面。”Jill说道，又转向郑远真，“你坐后面吧。”
啊？郑远真惊讶地看着Jill走近身边，从自己的手里接过副驾驶的车门，又看了看后座上的林星，她也正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他。正奇怪两人是否闹别扭时，身后传来金尚民的笑声，“是啊，这样聊天方便。”
“聊天？你们？”郑远真的表情更惊讶了，只不过一个晚上，他们什么时候那么热络起来了？
“怎么，不上吗，大婶？”金尚民已进发动了汽车，回头对着郑远真喊了一声韩语，之后又不知在Jill的耳边说了什么，引来一阵低笑。
车子走的依旧是昨日的原路，窗外可见的也依旧是那些浓烈的“枫”景，可是这会儿，这些都没能引起郑远真的兴趣，她只是奇怪地看着一种叫作友谊的东西正在两个男人间迅速成长。
一路上只见他们愉快地交谈着，金尚民怪趣的中文表达方式，还时不时地引来Jill的阵阵笑声。
“……因为地上是热的，所以我们可以在家里赤着脚，看外面下大雪，感觉特别暖和呢。”不知是不是这两天勤加锻炼的缘故，金尚民现在的中文已经明显流利了许多。
“真不错，上海都没有雪，是吧？”Jill回过头来，看了看后座上的林星，后者笑着点头称是。
“这样啊？那实在是少了很大的乐趣呢！下完雪的世界不知道有多美丽，可以玩的东西也很多，打雪仗、堆雪人，还有滑雪……”金尚民一口气说着，一边还腾出一只手比划着滑雪的姿势。
“小时候我也看过一两次雪，没那么大，很轻柔，不过也让我兴奋了好久呢。”Jill竟然也会说自己儿时的事吗？对着两个可以说还算陌生的人？郑远真好奇地听着，想象一个小号的Jill在飘雪中兴奋的模样。只听他又继续说道：“上海的雪不大，所以不多久就会化。那时，我妈妈见我不舍得那雪景，就拿着脸盆到树下，盛了一整盆的雪回来，好让我在里面堆小雪人，之后还帮我藏在冰箱里。可是冰箱怎么和外界一样呢，放久了还是化了。”陈仲伟的语气中充满了憧憬与遗憾。
“是嘛，你妈妈她……真好。”金尚民看着前方，“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我也和妈妈，还有爸爸，我们三个人一起来过雪岳山看雪，很美。”
“也堆雪人了吧。”Jill笑问。
“嗯？”金尚民回头看了他一眼，笑容若有若无，“不知道，不记得了。”
两人的对话让郑远真也想起了自己儿时玩雪的情景，那时她还在安徽，和爸爸妈妈住在一起，妈妈也是那样帮她一起堆雪人，一起……甩了甩头，她想抛却这种失落感，一转眼却见后视镜里，金尚民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忙又别开了眼去。
“不知道这次能不能在韩国看到下雪。”林星探头看了看窗外。
“知道在韩国初雪还有什么含意吗？”见林星有兴趣，金尚民顺了她的话引下去。
“什么？”果然，林星身体前顷，饶有兴味起来。
“初雪纯洁、透明，像初恋。”
“初恋？”Jill和林星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比喻，林星还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身边的郑远真，见她倒是一脸平和，显然早已听过这样的说法。
“所以，每当初雪，恋爱中的男女就要一起去看雪，用以象征他们之间的爱情也是纯美，真诚的。”
“是吗？从未听说过。”Jill听后一笑，扭头看向车外，“你这样说，倒更想看看这里的雪了呢，下过了吗？”
“这里是已经下过了，不过首尔好像还没有吧，以往应该也已经下过了，今年可能是暖冬吧。”
“我也好想见见这样的雪啊。”林星跟着感叹了一句，也探头朝车外的天空看去。郑远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Jill的背影，他们这样说是因为他们的感情和初雪一样吗？
深秋初冬的海边并没有什么人，海浪卷起阵阵海风，吹拂在面上，令整个唇边都是海水的味道。今天的天有些阴沉，阴霾灰蓝的云层压得很低，也像海浪一般层层叠叠的，而海鸥则在海面上盘旋翻飞着。
刚一到达，林星就要求金尚民带着她去最近的地方寻方便去了，似是有些肠胃不适，于是本就寂寥的海边就只剩得Jill和郑远真了。
一开始，两人都没有开口说话，郑远真只是跟在Jill的身后，沿着海岸线直走，脚下一高一低的，留下长串的一大一小的脚印。郑远真低头走着，看着白色的浪花攀爬至脚边，又怯怯地退去，留下湿硬的沙地，想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