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玉曦发话，林卓也不好再说什么，况且玉曦是先帝亲封的宝华夫人，对于玉曦的作为他们从来都是肯定的，虽坐到如今这个位置上不久，但是却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稳定了朝中的局势，于是恭敬地应了声“是”，便躬身退了下去。
如今又只剩下他们二人，除了商讨这些朝政之事，他们别无其他言语，谁也不愿再提及那些往昔，过了的也终究是该让他过去。
“夫人比当初自是成熟了许多。”不知何时，林煜负手立在她的身后，说道。
玉曦笑了一声，“被放任在这样一个金色的牢笼里，即便是再单纯无辜的人，总有一天也会变成自己讨厌的模样。”
“一人之上万人之下，垂帘听政总领朝纲，这些都是无数人所渴望的，难道这些也不能让夫人有所动容？”
听了他的话，玉曦觉得有些可笑，她转身，深深地看着他，目光映着他的影子，映出一段靡靡的悲戚，“家人已死，这些于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这些东西我一点也不稀罕，但是我想这些对林御使来说恐怕便是全部吧。”
她没有再自称“本宫”，这样的目光蓦地一下便将他的心刺痛，他望着身前的她，褪去这一身华贵的衣裳，不过也是个十八岁的少女。
他想将她拥入怀中诉说着那些苦衷，可是他不能，除了这样站在这里看着她，他什么都不能做。
这次，他没有再佯装的疑问她家人一事，沉声地说道：“夫人没想过再去寻他们下落吗？若是还活着，夫人会如何？”
听他这一说，玉曦没有讶异他为何没再像往昔初赐见面之时告诉她，她是宁君焕之妹，如今经历了这么多事，敞开了心扉说话，各自心里也都明白，再去作假便显得有些矫情了。
玉曦原本黯淡的眸子闪了闪，带着些希翼，但转瞬便消失了，她自嘲地笑道：“活着？那种情况谁还能活着，除了我，我想这个问题林御使恐怕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那晚雷雨之夜太子所说的话她是不能忘记的，像是那些沉寂在往昔的秘密，那些让她如坠冰窖的真相。
当她得知所有的一切都牵系在他身上的时候，她觉得心中冰冷一片，铺天盖地的冷，彻骨的冷。
她没有问，他也没有说，两个人之间便维持着那般陌生的态度，谁也不去触碰那个底线。
作者有话要说：
、中毒之凶（一）
“若他们没有死，以夫人最讨厌的样子出现在夫人的面前，即便是昔日的家人，夫人可还会原谅他们。”
他依旧是如此小心的问着，他曾无数次问过自己，他做过如此多伤害她的事，令她心伤、心碎、心死，他是她的义兄，幼时的两小无猜，到如今的形同陌路，若真有一日他告诉她这些真相，她可还会原谅他，可还会信他？
玉曦不明白他为何会如此问，他曾设计太子一党陷害玉家，令玉家灭门，如今却告诉她那分明不可能的事，可是在嘲弄她？
她笃定地说道：“若真是如此，血浓于水，我只愿相信他们是我的家人，即便是恶人，也不会加害于我。”
原来她竟是如此想的，像是没有得到预想的答案，林煜心里竟隐隐有些失望，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黑夜即将入幕。
“夫人能如此想自是好的，之前的那些话便当是林煜多问了吧。”
“本宫也多谢林御使今日能与本宫坦诚相见。”
争锋相对的话语他们之间已经说过太多了，她看着他那依旧高高在上的模样实在是恨极了，可是她却依旧要维持这毫不在意的表情。
夕阳晚照，相顾无言，各自陷入了沉思之中。
·
来到养居殿的时候已是夜色深浓，远处的天边已是漆黑一片，惟有养居殿外的宫灯明明灭灭的亮着。
自朔天开国皇帝渊帝开始，天阙中便已是有几处废出，这里的养居殿便是宫中的典型，只有进没有出，若是宫中的宫女或是太监一旦染上了什么病，便被毁抓到这里，任由自己自生自灭，所里这里相对外来来说是块废处，无人愿意走近这里。
这般想来若是要进这养居殿中，必然要做好全然的准备，那人能用太后的香囊将她引至这里，想必也是下了狠心，目标也便明确了，这事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今趁着夜色深弥，避开了耳目，也便容易行事些。
“夫人，可是做好了决定？”林煜望着远处近在咫尺的养居殿，转头望着她说道。
玉曦想也不想，便应道：“自然，林御使可是怕了？”
明知她是调侃，林煜笑了笑，应道：“怕是不怕，林煜可是担着保护夫人的职责。”
如今这当口，哪有心思再和他说话，于是玉曦无言地看了他一眼，却发现自己竟忘了带掩住口鼻的丝绢，心里暗想着之前一直在想之前与林煜的话，他的每一言每一句都能让她左右了心神，如此想着，不由的脸色有些难看。
“夫人可是在找这个？”林煜从怀中掏出两个丝绢，含笑着在她面前晃了晃。
玉曦有些尴尬地看了看他摇晃在半空中的丝绢，也不说话，抬手想去接住，却见林煜手似乎比她更快，拿起其中一条便小心翼翼地附到了她的口鼻之上，想要为她系上。
玉曦一把按住那个丝绢，转身夺了开来，若是换做往昔，她早已脸红心跳的不知如何是好，然而如今，她也不再是往昔的那个年幼无知的宁玉曦。
回想起刚才无意间碰到了他的双手，竟仍是让她心跳的有些急促，他的手依旧是那么冰凉，像是千年古玉一般。
她抬手将那丝绢系在了自己脑发后，上面还残留着他身上那好闻的味道，玉曦皱了皱眉，蓦地一抬头正看见他正看着她，不禁有些羞恼，不再看她，抬步朝前走去，朱红色的裙裾在这黑夜中显得尤为醒目。
林煜垂首笑了笑，将那丝绢系上去之后，亦大步跟了上去。
离殿门还有几丈远的地方，玉曦停住了脚，她看着地上对撒着的草堆，这是今天羽林军发现香囊的位置，如此显眼的位置，更加坚信了她心中的猜想。
“夫人先留在这里，林煜先进去吧。”
林煜说道，已先她一步步上了那台阶，还未进入殿里，便闻见了阵阵扑鼻的恶臭，让人忍不住作呕，还有频繁的咳嗽之声，这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玉曦见他皱了皱眉，跟了上去拉了拉他的衣袖，“进去之后保不准有什么阴谋，你照顾好自己。”
毕竟是因为自己他才会被拉到这里，这话一说出口后，玉曦便有些后悔，到了如此的地步她还担心着他，自己着实没有骨气。
林煜点了点头，嘴角是带笑的，他顺手牵过她的手，她的手是温暖的，不似他的，“既然夫人如此担心在下，在下为了保护夫人安慰，请夫人寸步不离在下。”
说完，便已拉着她来到殿前，丝毫不顾她脸上的惊讶，玉曦看着那紧握着自己手，羞恼地想要甩开，可是没想到他的力气竟大的惊人，分毫也动不得半分。
“你就不怕明日早朝我治你的罪吗？”玉曦跟在他的身后愤愤地说着。
“你不会。”林煜淡淡地回道。
说完，不待她回答，便已伸手掏出金匙将那养居殿殿门上紧扣的门锁打开，他轻轻地将门推开，只听“吱呀”一声，殿门开启，露出里面骇人的场景来——
数不清的身着白色内衬的宫人躺的躺坐的坐，歪歪斜斜地倒在这养居殿中，像是皇城中那些行乞的人一般，头发散乱，他们身上原本白色的内衬都被那呕出的血沾染了一块又一块，早已变得脏乱不堪。
他们一见这常年不开的殿门“吱呀”一声开启，纷纷咆哮着涌了过来，然而因为长期的病重，他们只能倒在地上一步步地朝这边怕。
玉曦第一次见到这种情景，竟怔的站在地上动不得半分，她用那丝绢捂着口鼻，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一切。
林煜眼中却是甚为淡然，他转身，便将那紧扣的殿门重又关上，那些宫门一见门又关上，呆滞的眼睛变得有些猩红，纷纷朝他们爬了过来。
“跟紧我。”林煜紧了紧玉曦的手，拉着她绕过这些宫人朝前走着。
玉曦点了点头，如今早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心下一凉，如果今日是她一个人来不知会变成何样，然而转瞬心里又有些庆幸，幸好有他，幸好有他在……
她习惯依靠他，如今什么都不用想，那些顾及也让它烟消云散。
于是便这样跟着他一步步朝前着走，然而走到半路的时候，却听玉曦猛地一声尖叫，林煜飞快地转首，却见玉曦拼命地踢打着脚下那紧抓着她脚踝的一名宫人，那名宫人瞳孔猩红，脸上脏乱惨白，一看便已知病重已久。
蓦地一呕，一滩血便溅到到玉曦朱红色的裙摆上。
林煜拧了拧眉，抬脚一踢，便将那名宫人踢了出去，“夫人没事吧？”
他抬手为她紧了紧系在发后的丝绢，又看了看她那被血染花的裙裾，不禁说道：“这宫装夫人恐怕要扔掉了，我们尽快查明离开这里，放心，一切有我在。”
玉曦也定了定神，乖巧地点了点头，随着他朝前走着，这养居殿极大能容纳好几百人，从这内殿往后走去便是偏殿了，偏殿布置的极为阴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很明显，待在偏殿的人比内殿要少许多，从空气中那阵阵腐烂的味道可以闻出，这偏殿里，几乎都是死人。
玉曦在心里拼命地安慰着自己，死人也好，死人至少也比外面那些到死不活的人要好，至少他们躺在那里便不会再动了。
“应该便是这里，那人只怕是想将我们引到这里来。”玉曦将口鼻捂得严实，对一旁的林煜说道。
林煜应了一声，蹲下身来将空闲下来的那只手探出来从地上一路摸索到墙上，“这里太黑了，我们要当心点。”
然而话音刚落，便听见黑暗中一阵“咯咯咯”的笑声，非男非女的声音让人辨不清男女，那声音听到玉曦的耳朵的简直是毛骨悚然。
“想不到堂堂宝华夫人也带帮手来？”那声音渐渐从黑暗中露出角来，他的脚步极慢，让人看不清他的长相。
“小东子？你能用毒虫来害太后，为的仅仅是把我引到这里来？”
玉曦心下已有了主意，没想到小东子还没死，竟藏在了这个地方，然而没有养居殿的钥匙，他又是如何能进来的？
小东子的身影越发的朝他们靠拢过来，玉曦忍不住后退一步，她此刻不敢肯定小东子打的是什么主意，亦不能保证小东子是否已有杀心。
林煜握了握她的手，挡在了她的身前，而玉曦这一退，小东子的身影便被内殿中的烛火照了下来。
那是张极为普通的一张脸，一身内监的装扮，若是放在人群中也难一眼认出来，他此刻定定地站在他们身前，脸上的表情被那烛火照的竟有些扭曲。
作者有话要说：
、中毒之凶（二）
“夫人能走进这里来，想必心里已是做好了打算，我也不绕话了，太后的毒的确是我所下，我本想一命换一命，但是凡事也要应个不时之需。”
玉曦想了想，像是想到了什么，继又说道：“小东子你恐怕并非真正想要太后的命吧，否则不会等那些虫卵隔时孵化，要人拿捏住把柄。”
“不错。”小东子原本扭曲的脸蓦地一抬，冷笑道：“这便是那乌虬虫的弊处，我算准了时辰，乌虬虫夜间孵化成虫，次日晨时毒发，若是再晚一步想必太后便会殒命，可惜她实在福大命大，竟救了回来，不过即便如此，醒来后四肢也是不好使唤的，需要很长的时间的恢复。”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把我引到这里来同我讲这些？”玉曦心里越发的疑惑起来，小东子若真是有心要害太后，何必千辛万苦的将她引到这里来。
小东子冷冷一笑，她笑意竟让他觉得有些森寒，“夫人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说完，便开始自顾自的讲了起来，“六年前，一对兄弟因家乡受旱涝而被迫乞讨至帝都，两兄弟相依为命生活过得异常凄苦，直到有一天来了个宫中的贵人，说若是随他入了宫便会不用再愁吃喝还能拿到银子，于是那对哥俩便随他入了宫，可是却没想到竟断了自己的后路，成了太监，无奈之下兄弟俩也只能在这宫中跌跌撞撞的求生，直到某天哥哥被安排到了当时华太后还为妃时的白露宫，拿到的银子自然比在杂房做事的弟弟多，本以为日子会好起来，却没想到哥哥因说错了一句话便被华妃命人用棍子打死，为了复仇，弟弟入了华太后的宫，日日谋算着，为的便是等到合适的机会替哥哥报仇。”
原来是为了复仇。
玉曦心里忍不住一阵喟叹，华太后当年身为六宫之主，嚣张跋扈，死在她手下的人自是不少，然而越是容易被忽略的人越是危险，恐怕如今躺在凤榻上的华太后千算万算没有想到是自己院中打扫庭落的小太监所为。
“这些似乎都与夫人无关。”林煜突然开口说道。
站在他身前的小东子望着眼前这个神祗般的男子，突然仰天长笑道，笑得尖利而刺耳，“不错不错，是与夫人无关，但是错就错在夫人如今所在的位置，高位上的人从来都是视人命如草芥，哪个敢保证自己手中是清白的，小东子虽不懂什么朝堂之事，但是如今何人不知晓这天下二主，如今太后若是死了，此事绝不会牵连到你身上，可惜太后未死，你便必须要死，你们两个总要死一个，来偿还我哥哥的血债！”
小东子说着，面目变得狰狞起来，他缓缓地朝前走着，一字一顿地说道：“而这，便是这钱我所说过的不时之需！”
说完，小东子早已冷笑着抬手拉下黑暗中的那根长绳，他缓缓地朝后走着，身子逐渐隐入了黑暗之中。
玉曦心里大感不好，没想到小东子为了复仇竟变得如此极端，原来仇恨真的可以让一个活生生的人扭曲成如此。
随着那根长绳的落下，头上竟“唰唰”地落下几十根削尖的竹竿，直朝他们的头顶落下，电光火石间，见林煜脚尖轻抬，揽着她的腰猛然卷身朝后退去，速度快的惊人，只听那些削尖的竹竿“啪啪”几声落在地上，震的那些石砖都有些轻颤，玉曦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些竹竿的尖头，若是迟了几秒恐怕自己连累着林煜都会被当场被那些竹竿钉在原地。
可是即便是如此快的速度，那系在玉曦发后的丝绢却仍是便那些竹竿挑住，掉了下来，这里不同于养居殿外，空气中充斥着那些沉疴的宫人们的痨病，若是不小心沾染上只怕也会被传染。
林煜见此没有犹豫，将系在自己脸上的丝绢摘了下来，飞快的系在了